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跨國外包的技術進步效應
- 王俊
- 5539字
- 2019-09-29 12:32:48
第二節 跨國外包模式的比較與選擇
一、承接跨國外包的模式的比較:競爭優勢抑或比較優勢
跨國外包的運行模式,就是當地企業以各種方式嵌入全球生產體系的過程。按照高柏(2006)、李健(2011)的觀點,承接國以兩種方式嵌入全球生產體系:以靜態的比較優勢嵌入價值鏈的低端環節;或是以動態的競爭優勢嵌入價值鏈的高端環節。按照李嘉圖的觀點,兩個國家存在機會成本的差異,這種差異源自于勞動生產率水平的不同,兩國根據相對優勢進行生產和交換,最終使得雙方均獲利。從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可以看出,比較優勢體現了兩國自然稟賦的差異程度,包括了勞動力、資本和技術等方面。林毅夫在經濟發展理論中提出,一個國家最優的產業結構和就業結構是由該國的要素稟賦決定的,該國按照比較優勢發展戰略快速進行資本積累才能實現經濟的持續增長。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日本和東亞新興工業化國家將比較優勢發展戰略發揮到了極致。它們以積極對外開放的貿易政策,憑借低廉而優質的勞動力資源,吸引發達國家的直接投資,從而使勞動密集環節的生產、加工業務轉移到這些地區。
然而,日本和東亞四小龍作為少數幾個落后地區實現成功趕超的特例,在發展戰略上仍然存在很多爭議。建立在低層次基礎上的比較優勢已經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只有獲得競爭優勢才能保證一國的長期增長。波特認為一國優勢產業的發展有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生產要素推動階段;第二階段是投資推動階段;第三階段是創新推動階段;第四階段是財富推動階段。生產要素推動階段適用于18~19世紀,在此階段競爭優勢是由該國在生產要素上是否占有優勢所決定的。而在當今技術快速變革的時代,生產要素在經濟增長中不再扮演決定性的角色,比較優勢理論也不足以解釋產業競爭優勢。正是基于此,波特提出一國的興衰根本上取決于是否擁有國家競爭優勢。國家競爭優勢是由生產要素、需求條件、相關支持性產業以及企業戰略結構和同業競爭四個要素構成的。波特還認為,一國的競爭優勢主要來源于通過大量投資、創新和升級所取得的高級生產要素和專業性生產要素。尹翔碩、尹翔康(2001)對美國和日本兩國實現經濟趕超的發展戰略進行了比較,認為落后國家步入經濟發達國家的行列關鍵在于技術創新;福布斯、韋爾德(2005)對新興工業化國家的研究也得到了類似的結論;國內路風(2006)、周道生和趙敬明(2007)等通過對中國企業競爭力的研究發現,國內產業競爭力并不能通過比較優勢自動獲取,而是來自于技術學習之后的技術創新。
當然,各國在承接跨國外包業務時并不能將上述兩種模式完全割裂。韓國的汽車產業、電子信息產業的發展歷程昭示著經濟發展戰略中既包含生產組裝這種低端業務,也包含技術創新和品牌塑造這種高端業務。但是,對于技術水平相對較低的國家而言,大多是依靠低廉要素成本的“比較優勢”嵌入價值鏈的低端環節。本節以信息技術產業為例,分析價值鏈構成、分割以及承接國嵌入模式。根據圖2—1,信息技術產業基本上是由五個部分構成的:(1)核心部件,主要包括了系統軟件和集成電路;(2)基礎部件,包括了微電子、光電子等電子器件;(3)市場銷售與信息服務,包括消費產品的銷售及售后服務、信息咨詢等業務;(4)信息應用與網絡,包括了通信及網絡產業;(5)消費產品,包括了電腦、手機等產品。其中,核心部件和基礎部件組成了計算機最核心的軟件部分和硬件部分,也是信息技術產業價值最高端的部分。因為該環節決定了產品的功能定位以及整體性能,該部分由廠商負責產品的研發和設計。比如,微軟、英特爾等公司負責技術標準的制定,得州儀器、AMD負責核心部件的研發與制造。價值鏈的另一個高端部分則是市場銷售與信息服務、信息應用與網絡,戴爾、惠普等大公司在品牌營銷和服務方面占有絕對優勢,它們擁有龐大的銷售渠道和知名品牌,它們將產品部件外包給專業制造商,僅憑借品牌與市場渠道就可獲取高額利潤。據統計,核心部件的研發與制造的平均利潤率為14.1%,品牌營銷與服務的平均利潤率在4.2%,都高于加工、組裝的3.2%~3.6%的平均利潤率(李健,2011)。

圖2—1 信息技術產業的基本構成
消費產品的加工與組裝環節大多是由中國臺灣的制造商承接的,主要是依賴于臺灣成熟的制造技術和本地高效的協調網絡而發展起來的。由于該部分處于價值鏈低端,利潤微薄,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臺灣要素成本上升,臺資企業將它們的電子產品加工工廠搬遷到了中國內地,形成了以中國內地加工為主的格局。由此可見,中國內地企業以“比較優勢”被動地嵌入了跨國外包的低端環節。
承接外包加工任務的廠商參與價值鏈的環節也存在多個層次,主要包括了原始設備制造商(OEM)、原始設計制造商(ODM)、品牌制造商(OBM)等。OEM也就是貼牌生產或代工生產,具體而言,就是當地制造商依據跨國買家提供的產品圖紙或設計,進行產品的加工、裝配以及制造,最后按照跨國買家指定的形式交貨。ODM是在OEM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代工類型,當地企業不僅能夠按照買家要求制造而且還可以根據自身的設計能力為買家提供設計服務,但品牌仍然被買家所控制。OBM指的是當地制造商已經建立起自主品牌與銷售渠道,從而實現產品概念設計、制造、品牌管理以及銷售、售后服務等整條價值鏈中的全部環節。對于中國內地的電子信息產業的代工生產而言,OEM、ODM是最普遍的兩種代工模式。以中芯國際、華虹等企業為代表,它們的主要業務集中在集成電路設計及制造環節,屬于ODM模式,平均利潤率在8%左右。而像長城、京東方等企業則主要為外設產品代工制造,屬于OEM模式,此種模式的利潤率也是最低的,大約在2.8%左右(李健,2011)。因此,以何種優勢嵌入全球價值鏈決定了企業在價值鏈中的位置以及利潤分配。
二、中國融入跨國外包生產體系的模式分析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實施了“以市場換技術”的對外開放政策,希望通過開放國內市場,吸引外商投資,實現先進技術在國內的擴散,以此帶動本土企業技術能力的提升。從政策實施的實際效果來看,產生了兩個顯著的效應:一方面,促進了國際產業向中國的轉移,使中國逐漸成為世界制造中心。發達國家將某些制造環節轉移到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在全球范圍內整合資源,利用當地具有比較優勢的生產要素,以提高產品競爭優勢(劉志彪、江靜,2009)。產業的國際轉移促進了制造業在中國的集聚,使中國成為世界制造中心。另一方面,為了配合國際產業轉移,中國以出口退稅、土地批租優惠等貿易政策,以廉價的要素成本等比較優勢,將中國制造業推入了全球外包生產體系之中。
圖2—2繪制的是在跨國外包生產體系中企業之間的等級地位關系,該圖是由作者根據劉德學等(2006)的等級圖修改后得到的。在跨國外包生產體系之中,企業之間因核心能力不同而處于不同的等級與地位。其中生產網絡的組織和控制者被稱為主導廠商,它們因具有核心技術或設計能力、市場渠道而成為發包方。它們將產品或生產任務以外包方式交給承包商或分銷商。承包商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合同制造商;另一類是專業供應商。其中合同制造商一般具有較高的制造技術和產品開發能力,能夠為主導廠商提供零部件制造、產品開發等多種服務,在生產網絡中還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它們在接受主導廠商的外包業務時,會將其中附加值較低的部分轉包出去,因此,它們與專業供應商也保持了緊密的聯系。專業供應商在生產網絡中處于從屬地位,一般接受合同制造商的外包任務,不直接與生產網絡中的主導廠商接觸,僅僅與合作制造商建立生產制造關系。

圖2—2 全球生產網絡中企業之間的等級地位關系
中國制造業以比較優勢融入全球外包生產體系,大部分企業充當著專業供應商的角色,與國外主導廠商、消費者沒有直接聯系,從事著低端制造。這種嵌入模式不論是在技術密集度高的電子信息產業還是在勞動密集型的服裝、紡織行業都是普遍存在的。在電子信息行業,Intel、IBM、Nokia等跨國公司掌握著核心技術和品牌,是該領域的主導廠商,而合同制造商包括了Celestica、Flextronics等少數幾家公司,它們幫助主導廠商管理價值鏈中的下游廠商——專業供應商。中國企業如廣達、仁寶等作為專業供應商為它們提供零部件以及相關產品的組裝服務。在服裝行業也是如此,圖2—3繪制的是服裝生產網絡運行圖。品牌服裝的生產大致由四個部分組成:外包生產工廠進行部分工序的縫制、外包企業進行全部工序的加工制造、貼上品牌、掌握品牌的公司許可授權。在服裝生產網絡中主導廠商一般控制著服裝價值鏈中的品牌和許可授權,并決定著哪些環節外包以及外包訂單交給誰。不掌握品牌的外包生產企業一般進行外包加工或是全活外包。20世紀80年代以來,長三角和珠三角的加工企業就開始承接國外廠商的加工訂單,融入了由跨國采購商主導、港臺貿易公司為中間商、內地代工企業進行縫合外包或全活外包的全球價值體系。到90年代中期,我國就已經能夠為國際市場提供各種質量層次的服裝,但是時至今日,我國服裝企業仍處于價值鏈低端,這點從服裝出口的平均價格中就可窺見一斑。據海關統計,1995年我國服裝出口的平均價格為3.00美元,到2008年卻下降到2.10美元,近年來服裝出口價格有所上升,2012年針織服裝平均出口價格為3.50美元,但仍然較低,我國服裝代工企業可能已經陷入了“悲慘增長”的境地。

圖2—3 服裝生產網絡的運行
三、跨國外包的對象分析:制造外包、服務外包與研發外包
以跨國外包的對象為劃分標準,可將其分為跨國制造外包、跨國服務外包和跨國研發外包。跨國制造外包指的是發達國家企業以訂單采購的方式將某些生產制造、裝配環節與工序轉移給國外的獨立企業。制造外包業務最初集中在玩具、服裝等勞動密集型行業中,隨著發展中國家開放程度的提高、技術差距的縮小以及技術密集型產品的模塊化和可分性的增強,汽車、飛機、計算機等資本與技術密集型行業也參與到跨國外包的生產行列之中。比如,在汽車制造中,總裝廠僅負責其中不足40%的零部件的生產,其余絕大部分零部件的生產均是通過制造外包方式實現的。當地企業承接勞動密集型環節還是資本、技術密集型環節取決于勞動性質和要素投入比例。一般而言,勞動密集型環節定位在勞動力低廉地區,而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環節則集中在經濟發達地區、熟練技術工人易于獲得的地區。以汽車制造為例,生產環節已經被分割為發動機、底盤、車身和電氣設備四大模塊(見圖2—4)。以北京現代為例,汽車總裝廠是外包生產體系的核心,為其提供上述各類零部件的外包工廠達1000多家(尹建華,2010)。

圖2—4 汽車制造的模塊分解圖
隨著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企業除了將制造加工業務外包之外,還逐漸將服務業務外包出去。跨國服務外包指的是跨國公司將它們過去從事的某些生產性服務業務轉移給國外的獨立企業,并以外包訂單為依托形成供求關系。跨國服務外包主要包括三種類型:第一類是軟件和計算機服務外包;第二類是研發外包;第三類是商務外包。其中商務外包涉及的范圍最為廣泛,包括了人力資源管理、金融服務、會計與客戶服務、醫療服務等多個領域。服務外包與制造加工外包一樣,降低了發包企業的成本,使企業可以將資源集中到核心業務上以提高競爭力。但是,服務業務相對于制造而言,需要企業具有更高級的人力資本以及裝備精良的技術設備。如果將服務業務外包,讓外部供應商進行投資、培訓職員,那就更有利于企業的創新。特別是在信息技術、廣告、客戶服務、會計核算等方面,交給專業化服務公司能夠滿足發包企業復雜多變以及持續的需要(Ellram et al,2008)。但是,相對于生產外包,服務外包的發包企業需要承擔額外的風險和損失,比如發包企業損失了特定服務環節的隱含知識、發包企業也無法在“干中學”提升服務效率。總的看來,服務外包對發包企業所產生的創新效應要超過其承擔的額外損失。一些實證研究也支持上述推斷,如卡斯馬諾等(Cusmano et al,2009)通過對意大利制造企業的數據的研究發現,服務外包的創新效應比制造外包更加顯著。劉海云、唐玲(2009)運用中國35個工業行業的數據,也證明了服務外包對生產率的影響效應遠遠超過制造外包。
隨著技術的復雜程度越來越高,單個企業難以獨立完成整個項目的研發與創新活動,于是R&D外包、合作R&D等形式隨之出現。企業或將部分R&D任務外包出去,或與政府研究機構、大學組成“產學研”組織開展R&D活動,或是企業之間組成R&D聯盟進行R&D活動。研發外包可分為核心業務外包、與核心業務密集相關的業務外包、支持性業務外包和可拋棄性業務外包四種類型;也有的學者將研發外包分為核心業務外包、非核心業務外包和互補性業務外包等不同類型;伍蓓等(2009)根據研發外包的技術特征,將其分為兩種類型:效率型和創新型(見表2—2)。
表2—2 效率型和創新型外包模式的比較

對于技術水準低的企業,特別是企業內部沒有專門的研發機構的企業,要獲取技術工藝的改進或是開發新產品是非常困難的,研發外包將成為該類企業實現創新的有效途徑。尼什古奇(1994)發現,R&D外包可以使發包企業更容易靠近未知的知識庫、更加靈活地面對需求的變化,有助于企業縮短新產品推向市場的時間。奧弗爾(Afuah,2001)認為持續的R&D外包有助于縮短技術產品的生命周期。特別是在技術快速變化的行業中,在企業內部所掌握的知識遠遠不能滿足需求的情況下,R&D外包是發包企業向外部供應商進行知識學習的最便捷的途徑,但是在突破性技術創新中外包的作用相對較小。在外包實踐中,由于R&D難以定價、R&D成果的產權歸屬不明晰以及R&D外包存在較高的機會主義行為傾向,對方一般不會在該項目上配置一流的技術研發人員。而且R&D中存在較高的技術不確定性,即使發包企業投入了足夠的資金,R&D企業也可能將資金轉作他用,或者隱匿創新成果。因此,R&D外包多發生于R&D強度相對低的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