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共法哲學:轉型中國的法治與正義
- 孫國東
- 1675字
- 2019-10-11 17:35:30
(二)“結構化情境”與轉型中國(法律)問題的性質
本書主張的“公共法哲學”,以“轉型法哲學”的形態表現出來。它旨在恢復中國現代轉型的歷史使命,并主張把它置于現時中國由歷史凝結而成的實踐約束條件(政治與社會—歷史情境)中進行把握。關于這些實踐約束條件,本書尤為關切其中的“結構化情境”(structural-contexts),即經由歷史的積淀、社會的演化和政治的博弈而形成的某些相對固化的情境。
這種“結構化情境”,大致可分為兩個層次:
第一,“元結構化情境”(meta-structural-contexts),即對中國現代轉型構成整全性制約的“結構化情境”。“元結構化情境”,又可區分出兩種不同類型:(1)歷時性的“元結構化情境”,即依循歷時性脈絡形成的“元結構化情境”。此類“元結構化情境”,概有三端:“文明型國家”(civilization-state)的文化/歷史遺產、超大規模型國家的社會結構及政黨—國家(party-state)的政治架構。它們在性質上均屬具有不同時間性和屬性的“傳統”,可以比較具象地呈現在研究者面前,并直接制約著所有(特別是西方)既有法哲學和政治哲學理論模式之于中國問題的可適用性和解釋力。(2)共時性的“元結構化情境”,即依循共時性邏輯形成的“元結構化情境”。此種類型的“元結構化情境”,大致體現為互相關聯的兩個方面:中國現代性問題的共時性與整體性。其“共時性”,一方面是指西方在不同歷史時期面對和回應的現代性問題,在當下中國是共時性地存在的;另一方面是指前述不同時間性和性質的“傳統”,在現時中國也是共存互嵌而產生影響的。與之相適應,中國現代性問題亦具有整體性:一方面,由現代性問題的共時性存在所帶來的現代性問題的整體性;另一方面,由不同時間性和性質的“傳統”之共存互嵌所帶來的現代性問題的整體性;更為重要的是,這兩種不同淵源的整體性又是相互交纏在一起的,由此為我們帶來了中國現代性問題的高度復雜性——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中國現代性問題這種相互交纏的整體性,既是其真正的特質和復雜性之所在,亦是其面臨的最大挑戰。相比而言,這種共時性的“元結構化情境”更為抽象,亦更難以把握。惟有保有高度的理論自覺和情境自覺,并兼具歷史感和比較視野,始能洞察到這種“元結構化情境”。
上述“元結構化情境”的存在,其實決定著中國的現代轉型只能走一條兼具現代性和“中國性”(Chineseness)的“另類現代性”(alter-native modernity)道路;而20世紀中國以社會主義政黨—國家推進中國現代轉型的道路,正是這樣一條“另類現代性”道路:它既順應了上述“元結構化情境”(特別是超大規模型國家、文明型國家及現代性問題的共時性和整體性),而且政黨—國家的政治架構本身已成為現時中國新的結構化情境。
第二,具體的結構化情境,即受上述兩個層次的“元結構化情境”制約,對具體法律(社會、政治)問題的認識和把握產生直接影響的結構化情境。譬如,本書第五章中探討的“差序格局”,就與前述三個歷時性的結構化情境有關,但卻是法治中國必須回應的實踐困境;第六章中探討的“反正義的公平觀”,則是我識別和建構的一種結構化情境,它嚴重制約著轉型中國社會正義的實現。如何把握具體的結構化情境,常常直接影響著中國情境中法哲學和政治哲學建構的解釋力。
由于前述結構化情境特別是“元結構化情境”的制約,轉型中國(法律)問題常常具有如下性質:“合理但不正當或善”(rational but not right or good),即既有制度安排雖具有(相對于政治統一、政治穩定、社會和諧等的)目的合理性,但卻既不符合我們對法律秩序(社會政治秩序)正當性的道德期許,亦不符合我們對(共享)倫理生活的本真性想象。這種性質,使得論者極易形成直覺主義(intuitionistic)的論說模式或研究取向,形成立場先行、“主義表態”式的政治理想主義、政治現實主義或政治溫情主義——自由主義基于“正當性”道德直覺的政治理想主義,新左派基于“目的合理性”政治直覺的政治現實主義,新儒家基于“可欲性(desirablity)/本真性(authenticity)”倫理直覺的政治溫情主義。然而,這種直覺主義的論說模式或研究取向,要么放棄了中國現代轉型的政治理想(政治現實主義),要么遮蔽了中國現代轉型的結構化情境(政治理想主義),要么忽視了中國現代轉型所賴以為基的社會政治秩序機理(政治溫情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