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達-蒙代爾講座(第3輯)
- 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財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
- 18049字
- 2019-09-20 15:27:41
G20的費雪與凱恩斯視角及金融危機的全球應對[1]
約翰·惠利

約翰·惠利(John Whalley)教授擁有英國埃塞克斯大學經濟學本科和碩士學位,在1973年獲得美國耶魯大學經濟學碩士和博士學位。現任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經濟學教授,是可計算一般經濟均衡、國際貿易、公共經濟學(稅收政策)和發展經濟學(收入分配)等多個研究領域的資深教授。約翰·惠利教授是美國NBER全球經濟研究室主任、加拿大國際治理創新中心(CIGI)首席研究員。約翰·惠利教授是加拿大皇家科學院院士、俄羅斯科學院外籍院士,世界著名學術刊物《世界經濟》的主編。
約翰·惠利是世界上最早運用可計算一般均衡理論(CGE)建立全球貿易模型、研究貿易政策的開拓者。他在《美國經濟評論》、《計量經濟學》和《政治經濟學》等世界頂尖經濟學學術期刊上發表了數百篇優秀論文,是國際貿易領域最重要的經濟學家之一。
約翰·惠利教授也是研究中國經濟問題的專家。他對中國的國際貿易政策以及農村發展、收入分配和貧困等領域有多年的深入研究,在《政治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等雜志上發表了數十篇被廣泛引用的文章。
演講
我很榮幸能夠有機會到這里來見到你們,我希望這次交流能夠不那么正式。在我開始演講之前,我想先簡單自我介紹一下。我來自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但目前我只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大學中,另一半時間則花在加拿大的一個新的研究中心——國際治理創新中心(CIGI)。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研究中心,在最近幾年才開始產生較大的影響力,其最初的資金來源是一筆來自Research In Motion(RIM)公司聯合CEO Jim Balsillie的捐贈,而后加拿大政府也對這一機構進行了投資。這是一個針對國際政策的研究機構,主要研究國際問題,尤其是長期性問題,主要為世界各國高端的政府官員提供相應的分析及政策建議等。
我曾在耶魯大學學習,我接受的教育主要是傳統經濟學方面,而最近我才發現這其實屬于少數派,我這么說是因為在過去的50~60年間,經濟學領域受到了實證主義的巨大影響,即認為經濟學都是可檢驗的,就像自然科學一樣。許多人認為經濟學應該被看作和物理、化學一樣的自然科學,而諾貝爾獎也專門設置有經濟科學項目。直到最近,金融危機的產生使許多人開始反思經濟學的本質。我前一段時間在歐洲的時候,也聽到許多學者對此進行了爭論:經濟學的本質是什么?它是否應該被看作科學?比如,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克魯格曼認為,當今的經濟學過于沉迷于數學,而不再反映現實世界。許多學者也認同這一觀點。
關于經濟學的現實性也有著許多的爭論,我認為這種爭論是很不幸的,這不應該是我們需要過多考慮的問題。而我個人只參與政策制定方面的爭論,我很清楚我的工作重點。對于社會、經濟體、國家而言,政策制定者始終都需要做出決定,而這個決定不是一般人可以改變的。作為一個經濟學家,我主要試圖在政策制定的過程中向他們提供幫助,向他們表達我的專業意見,展示推導的邏輯和過程。當然,對這種政策推導可能有多種理論基礎,結論也可能產生偏差。比如對于國際貿易,大部分經濟學家都堅定地認為自由貿易是好的,但我同樣可以從各類期刊中列舉出50篇以上的文章來說明自由貿易的不利之處。一些經濟學家就是依靠研究關于自由貿易的弊端成名的,但實際上他們認為自由貿易是有利的。可見準則是很難界定的,也因此容易引發許多爭論。而很多時候我就處在這種情形下,我現在工作的研究中心,最近正參與到一項近期正崛起的進程中,我認為其在未來的幾十年內將徹底改變當今世界經濟的格局,對世界各國都極為重要,尤其是對中國,這就是G20。
跨國的世界經濟協調工作通常與布雷頓森林機構聯系在一起,即世界銀行(WB)、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貿易組織(WTO)。這些組織在1944年的布雷頓森林會議上被提出,當時世界大國正處于與德國的戰爭中,建立這些組織的目的是為了促進世界經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發展,為了避免出現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出現的種種問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戰勝國向德國提出了巨額的索賠,而德國無力償付,只能采取巨額增發鈔票的手段,因而造成了惡性通貨膨脹。我在大學期間的一位教授在1923年前后正身處德國,他曾向我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1923年他走進德國的一家餐廳,打開菜單,發現上面并沒有標價,于是他向服務員詢問價格,服務員告訴他這取決于他是用餐前付賬還是用餐后付賬。由于貨幣超發過多,通貨膨脹進一步蔓延,并最終導致了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在1929年我們經歷了一場在某種程度上與2008年金融危機相類似的浩劫,我們至今仍對此爭論不斷。這場浩劫對世界上的許多地方都造成了巨大影響,美國的經濟增長率下降了25%,產出下降了50%。而德國等歐洲國家同樣損失慘重。世界上的其他一些國家甚至更受影響,智利的產出約下降了75%。但日本借機實現了出口翻倍,且在1930年初期表現理想。
總的來說,1929年大蕭條是場噩夢。在1933年凱恩斯呼吁召開世界經濟會議,并最終解救了世界經濟,同時帶來了布雷頓森林機構——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等世界性經濟組織,它們的誕生是為了維持世界經濟環境的穩定。實行固定匯率制度,讓資本在各個國家間自由流動,以應對任何可能造成匯率波動的因素,這是IMF的主要作用;而世界銀行,也可以被視為為重建和發展提供保證的國際銀行,為各國提供資金保障,如對發展中國家提供低息貸款以進行基礎設施的建設,促進發展等;而貿易方面的國際組織并不是在1944年的布雷頓森林會議上就完全成立了的。在1947年各國對關稅壁壘的削減達成一致意見,簽訂了《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這是一個多邊國際協定,旨在使國際貿易實現自由化,并最終推動了1994年成立世界貿易組織。這么一路走來,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三大國際組織成立,我們看到的是各國都在為建立政策友好化世界而努力,在經濟領域實現了國際合作。而在這次金融危機之前,這些年來世界經濟也確實讓人意外地運行良好,沒有出現過像1929年時的經濟危機般的大問題,雖然在1980—1981年前后遭遇了一些挫折,但總的來說經濟發展較為順利。這就是各主要國際性組織的發展過程。當然,這些組織也存在自身的問題,比如許多發展中國家一直在指責世界貿易組織是富國的俱樂部,而對窮國過于苛刻;它們也對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設置的要求其改變政策的貸款條件十分不滿。雖然這些組織也在不斷改進,但其本質并沒有改變。直到2008年,G20成立了,這反映了重大全球危機推動國際性組織的創新。在我看來,該組織將帶來巨大的變化,甚至對整個世界經濟的格局造成影響。
關于G20的研究據我了解并不多。G20的想法,最初來自加拿大。加拿大總理保羅·馬丁致力于加拿大政府一貫的傳統,強調加拿大擁有中等的世界地位及權利。在G20之前,一個供各主要大國首腦談論協商國際事務的框架體系已經存在,也就是G8,很久以前是G7,即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以及日本,這是一個每年安排一次的簡短會議,在持續了多年后,在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加入其中,形成了G8。
如果各位還記得的話,在2008年的夏天,經濟產出開始減少,而美國出現的次貸危機開始引起人們的擔憂。而在9—10月期間,股票市場開始崩潰,價格持續不斷下降。據相關統計顯示,全球資本市場總市值的30%完全蒸發,這是一個相當可怕的數字。而在10月中旬,情況越發嚴重。在這個月的第二個周末,歐洲的金融體系接近崩盤。在這個周五,英國政府向匯豐銀行注資。不同的歐洲國家有著不同的存款保險制度,導致資金從英國向愛爾蘭轉移,因為愛爾蘭實行更好的存款保險制度,而這對英國的銀行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在那個周五,歐洲政治領導人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們必須采取行動,以確保各國中央債券的償還。而恰好在那個周六,G8的財長會議在華盛頓召開,會議只持續了大約2個小時,但卻是極為關鍵的。在2個小時的會議內各國領導人對所面臨的局勢、所需要的政策爭執不休,但在會議結束時,他們還是要面帶微笑,向媒體表達集團成員國誓言保護銀行系統,防止它們破產,努力使信貸恢復流暢等一系列承諾。但這些承諾大多過于空泛,缺乏實質內容,執行力備受質疑。此外,他們還承諾G8將被G20替代,這一點較為出乎意料。而他們這么做的原因在于加拿大國內有一篇關于G20的報道,被一些顧問看到并上報給了美國政府。為什么美國政府希望看到G8被G20所替代呢?因為它認為G20將成為良好的國際性組織,將為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尤其是美國,提供與非OECD國家直接對話的機會,而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中國。為什么美國如此希望與中國進行對話呢?因為中國擁有資金,具有2.8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而美國需要現金投入,尤其是美國銀行業。在它看來,中國有挽救世界局勢的能力。但實際上,擁有最多外匯儲備的國家并非中國,我們一會兒再來討論這個話題。所以,大家一致同意成立G20,然后大家對G20的結構、會議時間進行了討論,決定每半年舉行一次,而首次會議定于2009年4月在倫敦舉行。
在這次會議上,各國決定采取行動。各國領導人認為這次經濟危機十分嚴重,需要建立機構性合作機制,以便更好地應對未來經濟危機帶來的沖擊,因此他們建立了金融穩定委員會,一個全新的實體機構,與其他國際機構獨立(布雷頓森林機構),目的在于建立新的用于衡量金融系統穩定性的價值體系。金融穩定委員會與IMF協作建立針對未來金融危機的早期預警系統,其現在具有一個永久任期的主席,它的辦公室設在巴塞爾,有大約50名員工,有些人認為3~4年后其規模將超過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該機構已開始發布相關的報告。
在倫敦會議上決定了下一次會議于2009年9月在美國的匹茲堡舉行。而在匹茲堡會議上,各國領導人就金融穩定性問題提出了新的動議,金融危機對世界經濟帶來了極大的沖擊,各國領導人一致認為應采取措施以維護金融體系的穩定性。各國領導人一致認為造成金融危機的重要原因在于世界發展的不均衡,例如,中國很大的外匯盈余、中國高達50%的儲蓄率,所以他們試圖尋找通過提高穩定性以實現經濟復蘇的方式。OECD國家試圖以中國儲蓄率為突破口向中國政府施壓,同時它們也將金融機構高層人員薪金問題等提上議程。在金融危機中,這一問題引起了許多爭議,尤其是美國及歐洲的部分國家,經濟社會中的金融體系已經出現問題,存在許多大而不倒的金融機構,其傾向于過度承擔風險,且銀行高層往往具有高額的薪水,這令一般民眾很不滿,他們要求改變。此外,各國領導人還決定將G20作為開展各項經濟國際合作的首要場所,G20的重要性在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之上,這是巨大的改變。
而接下來的一次會議定于2010年6月在加拿大多倫多舉行。這次會議的重要性體現在這將是G8的最后一次會議,而后G8將完全被G20所取代。在這次峰會上各國可能會提出各項議題,其中一項很有可能是食品安全問題。食品問題在許多發展中國家都存在,而日本也面臨糧食自給率不足問題,它希望能夠更加獨立,提出了在樓頂種植糧食的創意。另一個議題則可能是伊朗的核武器問題。另外還有銀行稅問題,這事關許多金融業人士的利益。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美國財政預算案中就曾提出向美國頂級銀行征稅,這是一項針對貧富差距的稅收,以限制銀行家金融危機以來的過度獲利行為。這受到一般民眾的支持,但歐洲各國表示不會支持,其將采取其他手段。由此可見,是否推行全球性質的銀行稅以促進資本市場更好地運作也是G20的重要議題。整體的稅收問題也是議題之一。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最近常常被人們提及,其中有一項提議是致力于成立氣候變化基金會,2020年前每年提供1000億美元的資金,而這項基金將如何募集尚不確定,一般認為其將大部分來自全球稅收,可能將各國征收的增值稅統一上升一定水平,如1%,以用于支付該項全球變暖基金。而德國總理默克爾則可能提出應建立控制衍生品市場過度投機現象的機制。過度投機這一概念較難定義。衍生品交易包括信用衍生品,這是一些金融機構等企業用來減少風險的金融協議,涉及貨幣、利率等。衍生品市場很龐大,資金規模可達萬億美元以上,試圖對這一市場進行管制將對世界經濟造成巨大影響。以上這些都將在G20會議上被討論。
從以上這些我們可以看到,G20逐漸形成了一個固定的體系,每六個月舉行一次會議,越來越多的議題被提上日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世界貿易組織等都很擔心,因為在新的體系結構中其地位受到了挑戰。有些人認為G20與這三大組織應結合在一起,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不愿意這樣,它希望恢復到20世紀,由其對G20進行監督。但也有人認為,原本的多國會談主要是由OECD國家做主,而如今很多非OECD國家也參與其中,像中國、印度、巴西等。這些國家是否會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其進行管制?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所以這就產生了矛盾。這種結合是否有可能在21世紀更進一步,以及如何將三大組織融入到G20中,我們將進一步討論。在多倫多會議之前,各國達成了關于下一次在韓國舉行會議的一致意見,這一會議將在2010年11月舉行,而再6個月之后將在法國舉行。我們看到G20在不斷壯大,而長期看來,中國、印度等國家經濟的高速增長將使得發展中國家與OECD國家的關系越發緊密。隨著發展中國家的力量不斷增強,G20將成為國際上不可忽視的力量。
另外,我想說明一下,每一次會議的秘書長都將由舉辦國人員擔任,比如多倫多會議的秘書長就將由加拿大總理擔任。我認為G20是一種相當負責任的會談方式,因為我們無法事先確定未來的發展方向。這不同于凱恩斯在1933年提出的世界經濟會議,要事先設定措施、長期目標等。這是一個每6個月舉辦一次的會議,每個到會的國家領導人都可以提出自己關切、想要談論的話題。在6月即將在多倫多舉行的會議上,大概有6~7項議題將會被討論,會議大概持續好幾天,他們可能會花一個小時討論如何限制過度投機交易等。總的來說,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組織形式,就我所參與的政治會談來說,大多都是小范圍的,而在這里卻是從全球視角考慮這些問題。
氣候變化也將成為G20的議題。2007年通過了“巴厘路線圖”的決議,而于2009年舉行的哥本哈根會議決定延續“巴里路線圖”的談判進程。在我看來,哥本哈根會議的主要目的是讓廣大發展中國家參與其中,它們直到這次會議結束前一個月才確定加入。會議最后達成了《哥本哈根協議》,但這一協議缺乏實質內容,其意義更多在于表明一種態度,實際上只被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美國、歐洲、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和地區接受并承諾執行,而其他國家僅僅接受這一協議的存在并不承諾執行。有關氣候的議題還需要進一步討論,這也將成為G20的重要議題。
我們看到G20已經成功舉辦了3次會晤,未來2次會議也在計劃中,這一模式有望在接下來的10年、20年繼續保持下去。我認為這將導致各大國際組織的重新洗牌,而G20被視作文化、社會體制不同的國家間國際交流的開始。這類會談能夠取得實質性成功的前提是建立國際監管制度,這是之前未出現過的。有些人對此滿懷期待,也有些人對此表示懷疑。這是我正在研究的。
關于G20是否能夠取得實質成效的問題,我認為G20僅僅是提供一個讓各國首腦就議題進行集中會談的場所。有些人認為有時候表面上是G20談判,但實質上是G2博弈,即中美兩國。所以有些議題,中美兩國達成協議,并向其他各國公布,供各國選擇是否跟從,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但我認為近期媒體正在極力渲染的所謂G2只是一種暫時現象。我正在做一些有關印度的研究。如果我們將印度的對外貿易情況與中國相比,我們會發現20世紀90年代的印度與中國是很相似的。或許有些人認為印度更偏重服務業,但整體組織形式是類似的。中國將繼續增長,但需要面臨轉型問題,這主要是由于人口老齡化、人口增長放慢等造成的結構變化所導致的;而印度的人口保持快速增長,一些人認為在2040年或2050年前后印度的人口可能比中國多50%,所以印度也具有成為OECD國家的可能,這樣可能會形成G3。而也有人會提到沙特阿拉伯,其當前的外匯儲備遠超過中國,這是不可忽略的。俄羅斯,擁有眾多的資源,這是每個國家都渴望的。所以我們看到G20是很多元化的,不是G2所能覆蓋的。而在一些特定的議題,如金融危機,這可能是美國和中國希望私下解決的。我們看到G20的本質就是一個討論政治事務的平臺,而各項議題正在不斷被提上日程,且我認為這一平臺在未來還將進一步改變。
接下來我將介紹我正在從事的一個與G20有關的課題。我主要的關注點有兩個:一個是對金融危機的應對措施,在金融危機期間,什么是國家應該采取的合適措施;另一個是非OECD國家在全球金融體制中的地位問題,而其中最重要的國家就是中國。所以G20會議對中國來說十分重要。
讓我們首先來聊聊金融危機的問題。我之前已經介紹過了,自金融危機發生以來,我與許多人就這一話題進行了交流,大家對此意見不一。有些人認為這場危機已趨于穩定,整體而言受損并不嚴重,中國、印度等國家經濟保持加速增長,美國經濟正在逐步穩定,而歐洲也在恢復;而另一些人則認為可能存在更大的潛在危機。危機以來我們所采取的應對措施與1929年時期有著顯著不同,主要是寬松的貨幣政策、放松銀根、降低利率以及刺激計劃,其能使危機的效應推遲一年到18個月,但現在各國政府開始出現資金不足的跡象,其在體系內投入了過度的資金,導致整體開支吃緊,有些人認為中國也存在這個問題。我們接下來要考慮的問題是,這一政策是否奏效,我們是否會又一次遭遇1929年似的大蕭條。
還有一些人對歐洲的情況表示擔憂。我前一段時間就待在歐洲,我認為情況并不樂觀,我希望我是錯的。相信大家一定已經對希臘的情況有所耳聞了。據悉希臘的赤字已達到GDP的30%,而債務已經超過GDP總額的130%。我們看到希臘已呈現出潛在的違約風險,可能在未來2~3個月內發生,但沒有人能確定,這取決于希臘是否能從IMF或者德國得到資金支持。除希臘外,西班牙、葡萄牙也存在潛在的危機。西班牙的失業率高達20%,而葡萄牙的赤字及債務情況并不比希臘樂觀。這些國家都對旅游業有著較強的依賴性,因此在經濟危機中損失慘重,旅游業大約占到這些國家就業總額的15%。我前不久在德國參加了一個會議,和愛爾蘭的官員進行過交流。據他描述愛爾蘭的情況也十分糟糕,擁有高達16%的失業率。愛爾蘭是農業體系的國家,受政府支出減少的影響,其經濟增長率下降了35%,收入減少了80%。而法國、意大利和英國也各自存在問題。在英國,赤字占GDP的比例已經接近希臘的水平,存在類似的融資問題。大家可能已經看到媒體上的一些有關冰島情況的討論。按現在的情況,冰島將在兩周之內破產。由于冰島多家銀行破產導致儲戶損失慘重,在其進行公投決定是否由政府承擔這些債務時,93%的公民持反對態度。這并不令人意外,沒有人希望為銀行家的過錯負責。而這帶來的政治問題直接導致歐洲整體局勢緊張。在德國,人們之前強烈支持歐盟及歐洲一體化進程,認為這會為德國國內的政治變革提供保險,防止像希特勒一樣的法西斯上臺,而如今德國人民認為歐洲一體化導致德國需要為歐洲其他國家融資,要求德國向希臘提供資金的壓力很大,而其他處于類似境況的國家也希望得到支援。所以在我看來,金融危機可能將對歐洲造成較大影響,但一切都還不能確定,也可能可以平安度過。北美的情況相對歐洲要好,仍可保持約3%的正增長。中國保持了一貫的高速增長,原本預計將受到重創的對外貿易也出現了反彈。韓國的情況非常有趣,其出現過大規模的經濟下滑,但隨即快速反彈。所以金融危機在不同國家造成的影響各不相同,而不同人對金融危機的看法也不盡相同。我個人認為金融危機是一場浩劫,在某種程度上其意味著市場經濟的失敗,這也引起了我對相關問題的反思。我一直在試圖解答我們應該如何應對的問題。
談到宏觀經濟,我發現我自己很困惑,因為當代意義上的宏觀經濟對于金融危機擁有三種不同的分析機制,但其中沒有一種可以明確解答我們應該如何應對金融危機的問題。有一群宏觀經濟學家甚至否認金融危機的存在,認為媒體所稱的金融危機只是一系列短期沖擊,很快就會消失,我們并不需要過多擔心,他們可能是對的;而另一群宏觀經濟學家則認為關鍵在于其持續的時間,這場危機將持續多久,是3年、5年還是7年,他們試圖尋找歷史規律,這是一項很有趣的學術研究,但我們仍不能從中獲得我們應該如何應對的信息;第三群經濟學家對此缺乏觀點,僅僅是繼續其在金融危機之前的研究。所以我們看到從當代宏觀經濟的學術研究中無法找到應對這一危機的方法,大部分研究都對此含糊其詞。所以我考慮從更早期的研究出發,也就是我今天演講的主題:G20的費雪與凱恩斯視角及金融危機的全球應對。
大概是在2個月之前,我去了趟英國。我會見了一些小城鎮的家庭,我走進了一家賣二手書的舊書店,我問店員是否有經濟學方面的書,我買了其中的三本,都是很舊的書。我開始翻看,它們都十分有趣,我今天也把它們帶過來了。這些舊書中的許多想法、經濟學史上的一些觀點雖然我們已經不再在課堂上教授,但實際上都很重要,可以為我們提供思路。第一本書是斯坦利·杰文斯的著作,這是《貨幣金融研究》的第一版,1894年出版。他們要價45英鎊,我壓價到35英鎊,但實際上這本書的價值在500英鎊以上。杰文斯是19世紀最著名的經濟學家之一,他創立了效用理論,也是第一個使用邊際效用的人,他認為需求取決于邊際效用,他是和撰寫有《純粹政治經濟學綱要》的瓦爾拉斯、帕累托齊名的19世紀影響最深遠的經濟學家。但這些人都未曾接受過經濟學課程。帕累托曾是意大利工程師,出身貴族,還是墨索里尼的好友,他實際上從未使用過“optimality”這一詞匯,他使用過表示更好的詞匯但從未直接使用過“optimality”;瓦爾拉斯從未說過一般經濟均衡可以反映現實情況,他僅僅是闡述一種思想。而這本書則是杰文斯后期寫的,他后期主要研究政治經濟學。這本書記載了他主要的理論思想,我們來看一下其關于經濟危機的理論。他通過比較英國所有的經濟危機的發生時間,發現從18世紀起經濟危機每10年發生一次,這表明經濟危機存在明顯的周期性。經過精確計算,他認為這一周期大約是10.45年,而他認為這來自農業收成的波動,而更進一步來自太陽活動的變化,即太陽黑子。由于太陽周期大約是10年,因此我們得到這樣一個周期性危機。我認為這是很有趣的,我不禁想到:這次金融危機在2008年出現,而在1998年發生了亞洲金融危機,在1987年紐約股市遭遇黑色星期一,恰好也是10年周期。G20認為這是由于世界不平衡,而杰文斯試圖用自然原因進行解釋也能成立,我們甚至可以說杰文斯預見了這場危機,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在凱恩斯以及費雪的著作中也有所發現。首先是凱恩斯,相信大家對凱恩斯都有所聽聞。凱恩斯是一個徹底的工作狂,在他的著作的封底是這么寫的:約翰·梅納德·凱恩斯,1883年出生于劍橋,父親是約翰·內維爾·凱恩斯,劍橋大學經濟學家和邏輯學家,母親是劍橋最早的女學生之一。他在伊頓公學接受教育,1906年通過文官考試。在印度事務部工作三年后,1909年他回到劍橋大學任教,直到1946年去世。他第一部關于公共事務的書籍是1913年出版的《印度的貨幣與金融》。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不久,凱恩斯即應征入英國財政部,主管外匯管制、美國貸款等對外財務工作。1919年初作為英國財政部首席代表出席巴黎和會。因對賠償委員會有關德國戰敗賠償及其疆界方面的建議憤然不平,辭去和會代表職務并撰寫了代表作之一的《〈凡爾賽和約〉的經濟后果》,使其一時成為歐洲經濟復興問題的核心人物。而他本人也撰寫了大量經濟學文章,闡述應該采取的措施。1936年他出版了《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簡稱《通論》),這被看作是那個時代最出色的經濟學著作。《通論》已成為所有經濟學家討論問題的基本出發點之一,并為經濟學決策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研究方法。該書討論了就業和失業、造成通貨膨脹的原因、政策反應機制等等。關于這本書的討論一直延續至今。盡管后續有很多經濟學著作,但凱恩斯的這部著作仍被視為早期經濟學學派的終結。后代的經濟學家都應該秉承他的精神,繼承他的研究。這就是凱恩斯。凱恩斯在1909年就開始了經濟學研究,直到1936年才完成了《通論》,整整27年。他認為要先有政府工作經驗才能形成對經濟的完整認識。凱恩斯的作品被劃分為27個部分,其中一部分作品是非常重要的,其中有一部作品叫做《通往繁榮之路》。這是一系列文集,這部作品于1933年寫成,正是經濟危機的末期。它由五個部分組成,其中的四個部分都是關于我們熟知的凱恩斯主義的內容,而最后一部分則是關于國際經濟會議的提議。凱恩斯認為國際經濟會議的召開將有助于我們確定世界經濟將如何從大蕭條中復蘇,而且這一會議的舉辦越快越好。而我們看到這一會議確實取得了效果,并在1944年建立了布雷頓森林體系,而對G20來說,看上去我們需要這類國際會議的延續,以繼續了解各國情況、各國應該如何合作等。關于危機后世界格局的組織,凱恩斯有很多計劃,其對IMF的成立很不滿意。他在1946年決定正式成立IMF的會議召開10天后就去世了。他也參加了那次會議,他希望采取不同的行動,他希望成立一個覆蓋世界主要經濟體的貨幣當局,組織形式是銀行集團。所以我們看到在早期的研究中我們反而可以找到應對金融危機的方法,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
在繼續凱恩斯的思想之前,我們先來看看美國著名經濟學家歐文·費雪的理論,我這里有一本費雪的《繁榮與蕭條》。1929年他宣稱股票價格不會下降,而將會繼續上升,因此持續買入,而實際上股票市場出現暴跌,他破產了。耶魯大學只好把他的房子買下,再租給他住,以免他被債主趕出去,他的名聲亦受到打擊。我們都來自耶魯大學,而他的導師威廉早期是從事化學研究的。費雪在1896年完成了學位論文,是對瓦爾拉斯理論的重新闡述,關于這些完全是由費雪獨立完成的還是其受到歐洲經濟學家的影響不得而知。費雪提出了偉大的貨幣數量論。他于1898年感染了當時被稱為不治之癥的肺結核。他一生頗多坎坷,他做過商人,在破產前賺過很多錢。他同時創造了大量經濟學作品,他著名的觀點有很多:指數的編制、貨幣的購買力、利息理論等。費雪被視為現代數理經濟學的創立者,經濟計量學的先驅者之一。1898年費雪在患肺結核病之后,深感衛生保健的重要,因此擔任了許多健康協會的主席。他一生專注于理論研究,極少參與會談,也很少與學院內的其他教授合作。我在耶魯學習的時候,詹姆斯·托賓是負責宏觀經濟學的教授,他也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托賓曾講過這樣一個故事:1947年他回到耶魯大學任教。他之前在哈佛求學,約瑟夫·熊彼特是他的導師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應征入伍,退伍后花了兩年時間完成學業。1947年他來到耶魯大學,在費雪所在的學院擔任副研究員。在面試時,他們問他:“托賓先生,您為什么想要來耶魯大學?”他回答:“我來耶魯是因為美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經濟學家在這里。”他們又問:“那是誰?”他回答道:“歐文·費雪。”他們很驚訝地問:“歐文什么?”他們竟然不知道這是誰,費雪從未在學院內出現過。費雪是位多產的經濟學家,他一生在期刊上發表過2468篇文章,但有許多是重復的,你甚至可以在期刊庫中找到費雪論文的4種不同版本。1929年是一個充滿戲劇性的年份,他失去了所有的錢并破產了,而作為對此的回應,他潛心研究。據他的孫子描述,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進行研究,2年后他寫了一本叫做《繁榮與蕭條》的書,就是我手上的這本。這本著作的偉大之處在于其有許多和凱恩斯理論相關的地方,在費雪的文章中可以找到很多凱恩斯的觀點,甚至早于凱恩斯。我手上的這本是在英國發行的第一版,在1933年出版,這上面還有詹姆斯·米德的簽名,寫于1933年11月。詹姆斯·米德對國際貿易理論和國際資本流動做出了開創性研究,并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這是費雪的書,而這是我1975年在圖書館的拍賣會上花1英鎊買下的,大概也就1美元50美分左右。
這本書的序言來自喬賽亞·斯坦普,是這么寫的:“金錢,作為交換的物理媒介,使一個多元化的文明成為可能。而正是金錢,其機制意義大于實際效果,最終使我們來到當前這種困境,在實質上摧毀了社會。”沒有什么能比這個描述更符合我們正面對的金融危機了,我想不到比這更貼切的描述。費雪的這本書有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理論,第二部分是事實,最后一部分是補救措施。應該怎么做,這是很多研究都回避的一個問題。在理論部分,有“對蕭條的討論”、“什么是蕭條”、“蕭條之謎”、“九個造成蕭條的主要原因中最重要的三個”、“過度負債”等等,這都與當前我們討論的問題十分類似。此外還有關于經濟周期的討論,他提出了關于經濟周期的完整理論。他首先列出了一系列關于經濟周期的理論,發現許多理論相互一致,這些理論包括錯誤定價、不平等的折舊、收入的變化、波動的折舊、變化的現金平衡、過度自信、過度儲蓄、過度消費、儲蓄和投資的差額、產能過剩、產能不足、生產過剩等等。費雪認為這些理論對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的解釋具有一致性,但它們都沒有使用計量經濟學的方法對其進行研究。而在事實方面,有過度負債導致世界經濟蕭條的描述,對1929—1932年世界經濟蕭條的具體表現。他在文中詳細描述了恐慌是怎么產生的:“在9月29日那天恐慌開始了。到10月24日,差不多1300萬美元的股票轉手。許多人失去了畢生的積蓄,其他人開始買便宜貨,5天后人們徹底崩潰了。10月29日是紐約股票交易所有史以來最悲觀的一天。據說有100萬人在尋求交易,差不多1650萬股股票被轉手。當時的交易機制是如此滯后以至你在70美元的時候拋出,可能最終只能拿回40美元。上億美元的價值瞬間化為烏有。而后到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投機的日子11月13日,美聯儲通過在公開市場買入證券試圖阻止股票價格的持續下跌;并在14日下調再貼現利率,但僅取得了短期效果。在這場危機開始8周之后,11月13日的收盤價已下跌42%,在10月、11月這兩個月的時間里,共蒸發了230億美元的價值。而后雖然恐慌結束了,但股票價格的下降并沒有停止。”實際上在這之后美國股票市場僅僅維持了一段時間便又開始下跌,這一趨勢在1930年、1931年仍然延續。整個股票市場下跌了約80%。
此外,書中還有一個部分叫做:“國際加速的惡性循環——1931年”。這是費雪對1931年形勢的記錄,我們會很驚恐地發現這和我們當前面對的形式有多么相似。書中是這么寫的:“1931年3月,德國和奧地利瀕臨破產,它們要求建立消費聯盟(anschluss),但這項合理的經濟決策卻受到法國、意大利、捷克斯洛伐克等政治對立方的反對。它們擔心德國和奧地利將達成政治同盟,且認為這一同盟將對奧地利的主權獨立性構成威脅,因此違反了同盟國最近對奧地利貸款的條件。1931年5月,由于尋求國際支持失敗,奧地利經濟遭遇重創,并導致其貸款銀行不良資產過多,達不到要求,宣布破產。1931年6月,奧地利銀行的虧損帶來的影響擴散到其他國家,出現了國際性黃金贖回,歐洲東南部的金本位制受到威脅。美國銀行及其投資者出現了1億美元的資金困難。
1931年7月,英格蘭銀行出面拯救德國的國家銀行。當月,德國最大的銀行之一德意志銀行的失敗,導致法國的銀行大規模地向英格蘭銀行贖回黃金,而英格蘭銀行已由于向德國的信用、工業提供支持而融資困難。1931年8月,維岡會議召開,這是銀行家間的一次國際會議并推出了報告。但金融危機仍在持續,英國之所以出現融資困難,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德國的融資困難,使英國的黃金不斷被提現。1931年9月,盡管從南非德蘭士瓦運來了大量黃金,并得到法國銀行及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大額信貸支持,英格蘭銀行還是于1931年9月21日停止了黃金匯兌,并導致了金本位制的瓦解。這一例子很快被其他23個國家效仿,包括丹麥、瑞典、挪威、埃及、希臘、芬蘭、津巴布韋、委內瑞拉、哥倫比亞以及日本。為了防止恐慌導致的大規模英國貨幣及證券拋售現象,除美國、加拿大、法國、西班牙外所有國家的外匯市場都被關閉了。”而股票市場也被關閉。這就是1931年時的景象。
讓我們接著來看一下補救措施部分,費雪提供了很多應對金融危機的解決方法,包括信用管制,修正美元問題的方法,外匯等式,貨幣數量論,商業信用調整,對價格水平的去通脹及穩定化,再貼現利率監管,美國聯邦儲備機制,公開市場操作,公開市場操作的對象,儲備的自動調節機制,促進公開市場操作調整、沖突的功能,穩定正確的政府職能,債券抵押存款貨幣,黃金管制,盈余儲備計劃,波動速度控制,統一的銀行系統、銀行信心,刺激借貸及消費等。這些都是值得我們研究的。
而最后還有一部分是為貨幣平穩而采取的世界措施,這是費雪想做的基礎建設,而凱恩斯也有類似的思考,其內容包括“并非全新的情況”、“當前的世界行為”、“計劃是什么”等。我們看到費雪的計劃是建立固定匯率制度,費雪的觀點是基于熊彼特的國際貿易經濟學,通過建立一個穩定的政策環境來促進經濟的復蘇。固定匯率制度意味著國家機構貿易預算、貨幣政策等方面的秩序。
書后還有系統的附錄,其中之一是一個完整的穩定化計劃的概要,而這正是G20的金融穩定委員會(FSB)需要的。此外還有關于去通脹及穩定化的其他計劃。
所以我們看到費雪和凱恩斯從各個方面都有效說明了在1929—1939年的嚴重沖擊后,全球經濟需要穩定的環境,以使得各項經濟活動得以恢復,而這伴隨著固定匯率制度。費雪希望通過規范預算貿易及貨幣制度等來支持固定匯率制度,而凱恩斯則希望建立一個聯盟,集中提供資金支持、計劃協作、對債務國儲蓄的過分持有實施限制等等,而這正是中國所面對的。這又涉及IMF等布雷頓森林機構,而我們看到這一切都和如今的G20密切相關。所以我認為要分析我們當前面對的形勢,通過回顧歷史可以為我們提供很多的思路。
我參與了一個有關中國危機后的表現的項目,國際發展研究委員會為我們提供資金支持。它對我的思路很有興趣,它認為要研究中國問題需要查閱更早以前的資料,要了解古代中國人是怎么想的,中國的經濟周期是否存在,它是怎么樣的等等。我與中國統計局接觸過,記錄顯示中國的經濟周期是良好的。這就是我真正從事的工作。查閱看似不再相關的早期經濟學家的理論思想可能讓人覺得很奇怪,但我的想法是不再結合這些理論當時的背景進行思考,而是將這些思想與當今的問題相結合。當今的許多經濟學家過于沉迷于技術,而這些偉大經濟學家雖然在技術上已經遠遠落后,但其思想本質仍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另外還有很有趣的一點,費雪和凱恩斯,尤其是費雪的理論,與中國政策基本一致。如果中國政府想要對美國政府進行回應,它可以拿出費雪的著作,然后告訴美國政府:美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經濟學家在他的著作中表明了中國的做法是正確的。
此外,不久以前,我在中國的會議上做的演講中,發表了一些關于人民幣匯率的看法,結果被主流媒體大肆宣傳,稱加拿大經濟學家認為中國政府對待美國政府的態度還不夠強硬。我認為在當前的經濟形勢下,中美利益存在巨大的相關性。而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如果我們僅僅從美國的角度出發,我們會發現美國政府當前所實施的政策并非是對美國最有利的。如果你研究一下國家貿易情況,中國向美國出口貨物換來美元,這實際上對美國是有利的,并不需要改變。而中國擁有2.8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中國才是承受壓力的一方,中國可以隨時出售這些儲備,但在當前形勢下有可能形成損失,當然在談判中并不是這樣解讀的。最后中國僅有20%的貿易額是來自美國。從簡單的貿易理論中我們都知道關稅是對出口品的征稅。假如美國要針對中國進行金融上的打擊,會有怎樣的結果呢?歐盟和日本將成為獲益方,其可以通過代替美國得到中國的貿易份額。如果中美貿易很容易就可以被歐盟及日本所取代,這對中國的影響是很小的,而對美國將會產生巨大影響。所以美國究竟想干些什么?關于向中國施壓,看似與美國利益不符,而我認為這背后的原因在于來自美國及其他OECD國家的政治壓力。它們擔心會失去工作。它們看到了來自中國的廉價的高質量貨物。中國的勞動力工作勤勞且收入低廉,這給其他國家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同樣地,這些想法與早期經濟學家,如費雪與凱恩斯也是一致的。中國政府的擔憂很簡單:如果對人民幣進行重新估值,將給經濟運行增加適應性問題,因此它選擇不采取行動。
或許我應該再講講我從事的其他項目。在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之后,伴隨著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的產生出現了難以解釋的情況。當時的NBER跟現在的NBER是不同的,它在20世紀20年代成立,但主要是由韋斯利·米切爾發展起來的。他是一位很重要的經濟學家,他畢生致力于數據序列的研究,試圖確認經濟走下坡路的先行指標。他觀測了差不多500組時間序列,這些序列中包含大量的數據信息,這些與當前的工作密切相關。IMF、FSB正在從事的早期預警系統的研究與此關系密切,如一國在危機時的對外貿易情況、存貨周轉率等等,這些都與米切爾的研究有關。正是由于1929年的經歷,所謂的經濟準則不斷受到每10年發生的經濟危機的沖擊。我們看到面對2008年遭遇的這場經濟危機,經濟學家們仍嘗試遵循這些基本準則。的確,這些經濟準則確實受到了一系列沖擊,以至我們現在無法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是在不久之后,也許就在幾年之后,我們就能重新建立起經濟學的基本框架。應該說,2008年的經濟危機還是與1929年的大蕭條有很多相類似的地方,因此我認為我們可以從20世紀30年代的文獻中找尋解決問題的手段。
我還想介紹一下我在財政方面的研究。我們來看一下中國經濟危機之后的政策,首先當然不可避免地有經濟刺激計劃。而在稅收方面的影響,在危機之前,政府收入呈現快速增加趨勢,甚至可以達到每年30%的增長速度。但在2009年第一季度,受到經濟危機影響,政府收入明顯下降,僅達到原來的70%。如果我們建立凱恩斯的模型對稅收機制進行分析,我們會發現稅收的自動調節機制將比經濟的刺激計劃更為有效地促進了經濟平穩。因此在中國推行應對經濟危機的政策時,我們應將稅收及開支等手段相結合使用,而且稅收的影響力可能比增加開支更為有效。
關于G20,我還想說的是經濟學研究在我眼中已經變得很技術化,但就本質來說經濟學仍是一門有關秩序的哲學,而數學僅僅是為了處理數據,使得思想和等式表達得更為清晰。我認為數學的加入并不是錯誤,但如果一味強調數學和數據的處理,你是沒有辦法發現更深層的意義的,即哲學思想。而哲學思想是在對歷史觀點的不斷爭論完善中形成的。你可以從這些早期的文獻中尋找論斷的支持或反對意見,不同的國家、不同的作者有著許多不同的想法供我們思考。而G20現在還面對著一個關于國家差異化的討論。加拿大的一位著名經濟學家就寫過許多關于經濟學史的文章,羅列了詳細的資料數據,以說明加拿大的經濟與美國經濟間存在明顯區別,因此兩國在應對經濟危機的影響時也應該采取不同的策略,而中國也面臨這一問題。中國的情況與OECD國家的情況截然不同。同樣地,印度、巴西等國都有各自的特點,我們在討論政策的時候必須將社會結構等因素考慮進去。如果G20仍像WB、IMF、WTO一樣,采用一個相同的基本模型來考慮所有國家,我認為對于經濟政策而言這樣是不可行的,所以我們退一步思考。而令人驚訝的是我們可以從中國古典經濟學思想中尋找到很多問題的答案。而印度的甘地強調在所有經濟活動中決策的慎重性。他曾說過:“這個世界可以提供給所有人他們需要的,但不能滿足所有人的貪婪。”甘地的傳記中還有很多類似的思想,在印度,甘地的經濟學思想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流派。那么我們在決策時要如何應對各國的多樣性問題,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問題,也是G20需要考慮的。
點評

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已經過去了五年之久,但其對世界經濟格局以及經濟學發展的影響仍在持續。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濟學家們對于此次金融危機產生的根源、影響以及應對措施的認識和理解也漸趨理性。這可以從約翰·惠利教授的此次演講中窺見一斑。約翰·惠利教授通過回顧費雪和凱恩斯的經濟危機理論,探討了金融危機的應對之策以及G20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作用,一些觀點頗值得深思、回味。
如果將我們的視野放得長遠一些,就會清晰地看到周期波動是經濟運行的常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一次較大的危機,如20世紀80年代的債務危機、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和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這或許是經濟自我調節的一種方式,亦可能是熊彼特強調的“創造性毀滅”的一種集中體現。無論如何,每次危機的發生對于發展中國家都意味著巨大的風險和挑戰,同時也蘊涵著難得的機遇——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的爆發催生了G20,使得中國、印度和巴西等發展中國家能夠擁有一個世界性平臺與歐美發達國家展開全方位的對話與交流。
不過,在充分利用G20追求國際協調與合作、增強政治經濟影響力的同時,發展中國家也應清醒地認識到,世界經濟金融格局并未因此次金融危機以及G20的誕生而發生根本性改變,發展中國家提升國際話語權的道路仍很漫長。更需注意的是,發展中國家在應對此次金融危機中暴露出來的問題一點也不比發達國家少,甚至是更嚴峻。雖然約翰·惠利教授認為,中國在此次金融危機中采取的應對措施很符合費雪和凱恩斯的理論,但就我看來,其中的經驗教訓亦十分深刻。借此機會,愿就中國宏觀調控體系的建設談幾點自己的看法。
宏觀調控更像是一門藝術,不僅需要對經濟形勢和沖擊影響有著準確的研判,更需要良好的技巧以做到政策的適時、適度。若將時間拉回到2007年下半年,就會注意到當時的中國政府當局還在大力度地緊縮貨幣政策以遏制物價水平的過快上漲(一些專家甚至提議應進一步采取緊縮性財政政策),完全忽視了業已爆發的美國次貸危機可能對中國經濟造成的影響。而當負面影響開始凸現,又高估了危機的沖擊力度(同時也或多或少過分強調了中國在國際經濟事務中的作用),短期內便出臺了大規模的“四萬億元投資計劃”。這雖然較快地穩定了經濟,但也成為此后中國經濟出現諸多問題的根源。當然,事后諸葛亮是容易當的,而真正要做到宏觀調控政策的適時、適度,可能還需要不斷地累積經驗,更為關鍵的是要加強宏觀政策體系和制度建設。
其次是關于財政政策的作用問題。由于政治約束以及深受貨幣主義思潮的影響,歐美發達國家長期以來較少運用財政政策進行經濟調控,此次金融危機一反常態出臺了大規模的財政刺激措施,但當經濟金融穩定后又恢復了常態,似乎財政政策已淪為應對危機的權宜之策。與此不同的是,1998年以來,財政政策在中國宏觀調控體系中的作用雖然顯著增強,但也存在著一種不良傾向,即越來越依賴大規模的凱恩斯財政刺激政策以拉動經濟,而且,中央也開始更多地將宏觀政策負擔轉嫁給地方政府——四萬億元投資計劃中中央只承擔了1.18萬億元。這進一步固化了地方政府通過大規模投資拉動經濟的增長模式,強化了地方政府的“土地財政”和“過度借債”行為,導致房價高企、地方債務膨脹,加劇了財政金融體系的脆弱性。尤為突出的是,信貸資源錯配致使實體經濟特別是技術創新缺乏足夠的資金支持,不利于經濟的長期可持續發展。
顯然,無論是歐美發達國家還是中國以往的做法均不可取。今后,如何更加理性地看待財政政策的作用,如何增強財政政策反應的系統性和內生性,如何更為有效地運用財政政策特別是稅收激勵政策改善供給面、增強民間經濟活力和技術創新能力應是我國政策當局著力解決的重要問題。
最后談談宏觀政策目標體系的建設。一直以來,我國貨幣當局奉行的都是雙重政策目標(即價格穩定和經濟增長),這對貨幣政策的科學制定和實施造成了較大困擾。今后,應在推進金融市場化改革的同時,逐步明確以“價格穩定”為主要目標,但也應避免對通脹的過分渲染而加劇通脹預期、增加調控難度。更為重要的是要避免對發達國家貨幣政策實踐的盲目模仿,特別應充分考慮我國經濟環境(包括價格剛性、市場壟斷、貨幣需求以及財政支出)的具體特點,選取適合我國國情的目標通脹率。
一般而言,財政當局不僅應致力于宏觀經濟穩定,也應特別關注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不過,在具體實踐中,我國政策當局一直缺乏對財政政策目標的清晰界定。這使得財政政策缺乏很好的透明性,不利于微觀經濟主體準確地把握財政政策意圖,無法形成良好、穩定的政策預期。隨著我國政府債務(特別是地方政府債務)規模的持續攀升,財政政策應堅持以確保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為首要任務,兼顧產出穩定目標。
這次金融危機也帶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是否應將金融資產價格或是金融穩定指數等指標直接納入到財政和貨幣政策的目標體系中?如應包含,怎樣處理其與傳統政策目標之間的關系?若不應包含,如何協調財政貨幣政策以及金融監管以更好地實現金融資產價格乃至整個金融系統的穩定?諸如此類的問題還需要學術界和決策者進一步系統地研究。
當然,2008年金融危機帶給我們的遠非這些。未來,我們也仍將會面對各種或大或小的危機。回顧、反思歷史的作用就在于可以讓我們更清醒、更自信也更富智慧地去處理和應對今后面臨的各種挑戰。
注釋
[1]文稿是根據約翰·惠利教授于2010年4月2日在中國人民大學黃達-蒙代爾講堂舉辦的講座的錄音翻譯整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