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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風險偏好與銀行制度選擇

1.3.1 行為方式與風險偏好

我們用了較大的篇幅來討論制度有效組合集,如果有關討論最終被證明是有道理的,則會為我們進一步討論中國的銀行制度變遷及其績效提供一個相當有用的框架。基于這個框架,我們可以對目前正在推進的中國國有銀行改革的取向和外資銀行在中國的策略調整謎團作出合理的判斷。當然,這個框架的解釋力和應用范圍并不局限于此。借助這個框架,我們還可以對中國整體制度變遷的狀況進行刻畫和分析。

就第1.2節所描述的兩種市場經濟而言,其不同的制度有效組合集中包含著不同的社會行為方式和風險偏好。從某種意義上講,兩種市場經濟所具有的兩條不同斜率的SCP線實際上代表著不同的風險偏好,而不同的風險偏好會進一步影響甚至決定人們的金融偏好及其對銀行制度的選擇。

不少人已經覺察到,在東方社會和西方社會中,人們各自的行為方式存在巨大差異。具體而言,西方社會的行為方式更傾向于個人主義,而在東方社會(如中國),人們的行為方式則具有濃厚的集體主義色彩。也就是說,中國人具有要求大家降低自我和減少個人利益的倫理訴求(黃仁宇,1983,p.351)。這種行為方式上的差異實際上進一步定義了風險偏好的不同。從理論上講,個人主義行為方式具有風險喜好的內涵,而集體主義行為方式一般則是風險厭惡的。同時,崇尚個人主義的社會一般具有較強的妥協、協調和自組織能力,也就是社會合作能力,而無須外在因素的過多幫助。集體主義社會內生的社會合作能力則較弱,一般都需要某種外在因素的介入。相比之下,集體主義社會可能從一開始就會把某些權威部門諸如政府這樣的外在因素內生化到社會合作路徑之上,以實現社會經濟體系的協調與有效運轉。

1.3.2 制度選擇的內生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個人主義情形之下,與其風險喜好特征相對應的是人們相對獨立和自由的經濟金融選擇,而在這種選擇的背后又是其財產權的確認、財富的積累以及與此緊密相關的個人聲譽的獨立顯示。既然如此,個人主義情形之下人們之間的相互接觸都是獨立顯示個人偏好的過程,并且相應的風險收益也都是獨立承擔的。在這種情況下,由此種接觸或者交易所內生出來的任何制度安排都無非是加總個人偏好的結果。顯而易見,在個人主義情形之下的制度的最初內生過程中,私人因素給政府因素的過多進入并沒有留下太多的空間和機會。實際上,后來政府因素的介入也是由個人偏好的交易過程內生出來的。

相比之下,在集體主義社會里,情形則大不一樣。我們已知,集體主義社會里的人大都是風險厭惡的。之所以如此,則是由于在這種社會中,個人缺乏獨立作出自由選擇和顯示個人聲譽的條件。因為在集體主義社會中,財產權首先不是界定在個人而是界定在一定的公共邊界,因此個人聲譽便依托于集體聲譽。在這種情況下,集體或者某些組織在聲譽顯示方面具有比較優勢,人們也就自然而然地對集體和某些組織產生心理依賴,也習慣于將個人選擇權和經濟決策權委托和讓渡給這些組織(比如政府、家族等)。在具有集體主義傳統的社會里,其經濟體系中組織的、政府的或家族的力量自然會大一些,它們的存在或許從個人主義視角看帶有某些強制性,但如果從演進的角度看,則仍然具有很強的內生邏輯。由此便可理解,為什么有些具有集體主義傳統的國家也會創造經濟社會的空前和諧與繁榮。

換一個角度看,在集體主義社會里,由于個人不能獨立或不善于作出經濟金融決策,在政府等組織不介入的情況下,就意味著許多經濟金融資源得不到及時動員與有效配置。另外,在個人不能獨立有效地進行經濟金融選擇的情況下,很容易產生盲從心理。也就是說,當面對潛在的市場機會時,一開始每一個人總是持觀望態度,看著別人先動;而一旦發現有人進入市場,則又蜂擁而入,從而造成整個市場的非理性和低效率。[1]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因素的介入自然是有效的和合理的,因為它具有矯正市場非理性和改進市場效率的作用。

當然,也應該看到,在集體主義傳統中,組織往往被人們在無形中賦予其某些超個人的權能,因此政府的介入在改進市場效率的同時,也往往會利用個人的依賴心理而產生某些越界行為和矯枉過正的效果,這也幾乎成為集體主義經濟的常態現象。毋庸諱言,集體主義傳統下的市場效率本身也包含著對政府越界行為的約束和監管制度的建立,從而能夠維護其與私人因素的合理邊界以及政府主導型市場體系的有效運轉。[2]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政府的這種越界行為固然對長期經濟增長不時產生負面影響,有時還會引發社會失衡,但如果從制度有效組合集框架看,消除和緩解這種負面影響的有效途徑不是刻意降低政府在市場體系中的重要性,或者讓其退出市場,而是通過其他制度設計限制政府行為,抑制其超越社會偏好的越界沖動,從而在市場上更多地與私人因素達成妥協。因此,在集體主義傳統下,政府之于市場體系問題的要害不是比重大小而是行為方式(是強制還是妥協)。由此看來,簡單地把集體主義背景下的經濟改革定義為政府退出的過程顯然是有些草率了。

1.3.3 兩種銀行制度

既然不同的行為方式和風險偏好規定了私人因素和政府因素的比較優勢,那么在不同的社會中,就一定會存在與這種比較優勢相對應的不同的制度安排,特別是銀行制度,因為銀行制度對于風險偏好是高度敏感的。雖然有簡單化和機械主義之嫌,但現今大多數成熟的更偏向個人選擇的市場經濟國家,普遍存在著私人主導型的私人銀行制度,而某些更傾向于集體主義選擇的成熟市場經濟國家(如法德)存在著政府銀行體系,則是不爭的事實。集體主義傾向與政府主導型銀行體系具有更為緊密聯系的最為典型的例證是由中國的銀行制度改革過程提供的。既有的研究已經證明,政府主導型(或者國有)銀行體系在經濟改革過程中具有儲蓄動員和促使私人儲蓄與資本形成以及經濟增長建立聯系方面的顯著優勢(張杰,1998a,pp.163-169;2003,pp.116-123)。

正如前面已經討論的那樣,在中國長期積淀而成的集體主義傳統下,處于改革過程的私人金融組織很難在短期內確立其聲譽,從而博得儲蓄者的足夠信任。在這種情況下,更能顯示聲譽的政府金融組織則更容易取得人們的信任,從而使得他們更愿意購買政府金融組織的儲蓄存單,或者把貨幣財富委托給此類金融機構而不擔心到期無法取回。人們一直持這樣一種觀點,認為國有銀行把大量的居民儲蓄投放于低效率的項目,形成大量的不良資產,據此否定國有銀行動員儲蓄的合理性。實際上,這種觀點是把兩個層面的問題混為一談了。國有銀行動員儲蓄的有效性是一回事,而其能否將這種儲蓄投放到有效的項目則是另一回事。我們不能以后者來證偽前者。更何況,如何評判國有銀行的項目選擇有效性也一直是理論界爭論的一個問題。

重要的是,原來我們在討論國有銀行的比較優勢時,只是把它視為經濟改革過程存在的一種合乎邏輯的暫時現象,但隨著改革的推進與市場體制的完善,這種比較優勢會逐漸消散。既然如此,這種金融組織的存在理由也就不復存在,從而會逐步讓位于私人銀行體系。可是,若基于制度有效組合分析框架來分析,國有銀行的比較優勢是一種以集體主義行為方式為深層依據的制度存在。基于此,即便是市場體制逐步完善,這種銀行制度也將不會淡出,它將與不斷成長的私人銀行組織一道共同構成政府主導型銀行體系的制度框架。[3]


注釋

[1]陳平(2004,p.297)對此種現象曾進行過十分形象的描述。

[2]正是在這種意義上,筆者曾經提出,集體主義傳統下的經濟增長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統治者)的權威性和開明程度、所采取政策的有效性以及代理人階層的廉潔與辦事效率等(張杰,1998b)。

[3]青木昌彥(2001)在他那本具有廣泛影響的著作《比較制度分析》的最后所講的一段話值得回味:“在全球范圍演進的整體性制度安排遠不會演化成一種跨國企業和全球金融市場主導并凌駕于國家制度和地域性制度之上的單一和均質的狀態。它更應體現為一種復雜的結構,其中起源并演化于不同域的制度,在亞國家、國家或跨國家層面上以競爭或互補方式相互作用。由于市場全球化和信息通信技術的發展,這種結構一直處于變動之中。但正如任何制度一樣,全球范圍內的整體性制度安排也具有惰性和耐久性。總之,我們預言,國家制度將逐步適應全球變動的技術環境,但這種適應將具有路徑依賴的性質。我們將看到全球性制度安排的雙重趨勢:一方面是跨國家制度的重要性上升;另一方面是地域性、國家和地方制度多樣性的持續演化”(pp.391-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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