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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提問的訣竅

——不要一開始就提一些概念化問題,先從具體可感的方面入手,最好是采訪對象熟悉和感興趣的話題,由淺入深,由表及里,以便開啟采訪對象的思路和話匣子,保證采訪進程順暢。

美國《底特律新聞》的社論作家杰克·海敦說:“新聞事業是一個跟人打交道的行業。大約有99%的新聞是部分或全部以訪問,也就是向人提問題為基礎寫成的。”面對形形色色的采訪對象,提問的成功與否,關系著采訪乃至通訊寫作的成敗。

有些人在提問的功夫上,相當有造詣。孟子善辯,這得益于其提問的本事。有學者指出:“孟子辯論的‘巧’字,最重要體現在一個‘問’字上。”翻開《孟子》,處處都可以看到他在提問,他提問的方法因人而異,講求藝術——或啟發引導,或層層推進,或欲擒故縱……呼吸變化,奔騰控御,若捕龍蛇……

成功的采訪也要講求這樣的節奏感,就像一首樂曲從慢板到行板再到快板,從一些具體可感的問題入手,緩緩深入調動起被采訪者的情緒,然后環環相扣,層層遞進,直至高潮。

一般而言,當記者與采訪對象第一次面對面時,雙方都會有一種陌生和疏離感。這時,如果急于提出一些概念化問題,采訪對象要么卡殼,要么不知所云地對答一番,只會為采訪增加難度。

《永恒的召喚》中有一對年輕戀人司占杰和田星,他們是麻風病康復者志愿者。我們先后對他倆進行了采訪。

先是采訪司占杰,記者發問,我在旁邊聽著。

司占杰有些拘謹、不太善于表達。記者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受過高等教育,曾經出國留學,有著遠大的前程,卻選擇做麻風病康復者志愿者。你的動機是什么,你內心在追求什么?

面對“動機”、“追求”這樣的概念性問題,司占杰顯然有些發懵。他先是非常結結巴巴地講一些自己的想法就想結束。后來覺得這個問題重大,要多回答一些,又流水賬一樣講了自己的人生經歷。可能他覺得自己回答得并不理想,于是,就愈發局促起來。

我攔下話問道:“當志愿者,有哪些讓你感動的事情?”

這是他最熟悉的生活了。說起這些,司占杰的表達立刻流暢了起來。他講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你現在靠什么生活?”“你打算堅持多久?”……就像剝筍一樣,我邊聽邊歸納、梳理,一層層問下去。

五六個問題下來,故事和細節都問得差不多了,該收尾了。直到最后,我才提到雷鋒:“還想問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雷鋒?你是怎么看待雷鋒的?”

司占杰回答:小時候聽說過,但是比較模糊。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后來,市場經濟發展了,賺錢光榮。原來的一些精神沒人要了。媽媽跟我說,她都不敢告訴人家我在干什么,怕丟人,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大學生,又回到山溝里了。但我選擇了堅守,這可能有點像雷鋒。說完,他就笑了。

采訪已經結束,我總結說:你剛開始做律師,是外力強迫,非心所愿。后來做義工,是聽從內心的呼喚。你的價值是幫助別人,感受到一種自由。你給自己的人生畫了一個圈,不是回到出發點,而是到了價值實現的更高點,這是一個價值實現的螺旋圖。

聽了這些總結和概括,占杰感受到一種理解,他頻頻地點頭。

采訪結束后,我適時地對參加采訪的記者談到“提問”的技巧:采訪一個人,不要過多提問,先讓他說,然后抓住一兩個細節引申開來。問他這個那個是怎么回事,讓他講故事,他就自然地把很多東西講出來了。不要一開始就問很大的問題。大問題,要留在最后才問。有的采訪對象不善于言談,記者在采訪中要及時將對方敘述中的亮點拎出來。如果對方講得比較散,可以適當歸納一下,使對方表達思路更加清晰。

一個星期后,我們又采訪了司占杰的女朋友田星。這是一個溫和、善于表達的女孩。第一個問題該怎么問?

女孩最感性,愛情在她們心目中的分量最重,我的發問就由此開始。采訪不是刻板的、正襟危坐的。而是落座后,在寒暄、聊天中,不知不覺地將“你和占杰是怎么認識的”、“談了幾年戀愛了”這些問題提出。像聊家常一樣,田星的回答很自然隨意。

田星特別動情地講起了自己第一次與占杰在天安門廣場相見的經歷。

我聽完給她做了一個總結:你們的相識真是太浪漫了。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場景:拍電視的話,一開始就是天安門當背景,摩登和歷史交織,田星站在那里四處尋覓,占杰帶著十幾個要去太和殿參觀的麻風病康復者出現了,那些人中,有的是眼睛往外翻,有的還纏著繃帶。在這種場景下,你們相見了。這就是兩個人第一次會面的場景,在一個交匯著歷史和現實的宏大場面,各種元素在這里沖擊、匯聚,十幾個麻風病康復者就是你們相識的見證者……

我這一形象化的總結,打開了田星記憶的閘門。她談起了去麻風病村的經歷,《永恒的召喚》中所寫的麻風病康復者編出凄美山歌的場景,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講出來的。

聊了20分鐘后,她才意識到采訪已經結束了。她笑著說,“這和我想象的采訪不一樣。這樣我喜歡。”

在采訪一些比較抽象的主題時,尤其需要形象化的提問。如何用淺顯而生動的提問開啟采訪,并把話題逐步引向深入,使深奧的道理得到直觀的表達,這是需要記者用心訓練的一項能力。

2014年,我領銜采寫長篇通訊《面向未來的趕考》,主要反映習近平總書記對河北這一聯系點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的指導。我先后深入河北省正定、阜平兩個習近平總書記到過的縣采訪。跟當地干部群眾座談時,我們關心的問題有幾個大的方面:一是總書記當時與群眾交流的細節;二是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開展以來當地發生的變化;三是老百姓對這次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的看法。

關于這幾個問題,采訪對象都有些不錯的回答,但是其他媒體已經報道過很多了。有些回答雖然中肯,但流于一般,不能給人留下印象。更重要的是,怎樣才能把這三方面關聯起來,而不是讓它們彼此孤立存在?

我想到了65年前,共產黨人在西柏坡起身前往北京前,毛澤東與周恩來關于趕考的一段對話。周恩來說:“我們應當都能考試及格,不要退回來。”毛澤東說:“退回去就失敗了,我們決不當李自成,我們都希望考個好成績。”

既然主題是面向未來的趕考,趕考就一定會有成績。我設計了這樣一個提問:請干部群眾給我們的黨風現狀打分。采訪對象感到耳目一新,他們的回答雖有差別,但各有道理,這一下子讓采訪內容變得豐富、新鮮、深刻起來,也與主題、歷史緊密地勾連起來,讓我們的采訪實現了實質性的突破。

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是在正定縣塔元莊村民中心的會議室里。聽到這個問題,幾十位村民和村干部都很意外。當時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已經開展半年多了,各方面也曾就百姓意見做過調查,但一般只是局限于對此次教育實踐活動的評價,并沒有拓展到黨風上,更沒有人提到過“打分”。“打分”,給出了一個量化的尺度,大家開始熱烈討論。

“95分。”大部分村民打出了高分。

“我給100分。”村民劉朝快人快語,“我親眼見到了總書記,他接地氣。我們黨有希望。”

…………

聽了村民的打分,我又問身邊的正定縣委書記王韶華:“王韶華書記,你打多少分?”

王韶華沒想到自己是陪同來采訪,反而成了被采訪的對象。他琢磨了一會兒說:“打90分吧。”

我又追問:“那10分是怎么扣的?”

他說出自己的理由:“一是經濟轉型離群眾的要求還有很大差距。二是黨風改善有了好開端,還不等于好結果。三是改善民生還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大氣污染,就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

在正定縣城,我們又采訪了當年的一些老同志,他們對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最后,我也向他們提出了同樣的問題:何玉等三位正定縣老同志打了80多分——“良”。

這讓我感到有些意外。“為什么呢?”我問道。

“我要留點余地。”何玉等人解釋說,“人們有一個擔心,擔心今天抓作風力度大,明天會不會又沒勁兒了;大伙兒有一種盼望,盼望好作風能長久堅持下去。”

談到這次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大家普遍給黨風現狀加了5分。

在阜平縣,我又把同樣的題目出給了縣委書記郝國赤,他的回答更有趣:如果按照黨的十八大、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堅持抓下去,我們黨就能考進“前三甲”——狀元、榜眼、探花。

我注意到,說到最后,他握了握拳頭:“我們要努力中狀元!”

這篇通訊的主標題是《面向未來的趕考》,“打分”的提問,不僅在形式上與“趕考”十分契合,而且含義深遠:對中國共產黨人而言,時代出了考題,而人民是考官。以“打分”為提問的采訪內容,被原汁原味地寫入文章最后一部分。

正是這個精巧的提問設計,打開了采訪的新空間,也為深化主題提供了可靠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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