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研究作者名: 吳潛濤等本章字數: 5222字更新時間: 2019-09-29 17:00:27
第二節 五四時期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在中國的廣泛傳播
十月革命是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世界性歷史事件。它昭示人們,資本主義制度并不是永恒的,無產階級和其他勞動大眾一旦覺醒起來、組織起來,就完全可以依靠自身力量創造出維護絕大多數人利益的嶄新的社會主義制度。李大釗指出,近百年來飽受帝國主義列強欺凌的中國,“忽然聽到十月革命喊出的‘顛覆世界的資本主義’、‘顛覆世界的帝國主義’的呼聲,這種聲音在我們的耳鼓里,格外沉痛,格外嚴重,格外有意義”(注:《李大釗全集》,第4卷,124頁。)。1919年,蘇維埃俄國第一次對華宣言聲明放棄沙俄在中國攫取的一切特權,這一舉動所體現的支持被壓迫民族的國際主義精神,同帝國主義列強肆意欺凌中國人民的強盜行徑形成鮮明對比,引起了中國人民思想上的極大震撼。《新青年》刊登的讀者來信即指出,我們要由此邁進一步,去“研究俄國勞農政府的主義”,贊同它“所根據的真理”。社會主義開始在中國形成一股具有相當影響的思想潮流。
不過在開始時,人們對社會主義還只是一種朦朧的向往。正如瞿秋白所說:“社會主義的討論,常常引起我們無限的興味。然而究竟如俄國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的青年思想似的,模糊影響,隔著紗窗看曉霧,社會主義流派,社會主義意義都是混亂,不十分清晰的。”(注:《瞿秋白文集》(文學編),第一卷,26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當時宣傳社會主義的人物既包括以李大釗、陳獨秀為代表的一批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進步知識分子,也包括以孫中山、朱執信、戴季陶等為代表的資產階級革命派,以及以王光祈為代表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等,甚至還有如陳炯明一類的政客、武人。當時在中國大地上流行的社會主義流派,除了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以外,還包括歐洲早期的空想社會主義、各種各樣的無政府主義、第二國際的議會社會主義或民主社會主義、托爾斯泰的“泛勞動主義”、英國的基爾特社會主義,以及以提倡勤工儉學為顯著特征的“工讀主義”、從日本傳入的新村主義等,各種社會主義流派的觀點在各種報刊上紛然雜陳。
在中國大地上率先大力宣傳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并用它來重新思考救國救民道路的,當屬李大釗。從1918年7月起,他先后發表了《法俄革命之比較觀》、《庶民的勝利》和《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等文章,指出十月革命“是立于社會主義上之革命,是社會的革命而并著世界的革命之采色者也”(注:《李大釗全集》,第2卷,330頁。),認定資本主義文明“當入盛極而衰之運”,“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1919年9月、11月,李大釗陸續發表了《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一文,明確地把馬克思主義學說稱為“世界改造原動的學說”,完整、系統地闡述了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說、唯物史觀和社會主義理論。李大釗指出:“一切社會上政治的、法制的、倫理的、哲學的,簡單說,凡是精神上的構造,都是隨著經濟的構造變化而變化。”(注:《李大釗全集》,第3卷,14頁。)因此,精神上的構造只是表面上的構造,它必須以基礎構造為轉移,而基礎構造變動的最高動因,乃是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李大釗還指出,社會主義倫理的觀念,就是互助、博愛的理想。
1919年12月,李大釗發表了《物質變動與道德變動》一文。在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的指導下,他回答了“道德是甚么東西”、“道德的內容是永久不變的,還是常常變化的”、“道德有沒有新舊”、“道德與物質是怎樣的關系”這四個問題。(注:參見上書,129頁。)李大釗通過分析,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一、道德是有動物的基礎之社會的本能,與自己保存、種族繁殖、性欲、母愛種種本能是一樣的東西。這種本能隨著那種動物的生活狀態、生活要求而有所差異,斷斷不是什么神明的賞賜物。人類不必以萬物之靈自高,亦不必以有道德心自夸。二、道德既是社會的本能,那就適應生活的變動,隨著社會的需要,因時因地而有變動,一代圣賢的經訓格言斷斷不是萬世不變的法則。什么圣道,什么王法,什么綱常,什么名教,都可以隨著生活的變動、社會的要求而有所變革,且是必然的變革。因為生活狀態、社會要求既經變動,人類社會的本能自然也要變動。拿死人的經訓抗拒活人之社會的本能,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三、道德既是因時因地而常有變動,那么道德就也有新舊的問題發生。適應從前的生活和社會而發生的道德,到了那種生活和社會有了變動的時候,自然失了它的運命和價值,那就成了舊道德了。這新發生的新生活、新社會必然要求一種適應它的新道德出來,新道德的發生就是社會的本能的變化,斷斷不能遏抑的。四、新道德既是隨著生活的狀態和社會的要求發生的——就是隨著物質的變動而有變動的——那么物質若是開新,道德亦必跟著開新,物質若是復舊,道德亦必跟著復舊。因為物質與精神原是一體,斷無自相矛盾、自相背馳的道理。可是宇宙進化的大路,只是一個健行不息的長流,只有前進,沒有反顧;只有開新,沒有復舊;有時舊的毀滅,新的再興。這只是重生,只是再造,也斷斷不能說是復舊。物質上,道德上,均沒有復舊的道理!(注:參見《李大釗全集》,第3卷,145~146頁。)在文章結尾,李大釗還抒發了他的道德理想:我們所要求的新道德,乃是人的道德、美化的道德、實用的道德、大同的道德、互助的道德、創造的道德。
五四運動前,信仰馬克思主義的還只是李大釗這樣個別的人物。作為新舊民主主義分水嶺的五四運動,充分顯示了工人階級偉大的力量,有力地打破了人們對資本主義列強的幻想。瞿秋白當時就說:對于五四運動,“絕不能望文生義的去解釋他。中國民族幾十年受剝削,到今日才感受到殖民地化的況味。帝國主義壓迫的切骨的痛苦,觸醒了空泛的民主主義的噩夢。學生運動的引子,山東問題,本來就包括在這里。工業先進國的現代問題是資本主義,在殖民地上就是帝國主義,所以學生運動倏然一變而傾向于社會主義”(注:《瞿秋白文選》,第1卷,23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3。)。經歷了五四運動,李大釗對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的認識大大前進了一步。1920年元旦,他發表了《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一文,文中指出,第一,孔子主義(就是中國人所謂的綱常名教)并不是永久不變的真理。……他的學說所以能在中國行了兩千余年,全是因為中國的農業經濟沒有很大的變動,他的學說適宜于那樣經濟狀況的緣故,現在經濟上發生了變動,他的學說就根本動搖,因為他不能適應中國現代的生活、現代的社會。第二,中國的綱常名教、倫理道德,都是建立在大家族制上的東西。中國思想的變動,就是家庭制度崩壞的征候。第三,中國今日在世界經濟上,實立于將為世界的無產階級的地位,我們應該研究如何使世界的生產手段和生產機關同中國勞工發生關系。第四,新思想是應經濟的新狀態、社會的新要求發生的,不是幾個青年憑空造出來的。與此同時,他還鮮明地提出了“勞工神圣”的新倫理,這正是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傳播的豐碩果實。此外,李大釗還對道德與利益、個人與社會的關系作了深刻分析:“個人與社會并不沖突,而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亦決非矛盾。……真正合理的個人主義,沒有不顧社會秩序的;真正合理的社會主義,沒有不顧個人自由的。”(注:《李大釗全集》,第3卷,326~327頁。)李大釗的一系列文章對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一批成員就是受他的文章影響而走上馬克思主義道路、成為北京地區乃至全國馬克思主義宣傳骨干的。有人回憶說:“從他的文章里有生以來第一次地明白了精神與物質的關系,初步地離開了唯心論的迷魂陣,跨上了唯物主義的道路。”(注:曹靖華:《回憶青年學會》,見《五四時期的社團》(三),109頁,北京,三聯書店,1979。)
陳獨秀在傳播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方面也作出了重要的貢獻。1919年,中國在巴黎和會上的外交失敗給陳獨秀上了嚴峻的一課,促使他開始對資本主義采取批判的態度。1919年12月,他在《新青年》上以宣言的形式鄭重宣布,要打破“天經地義”、“自古如斯”的成見,同時要創立政治上、道德上、經濟上的新觀念,樹立新時代的精神。1920年9月,他發表了《談政治》一文,指出由少數資本家所把持的共和政治為社會主義所代替“乃不可逃的命運”,公開宣布:“我承認用革命的手段建設勞動階級(即生產階級)的國家,創造那禁止對內對外一切掠奪的政治、法律,為現代社會的第一需要。”(注:《陳獨秀文章選編》(中卷),2頁,北京,三聯書店,1984。)1921年1月19日,他在“社會主義批評”這篇長篇講演中,站在科學社會主義的高度重新觀察倫理問題。他說:“可以說馬克思以后的社會主義是科學的是客觀的是建設在經濟上面的,和馬克思以前建設在倫理上面的空想的主觀的社會主義完全不同。”他大膽預言:“現在多數人都漸漸明白起來要求自己的自由與幸福了,社會主義要起來代替共和政治,也和當年共和政治起來代替封建制度一樣,按諸新陳代謝底公律,都是不可逃的命運。”(注:同上書,32頁。)之后,他又寫下《女子問題與社會主義》、《我們為什么要提倡勞動運動與婦女運動》等文,指出社會主義倫理是扶助弱者以抗強者的倫理,是人類將來的理想。
當時大力宣傳馬克思主義及其倫理思潮的人物,除了新文化運動的精神領袖如李大釗、陳獨秀以外,還有以毛澤東、蔡和森、惲代英等為代表的五四愛國運動的左翼骨干。作為湖南學生運動的領導人之一,毛澤東說:“我第二次到北京期間,讀了許多關于俄國情況的書。我熱心地搜尋那時候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用中文寫的共產主義書籍。有三本書特別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注:[美]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董樂山譯,131頁,北京,三聯書店,1979。)這三本書是《共產黨宣言》、《階級斗爭》和《社會主義史》。早在五四時代,毛澤東就在湖南創辦《湘江評論》,不久,又創建了新民學會,創辦了“文化書社”,積極學習和傳播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
蔡和森是中共早期的卓越領導人之一。1913年,他在湖南一師求學時,就與毛澤東結為摯友,共同探討人生與救國的道路。1918年4月他與毛澤東共同創辦新民學會時,就已萌發了馬克思主義階級論的思想,并表示要效法列寧的思想和實踐:“近來俄之列寧頗能行之,弟愿則而效之。”1919年五四運動后,蔡和森與30多名熱血青年一起赴法勤工儉學,尋求救國真理。留學期間,他翻譯了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共產黨宣言》、恩格斯的《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列寧的《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和《國家與革命》等大量經典理論著作,成為一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1920年8月,他致書毛澤東:“我近對各種主義綜合審諦,覺社會主義真為改造現世界對癥之方,中國也不能外此。”同時,他還運用唯物史觀批判了先驗的道德起源論,強調以唯物史觀為人生哲學和社會哲學的出發點。在《社會進化史》一書中,蔡和森對馬克思主義的倫理思想做了系統的傳播,揭示了道德的本質問題,闡述了人類道德從原始社會向共產主義前進的歷史進程。他指出:“人類發展的各歷程,各有其自己的生產條件;因而每個時代亦各有其特殊的道德律。適合于一定時期的風俗為道德;質言之,道德乃是對準一個確定時期的社會需要。”(注:《蔡和森文集》,45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在他看來,不論道德的前進何等曲折,人類社會和人類道德必將朝著共產主義方向發展。
惲代英也是中共早期著名的政治活動家,是中國早期先進知識分子的代表。五四前后,他也為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的傳播作出了重要貢獻。早在1915年,他在《文明與道德》中就探討了道德問題。1917年,他創立了湖北武漢地區第一個傳播新思想的進步團體——“互助社”,互助社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為宗旨,強調個人品德修養的重要性。1921年1月,惲代英受陳獨秀委托翻譯出版了考茨基的《階級斗爭》一書,該書正確闡述了馬克思的階級斗爭學說,充分肯定了被壓迫階級“自己的利益”。1926年9月,他在《為自己的利益而奮斗》中指出:“我們有我們的‘高尚道德’,便是被壓迫階級相互間協力一致的道德,便是我們所說革命的‘聯合戰線’。但我們決不相信此外有甚么‘高尚道德’,如有,那一定是騙人的。”(注:《惲代英文集》(下卷),84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此外,以董必武、吳玉章等為代表的辛亥革命時期一部分左翼的活動家,也在宣傳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中發揮著積極的作用。董必武回憶說:“我們過去和孫中山一起搞革命”,“革命發展了,孫中山掌握不住,結果叫別人搞去了”。讀了許多關于十月革命的書籍后,董必武才“逐漸了解俄國革命中列寧黨的宗旨和工作方法與孫中山先生革命的宗旨和工作方法迥然不同”。于是就開始“想俄國與中國問題,開始談馬克思主義”。1920年秋,董必武在武漢建立共產主義小組,1926年發表了《十月革命與中國革命》一文,熱情歌頌中國革命青年的愛國主義道德情操。
中國早期宣傳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的隊伍,主要由以上三種人組成。其中李大釗、陳獨秀屬于先驅者和擎旗人,毛澤東等五四運動的左翼骨干則是其主體部分。總之,十月革命后,特別是五四運動以后和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在中國得到了廣泛而系統的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