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經濟自由主義和國家干預主義論爭的啟示

經濟自由主義和國家干預主義都是資本主義社會統治階級的經濟學說和政策主張，具有相同的階級屬性，在維護資本主義制度這一基本立場上具有一致性。然而，具有相同階級屬性的不同學說和主張，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不同發展階段上具有不同的意義和作用。因此，不應抽象地議論經濟自由主義和國家干預主義的是非功過，不能脫離特定的歷史階段評斷它們的成敗得失。歷史是實在事物自身的運動過程，理論邏輯是人們的頭腦對實在事物的運動過程的反映。只有把特定的學說和主張放在特定的歷史階段上來考察，才能準確地評定它們的特定的歷史地位。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有它自己的產生、發展和逐步走向衰落的過程。如前所說，處在幼年時期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學步時需要國家之手的攙扶，它在進入青年時代后則要求擺脫國家之手而自由地獨立行走。在進入老年階段后，它步履維艱，不得不在國家之手的攙扶下蹣跚前進。重商主義，作為資本原始積累時期的國家干預主義，意識到了國家之手的攙扶對于新的生產方式是絕對必要的。當時，這種國家干預主義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確立起過不小的促進作用。古典政治經濟學，作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進入青年時代后的經濟自由主義，感到國家之手的攙扶對這種生產方式來說已經沒有必要。當時，這種經濟自由主義對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鞏固和進一步發展起過巨大的推動作用。凱恩斯主義經濟學，作為國家壟斷資本主義時期的國家干預主義，深感國家之手的攙扶的必要性。前面所引的凱恩斯語“擴大政府職能……是避免現存的經濟形態完全毀滅的唯一切實可行的辦法”，典型地表達了國家壟斷資本主義思想家對國家干預的重要性的認識。在國家壟斷資本主義階段，以凱恩斯主義為代表的國家干預主義對于維持和延長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存續期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經濟自由主義和國家干預主義各自具有特定的歷史適應性，不能出現歷史錯位。假使在資本主義工業革命時期推行重商主義，假使在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推行自由放任，那就只能給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帶來災難性后果。在資本主義尚不成熟的歷史階段上適用的重商主義，并不適用于資本主義發展了的歷史階段。在自由競爭資本主義時期起過積極作用的自由放任學說和政策主張，并不適用于壟斷資本主義和國家壟斷資本主義時期。

“古典”經濟學迷戀于市場機制的自發力量，相信工資、價格和利率調整機制可以使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自行調節，經常達到充分就業均衡。到了20世紀30年代，這種自行調節論遭到了歷史性的失敗。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它看不到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自發性和盲目性，也看不到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滯后性和破壞性。大危機期間，工資調整機制在發揮作用，工資在不斷下降，可是勞動力仍然過剩，幾千萬人找不到工作；價格調整機制在發揮作用，價格不斷下降，可是生產仍然過剩；利率調整機制也在發揮作用，利率不斷下降，可是資本仍然過剩。當市場機制的自發作用使市場出清時，生產力已經遭到強制性的巨大破壞，大危機已經使資本主義世界的工業生產向后倒退了20年。第二，它的基本思想仍然停留在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時代，看不到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已經發展成為壟斷資本主義和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特別是看不到國家壟斷資本主義和國家干預經濟之間的內在聯系。

凱恩斯主義和“古典”經濟學一樣也不是什么科學的理論。但是，它高明于“古典”經濟學之處在于：第一，它不相信市場機制能使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自行調節到充分就業均衡，而是看到了國家干預的作用。第二，它主張把國家干預和發展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結合起來。主要由于這些原因，凱恩斯主義在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之后取代了“古典”經濟學的自行調節論的正統地位。

后來凱恩斯主義失靈的事實告訴我們，國家干預可以緩和和減輕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和失業，但不能根除經濟危機和失業。原因是，經濟危機和失業根源于資本主義基本矛盾，根源于資本主義制度。長期奉行以擴張為基調的反危機政策，不僅未能根除危機，而且還埋下了引發通貨膨脹的種子。

市場出清還是非市場出清，政府失靈還是市場失靈，政策無效還是政策有效，這是新古典宏觀經濟學和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學的理論觀點和政策主張分歧的關鍵所在。新古典學派相信市場經濟有充分的自我調節或自我矯正的能力（工資和價格有充分的靈活性），市場能連續出清，經濟能經常處于均衡狀態。與此相反，新凱恩斯學派認為市場經濟缺乏充分的自我調節或自我矯正的力量（工資和價格黏性），市場不能連續出清，經濟有可能處于持續的非均衡狀態。新古典學派既然相信市場經濟能連續出清因而能經常處于均衡狀態，就必然會得出政府失靈的結論。他們認為，政府干預經濟不僅于事無補，而且危害很大，因此政府最好不要卷入經濟。與此相反，新凱恩斯主義既然不相信市場經濟能連續出清因而能經常處于均衡狀態，就必然會得出市場失靈的結論。他們認為，如果沒有政府干預，經濟恢復均衡將是一個漫長的痛苦的過程，失業和（或）通貨膨脹將更為惡化。同經濟理論分歧相聯系的是政策主張的分歧。新古典學派斷言政府干預經濟的宏觀經濟政策無效，新凱恩斯學派則堅持政策有效。新凱恩斯學派和新古典學派最初的論戰就是圍繞政策無效性命題展開的。新凱恩斯學派和新古典學派之爭的實質在于如何看待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在這個問題上，新古典學派的理想主義超越了現實感，新凱恩斯學派則較少沉湎于理想主義而較多地面對資本主義現實。

新凱恩斯學派和新古典學派的爭論看來還會持續下去，爭論結果尚難預料。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新古典經濟學的貨幣經濟周期學派占據上風的時期已經成為過去，新凱恩斯主義已經成為新古典宏觀經濟學的強大對手。關于政策無效性命題的統計檢驗的結果有利于新凱恩斯主義而不利于新古典宏觀經濟學。非市場出清比市場出清更為接近資本主義現實。國家干預主義也比自由主義更適合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需要。就這些方面而言，新凱恩斯學派在今后某一時期占據上風是有可能的。

西方國家的政府愿意接受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學而不愿意接受新古典宏觀經濟學。西方國家有越來越多的學者肯定國家調節論而否定市場自行調節論。勃拉爾頓說：“今天，沒有一個市場經濟不受到國家和政府機構的帶有或多或少強制性的指導。”勒努阿說：“沒有國家管理的市場將導致二元的，甚至四分五裂的社會，它不僅會埋葬市場經濟，使市場成為萬惡之源，而且還會使自由遭到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