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西詩歌比較研究(第二版)(人文大講堂)
- 茅于美
- 2608字
- 2019-10-25 18:37:29
三、兒童如何對待自身疾苦
在資本主義和封建社會,貧富等級懸殊。貧窮的幼童,衣食不給,忍饑受寒,受盡折磨。中西詩歌中描寫這類不幸兒童的題材內(nèi)容是相似的,但反映的思想感情卻不相同。西方由于基督教的影響,相信來生與彼世,孩子們就被教導(dǎo)忍耐現(xiàn)狀,等待末日審判,那時善惡賞罰自然分明。這短暫人生結(jié)束之后,至天堂會得到上帝永恒的愛撫,那彼世是個自由、平等、博愛的世界。或者呢,孩子們天真地等待具有慈善心腸的仁人義士為他們做主,從而改善他們的命運。另外,有反抗性的孩子也是有的,他們不堪虐待而逃亡、流浪,境遇十分悲慘。只有到了近代,有了馬列主義,有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貧苦的孩子才有了出路,過上正常的、有生活保證的兒童生活。中國古典詩歌描寫在社會上顛沛流離謀生的兒童生活的不多。這也許是由于封建詩人的生活范圍局限比較大,接觸社會面不廣,對謀生兒童關(guān)心不足,因而涉及的少。但是他們?yōu)槟切┰诩彝ブ惺芷缫暋⑹芘按暮⒆峪Q不平的作品還是有的。盡管比起西方來還嫌不足。
西方由于階級壓迫之外,還存在著種族歧視,形成詩歌中兒童問題的特殊題材。布萊克的《黑孩子》一詩是一首代表作。在一個炎熱的夏天,母親坐在大樹下,把黑孩子叫來坐在膝蓋上。孩子平時受到白人孩子的冷遇和欺侮,非常不滿但又不理解。于是產(chǎn)生了母子的對話:
媽媽生我在遼闊的南方,
我的皮膚黑,啊,靈魂卻潔白,
潔白如天使,與英國孩子相仿,
但我的皮膚黑,
如同剝奪了光亮。
孩子說剝奪了的光亮是廣義的剝奪,指英國白人孩子所享有的一切權(quán)利。母親對孩子的痛苦無限同情,但她是無可奈何的,只好用宗教的教條安慰孩子。她說上帝熱愛萬物,陽光、花樹、動物、植物,對白人和黑人都一樣地仁慈。所以只消忍受,將來短暫的生命過后,就能與白人一樣在天堂享受上帝的賜福。這顯然是愚昧的想法,但這詩表現(xiàn)了黑孩子對社會不平的指責(zé)和內(nèi)心的苦悶。又如布萊克的《掃煙囪的孩子》就更為具體地反映了黑孩子低賤的社會地位。
我媽媽死時我年紀(jì)很小,
爸爸就把我送去賣掉;
我連叫一聲“哭啊,哭啊”也不會,
你家煙囪我來掃,煤屑堆里我來睡。
孩子做夢,看見上萬個掃煙囪的小孩被鎖進黑漆漆的棺材里。他們悲傷極了,但在最后,也是死后:
天使來了,手里的鑰匙亮晃晃,
他打開棺材,讓他們個個解放,
他們奔下綠原,又跳又笑,
下河洗澡,在陽光里閃耀。
帶著這樣光明的希望,他們第二天又摸黑起床,帶著刷子和口袋去上工,“又快樂,又溫暖”去盡他們的“本分”去了。布萊克后期思想有所轉(zhuǎn)變,在他的《經(jīng)驗之歌》中也寫了掃煙囪的孩子,對社會有更深的看法。他直率地諷刺說,黑孩子們的父母在教堂祈禱,贊美上帝的仁慈,而這些穿著黑喪服的孩子卻干著他們不能勝任的苦役般的勞動。上帝何嘗愛他們!教士們卻說他們沒有錯待孩子。孩子說,上帝、牧師和國王“把我們的慘狀說成是天堂”。教會對于孩子的迫害也駭人聽聞。一個小孩因為回答牧師說,他愛天父不能比愛自己的兄弟和愛自己更深,他只能像愛那只啄食面包的小鳥那樣地愛天父。這坦率純真的語言得罪了牧師,說孩子褻瀆了教義,于是孩子被活活燒死在教堂。“爹娘的哭聲毫沒有用處,這類事是不是發(fā)生在英國?”(《一個男孩子的犯罪》)還有不合理的兒童教育制度戕賊了孩子的心靈,扼殺了孩子的活潑的天機,作為幼兒,他原喜歡一早起床,“聽鳥兒在每一株樹上唱歌”。他說:
但是夏天一早就上學(xué)去,
使所有的歡樂都煙消云散;
受著兇狠的目光的監(jiān)視,
孩子們被弄得疲倦不堪,
在悲嘆里挨過一天。
(《小學(xué)生》)
總之,在西方詩歌中,兒童受苦的題材是多樣化的,內(nèi)容也較廣泛。這里只舉了幾個淺近的例子,遠遠沒有包括它的全貌。
中國詩中反映兒童在社會謀生的主題不多,而著重寫他們在家庭中所受的苦難。為人所熟知的有兩漢樂府民歌中的《孤兒行》,悲苦的細節(jié),令人酸鼻:
孤兒生,孤子遇生,命獨當(dāng)苦。父母在時,乘堅車,駕駟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賈。……臘月來歸,不敢自言苦。頭多蟣虱,面目多塵。大兄言辦飯,大嫂言視馬。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兒淚下如雨。使我朝行汲,暮得水來歸,手為錯,足下無菲。愴愴履霜,中多蒺藜。拔斷蒺藜腸肉中,愴欲悲。淚下渫渫,清涕累累。冬無復(fù)襦,夏無單衣。居生不樂,不如早去,下從地下黃泉……
這里把孤兒受兄嫂虐待的細節(jié)一一寫了出來,使讀者如見其人。這種悲慘的孤兒生活帶有普遍性。東漢的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也寫過這類題材的五言詩《駕出北郭門行》。作者駕車出北門,因為馬不肯走,作者下車折樹枝鞭馬,忽然聽得丘林中有哭聲。作者發(fā)問,下面是孩子的對答:
親母舍我歿,后母憎孤兒。
饑寒無衣食,舉動鞭捶施。
骨消肌肉盡,體若枯樹皮。
藏我空屋中,父還不能知。
上冢察故處,存亡永別離。
親母何可見!淚下聲正嘶。
棄我于此間,窮厄豈有貲。
這類詩歌語言質(zhì)樸,反映了一個社會問題的側(cè)面。孤兒受到苛刻的兄嫂或后母的虐待,無路可走,除了哀傷自己的苦命之外,只希冀早日死去,好與地下親人重聚。死亡是解脫痛苦的唯一辦法。
中國詩中寫幼童為衣食勞動的場面不多,但也間有一二。如宋朝張耒(音lěi, 1052—1112)常寫反映人民疾苦的詩,有一首寫賣餅兒童,每天五更,天未明時即出門繞街賣餅。雖有大寒烈風(fēng),他出門賣餅的時刻不改:
城頭月落霜如雪,樓頭五更聲欲絕。
捧盤出戶歌一聲,市樓東西人未行。
北風(fēng)吹衣射我餅,不憂衣單憂餅冷。
詩人寫賣餅兒艱苦的生活,寫他不愁自己衣單寒冷,只愿餅暖易賣的心理,曲盡其微,是寫貧兒的具有較高思想性的作品。
只有現(xiàn)代受過革命思想教育的詩人,才能給孩子們指點出未來的光明大道。如保加利亞著名革命詩人瓦普察洛夫(1902—1942)就曾以革命的樂觀主義為孩子們指引通過正確的斗爭求勝利的前途。且讀兩段他那滿懷激情的詩《別擔(dān)心,孩子們》:
我們像牛馬一樣干活,
每天從朝霞升起到日落山腰,
可是面包不夠,
我們得到的——實在太少。
孩子們,瞧一瞧
你們愁眉不展的臉蛋,
淚水啊,簌簌地往下掉。
你們的眼睛啊,
是這樣的沉默,
睜得這么大,
充滿了哀愁和苦惱,
你們的眼睛里
隱藏著極度的恐慌:
面包!
面包!
面包!
詩人提出,哭泣不會帶來面包,美好豐裕的生活只有通過斗爭和勞動才能得到。只有當(dāng)今天腐朽霉?fàn)€的東西全被倒入歷史的垃圾堆中,理想的未來才有希望。那時候才能沒有眼淚,沒有貧困和煩惱。詩人用巨大的信念來教育兒童,只有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兒童的幸福生活才有保證。這里詩人的政治立場是非常鮮明的,這里的詩比起上述的詩來能給人一種奮發(fā)有為的力量,而不是只停留于對苦難生活的哀嘆和詛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