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達-蒙代爾講座(第3輯)
- 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財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
- 8563字
- 2019-09-20 15:27:41
金融危機與歐洲經濟*[1]
羅馬諾·普羅迪

1995年2月,普羅迪組建橄欖樹聯盟。1996年5月,普羅迪政府上臺執政。在擔任總理期間,普羅迪削減公共開支,使意大利成為首批歐元區成員國。1998年10月,由于和執政聯盟中的意大利重建共產黨在政策上發生分歧,普羅迪辭職。1999年3月,普羅迪擔任歐盟委員會主席。在其任職五年期間,歐盟落實了若干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決策,包括實施歐元、成員國增加至25個以及實施鄰國政策等。2004年從歐盟委員會主席的位子上退下來后,普羅迪殺回意大利政壇。2005年,普羅迪當選中左翼政黨聯盟主席。2006年5月17日至2008年5月8日,普羅迪出任意大利第59屆政府總理。此后,普羅迪出任全球合作基金會主席。2008年7月,他被任命為聯合國—非盟維和高級專家小組主席。
普羅迪的學術生涯始于博洛尼亞大學政治學系,他先后擔任過助教(1963)、副教授(1966)及工業組織和工業政策學全職教授(1971—1999)。在國際學術界,他同Giacomo Becattini、Franco Momigliano和Paolo Sylos Labini齊名,被譽為“意大利工業經濟學派”的奠基人。普羅迪的研究還進一步擴大到了國家與市場的關系、私有化政策、學校在促進經濟發展和社會團結中所起的關鍵作用、歐洲一體化進程以及柏林墻倒塌后“不同資本主義模式”的動態等諸多領域。他在《健全的資本主義》(1995年出版,匯集了他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發表于Il Mulino期刊上的文章)和《我眼中的歐洲》這兩部著作中,闡述了自己對上述課題的見解與思想。
演講
親愛的教授們,親愛的學生們,我很高興能來到這里參加這次短暫的會議。我希望能夠得到在座各位的積極反饋,通過交流溝通,更好地分析我們今天要談論的話題:金融危機與歐洲經濟。此外,我還想談談中國與歐洲的關系以及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我認為幾年后世界格局將會有很大改變,中國無論是在國家形象上還是在政治、經濟地位上都將迎來轉機。
首先,我想要簡單地談一下金融危機問題。我想大家都已經對這個話題很熟悉了,我今天想要從一個從政50多年的教授角度對此進行分析。我的一生都在教書,但我改變了我的職業,成為了政治家,在1995年我接到了一個改變我一生的任命。我贏得了選舉,擔任了意大利總理,后來擔任了歐盟委員會主席,之后我又一次出任意大利總理。而現在我退休了,我又重新回來教書了。我將在美國、中國上海教書,我很高興能夠見到大家并進行簡短的演講。
我們一般都認為這場金融危機發生得十分突然,宛如晴天霹靂,讓人難以理解。但是金融危機的來源我們現在已經很明確了,就是由于美國以及一些歐洲政治家為了讓盡可能多的人能夠擁有住房所造成的。這一做法的出發點是好的,也被各黨派、機構的領導人所接受,但其運作的機制被事實證明是不穩定的。讓我們假定銀行愿意為任何個人提供全額信用用于購買住房,且對于房價不斷上升區域的房產提供二次貸款用于購買汽車等消費。我們看到這種方法有利于經濟的加速增長,但同時這也造成了泡沫的產生,放出了超額的信貸,使得消費超過信貸本身的價值,而這種系統只有在房地產市場價格不斷上升的情況下才能有效運行。但是在美國恰恰出現了房地產價格的下跌,導致貸款額超過房地產的實際價格,許多人無法負擔貸款,而由于連鎖反應導致了銀行的破產,并最終導致了金融危機的發生。
與此同時,從另一個角度我們看到,由于銀行持有的貸款信用資產又被銀行打包出售給了另一家銀行,因此使得次級按揭貸款在世界市場上流動,而且在這些資產包中往往同時存在信用良好的債務和信用不佳的債務,但卻都被認為是優良債券,即以高于其實際情況的信用評級被出售。而當資金鏈條發生斷裂時,整個系統都崩潰了,且情況不斷惡化,最終導致了80多年來最大、最嚴重的危機。
而從另一個中國學生更為熟悉的角度分析,為了使美國的過度消費及過度進口得到融資,美國政府發行了大量國債,而中國存款負擔了其中的一半左右。所以中美兩國間的這種不平衡也是造成危機的原因之一。
同時,這與美國的市場機制及經濟基礎也有關。美國的經濟基礎是由一個長期居于主流地位的思想建立的:市場是具有自由調控能力的。因此認為即使市場情況暫時出現惡化,最終必將能夠恢復。但事實證明這種觀點是不正確的。市場確實是經濟的基礎,但是其自由調控的能力是有限的,市場需要受到政府的監管,需要由一些市場主體對市場運行情況提供監督調整。一旦市場運行出現問題,政府必須進行干預。但這些對我們目前面對的危機已不再適用。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全球市場,人們可以在美國、中國、歐洲等各個市場隨時進行交易,但是我們卻缺乏全球性質的監管。我認為如果我們不對全球金融系統進行改進,在未來50年內將會有另一場浩劫。
以上這幾個方面共同造成了如今的全球金融危機。此外,我們還看到在國家統治力方面也出現了變化。美國是全球經濟最主要的支配力量,如今卻需要依賴其他國家,尤其是中國的存款。因此我們看到全球的支配力已經不像從前那么明顯。過去20多年來大家都相信21世紀將成為美國的世紀,如今這一論斷是否依舊成立,我們不僅要看到經濟形勢的變化,更要看到政治格局的變化。而政治格局的改變從來不是短時、平穩的過渡,其需要長時間和大量的投入,往往會給各個國家造成影響。這是最近幾年全球力量變化的另一個方面。美國仍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其已不再具備對整個世界的壟斷力。如今富國也需要與其他國家不斷互動,而中國正是不斷崛起的新興力量的代表。我們看到美國很大一部分國債都被中國購買,同時也被其他國家持有。世界金融的不平衡不僅僅是中美兩國之間的問題,而是各個國家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而對于歐洲而言,如今大家都已經習慣將歐盟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雖然歐盟并不是造成經濟危機的肇始地,美國才是最早出現危機的國家,但是歐洲各國是使得這場危機進一步惡化的原因。首先,相當一部分歐洲國家的市場機制和美國很類似,包括西班牙、英國、愛爾蘭等國家,這些國家也具有與美國相仿的貸款政策。而且由于經濟全球化等因素的影響,這場危機很快蔓延到其他國家,雖然這些國家抵押貸款市場運行良好,但國家經濟仍受到這些出現危機國家的影響。
這次危機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1929年的大蕭條,但是如今的情況與當時已經不同了,經過這么多年的發展,政府已經明確其需要采取行動。在1929年經濟出現崩潰時,有3年左右的時間政府并沒有介入這場危機之中。而如今我們看到兩個國家政府已經迅速推出了經濟刺激計劃,即美國和中國。美國向市場注入了8000億美元資金,而中國也投入了5850億美元用于經濟復興。這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資金投入,經濟將仍處在崩潰狀態,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我記得我與中國的總理會面時,在討論應對這場危機所投入的資金是否得當的時候,我的回答是投入資金量并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應對速度才是關鍵。在面對危機時,政府必須盡快采取行動,以避免市場情況進一步惡化。我認為美國和中國在這一點上都做得很出色。這些措施主要是為了防止市場再次崩潰,而非妨礙市場自由發展。
在歐洲,情況有所不同。由于歐盟如今已成為一個政治聯盟,其并不像美國和中國一樣擁有一個決策的中心部門。歐盟是歷史上的一個創舉,歷史上此前從未有過能夠集中這么多個國家、克服德國與法國的隔閡、帶來和平和繁榮的舉措。建立一個超越國界的國際聯盟是對國家這一概念的衍生,歐盟是自由化的新型組織的范例,實現了貿易自由、貨幣政策的統一等等,建立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聯盟。但這一工作還沒有完成,對外政策、各國間矛盾緩解、稅率設立、經濟政策等這些都不是僅僅由聯盟自身即可決定,而是需要各國協商產生。而目前我們正面對著一個非常復雜的情況:由于歐洲各國實行統一的貨幣——歐元,使得在面對金融危機時各國舉步維艱。在歷史上從未出現過這么多國家放棄本國貨幣而使用統一貨幣的情況。眾所周知,貨幣及軍隊是一國賴以生存的重要武器,而實現貨幣的統一就意味著各國不再擁有貨幣的自主權,而是由歐洲央行施行統一的貨幣管理,這顯然會對各國造成重要影響。而這僅僅是開始。由于各國的經濟政策仍是由本國政府制定,而非歐盟統一,要想在歐洲不同的經濟體間保證經濟政策的和諧是存在難度的,因此要想像美國以及中國一樣迅速采取行動是很困難的。我們看到像美國一樣,英國花了許多資金用于拯救銀行業;德國的金融監管機制經受了考驗,目前情況較好;法國推行了包括銀行救助計劃等在內的許多政策……各國都采取了不同的措施試圖防止經濟惡化。因此我們看到歐盟必須采取不同的方法來緩解經濟危機帶來的影響,既不同于中國,也不同于危機的發源地美國。
為方便大家理解,下面我先簡單介紹一下歐盟的形成過程。歐盟現有27個成員國,其GNP總值已位居世界首位,其占全世界總量的比例已經超過了美國,因此,從理論上講,歐盟已成為世界上影響力最大的經濟體。但是由于各國間仍存在分歧,歐盟尚未能夠充分發揮這一能力。同時,歐盟是一步一步地發展而來的。其起源于1957年,當時只有6個國家,分別是聯邦德國、法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盧森堡。而后英國、瑞典、丹麥、西班牙、葡萄牙、希臘等國家先后加入。而2004年,又加入了10個新的國家。歐盟的發展逐漸開始失去控制,歐盟的組成國家差異很大,既有像德國、法國、英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這樣的大國,也有像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這樣的窮國。不同國家的勞動成本不同,政治主張也不同,要在歐洲如此復雜的格局之下形成統一的經濟政策是很困難的,因此要應對這場經濟危機的影響也是很困難的。
但是,另一個很重要的信息是,在經濟學中如果將富國和窮國聯系在一起,是有可能出現富國越富、窮國越窮的情況的。在一國之內也是這樣,不管是美國還是中國都很難實現各州、各省的協調發展,這對于各國來說都是一個挑戰。而在這一點,歐盟做得還是很成功的。我們看到歐盟推行的政策無論是在富國還是窮國都運行良好,但窮國的負債增長水平平均而言高于富國,如德國就是其中最主要的債權國。在債務國和債權國間難免產生政治沖突,因為債務的償還常常難以保證,但歐盟目前運行還算良好,這就是我為什么說歐盟其實是一個推行新政策的很好的實驗場所。但歐盟的改革尚未完全,缺乏核心的統治力量及強硬的經濟政策,導致無法迅速采取應對措施,在面對經濟危機時無法取得進展。歐盟做出的決策需要27個成員國達成一致意見,目前我們還沒有看到成果,這是歐盟面對的重要挑戰之一,也是需要盡快解決的問題。歐盟現在的政治處境與10年前已經不同了,10年前當我還擔任歐盟主席時,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取得了很好的結果,而后各國政府開始對移民、過多變化等問題產生擔憂,導致很難推行突破性的政策,可見聯盟本身已成為解決歐洲問題的難題之一。這是因為我們雖然成功建立了歐盟,創造了歷史,但我們尚未能建立一個意見一致的組織,足以克服我剛才提到的種種困難。從目前看來這并不可能,因為各國沒能就此達成一致意見。我們看到了一些妥協措施,比如2005年的《歐盟憲法條約》,但受到了法國和荷蘭的反對,因此沒能通過。而后又提出了簡化的歐盟新條約,但開始時愛爾蘭全民公投否決了這一計劃,形成了愛爾蘭的400萬人口設法反對其他20國5億人口的局面。但最終《里斯本條約》還是得到了全部國家的批準。與此同時也嘗試了其他的方式以達到聯盟的目的,試圖團結富國和窮國,并推行了一些新的計劃,但效果有限,在許多關鍵問題上進展緩慢。
近期,我們看到報刊媒體,尤其是美國媒體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美關系上。實際上,對于當歐洲正在慶祝柏林墻倒塌20周年紀念日這一具有重要意義的日子時美國總統奧巴馬卻身在中國這件事,歐洲各國都感到很震驚,這標志著世界格局的改變。而有意思的是,像我之前提到的,在這件事發生時,歐盟經濟仍占據世界經濟的最大份額。從這件事中我們看到中美兩國的經濟合作日益密切,而且未來這一趨勢仍將繼續。我們來看一下一些數字。在最近20年內,中美兩國間貿易大幅上升。在1999年,中美進出口貿易額是720億美元,而在2009年,這一數字已經增加到3260億美元。當然同期中國與歐盟間的貿易額也同樣增長迅速,但由于政治方面的原因,我們看到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中美間。同時,中國與歐盟間的雙邊貿易及投資情況相對中美兩國之間要平衡得多。歐盟對中國的直接投資額已經達到1250億歐元,約合1850億美元;而中國對歐洲各國的投資額相對較小,但也達到了200億歐元,約合300億美元。從完全不投資到現在的200億歐元,我們可以感受到中國對歐洲市場的重視。我認為中國同歐盟的合作關系在未來是光明的,我們已經建立了許多穩定的合作項目,但相對所有可發展合作的領域還是遠遠不夠。雖然當前面對經濟危機的大背景,許多媒體都試圖強調潛在的競爭性,但我們應該明確中歐關系是穩定的且具有發展潛力的。我相信在未來,隨著地區間了解的不斷深化,中國同歐洲各國的貿易額還將進一步上升。此外,我們必須認識到僅由中國和美國兩個國家構成的G2是不會取得成效的,正如美國想要成為世界上的單極一樣,未來的世界必定需要多方合作。
我最后想要說的是為度過這次嚴重的經濟危機,需要根本性的變革,并不是一項特定的政策就可以達到的,我們不能僅僅依賴財政支出的增加,這是緩解危機的必要措施,但并不足夠。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的注資行為都不能保證世界經濟的永久增長,市場必須做出反應,消費必須增加。在過去的經濟危機中,我們看到1929年危機的結束很大程度上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代價的,而這是我們都不愿意看到的結果。而在我們經歷的另一次危機即20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中,我們無法實現長期的物價控制,最終只能采取強硬的通貨緊縮政策才使得經濟逐漸走出“滯脹”,出現巨大的回升。在這次危機中,我們可以采用通貨緊縮的方式,但將會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我們只能考慮再增加20萬消費者,使潛在的購買力得到釋放,而中國將構成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在我看來,促進中國、印度、非洲等國家購買力釋放的新政策是在不會引發戰爭和通貨緊縮情況下順利度過危機的唯一可行選擇。這就是我關于我們當前面對的經濟危機形勢的描述和分析。
而對于歐盟而言,克服國家間分歧,達成一致意見,推行融洽的社會政策,有效縮小各國間差距是當前的重要目標。而我們看到富國和窮國間的差距正在逐漸拉大,這主要是由購買力及存款量主導的,而這些在近年出現了進一步惡化的現象。我仍然記得25年前,我寫了一篇文章,宣稱在一個公司內薪金分配制度是不公平的。我們看到無論是在歐洲還是中國,全世界的企業中老板和普通員工的待遇都存在巨大差距,薪金比甚至可以達到40:1。我的這篇文章引發了激烈討論,大家都認為這一差距比例過大,而我們看到當前的薪金比不再是40:1了,而是400:1,但大家都沉默了。如果一國之內以及國家間的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我們將永遠無法平穩度過經濟危機。謝謝!
點評

提起羅馬諾·普羅迪,也許人們腦海中最先閃現的是歐盟主席、意大利總理等一系列閃耀的政治頭銜,但我們不該因此就忘記了他本質上的經濟學家的底蘊和根基。作為“意大利工業經濟學派”的奠基人以及歐洲一體化理論重要的踐行者和開拓者,他對于歐洲經濟以及這次波及世界的經濟危機有著極其獨到而深刻的見解。
首先,關于本輪世界性經濟危機的原因,普羅迪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第一,是美國為了刺激市場而大量發放依賴房地產繁榮的信貸資產,出現了與實體經濟不相匹配的過度消費。第二,是過度的衍生品應用放大了這次危機的波及面。第三,信奉自由市場的美國對于市場監管的缺失也是此次經濟危機的一大推手。
顯然,普羅迪的觀點與一些主流經濟學家的看法是一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以及強調市場不完善性的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學派均認為本次經濟危機與美國的經濟制度有關,是近幾十年新自由經濟政策的結果。而信奉市場經濟的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派則認為過度消費是導致危機的關鍵。無限量地向金融機構放貸帶動了美國的過度消費。上述政策表面上刺激了美國經濟增長,但這種增長卻是以美國人民的過度負債作為代價的。這種建立在非自有財富增長基礎上的消費擴張,必然導致消費與儲蓄比例的嚴重失衡,從而引發金融和經濟危機。此外,監管失效也是一些經濟學家抨擊的重點。比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里克·馬斯金就認為危機發生的原因主要在于美國政府的監管錯誤。
經濟“過度杠桿化”和金融監管缺失等對于2008年這場全球性金融危機的確有著不錯的解釋力。然而不可否認,至今人們對于信用貨幣制度條件下的金融發展、金融與實體經濟關系等的認識仍然似是而非,宏觀金融理論急需重大突破。一方面,對金融運行順周期性特征更加全面和深入的認識,或將促使經濟周期理論這一老生常談的話題在金融危機研究中再度綻放光彩。另一方面,如果能夠逐步明確金融對實體經濟的“邊界”,既不要“金融過度”,也不應當矯枉過正地回歸到金融抑制,或可有助于各國解決好貨幣超發以及經濟泡沫化問題。
有趣的是,大部分西方學者似乎有意或無意地回避了現行國際貨幣體系之于2008年危機形成與演變的制度意義,或者把美國過度消費、全球經濟失衡的根源直接歸結為中國過度儲蓄。對此,經濟總量位居世界第二、國際貿易名列全球第一的中國恐怕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但爭奪話語權的關鍵在一定程度上則取決于能否從發展中國家視角對國際金融理論加以完善。在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之后,全球經濟格局和國際貨幣格局都必然經歷從失衡到再平衡的重大調整。事實上,發展中國家雖然經濟地位顯著上升,長期以來在國際貨幣體系中卻始終缺少一席之地。對于西方政治家拋出的過度儲蓄論一說,中國的研究者們或許可以換個角度考慮問題——美國巨額經常賬戶逆差反映的究竟是全球經濟失衡還是貨幣失衡?其根本原因到底是中國過度儲蓄還是現階段全球經濟和金融對美元的過度依賴?“一超多元”的現行國際貨幣格局是否賦予了貨幣中心國家利用政策溢出效應肆意侵害外圍國家的特權?從全球視角來看,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的原因也許并不是過度杠桿化和金融監管缺失那么單純。
其次,普羅迪先生對美、中兩國在危機后迅速而又有力的救市手段表達了充分的肯定。當危機大潮來臨之際,美國向市場注入了8000億美元資金,中國也投入了5850億美元用于經濟復興。他認為,投入資金量并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應對速度才是關鍵。相比之下,歐盟的速度則相對落后于美國和中國。雖然歐洲一體化的進程令世人矚目,實現了貿易自由、貨幣政策的統一等等,但是,由于各國的經濟政策仍是由本國政府制定而非歐盟統一,要想在不同經濟體間實現經濟政策的和諧是存在難度的。正因為如此,要求歐洲像美國和中國一樣面對危機迅速采取應對行動確實非常困難。
必須要承認,歐洲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危機與變革。在歐洲經濟危機以及之后的債務危機背后,反映出歐盟政策框架的某些缺陷:分散財政和統一貨幣的“二元結構”導致政策難以協調,這是歐洲債務問題的重大內在根源。此次危機暴露出了歐盟各成員國之間發展不平衡的深層次矛盾,而應對危機時的步履維艱,則顯示出歐元區成員國和歐洲中央銀行等在協調應對成員國債務危機方面仍然欠缺權威性和決策力。
但是,歐盟不會垮掉。從理論層面而言,德國學者貝婭特·科勒-科赫、托馬斯·康策爾曼和米歇勒·克諾特等在《歐洲一體化與歐盟治理》一書中闡釋了歐洲經濟一體化對于歐洲經濟、政治的深刻影響。而“歐元之父”蒙代爾(1961)的“最優貨幣區”理論更是為歐盟的誕生與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從現實層面看,歐盟已經成為歐洲各國爭取更高國際地位以及經濟主動權的平臺,統一的“大歐洲”的觀念已經在歐洲各國深入人心。因此,歐盟此時更需要關心的是如何盡快走出經濟危機的陰影。
至于歐洲未來的發展方向,除了苦練內功,平衡區域發展,逐漸形成統一的財政政策之外,普羅迪先生還特別提到了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的作用。他認為中國等新興經濟體所帶來的新興消費將為世界提供走向復蘇的新動力。普羅迪先生的觀點是值得借鑒的,但同時我們也應該注意到中國和歐盟之間依然存在較為嚴格的貿易壁壘,高新技術的限制、日常消費品的反傾銷訴訟等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不利的。此外,普羅迪先生也應該注意到中國居民消費率的不斷走低和政府財政所出現的一些問題。作為在世界上擔負重要責任的歐盟,應該以更加開放的姿態敞開大門,幫助中國進行經濟結構的優化升級,從而在真正意義上實現中歐雙贏。
注釋
[1]文稿是根據羅馬諾·普羅迪先生于2009年12月10日在中國人民大學黃達-蒙代爾講堂舉辦的講座的錄音翻譯整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