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發展中的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
- 張雷聲 武京閩
- 9542字
- 2019-09-29 12:48:16
“新經濟政策”與利用資本主義發展社會主義
隨著資本主義在俄國的迅速發展和農村公社的急劇崩潰,俄國社會的政治經濟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俄國的專制制度出現了嚴重的危機,革命形勢日趨成熟。1917年十月革命的勝利,標志著社會主義作為一種社會制度在經濟文化比較落后國家的建立,社會主義從理論變為現實的歷史性飛躍,翻開了人類社會新的歷史篇章。
(一)社會主義理論與現實的巨大反差
19世紀80年代以后,俄國社會狀況和革命形勢的變化使俄國公社跨越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的可能性逐步減弱乃至最終喪失,“俄國在短短的時間里就奠定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全部基礎”(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464頁。),年輕的俄國資產階級很快就把國家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俄國越來越快地轉變為資本主義工業國”(注:同上書,466頁。),從而走上了資本主義的發展道路。“俄國的公社存在了幾百年,在它內部從來沒有出現過要把它自己發展成高級的公有制形式的促進因素”(注:同上書,456~457頁。),同時,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危機,也“并不能賦予俄國公社一種能夠使它把自己發展成這種新的社會形式的力量”(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458頁。),俄國社會發展面臨著新的歷史選擇。
伴隨著十月革命的勝利,社會主義從理論變為現實。然而,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并不是前資本主義國家跨越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的實踐,也不是按照東西方革命互相補充的方式進行社會革命的成功案例,而是按照一國社會主義勝利的方式,在一個經濟文化比較落后的國家進行的社會主義革命。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后,列寧曾寄希望于世界社會主義革命很快發生并取得勝利,但這種愿望未能成為現實。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俄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不僅沒能獲得西方無產階級革命勝利所給予的強有力的支持,反而遭到西方強國的武裝干涉和帝國主義長期的經濟技術封鎖。
十月革命的勝利,證實了馬克思恩格斯關于資本主義必然為社會主義所取代的科學論斷,但社會主義產生的具體途徑及其具體形式與馬克思恩格斯的設想又有很大的不同。由于世界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發展的不平衡,社會主義革命在資本主義鏈條中的薄弱環節找到了突破口,首先在經濟文化比較落后的俄國取得了勝利。社會主義制度不是率先在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而是在經濟落后、小農經濟占優勢的國家建立,這就決定了無產階級取得政權以后,不得不在社會主義的物質技術基礎和生產的社會化條件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建設社會主義,只有經歷若干個過渡階段或中間階段,才能進入馬克思主義創始人設想的共產主義的“第一階段”,即成熟的或比較發達的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的社會主義模式與社會主義現實的巨大反差,給布爾什維克黨和列寧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課題:像俄國這樣一個經濟不發達、小農經濟占優勢的國家,無產階級革命勝利后如何向社會主義過渡?
列寧認為:“對俄國來說,根據書本爭論社會主義綱領的時代也已經過去了,我深信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今天只能根據經驗來談論社會主義。”(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399頁。)現在一切都在于實踐,理論在變為實踐,理論由實踐賦予活力,由實踐來修正,由實踐來檢驗。他特別指出,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關于未來社會發展階段學說的意義,“就在于他在這里也徹底地運用了唯物主義辯證法,即發展學說,把共產主義看成是從資本主義中發展出來的。馬克思沒有經院式地臆造和‘虛構’種種定義,沒有從事毫無意義的字面上的爭論(什么是社會主義,什么是共產主義),而是分析了可以稱為共產主義在經濟上成熟程度的兩個階段的東西”(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38頁。)。根據馬克思關于“在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之間有一個無產階級專政的過渡時期”的觀點,列寧指出,蘇維埃經濟的過渡性質決定了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因素會錯綜復雜并存于這一過渡經濟之中,從而使過渡經濟的根本特征表現為混合經濟的形式。“社會主義蘇維埃共和國這個名稱是表明蘇維埃政權有決心實現向社會主義的過渡,而決不是表明新的經濟制度就是社會主義制度。”在這個制度內有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成分、部分和因素。(注:同上書,119頁。)其結構是:“(1)宗法式的,即在很大程度上屬于自然經濟的農民經濟;(2)小商品生產(這里包括大多數出賣糧食的農民);(3)私人資本主義;(4)國家資本主義;(5)社會主義。”(注:同上書,119頁。)這五種經濟成分的力量并不均等,占優勢的是小資產階級自發勢力,無產階級只是極少數。而且小資產階級同私人資本主義合在一起,反對任何形式的大生產,無論它是國家資本主義的還是社會主義的。
從俄國具體國情出發,列寧強調:“我們應當以現有的東西為出發點”,“我們應當以絕對確定的東西為出發點。”(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36卷,15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這個出發點就是俄國還是一個小生產占絕對優勢的國家,這種小商品經濟發展緩慢,商品率和資金積累率都很低,難以實現建立社會主義物質技術基礎的要求。這一基本國情決定了過渡時期初期的主要任務是同小資產階級自發勢力作斗爭,這一斗爭具有決定意義的競賽在經濟領域,關鍵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社會主義生產方式誰能夠掌握小農經濟。無產階級要在這場競賽中取勝,就必須尋找千百萬小農與大工業之間經濟聯系的形式,發現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社會主義經濟與小農經濟的結合點。
(二)利用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
早在十月革命前,列寧就根據馬克思恩格斯的社會主義學說,開始構想俄國向社會主義過渡的途徑。他認為,帝國主義戰爭加速了壟斷資本主義向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轉變,“國家壟斷資本主義是社會主義的最充分的物質準備,是社會主義的前階”(注:《列寧專題文集·論資本主義》,235頁。),“社會主義無非是從國家資本主義壟斷再向前跨進一步。換句話說,社會主義無非是變得有利于全體人民的國家資本主義壟斷,就這一點來說,國家資本主義壟斷也就不再是資本主義壟斷了”(注:同上書,234頁。)。資產階級國家執行管理社會經濟事務職能的“機構不能打碎,也用不著打碎”(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44頁。),無產階級革命只有依靠大資本主義所取得的成就,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他設想,蘇維埃政權成立后,把所有銀行、資本家的最大壟斷組織以及土地收歸國有;強迫工業家、商人以及一般企業主合并為各種聯合組織;實行糧食壟斷;全體居民都加入消費合作社,由國家合理分配消費品;利用銀行、辛迪加等現代化的管理機構,對產品的生產和分配實行最嚴格的計算和監督,使全社會變成一個勞動平等、報酬平等的大工廠、大辛迪加,使全體公民都成為全民的、國家的辛迪加的職員和工人。
十月革命后,《布列斯特和約》的簽訂使年輕的蘇維埃政權獲得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和平喘息時機,從而有可能著手恢復經濟。列寧提出了俄國向社會主義直接過渡的方案,主要包括:把資本主義,特別是小商品生產納入國家資本主義軌道;使全體居民加入消費公社;限制并逐步用國家統一領導下的有計劃的產品分配來代替貿易;在發展工業的基礎上建立由國家控制的直接的工農業產品交換體系;引導小農實現共耕制等。
然而,1918年春提出的向社會主義過渡的規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就發生了外國武裝干涉和國內反革命叛亂。從1918年夏到1921年初,蘇維埃政權被迫實行了戰時共產主義政策。隨著軍事上取得越來越大的勝利,布爾什維克黨內從資本主義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的要求越來越強烈。人們由軍事斗爭的勝利產生了無產階級也可以用“正面沖擊”的激進辦法來解決經濟問題的認識,即利用戰時共產主義的做法改造城鄉經濟,在生產資料公有制的基礎上自上而下地建立一個涵蓋整個社會的生產消費公社,“按照一個全國性的計劃把全國所有經濟活動最大限度地聯合起來;使生產最大限度地集中起來”(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36卷,414頁。),對勞動尺度和消費尺度實行嚴格的計算和監督,按照共產主義原則來調整國家的產品生產和分配。
戰時共產主義政策集中了當時有限的財力、物力和人力,保證了國內革命戰爭的需要。但它已經越出了戰爭時期不得已采取的應急措施的范圍,成為“用無產階級國家直接下命令的辦法在一個小農國家里按共產主義原則來調整國家的產品生產和分配”,從而因超越社會發展階段而遭遇了嚴重的挫折。1920年,俄國糧食總產量從43億普特減為22億普特,只有一戰前1913年的51%,牲畜頭數減少40%,工業產量僅為1913年的1/7,糧食短缺,燃料匱乏,交通中斷,工廠停工。在外國武裝干涉和國內反革命叛亂的威脅減弱之際,日益凸顯的社會經濟矛盾引發了政治危機,向社會主義“直接過渡”的辦法已經難以為繼。戰時共產主義政策的受挫使列寧認識到:“向純社會主義形式和純社會主義分配直接過渡,是我們力所不及的,如果我們不能實行退卻,即把任務限制在較容易完成的范圍內,那我們就有滅亡的危險。”(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43卷,278頁。)過渡時期從經濟上說,就是社會經濟結構中既有資本主義成分,又有社會主義成分,當小農經濟在社會經濟結構中占優勢時,是不可能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的。在1921年3月召開的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會上,列寧總結了俄國向社會主義過渡的經驗教訓,著重說明了俄國這樣一個經濟上相當落后、小農經濟仍占優勢的國家應該走一條不同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向社會主義過渡的道路。他說,“毫無疑問,從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可以有各種不同的形式,這要取決于國內是大資本主義關系占優勢,還是小經濟占優勢”(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41卷,7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當一個國家不具備發達的大工業,也不具備發達的農業大生產時,向共產主義經濟直接過渡是不可能的。俄國這樣一個小農占絕對優勢的國家走向社會主義,采用“直接過渡”的辦法根本行不通,俄國不能像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那樣可以采用“強攻”的辦法,即用最簡單、迅速、直接的辦法來實行社會主義的生產和分配原則,而必須采取“間接的”、“審慎迂回的”、“改良主義的”辦法,通過一系列中間環節過渡到社會主義。他明確指出:“資本主義社會愈不發達,所需要的過渡時間就愈長。”(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42卷,18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為了保證社會主義在蘇維埃俄國的勝利,在一定時期,必須實行退卻。“不是直接進行社會主義建設,而是要在許多經濟領域退向國家資本主義;不是實行強攻,而是進行極其艱苦、困難和不愉快的長期圍攻,伴以一連串的退卻”(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280~281頁。),要想“保證經濟轉到社會主義的基礎之上,就必須這樣做”(注:同上書,281頁。)。蘇維埃國家“不利用大資本主義所達到的技術和文化成就便不可能實現社會主義”(注:同上書,133頁。)。
由“直接過渡”轉向“迂回過渡”,從執行戰時共產主義政策轉為實行新經濟政策,是列寧對過渡時期認識上的重大變化,說明他已經認識到在經濟文化比較落后的國家,企圖憑借國家政權向社會主義直接過渡是不行的,“實行社會主義革命必須通過一系列特殊的過渡辦法”,新經濟政策就是社會主義經濟和小農經濟的結合形式,是經濟文化比較落后國家走向社會主義的特殊過渡辦法。
新經濟政策不僅僅是允許資本主義存在和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發展的政策上的退卻,其深刻的含義是經濟文化落后國家的工人階級在掌握政權后如何領導占人口大多數的個體農民走向社會主義,如何利用商品貨幣關系發展社會生產力,如何利用資本主義發展社會主義,以迅速獲得與資本主義相比較的優勢鞏固新生的社會主義政權。列寧設想,不摧毀舊的經濟結構,在小經濟、小企業、資本主義等非社會主義經濟成分活躍起來時,審慎地掌握它們,使它們受到國家的調節,經過一系列過渡階段,緩慢地、逐漸地走向社會主義。列寧認識到,不能試圖完全禁止、堵塞一切私人的非國營的交換的發展,即資本主義的發展。“一個政黨要是試行這樣的政策,那它就是在干蠢事,就是自殺。(注:同上書,219頁。)”那么,唯一合理的政策就是努力把資本主義納入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政權能夠加以限制、能夠規定其范圍的國家資本主義的軌道。只有通過國家資本主義,才能使資本主義以前的各種關系過渡到社會主義。不應把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抽象地對立起來,脫離實際地議論“資本主義是禍害,社會主義是幸福”是錯誤的。“同社會主義比較,資本主義是禍害。但同中世紀制度、同小生產、同小生產者渙散性引起的官僚主義比較,資本主義則是幸福。既然我們還不能實現從小生產到社會主義的直接過渡,所以作為小生產和交換的自發產物的資本主義,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們應該利用資本主義(特別是要把它納入國家資本主義的軌道)作為小生產和社會主義之間的中間環節,作為提高生產力的手段、途徑、方法和方式。”(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225頁。)建設社會主義,必須“樂于吸取外國的好東西:蘇維埃政權+普魯士的鐵路秩序+美國的技術和托拉斯組織+美國的國民教育等等等等++=總和=社會主義”(注:同上書,381~382頁。)。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注:同上書,354頁。)列寧這里提到的“整個”看法和“根本”改變,包括對過渡時期利用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認識的根本性變化。當然應該看到,列寧當時主要還是從“走向”社會主義這一角度,探索如何利用資本主義作用的,他“根本改變”的“整個看法”僅僅是對如何“過渡”到社會主義的認識,他只是肯定了在過渡時期的“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還要保留商品貨幣經濟,利用國家資本主義形式,而始終沒有涉及過渡時期結束后,商品貨幣經濟和國家資本主義是否還會在社會主義社會存在的問題,因此無法由此推斷出他對未來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或總體認識的改變。譬如,他堅持認為市場經濟在性質上仍是資本主義的,“商品交換和貿易自由意味著資本家和資本主義關系必然出現”(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41卷,269頁。),“流轉就是貿易自由,就是資本主義”(注:同上書,232頁。)。“無產階級國家在不改變其本質的情況下,可以容許貿易自由和資本主義的發展,但只是在一定限度內,而且要以國家調節(監察、監督、規定形式和規章等等)私營商業和私人資本主義為條件。”(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298頁。)“我們就需要很熟悉自由貿易,同自由貿易進行競賽,并用自由貿易的王牌和武器來擊敗自由貿易。”(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41卷,350頁。)利用資本主義的目的是要戰勝資本主義,建成社會主義社會。可見,列寧在新經濟政策時期向社會主義過渡方式的變化,實質在于探索怎樣利用資本主義特別是國家資本主義迂回地“走向”社會主義。它并不是為經濟文化相對落后國家建設社會主義設計一種發展模式,而是在俄國的特殊條件下尋找“走向”社會主義的具體途徑和特殊方法。由于列寧領導經濟建設的時間很短暫,現實還沒有提供豐富的材料以使他得出全面的精確的結論,因而他的研究還只是初步的。盡管如此,列寧密切地結合俄國社會經濟發展的實際,在利用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問題上進行了有益的探索,提出了很多富有創造性的構想,其意義已經超出了新經濟政策本身和整個過渡時期,這就為后來社會主義國家的對外開放以及構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留下了具有啟迪意義的理論遺產。
(三)“用資本主義創造的材料來建立共產主義”
新經濟政策的實施經歷了兩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1921年3月到10月的實施初期,在這一階段,新經濟政策的主要任務是退到國家資本主義和商品交換的形式上,即將國營企業和各種國家資本主義企業生產的產品,通過國家資本主義形式的交換機構,有組織地同農民進行商品交換;第二階段是1921年10月以后的主要實施時期,這一階段的主要任務是由國家資本主義退到由國家調節商業和貨幣流通。這意味著繼續后退,允許農民的自由貿易和私人商業的發展,并使它們的發展受到國家的調節。國家調節商業和貨幣流通成為由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的中間形式。
新經濟政策的核心是以糧食稅代替余糧收集制。在國內戰爭期間實行的余糧收集制,是用強制的手段無償地從農民手中征收除了農民的口糧、飼料和種子以外的全部余糧,征收的糧食由勞動國防委員會直接分配給前線的士兵、城市工人和其他居民。在實際執行中,余糧征集制中的“余糧”往往不是農民留足自己口糧后剩余的糧食,而是按照工人和軍隊需要的糧食數量向農民強行征收的數額。農民交足規定數額后的剩余部分才歸自己。這種無償征收農民糧食的做法,導致了農民與工人、士兵及政府之間的尖銳沖突。由于農民多生產的糧食得不到應有的補償,農民就減少糧食生產,從而進一步加劇了糧食供應的短缺。1921年3月召開的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會標志著蘇維埃政權從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向新經濟政策過渡。在這次代表大會上,列寧提出用糧食稅代替余糧收集制的政策。他認為,要改善工人的生活狀況就需要有糧食和燃料,要增加糧食的生產、收購和運輸就必須改善農民的生活狀況,糧食稅體現了工人階級對農民階級的態度,而這兩個階級的關系決定著俄國社會主義的命運,關系到鞏固工農聯盟和無產階級專政的問題。糧食稅代替余糧征集制,意味著蘇維埃政權著手修正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之間的關系,它允許農民在納稅后剩余的一切糧食、原料和飼料,由自己全權處理,允許農民的余糧和其他農產品進入市場,用來交換工業品、手工業品和其他農產品。蘇維埃政權把國家資本主義企業和國營企業的產品集中在自己手中,用采購的方式從農民那里獲得發展社會主義經濟所需要的農產品,“即把最必需(對軍隊和工人來說)的糧食作為稅收征來,其余的糧食我們將用工業品去交換”(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218頁。)。用農民所必需的工業品去換取糧食,“只有這樣的糧食政策才能適應無產階級的任務,只有這樣的糧食政策才能鞏固社會主義的基礎,才能使社會主義取得完全的勝利”(注:同上書,217頁。)。糧食稅的實施是對小農經濟的一種讓步,它給了農民一個喘息的機會,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推動了大工業的發展,保證了國民經濟的穩定。它的實際意義在于:“找到了我們花很大力量所建立的新經濟同農民經濟的結合。”(注:同上書,315頁。)
隨著糧食稅代替余糧收集制,國內自由貿易日益活躍,商品交換越出地方流轉的界限,以貨幣為媒介的商品流通進一步發展,私人市場日益強大。為了提高農民的生產力,恢復和發展經濟,“必須再退,再后退,從國家資本主義轉到由國家調節買賣和貨幣流通”(注:同上書,282頁。),利用商品貨幣關系建立起城鄉之間的自由貿易流轉,通過商業實現社會主義大工業與千百萬小農之間的經濟聯系,在國家正確調節下活躍國內商業,全面實現以貨幣為媒介的商品交換。“商業正是我們無產階級國家政權、我們居于領導地位的共產黨‘必須全力抓住的環節’。如果我們現在能緊緊‘抓住’這個環節,那么不久的將來我們就一定能夠掌握整個鏈條。否則我們就掌握不了整個鏈條,建不成社會主義社會經濟關系的基礎。”(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292頁。)于是,商業成為新經濟政策的中心環節,成為實現把小商品生產者的私人利益同社會主義建設的公共利益相結合的合適形式。
實施新經濟政策的主要途徑是國家資本主義。蘇維埃國家與本國資本家或者與外國資本家簽訂協議、契約或合同,由國家把一部分工廠、企業、礦山、林場等租讓給資本家經營,按照法律和租讓合同,資本家用產品向國家支付,利潤歸己所有,到期由國家收回租讓權。在俄國過渡時期,國家資本主義是一種能夠被無產階級國家加以控制和監督的資本主義,“是一種特殊的國家資本主義”。這里的“特殊”首先是“國家”變了,它已不是資產階級的國家,而是無產階級的國家。這種“特殊”的國家資本主義具有雙重性質:一方面,它作為集中進行社會化大生產的產物,是一種有組織、有計劃、有統計、可以由國家進行監督的生產和流通的形式,它有利于俄國經濟的發展,能為社會主義服務;另一方面,它又是一種按資本主義方式經營、以獲得利潤為目標的生產和流通形式,利用它要付給資本家較多的“貢款”,要以某些犧牲為代價,因而又必須對其加以限制,規定其活動范圍。
在新經濟政策時期,國家資本主義的具體形式有:
第一,租讓制。它是國家資本主義“最簡單、明顯、清楚和一目了然的形式”(注:同上書,221頁。)。租讓制就是“蘇維埃政權同資本家訂立合同。根據這種合同,資本家有權支配一定數量的東西,如原料、礦山、油田、礦石”(注:《列寧全集》,中文2版,第41卷,150頁。)。按租讓合同和法律,資本家以一部分產品向國家支付租稅,另一部分則作為利潤歸資本家所有,合同期滿,企業由國家收回。蘇維埃政權“培植”租讓制,實際上是借助外國資本和貿易自由的拐杖來恢復生產,以求在資本主義包圍中生存下去;是引進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管理社會化大生產的經驗,利用資產階級世界留給我們的材料來建設社會主義大廈;“是加強大生產來反對小生產,加強先進生產來反對落后生產,加強機器生產來反對手工生產,增加可由自己支配的大工業產品數量(即提成),加強由國家調整的經濟關系來對抗小資產階級無政府狀態的經濟關系”(注:《列寧專題文集·論社會主義》,221頁。)。
第二,合作制。它是“一種特殊的國家資本主義”,一種比較復雜的過渡形式。如果說租讓制是以大機器工業為基礎,那么合作制則是以小手工業為基礎,它是把由于余糧自由出賣而發展起來的資本主義引向國家資本主義的一種形式,是使無產階級與千百萬小農和最小農結成聯盟、引導小農經濟向社會主義過渡的一種形式。新經濟政策時期的合作制主要是指商業形式的合作社,是“在小農國家中占優勢的典型的小商品生產者合作社”(注:同上書,222頁。)。對小商品生產者來說,在流通中實行這種形式,易為他們所接受,因為“合作社便于把千百萬居民以至全體居民聯合起來,組織起來”(注:同上書,222~223頁。)。合作制一旦獲得成功,就能夠在比較廣大的群眾中鏟除社會主義以前的甚至是資本主義以前的根深蒂固的舊的經濟關系。
第三,代購代銷制。代購代銷制是國家把資本家作為商人吸引過來,由他們來推銷國家的商品并收購小商品生產者的產品,付給他們一定的傭金。這些人實際上是國家企業的私人承包商,在俄國商品經濟還不很發達的情況下,利用國家資本主義的代購代銷形式,可以加速工農業產品的流轉,把農村和城市聯結起來,為恢復和發展大工業創造有利的條件,同時也可以利用資本家經商的經驗來彌補蘇維埃大商業的不足之處。但是,對于資本家在經商過程中存在的剝削和投機行為,“應當重新審查和修改關于投機倒把活動的一切法令,宣布一切盜竊公共財物行為,一切直接或間接、公開或秘密地逃避國家監督、監察和計算的行為,都要受到制裁(事實上要比從前更嚴厲三倍地加以懲辦)”(注:同上書,232頁。)。
第四,租借制。租借制是國家把國有企業、礦山、森林區、土地等在簽訂租借合同的基礎上租讓給國內的一些企業資本家經營,國家收取租金,到期收回。實行國家資本主義的租借制,就是為了利用資產階級的經營管理才能,盡快地恢復國民經濟,增加商品數量,改善工農群眾的生活。
新經濟政策實施后,效果非常顯著。蘇維埃政權獲得了比較充足的糧食,一些地區的大工業開始恢復,通貨膨脹得以遏制,財政狀況趨于好轉,人民生活逐步穩定。新生的社會主義政權通過實行國家資本主義,既吸收了資本主義大生產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管理經驗,發展了社會主義大工業,也促進了小農經濟的發展,使小農經濟在自愿聯合的基礎上逐步過渡到大生產。俄國利用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的實踐,基本解決了經濟文化比較落后國家從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的道路、方式、步驟等一系列重大問題,對后來相繼走上社會主義道路的經濟文化比較落后國家的經濟建設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董正平:首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