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署長筆記:新聞原理的思考(新聞四部曲)
- 梁衡
- 9138字
- 2019-09-20 16:36:09
傾斜與支撐
——出版業市場政策研究
一、有傾斜就要有支撐
多少年來我們的出版文化一直保持著它特有的平靜,這是在權力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和以計劃經濟為主的經濟體制的總背景下出現的一種平衡。政治體制、經濟體制的改革、開放、搞活政策的實行,猶如一雙無形的大手將一盆清水突然攪動。按部就班的圖書市場忽然失去平靜,出現了新的不平衡。一方面是通俗讀物,甚至還有一些淫穢、色情讀物的暢銷;另一方面是嚴肅讀物、學術書籍的出版難。出版業出現了一種短期行為。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出版業發展中的一種特別現象。這種狀況的出現,是由各種復雜因素的“合力”造成的。其中,在文化經濟政策上對精神產品的特殊規律考慮、研究較少,應該說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本文擬著重探討一下出版事業出現的傾斜和應該采取的對策。
以1988年為例。一方面,平庸讀物,甚至色情淫穢的泛濫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這年新聞出版署不得不宣布對16家出版社出版的21本色情、淫穢讀物進行處罰。其中延邊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玫瑰夢》更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宣布的一本淫穢書,一次就印了40萬冊。奇怪的是這些書在7月查禁之后,到年底還在市場上暗暗流通,報載上海一地流入的禁書至少有13種30萬冊。色情書的出版持續“高燒不退”。但另一方面,學術書、嚴肅書的出版難也到了空前程度。1988年12月27日《新民晚報》報道,青年作家陳明源研究詞學18年,寫成專著《常用詞牌詳介》,求了幾家出版社都未能接受出版。他一狠心,借債3萬元,自費出書,到街頭擺攤叫賣。中國戲曲學院講師平海南寫了一本24萬字的學術著作《美的網絡》,出版社說要他自籌兩萬元才能出版。他無法可想,便于1989年2月的一天,到北京前門鬧市掛牌為自己的書籌款。此事一時成了爆炸性新聞。1988年年底,新聞出版署對55家出版社做了問卷調查,據對33家出版社回函的統計,壓在出版社的學術著作達2 134部,約5.5億字,需補貼873萬元,另外還有466部學術著作,約1.3億字,急需重印,需補貼493萬元。這些書都因經費不支不能出版再版。那些根本就沒有列入計劃,沒有進出版社大門的學術著作、嚴肅文學作品,還不知有多少。這是一種多么可怕的出版傾斜。出版業在學術書、嚴肅書這塊地盤上出現了災害性陷落。
有傾斜就需要有支撐。要使圖書市場出現新的平衡,就需要有相應的政策支柱,這正是亟待研究和解決的問題。
二、出版傾斜的市場本質
出版傾斜實質上是市場傾斜,市場傾斜反映了讀者群的組合趨勢和讀者的心理趨向。好像一條船,大家都擁向一側,船體自然不穩。這里我們明顯地看出市場作用,看出市場引導出版的一面。
這種現象的出現至少有來自讀者和圖書兩方面的原因。
隨著改革開放、政治民主化和商品經濟發展的進程,人們的思想逐漸開放,視野逐漸廣闊,他們開始關心世界的角角落落,在作廣泛的探求,開始擺脫過去的精神枷鎖。他們對書的追求常常是喜歡什么就看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圖書市場的結構陡然起了大的變化,掀起一次一次的軒然大波。可以說,多年來我們的圖書市場一直是一種賣方市場,國家出什么書,讀者讀什么書。現在改革開放在外部條件和人們心理上都引起了不小的改變,讀者打破了被動接受的習慣,按自己的需要在搜求讀物。如果這種人們需要的書還沒有出版,就有出版社根據市場規律去給他們出版;如果國家出版社不肯出,就有非法出版者為他們偷印;如果國內沒有這種書,就會通過各種渠道從國外流入。在這里,讀者的讀書欲望是推動圖書出版發行的第一動力,這種隱藏于千百萬人內心而從他們的雙目中流露出來的尋求,悄悄地將各種各樣的書突然召喚到圖書市場上來。它會使這種書走俏,那種書蕭條,市場時而熱鬧,時而冷落,時而向這邊傾斜,時而向那邊傾斜。
這種市場的變化傾斜,我們很難簡單說它是好事還是壞事,客觀上看,這是一個轉化中的動態過程。過去,在“文化大革命”前很長一個時期內,我們的文化是一種單一文化,或曰較單一的文化。在經濟體制僵化、所有制單一和政治體制上的權力過分集中(見十三大報告)的總背景下,我們基本上是關起門來按照我們自己的理想模式進行社會主義建設,同時也按這個模式建設文化、培養新人的。這種文化在政治上強調革命理想、獻身精神,卻忽視了獨立思考,和對其他革命、建設模式的探討;在道德上強調高尚純潔的情操,強調服從,卻忽視了個性的發展與完善;在教育、科學、文化方面注意了嚴肅的、正規的宣傳教育文化,卻忽視了通俗的娛樂性文化。這種單一層次的文化結構又造成了閉鎖的、單向的市場結構。這種結構的功勞是保證了多年來我們文化的嚴肅性,但也局限了人們的知識和思路。現在一下放開了,出閘之水必然會東激西蕩。這是一個社會轉化和改革的動態過程,動蕩之后必然會出現新的平衡。我們研究這個現象正是為了尋找實現新平衡的得力措施。值得注意的是,這種不平衡的出現并不是因為讀嚴肅書、學術書的人少了,相反,由于近年教育、科學、文化、藝術的發展,就絕對數來說,這部分讀者反而比過去增加了。但這部分人的增加,遠遠趕不上通俗作品、一次性消費的娛樂作品的讀者的增加。這種結構性不平衡是因為新條件下圖書比例的改變,總的來講還是反映了出版業的繁榮。只是我們應將這種以量為主的繁榮發展提高到質、量俱有的繁榮。
圖書是商品,不同的是這種商品發揮著精神作用。圖書有二重性,它有作為精神食糧的一面,受國家政治方針、社會道德標準的指導約束;它又有作為物質的商品的一面,要受到紙張、印刷等原料成本方面的影響和市場需求的左右。只是這兩個方面由于受外部政治環境、經濟環境的影響,一個時期偏重于此,一個時期又偏重于彼。
在改革前很長一段時期內,我們實行的是權力過分集中的政治體制和計劃經濟體制,在政治、思想、意志和市場方面都強調集中、統一,強調算政治賬,經濟服從政治。在高度的計劃經濟條件下,國家什么都包起來,吃大鍋飯。經濟可以無限地向政治讓步,可以在政治需要的前提下犧牲經濟的利益,反正都是在國家這口大鍋里,此多彼少,無關痛癢。圖書出版的經濟政策是“保本微利”,就是說在圖書的兩重性上把商品屬性的一面淡化到最低限度,而讓出最大限度的空間給精神的一面。這也是一種傾斜政策,不過它是拿政治支柱來支撐的。
但是,改革開放以后,出現了兩個影響圖書市場的新因素:一是政治上的開放,文化層次的多樣,導致讀者對圖書需求的改變;二是經濟體制向與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相適應的方向的改變,導致圖書商品屬性一面的增強。原因有二:
一是被動因素。圖書作為物質產品,要受原材料、工價、發行費等成本因素的影響。對圖書來說,這部分是外部環境使然,是它自身無法左右的(就其自身來說成本當然是越低越好),因此說是被動的。圖書是終端產品,在它最終形成前本來就有許多獨立的商品因素加入進來。但是過去有政治上的集中和計劃上的限制作保證,這些因素都被消減,而拼命表現為精神屬性的一面。現在它們仿佛突然知道了自己的人格獨立,紛紛直起腰來為自己爭地盤。這就表現為原材料、印刷工價、發行費用的調整、漲價。在這個過程中,舊的價格體系首當其沖,況且作為重要改革措施之一——理順價格也是勢在必行。這就形成書籍成本價格因素的大變化。比如,按照國家定價,國產新聞紙980年以前每噸980元,1988年2月調為1 600~1 700元;國產凸版紙,1980年以前每噸1 350元,1988年2月調為1 750~2 350元。而事實上1987年9月市場自由貿易的價格是凸版紙每噸約1 800元,膠印紙每噸約2 300元,銅版紙每噸為4 000元,字典紙每噸約2 600元,到1988年9月就分別漲到3 500元、5 500元、8 500元和4 600元。這些因素紛紛來擠圖書,圖書別無他法,就只有擠讀者、擠市場了。
二是主動因素,圖書對原材料來說是被動的,但對讀者、對市場來說卻是主動的。于是圖書經營者就有了在市場上見機使舵、尋求獲利的機會。首先是寬松開放的環境和多層文化的局面為經營者提供了眾多的各類讀者,這是他們的財神,一支強大的讀者后備軍造成了一種“你不買,自然有人買”的局面。其次,體制改革為經營者提供了競爭的天地。過去的圖書,發行統歸新華書店,印刷歸新華印刷廠,編輯歸出版社,是一種單渠道的壟斷式體制。現在印刷發行方面有了集體、個體的印刷廠和書店,編輯出版方面又有了協作出版和代印代發。一條與國營渠道相并行的第二出版、印刷、發行渠道已經在悄悄地形成,并頑強地存在下去。我們應看到這些渠道既是擴大精神食糧生產的渠道,也是經營者來錢的渠道。他們自然會利用圖書的商品屬性,利用價值規律進行競爭。這樣,在這場商業性的競爭中逐漸造就了一批商人化的文人隊伍。多年來辦刊編書就是為藝術、為文化的觀念逐漸變成同時也要賺錢的觀念。在一部分人則干脆就以賺錢為目的。一份報刊、一個出版社確實也是在養活著一批人,這批人要活下去,而且想比別人活得更舒服些,獎金、福利待遇更多些,必然會把出版社、報刊社當作工廠、商店那樣去經營。在國家未給這一部分人以特殊政策,使之工資高于社會平均水平時,他就會利用手中的權力,利用市場機制去自謀利益。
讀者選擇圖書,圖書經營者選擇讀者,選擇那些肯出高價的讀者。在市場上發生的這種選擇,雙方都從自己的目的出發,從眼前實利出發,并不負擔為國家進行長遠文化積累的義務。其結果必然是賺錢書暢銷,嚴肅讀物滯銷,圖書市場傾斜。
三、市場傾斜要靠經濟政策來矯正
有傾斜就要有支撐。因為市場傾斜實際上是利潤傾斜,因此要尋找的支撐主要是經濟支撐。雖然我們可以借助政治號召、行政命令,但你改變不了讀者的讀書趨向和市場上圖書經營者的發財欲望。
現在有兩個矛盾。一是文化的一次性消費與永久性儲備的矛盾。文化有多種層次,各層次中又有其特有的表現形式,這就形成紛繁復雜、千千萬萬的品種。這些東西有許多是供人們的一次性消費、短時間消費的。比如通俗故事、消遣小說、評書話本、笑話、奇聞軼事、一般紀實性文章等等。一般讀者對這些東西都是看一遍即可,隨看隨丟。這種消費性出版物所涉及的出版者、作者、讀者的三角關系,都是圍繞眼前需求,圍繞市場規律,以需要和可能為出發點,以金錢為杠桿,做著一種精神產品與金錢的交易,各自達到賣與買的目的。在這種交易中,讀者是花錢買眼前之樂,出版者、作者是以書收眼前之利。金錢的魔力促使這類精神產品消費很旺盛。
但是正如物質生產中常有周期長的工程一樣,精神產品中的精品、巨品也常要大投資、長周期。它是精神文明建設的基礎項目、儲備工程。而且這些東西總是為較高層次的讀者所接受,為以后國家民族的長遠發展所需要。曲高和寡,讀者少,回收的錢就少,為以后所需的東西,眼前就少有人買。這樣就造成一個空白,一個市場空白。這個空白由誰來填補呢?誰來完成這個文化儲備呢?這只有靠國家、靠社會。永久儲備與一次性消費的矛盾唯有通過經濟政策上的差別補貼,通過國家和社會專門基金的支撐才能化解,才能不至于因一次性精神產品的過熱擠掉永久性文化的儲備。
二是讀者的自發選擇與政府的主動引導的矛盾。讀者想看自己愛看的書,這是一種自發選擇。他想看,就舍得花錢,這種自發的購買力造成一種穩定需求,保證了一部分書的暢銷。同時也給這部分出版物自身注入了再生產的活力。但是圖書市場不能是一種完全聽任買方需求、聽任價值規律自然左右的市場。政府應該實施有效的引導。社會的進步、民族文化的發展、整個精神文明的建設是一個有組織、有領導的系統工程。正如我們在經濟建設方面有統籌計劃一樣,在精神產品的生產上也要有計劃、有指導。讀者對出版物的自發選擇總的來說代表著一種歷史趨勢,但在某一個階段、某一個階層都可能有盲目性。特別是對大多數人來說,一般只注意選擇當前需要的一次性消費讀物。學術出版物、思想修養讀物等常常不是他們自發選擇的主要對象。而從政府角度來講,它作為社會進步和精神文明建設的組織者,當然希望大量印行后一類讀物。但是誰去買呢?于是就表現為讀者自發選擇與政府引導的矛盾。就我國的圖書市場現狀而言,對圖書市場放任不管,純粹聽任讀者自然選擇,這個市場里必然是低級刺激性讀物壓倒高級的嚴肅讀物。從經濟回收效益來講,出版商面對讀者自發選擇的圖書與政府引導的讀物,當然是前者可靠,后者吃虧。這也是一對矛盾。
解決這兩對矛盾的辦法是由政府填補兩個空白:一是圖書市場上讀者自發選擇后被冷落的市場角落;二是出版社根據政府政策出書造成的經濟虧損。就是說,要拿出一大筆錢,或通過經濟政策使出版社有錢出版一大批作為精神文明建設支柱的讀物,占領市場,潛移默化,爭取讀者。這種讀物的出版必須大量、廉價,才可能競爭過自發的市場。后者是靠讀者自己的閱讀欲望和購買力支持,前者只有靠政府的政策和財力來支持。
一次性消費與永久性消費的矛盾,結果是學術著作出版難;讀者自發選擇和政府引導的矛盾,結果是政治理論思想修養及一些嚴肅的文學讀物出版難。這兩種矛盾及其結果在改革前的體制下是不會發生的,那時在政治上權力集中,在經濟體制上是清一色全民所有制,書刊的印刷發行都在一個全民的“新華”軌道內運行:新華印刷廠印,新華書店發。在這種集中、統一的體制下,很容易遵循經濟服從政治的原則,很容易體現國家政府的意志。過去這種兼顧近期與遠期、政府與民間、政治與經濟利益的圖書市場平衡是靠政治的、行政的支柱來支撐的。現在我們承認商品經濟,承認市場競爭,自然就出現(過去也有,不過隱藏著)這兩個矛盾及其結果,出現了市場向經濟的、眼前的、讀者的一邊傾斜的情況。這是政治、行政力量減少后造成的空虛,因此,我們就應及時補上一根新的支柱——經濟政策的支柱。簡言之,由于商品經濟規律造成的使近期與遠期、政府與民間、政治利益與經濟利益之間失衡的市場傾斜,只能用經濟政策反向支撐的辦法,才可能出現新的平衡。
四、幾根經濟支柱
為使在商品經濟的沖擊下出現傾斜的圖書市場恢復新的平衡,大約需調整價格、稅收、信貸、基金、稿費這幾方面的經濟政策,即需要這幾根支柱來支撐。
價格調整出版社與原料供應加工者、圖書購買者之間的關系;稅收調整出版社與國家間的分配關系;信貸是國家對出版業直接支持的手段;基金是國家、社會、出版社自身對出版業支持的后盾;稿費是調整出版社與作者間的關系。單純的政治導向和計劃管理的減少,使出版業運行機制中出現了不少空白,亟待用這幾方面的經濟政策去補充。這幾個方面又是相互依存、相互補充的,都可直接或間接地調整圖書結構,使市場出現新的平衡。
現在,這幾個方面我們真正邁出一小步的是價格。長期以來,書籍定價實行“保本微利”的政策,而且不區別書籍的內容,不管印數,一律按印張定價,就是說只管書籍的生產成本,不考慮它的市場補償。因為是“微利”,印數便成了利潤積累的關鍵因素。這樣印數高的通俗書有利可圖;印數少的學術書賠本,其價格反而比成本低。這種政策顯然客觀上更鼓勵了市場傾斜。因此,1987年12月我們對圖書按印張定價的政策進行了一次小小的手術,新聞出版署和國家物價局決定,印數在3 000冊以下的圖書可以按成本定價。1988年8月又發出文件,規定除大中小學教材外的書都按成本定價,只要不超過利潤的10%就行。這項政策只能說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因原材料漲價給出版社造成的負擔,還沒有形成一種解決出書難的有效機制。從表面上看,按成本定價,還有10%的利潤可得,出版社旱澇保收,好像很公平合理。但事實上價格受市場制約,不可能真正實現成本加利潤。一本印數千冊左右的學術書,按成本要定到十幾元、幾十元一本,又有誰買?結果是干脆不出書。可以看出即使是改進后的書價政策,其作用范圍也很有限,它只能調整那些接近保本印數線的書籍。如果要進一步發揮價格政策的作用,國家必須拿出一定的錢,作為定向書價補貼,才可能穩定圖書市場,換取一定的平衡(目前在教材價格上就是這樣)。這就需要我們下大決心,另外還要考慮國家的財政承受能力和整個大價格體系的改革。
調整稅收政策是出版界呼聲很高、議論時間很長的一個問題,但至今仍沒有進展。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價格的調整作用只能發揮于一定的范圍,而且它是在出版社與讀者之間發揮作用。讀者口袋里的錢有限,讀者不買,它的作用也就等于零。因此價格之外,我們又需要借助稅收。稅收的本質是分配,是調整國家和企業間的利潤分配,而這種調整方向又體現了國家保護什么、支持什么、抑制什么,是利用這個經濟杠桿達到政治的、行政的目的。現在國家對出版部門征收的稅種,主要是所得稅、營業稅和增值稅。這些稅,對出版社的性質、出書的品種并不過問,就是說沒有體現差別。現在有關部門正積極探討一個差別稅收方案。基本思路是:對不同性質的出版社和出版社出的不同出版物,實行差別稅收。印數少的學術書,稅率低些;印數多的暢銷書,特別是內容平庸的,稅率高些。就是說,國家通過多收或少收稅這個利潤導向來調整圖書結構。
價格是借讀者的口袋做杠桿,稅收是借國庫做杠桿。如果把前者比作一個小水庫,后者就是一個大水庫,它的調節能力應該更大一些。
但是面對處于轉變過程中的圖書市場,我們似乎很不習慣于使用稅收這個杠桿。稅務部門認為圖書在國家稅收中所占的比例很小,不值得花大力氣改稅制,圖書管理部門使用行政手段已駕輕就熟,擔心再辟新路會遇到許多新問題。歸結于一點,還是對圖書所表現的商品屬性及價值規律對圖書市場的左右估計不足。還是想盡量不動用稅收這個經濟杠桿,而用政治、行政的手段來解決市場傾斜。而對制定經濟政策的部門來說,它根本就沒有把這塊陣地納入必須用經濟政策來調整的范圍。因此差別稅收總是議而不決。目前盡管我們也采取了包括處罰在內的許多行政手段,市場傾斜還是沒有根本轉變,就足以說明不從稅收上下決心,終究無法遏制一些出版社不顧社會利益、單純追求經濟利益的趨勢。
當然每項政策都有它的針對性,也有它的局限性。對本來就無利潤所得的學術書出版來說,所得稅自然不存在。稅收這個政策無論是減、是免,對它怎樣優惠,都已不起作用。它需要的不是減免,而是投入,要資助和補償。因此又要國家直接在信貸方面予以保證,并通過各種渠道設立專項基金予以支持。現在國家在經濟建設方面,如能源、交通、土地、環保等都設有專項基金;在精神文化建設方面,如教育、科學、文學、藝術等方面也都設有專項基金。但到目前為止,卻還沒有一筆出版基金。靠出版業本身的積累去完成其肩負的繁榮文化和傳播信息、知識的任務,確實勉為其難。如果說在價格政策方面,我們已邁出一小步,在稅收政策方面,已引起有關部門的議論,那么把出版基金作為一項政策卻至今還未引起決策部門的注意。隨著學術著作的出版日趨艱難,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必須有基金這根支柱來直接支撐,才能挽救一批有價值的學術著作。1989年3月召開的七屆政協二次會議上,共提出20項關于出版的提案,其中有15項涉及基金問題。建立完善的出版基金體系,確立出版基金政策,是目前我們探討經濟調控手段的又一重點。基金政策和價格政策、稅收政策相比,有更強的針對性、單一性,更能對癥下藥,解燃眉之急。
出版基金體系可以考慮三個層次。一是出版社自己以書養書,從暢銷書所得的利潤中提出一部分作為學術書專項出版基金。1988年6月,山東科技出版社率先設立“泰山科技專著出版基金”,當年就有九家出版社響應,共籌基金達2 000萬元。二是社會集資,非出版單位與出版單位合作解決專項著作出版難的問題。三是國家撥款設立大型國家出版基金,以保證重點工程書目的出版。現在這三步棋,我們才剛剛走了第一步,第二步正在醞釀之中。
在稿費政策方面,現有辦法只體現了作者與出版社的關系,作者并沒有介入到市場中來,合理的辦法是稿費既要和印數掛鉤又要和作品類別聯系。稿費應取版稅制,作者的勞動收入應與勞動成果轉化的經濟效益掛鉤,但在作品類別上可區分高低,如理論、科技、學術、藝術類可高于通俗、應用、知識類讀物。作者稿費的所得稅,也可因類別不同有所區別。通過稿費杠桿調整作者隊伍結構,從而調整圖書結構。
總之,我們在出版業的宏觀管理上要探討新的經濟政策,通過經濟手段來調整市場,引導出版,使出版業出現新的平衡機制,以使它在直接為經濟建設服務、積累文化成果兩方面穩步前進。
五、出版傾斜是我們工作大傾斜中的一個小傾斜
在出版方面出現的傾斜并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是我們近幾年重物質文明輕精神文明的結果,是我們在執行總方針過程中出現的大傾斜中的一個小傾斜。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們摒棄了長期奉行的“以階級斗爭為綱”;十三大后又提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堅持四項基本原則與堅持改革開放為基本點。但是,我們在實際工作中出現了明顯的傾斜。從工作任務上說,我們提出了經濟建設的具體目標,并把它作為中心任務,但在精神文明建設方面卻是軟指標,并沒有具體的要求。在理論上,我們重新確立了生產力標準的理論,但是,這幾年我們實際上是重視物質生產力而忽視了文化生產力。從決策、體制、投資、管理等各方面都有一點向物質生產力方面的傾斜。在教育、科技方面投入較少,這已成為這幾年人大、政協開會時議論的熱門話題。教育、科技總算已引起人們的注意,總算已開始被重視,并已不斷在追加投資;但是相比之下,出版卻至今還沒有被作為一種生產力來重視。
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是社會主義建設的兩只車輪,教育和科技又是精神文明建設中的兩只輪子,而無論培養人才還是傳播科技知識,都離不開出版這個環節。也許是因為出版與直接的經濟建設相隔幾個層次,距離遠了一些,就不易為人重視,但出版實實在在是一種潛藏著的巨大的生產力。我們對它的忽視遲早要在精神方面和物質方面受到懲罰。無論是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建設,還是在精神文明建設中的教育、科技、出版諸方面,我們一定要實行平衡并重的政策。當然,短期內以這一方、那一方為重點是不可避免的,但長期的傾斜失衡卻會帶來可怕的后果。尤其是如出版這樣投入產出周期較長,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都并非立竿見影的部門,更容易被忽略。等到我們受到懲罰而醒悟時,才知道其禍根已種在數年乃至數十年之前,而要挽回損失、再得正果,又是在數年甚至數十年之后。可知,在政策上的一小點傾斜就會導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傾斜一分,損失一尺。我們在組織和指導文化建設時,要比經濟建設更小心翼翼、 “瞻前顧后”。我們是在建設一座精神文明大廈,從設計圖紙起就不得有一絲誤差,施工中一柱一梁更不敢有一點馬虎,要使它始終保持堅實、挺拔、軒昂的最佳狀態,發現一點傾斜或傾斜的隱患,都要從政策上和工作上給予及時的、必要的支撐校正。
察古而知今,察一葉而知秋,從今天圖書的市場所表現出來的傾斜現象,我們應該悟出在出版政策乃至文化政策、精神文明建設等宏觀指導方面的得失,盡快制定出相應的對策,這樣才能保證以后再不出現大的傾斜和失誤。
(《求是》雜志1989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