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寒冷，所見愈發荒蕪。如斗碎石漫川遍地，隨風亂走，四野不見生命的痕跡。

連日狂風沙暴，百廿七軍團的將士們都沒能吃上一頓熱飯，只能蜷縮在機甲里，靠著干巴巴的干糧果腹。雪幽二人除了戰斗就是修煉，睜眼閉眼皆是這片狹小天地，簡直有了閉關的錯覺。

“無聊啊！”終于，“宅”到第八天時，玄月發出了忍無可忍的怒吼。

雪幽哼哼一聲，拉出長長的絕望尾音。

天又黑了。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雪幽覺得風似乎小了一點，眼前黑壓壓的妖魔似乎也退去了一些。待到開始休整，她便欣喜若狂地接到了允許下機甲的通知。

雖然地表環境仍十分糟糕，但并不影響雪幽感動得熱淚盈眶。她想，若是一直被這樣禁錮在立錐之地耳目皆塞，她非瘋了不可。

“孩子們，過來。”比起圍坐一圈，坐了一個多星期的人們更愿意站起來活動筋骨，錢叔正招呼著她們。

“錢叔，我們是不是終于能開灶做飯了？”玄月期待地問道。

錢叔笑了，慈愛地揉了揉她的頭：“等會兒小隊長要找火長開會，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還是等我回來再做吧。”

有飯吃就行，玄月喜上眉梢。

年輕人的眼睛總是明亮的，教人看了也不自覺地嘴角上揚。錢叔目光似乎飄得遠了，喃喃感嘆：“唉，每當看到你們，我就想起自己的小女兒......也該同你們差不多大了吧。”

“不太一樣，”他搖搖頭，慈愛中多了份敬意的關懷：“你們年紀輕輕，就來守護背后的人了。”

“大叔有一個女兒？”雪幽問道。

“我原來有她的一張照片，就是因為怕弄丟還專門夾在了一本小書里，可沒辦法啊，”他惋惜搖頭：“這里的風沙太大了，到最后還是丟了，只剩下書。”

“說實在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孩子照片里的模樣，我都已經有些記不清了，要是現在面對面，恐怕更是認不出來嘍。”

“誒，”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話說那本書，好像就是給你們這個年紀的學生用的。字太小我是看不清了，要不拿來給你們解解悶？”

“等一下哈我這就去拿！”不給二人回答的機會，他就風風火火地去了。

于是，當二人捧過這本小書，眼珠子便雙雙瞪出了眼眶——《高中必背古詩文》

雪幽：“......”

玄月：“......”

“大叔搞錯了，我們是初中生。”雪幽說道。

“立馬就給人家送回去，是不是不太禮貌？”玄月問。

“......”

“那算了，先留著吧。”

留著果然是有用的。錢叔前腳剛走，不到十分鐘的工夫，雪幽便打開小書看了起來。

玄月一陣無語：“不是，你無聊瘋了吧？！”

翻著書頁，雪幽聳聳肩，她以前真無聊的時候，紙手帕包裝上的廠家名單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更何況這個......

“灶臺收起來，機甲全部熄火，快。”錢叔回來了，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冷峻，甚至含著一絲諱莫如深。見他這副樣子，同伴先是吃驚，但馬上又都意識到什么，表情紛紛神秘起來。

雪幽和玄月當然沒反應過來，想問又有些不敢。

夜色已深，雪幽關上機甲艙門，忽見機甲金屬的外殼閃出一道慘白的光。愕然抬頭，一輪明月正破開漆黑的夜空。

不知為何，雪幽覺得今日的月光不再溫柔皎潔，而是更添一份詭異陰森。

荒原中央的軍團完全寂靜了下來。所有光都沉寂了，所有聲音都被悄然掐滅。唯有慘白的月光，為黑色的世界調出一抹死灰。

極遠處，響起幾聲低聲的嚎叫，連妖魔們都在忌憚著什么。

所有人都站在地面上，融入沉默的黑暗中，半空中連一絲風都感受不到，空氣凝滯得教人窒息，連運轉源力的欲望都提不起來。

“待會兒，無論看到聽到什么，”錢叔湊近二人耳邊，以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不要動，不要說話。”

雪幽完全一頭霧水，只覺得他們好像正和整座天地一起，等待什么東西的到來。

“我知道了，”旁邊玄月一個激靈，強壓著身體的戰栗：“這、這難道是陰兵借道！”

人喊馬嘶幾乎在同時響起，驚起人一身雞皮疙瘩。

雪幽心里很害怕，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去，只見飄揚軍旗下殺來一支雄兵勁旅，激起的塵土直拂到了她的臉上。

雪幽何等目力，月光又如此明亮，可她無論如何就是看不清軍旗上龍飛鳳舞的大字，和那些冷冽鎧甲下的臉。

似乎有一層看不見的霧氣，來自兩個世界的隔閡，將他們的名字自青史之中抹去。

一團如影隨形的黑霧，纏著戰馬的鐵蹄，繞過鋒利的長劍，又被眼中的幽綠利芒穿透。

越來越近了，勢如破竹的壓迫感迎面而來，即使已是孤魂野鬼，那昂揚的戰意與必勝的士氣亦能叫敵人聞風喪膽。

雪幽不由想，這定是當年鼎鼎有名的雄師，究竟是發生了怎樣慘烈的戰役，這執念才會歲歲年年盤踞于此不肯消散呢。

千軍萬馬浩蕩而下，直沖百廿七大軍而來，地動山搖。兩軍對望，雪幽忽然生出一種恍惚之感，物換星移、人世百轉，金戈鐵馬早變為機甲利炮，可家破人亡的戰爭......還在這片土地上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著。

他們在這里，迎來一場最悲情也最諷刺的相遇。

“這不就要撞上了嗎！”陰風撲面卷亂發絲，玄月面露驚恐。這雖是陰兵，卻也沖撞不得，而他們此刻也不能再轉移了！

“沒事。”錢叔過分平靜的聲音響起。雪幽看去，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深淵般的悲傷。

何嘗不是在凝視自己。

只見那森森陰兵勢不可擋地沖將過來，然后在排排機甲的面前，墜于地獄谷底。

仿佛有條看不見的裂縫，將他們拖回逃不開的宿命。

雪幽這輩子也忘不掉，強健的戰馬跪倒在她的面前，身軀已被穿透的兵士不甘悲吼，廝殺之聲久久回蕩在萬古長空，而一切的一切，卻最終消散于死寂的月光。

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又濃了幾分。

呆滯之中，雪幽再次看到了妖魔沖鋒的身影。

她心中燃起難以遏制的暴怒，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質問，憑什么，生命要以這樣荒唐的形式被揮霍。

而且代代無窮已。

如果世間的輪回無力去打破，那么可否竭盡一世之力，至少改變自己的結局。

時間似乎重新開始了流動，機甲的光芒倏地亮起。整個軍隊瞬間活了過來，生龍活虎投入新的戰斗。

方才的一切仿佛從未發生。

被銘刻在土地之中不停回放的遺恨與執念，似乎永不為時光沖刷所動。只是不知這些燕然未勒的兵士，可愿如此永恒。

征人此去......

戰火再起，云層之上的明月輕掩薄紗，冷眼旁觀。

可憐樓上月徘徊？

應照離人妝鏡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