6產品責任糾紛中懲罰性賠償的適用

——金某軍訴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等產品責任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江蘇省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蘇08民終1134號民事判決書

2.案由:產品責任糾紛

3.當事人

原告(被上訴人):金某軍

被告(上訴人):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

被告:廣豐縣興勝花炮制造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豐花炮公司)

【基本案情】

2016年3月19日晚,金某軍到親戚家為親戚祝壽,幫助親戚燃放煙火。在燃放標注福祿壽囍財中“囍”字煙花爆竹時突然該煙花爆炸,并有異物打在其左眼上,眼睛當場出血,隨即被送往金湖縣人民醫院并轉院至南京醫科大學附屬眼科醫院住院治療,左眼球被摘除,花去醫療費數萬元。現金某軍為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訴至法院。

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辯稱:我公司從未與廣豐花炮公司發生過買賣關系,致金某軍眼睛受傷的產品并非其經銷商品,其損害后果與其無關,不同意承擔賠償責任。

被告廣豐花炮公司辯稱:我公司從未生產過該型號的煙花爆竹,也未與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發生過供銷關系。我公司從未在淮安市行政區域范圍內發生過銷售行為,金某軍不可能從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處購買到廣豐花炮公司生產的產品,故不同意承擔賠償責任。且金某軍作為理性的成年人,其應盡到自己勤勉注意的義務。

法院經審理查明:金某軍出生于1989年9月20日,在南京恒翔保溫材料制造有限公司上班。2016年3月19日晚上6時許,金某軍在親戚王某剛家祝壽燃放煙花時,外包裝標注為“囍”字的煙花在點燃后爆炸,致其眼睛受傷。金某軍受傷后被送往金湖縣人民醫院門診檢查,在南京醫科大學眼科醫院住院治療11天,金某軍因治療傷花費醫療費18351.87元,其中,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墊付10000元。

2016年8月2日,淮安市第一人民醫院司法鑒定所作出鑒定意見書,鑒定意見為:1.被鑒定人金某軍鞭炮炸傷致使左眼球破裂傷、行眼球摘除術,該損傷構成七級殘疾。2.誤工期限120日,護理期限70日、營養期限70日。義眼后續費用建議以實際發生計算。為此,金某軍花費鑒定費2354.40元。涉案“福、祿、壽、囍、財”系列組合煙花殘骸經國家煙花爆竹產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鑒定,該檢驗中心于2016年12月16日作出質量分析報告,綜合結論為:“福祿壽財”煙花殘骸,經檢驗:標志、筒體、內徑、壁厚、結構與材質項目不符合GB10631-2013《煙花爆竹安全與質量》、GB19593-2004《煙花爆竹組合煙花》和GB24426-2009《煙花爆竹標志》標準要求。“囍”煙花殘骸,經檢驗,其燃放性能(燒筒)、筒體內徑、壁厚、結構與材質項目不符合GB10631-2013《煙花爆竹安全與質量》、GB19593-2004《煙花爆竹組合煙花》標準要求。為此,金某軍花費鑒定費10000元。

另查明:涉案煙花由郭某玉從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購買,并從該公司位于金湖縣淮勝的煙花爆竹倉庫中取出。

【案件焦點】

1.兩被告是否應承擔賠償責任;2.原告主張的二倍懲罰性賠償是否有依據;3.原告主張的各項損失是否合理。

【法院裁判要旨】

江蘇省金湖縣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關于本案的賠償主體及責任認定問題。根據《侵權責任法》的相關規定,因產品存在缺陷造成損害的,被侵權人可以向產品的生產者請求賠償,也可以向產品的銷售者請求賠償,銷售者不能指明缺陷產品的生產者,也不能指明缺陷產品的供貨者的,銷售者應當承擔侵權責任。金某軍因質量不合格的煙花爆炸致眼睛受傷,其有權獲得賠償。因涉案煙花來源于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的倉庫,且經檢測,燃放性能、筒體內徑、壁厚、結構、材質等均不符合相應質量標準的要求,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作為銷售商,不能指明該產品的來源,其應對金某軍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故對金某軍要求金湖縣生活用品公司承擔賠償責任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關于金某軍要求廣豐花炮公司承擔賠償責任的訴訟請求,因涉案煙花來源于金湖縣生活用品公司,且金湖縣生活用品公司否認與廣豐花炮公司之間存在買賣關系,根據現有證據,金某軍要求廣豐花炮公司承擔賠償責任依據不足,故對金某軍要求廣豐花炮公司承擔賠償責任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關于金某軍主張的二倍懲罰性賠償問題。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相關規定,經營者明知商品存在缺陷,仍然向消費者提供,造成消費者或者其他受害人嚴重健康損害的,受害人有權要求經營者依照法律規定賠償損失,并有權要求所受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四十七條規定,明知產品存在缺陷仍然生產、銷售,造成他人死亡或者健康嚴重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經營者在明知商品存在缺陷仍然向消費者提供時,需承擔受害人所受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涉案煙花爆竹屬于特殊商品,其生產和經營均有嚴格的規定,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未盡到嚴格的進貨審查義務,驗明產品合格證明和其他標識,導致其銷售的問題商品嚴重影響他人健康,其存在一定過錯,結合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的過錯程度及金某軍的受損害程度綜合考慮,本院酌定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對金某軍的損失承擔0.85倍的懲罰性賠償為宜。

關于金某軍因煙花爆炸造成的損失。關于醫療費,經對醫療費發票核算,應為18351.87元。金某軍主張的誤工費12221元、護理費7000元、住院伙食補助費330元、殘疾賠償金297384元、精神損害撫慰金20000元,符合法律規定,予以認定。關于營養費,金某軍主張50元/天標準過高,應按30元/天計算為宜,故認定營養費為2100元(30元/天×70天)。關于交通費,金某軍未提供證據,酌定為2000元。關于住宿費,因金某軍未提供正式發票,不予認定。

綜上,法院認定金某軍的損失合計359386.87元,該損失由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予以賠償。此外,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還需向金某軍支付0.85倍懲罰性賠償305478.84元(359386.87元×0.85),以上合計664865.71元,扣除金湖縣生活用品公司已給付的10000元,尚需賠償金某軍654865.71元。

江蘇省金湖縣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第四十二條、第四十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第三十三條、第四十二條第二款、第四十四條、第四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條、第四十條、第五十五條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的規定,作出如下判決:

一、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于本判決生效后二十日內賠償原告金某軍醫療費等各項損失359386.87元及懲罰性賠償305478.84元,合計664865.71元,扣除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已給付的10000元,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尚需賠償654865.71元;

二、駁回原告金某軍的其他訴訟請求。

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不服原判,提起上訴。

江蘇省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涉案煙花體積龐大,金某軍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應當預見到燃放煙花潛在的危險和后果,燃放前應當謹慎、仔細閱讀煙花的燃放說明和警示語。其沒有按燃放說明中的要求在堅實、平整的地面燃放,而在正處于生長期的麥田內燃放煙花,沒有盡到普通人的正常注意義務,對其損害后果負有一定過錯。二審中,金某軍自愿承擔部分責任,本院酌定其承擔15%的責任。金某軍因此事故造成的損失共計359386.87元,上訴人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應賠償305478.84元(359386.87元×85%),其余損失由金某軍自行承擔。

雖然涉案產品標注生產廠家為廣豐花炮公司,但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否認與該公司間存在買賣關系,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也沒有證據證明涉案產品確系廣豐花炮公司生產,故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要求廣豐花炮公司承擔賠償責任的上訴請求,在本案中不予支持。

關于本案應否適用懲罰性賠償的問題。上訴人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四十七條的規定,銷售者必須明知產品存在缺陷仍然銷售才能適用懲罰性條款,而上訴人并不明知涉案產品不合格也不存在銷售行為,一審法院適用懲罰性賠償條款沒有依據。本院認為,如前所述,涉案產品系上訴人金湖縣生活用品公司提供,其作為專門銷售煙花爆竹的企業,未盡到嚴格的進貨審查義務,驗明產品合格證明,且經檢測,涉案產品燃放性能、筒體內徑、壁厚、結構、材質等均不符合相應質量標準的要求,其應當明知涉案產品有缺陷。一審法院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相關規定,結合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的過錯程度及金某軍的受損害程度,酌定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對金某軍的損失承擔0.85倍的懲罰性賠償并無不當。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應當承擔的懲罰性賠償金為259657.01元(305478.84元× 0.85)。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共應賠償金某軍565135.85元(305478.84元+259657.01元),扣除生活用品公司已經給付的10000元,仍需賠償金某軍555135.85元。

綜上,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維持江蘇省金湖縣人民法院(2016)蘇0831民初1413號民事判決第二項和案件受理費、鑒定費的處理決定;

二、撤銷江蘇省金湖縣人民法院(2016)蘇0831民初1413號民事判決第一項;

三、上訴人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于本判決生效后二十日內賠償被上訴人金某軍555135.85元。

【法官后語】

本案系一起因產品存在缺陷造成人身損害引發的賠償糾紛。因產品存在商品缺陷造成人身、財產損害的,可以向銷售者要求賠償,也可以向生產者要求賠償。對此,法律已有明確的規定,被告金湖縣某公司銷售的煙花不符合國家《煙花爆竹安全與質量》標準要求,存在缺陷,對原告金某軍造成人身損害,應當根據其過錯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是顯而易見的。而被告金湖縣某公司是否應當承擔懲罰性賠償金,存在著較大爭議,而解決這一爭議的關鍵在于正確理解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條件。

懲罰性賠償,是指行為人惡意實施某種行為,或者對該行為有重大過失時,以對行為人實施懲罰和追求一般抑制效果為目的,法院在判令行為人支付通常賠償金的同時,還可以判令行為人支付受害人高于實際損失的賠償金。懲罰性賠償不僅宣示了對被告行為的否定,而且意在制止行為人重犯這種行為,并且有可能進一步制止其他人效法這種行為。因此,懲罰性賠償的正確適用,必將有助于整個社會的和諧穩定,對于引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立有著十分積極的意義。在審判實踐中,如何正確適用懲罰性賠償?《侵權責任法》第四十七條規定:“明知產品存在缺陷仍然生產、銷售,造成他人死亡或者健康嚴重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五十五條第二款規定:“經營者明知商品或者服務存在缺陷,仍然向消費者提供,造成消費者或者其他受害人死亡或者健康嚴重損害的,受害人有權要求經營者依照本法第四十九條、第五十一條等法律規定賠償損失,并有權要求所受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據此,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法定要件為:1.懲罰性賠償僅適用于產品責任糾紛案件,不得適用到其他侵權類案件。2.懲罰性賠償以造成消費者或者其他受害人死亡、健康嚴重損害為前提。不適用財產損害,即使對于人身損害,懲罰性賠償也非全部適用,而僅用于受害人生命、健康受損的情形。一般損害后果無權要求懲罰性賠償。3.存在生產、銷售缺陷產品的事實。缺陷,是指產品存在危及人身、他人財產安全的不合理的危險;產品有保障人體健康和人身、財產安全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是指不符合該標準。4.明知產品存在缺陷。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認為,涉案產品經鑒定才確定為不合格產品,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對涉案的煙花存在缺陷不是明知的,故不應當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對此,應當客觀去解釋“明知”含義,而不能僅從字面上去理解。這里的“明知”不應當僅僅從經營者主觀心態去簡單考量,而應當結合經營者是否盡了進貨查驗義務、侵權人的過錯是否達到足夠嚴重程度等進行綜合認定是否應當明知產品有缺陷。5.懲罰性賠償的數額是受害人所遭受損失的二倍以下。應當根據受害人遭受損害的程度、當事人的過錯等,合理確定懲罰性賠償的數額,不應一律適用二倍賠償。

本案中,涉案煙花系金湖縣生活用品公司提供,其作為專門銷售煙花爆竹的企業,未盡到嚴格的進貨審查義務以驗明產品合格證明,不能提供進貨渠道,且經檢測,涉案產品燃放性能、筒體內徑、壁厚、結構、材質等均不符合相應質量標準的要求,其應當明知涉案產品有缺陷。由于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出售的缺陷煙花,造成了原告金某軍左眼球破裂,被摘除,該損傷構成七級殘疾,對原告金某軍的健康損害是嚴重的。綜上,原告金某軍主張的懲罰性賠償,符合法律規定的懲罰性賠償條件,法院根據相關的法律規定,結合當事人的過錯程度及金某軍受損害程度,酌定被告金湖縣生活用品總公司對原告金某軍的損失承擔0.85倍的懲罰性賠償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編寫人:江蘇省金湖縣人民法院 陳德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