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金融改革的制度邏輯
- 張杰
- 2631字
- 2019-09-20 15:28:58
第1章 金融制度選擇的決定因素
1.1 引言
本章試圖以中國國有銀行體系的改革過程及其績效為例討論一國金融制度選擇的決定因素。前些年,人們曾以忐忑不安的心情預言,隨著中國加入WTO以及所謂五年“過渡期”的結束,外資銀行會很快且全面地進入中國的銀行市場,并以其經營優勢和制度優勢“攻城略地”,從而給存在制度缺陷的、脆弱的中國銀行業造成嚴重威脅。這種預期顯然也刺激著銀行改革決策者們的神經,比如,以向中國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重新注資為標志,謀求與國際商業銀行標準接軌以便提升其金融競爭力的新一輪更為果敢和大膽的改革行動拉開了帷幕。可是,讓人多少感到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中國銀行業界紛紛“摩拳擦掌”地準備通過制度調整迎接外資銀行挑戰的時候,有關外資銀行出了“問題”的報道卻頻繁見諸報端。這種新的信息與跡象使得政策層和理論界一時感到迷惑不解。據統計,2002年在華外國銀行分行數目比2001年減少了12家,截至2003年8月25日,有24家外資銀行的不良貸款比率超過20%(新華網,2004)。穆迪公司在有關中國銀行業的專門研究報告中披露,在華外資銀行總資產的份額從2001年的2.26%下降到2002年的1.34%(穆迪投資服務公司全球信貸研究部,2004)。到2003年,據中國人民銀行統計,這一比例進一步下降至1.25%;2004年有所回升,前9個月增至1.8%(中國人民銀行,2004),但如果比照中國銀行市場對外資銀行進一步開放,以及最近兩年來國家采取的旨在促使經濟“軟著陸”的調控措施的新環境,則這一增幅比人們想象的要低許多。從歷史數據看,這一比例在1995年曾經達到2.47%。IMF的相關研究也得出了大致近似的判斷,即2002年3月外資銀行的資產總額占比為1.5%,到2003年9月下降到1.2%(IMF,2004)。甚至截至2014年第一季度,這一比例仍然未能超越2%。盡管有些統計判斷表明,個別外資銀行的資產規模仍在擴展,但外資銀行在總體上出現徘徊的跡象卻是不爭的事實。難怪一些外資銀行在給歐盟的有關報告中稱,外資銀行在中國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癥狀。而且,眼看著十年過去了,這種癥狀也未見消退的跡象。
導致上述跡象出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穆迪公司認為,這種狀況應歸咎于“本地金融業務的增長和在外幣業務上本地銀行的競爭加劇”(穆迪投資服務公司全球信貸研究部,2004)。當然,這種判斷并非沒有道理。近年來,國內銀行,特別是一些非國有銀行在業務經營空間上多有開拓,并斬獲了不少市場份額。如據IMF(2004)統計,在外資銀行資產份額下降的同時,這些所謂“股份制銀行”的資產份額卻大幅上升,如從2002年3月的12.5%迅速上升到2003年9月的15%。但問題在于,僅就業務邊界而言,這些股份制銀行與外資銀行的競爭實際上存在“分離均衡”,也就是說,兩者尚未進入“短兵相接”的階段。另外,近些年中國國內的金融資產增長迅速,由此也會引起外資銀行資產份額的相對下降。可是,進一步的問題在于,外資銀行為什么不在這種金融資產的迅速擴展過程中搶奪更多的“蛋糕”呢?因為,依據中國加入WTO有關銀行業對外開放的承諾,外資銀行的業務經營范圍和地域空間也在迅速擴大。更何況有些學者指出,外資銀行在受到很多限制的同時,還在另一些領域享受著“隱含的優惠”,比如,只在經濟發達的沿海大城市經營業務,而中國國內的銀行則在所有地區提供“普遍服務”,因此,外資銀行實際上是獲得了某些“超國民待遇”,而這種待遇顯然是有利于其業務拓展的(錢穎一、黃海洲,2001)。毫無疑問,穆迪公司的判斷并未觸及問題的要害。
或許,外資銀行所面臨的真正障礙并不是技術性的,因為,僅就銀行經營的技術層面而言,外資銀行絕對都是“行家里手”。它們顯然沒有理由因為技術原因而“不思進取”,或萌生退意。更何況,中國國內許多銀行不都是在借鑒或者“拷貝”這些外資銀行經營管理技術的過程中進行業務創新和資產擴張的嗎?問題是,為什么同樣的技術因素卻會產生如此迥異的結果?
平心而論,外資銀行所提供的金融產品大都經過精心打造,這些產品在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吸引著大量金融需求。由此看來,好的東西并不必然就是有用的東西。外資銀行在成熟市場經濟國家“大行其道”并為其賺取大量回報的金融產品并不必然意味著也會為中國的顧客所青睞。正因如此,外資銀行面對更加開放的中國銀行市場看似莫名其妙的躊躇實際上是其經理性計算之后所作出的理性選擇。在這種情況下,如若外資銀行盲目擴張,反倒是不正常的。
毫無疑問,外資銀行的所謂“水土不服”現象為我們進一步解讀中國銀行業的改革進程與方式提供了又一重要視角。我們有理由推測,眼前的徘徊是外資銀行調整進入中國銀行市場總體戰略的一步棋,因為,與此同時,外資銀行參股中資銀行的勢頭突然高漲。無論如何,加入WTO以來外資銀行未能如事先預料的那樣迅速擴張還是表明了,一種銀行制度的有效性不能脫離其特定的環境和條件。或者說,一種銀行制度所能提供的有效金融供給不能脫離一國特定背景之下的金融需求。盡管早已有人試圖證明金融供給可以對金融需求產生誘導效應(Thakor,1996;Pagano,1993),但這種效應的發揮仍然是需要條件的。如果沒有一定量的潛在金融需求,并存在一個相對成熟的傳導上述效應的市場渠道,則金融供給的誘導作用仍會無效(張杰,2004a)。我們不可能出于發揮這種效應的考慮而事先創設一批在理論上能夠提供標準金融供給(或金融產品)的商業銀行,然后耐心等待潛在的金融需求被慢慢誘導。金融供給歸根結底是內生于金融需求的。不難判斷,近期針對中國國有銀行的改革行動是基于金融供給決定觀點的,而此正是政府推動型銀行改革的特點。在外資銀行因需求約束而徘徊不前的情況下,中國國有銀行卻開始超越本土的金融需求而單獨行動,行動的目標又恰好是謀求與外資銀行的制度模式接軌。
由此引出的問題發人深省:到底什么樣的銀行制度適合于中國的金融需求?或者說,究竟是什么因素決定著中國的銀行制度選擇?是不是中國的大多數銀行只有與歐美的商業銀行完成接軌才算是好的銀行?一國的銀行制度改革能否超越其特定的金融需求而行動?是否存在一個可以衡量所有類型銀行制度運行效率的“單一尺度”?若要完整回答上述問題,需要觸及一些更為基本的層面。
本章的結構安排如下:第1.2節通過引入社會合作能力和政府因素,給出一個正式的分析框架;第1.3節討論不同的行為方式和風險偏好對銀行制度選擇的重要影響;第1.4節提出一個項目選擇的“非正態分布”假說,據此分析不同的項目分布決定不同類型銀行制度的過程與邏輯;第1.5節揭示銀行資本要求和不良貸款比率的制度差異,以及國有銀行均衡資本充足率和合理不良貸款率的決定機理;第1.6節針對國有銀行改革過程提出監管重于市場化的命題;第1.7節給出本章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