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雁過溫玚
- 煌涼一夢
- 逢濁酒
- 3019字
- 2019-10-18 14:36:00
正面目睹陰兵借道,除了直抵人心的驚懼震撼,雪幽更感覺到活著的難能可貴。
當太陽從東方升起,再跌宕起伏的恩仇過往也都將沉入歷史的谷底,定格、蒙塵。
還有未來的感覺真好。
還能在窮發之北、世界之極,迎來九州人新的一年。
這一年的除夕,毫無意外地降落在這片荒蠻之地。所謂的節日對于軍隊日程而言沒有任何特殊意義,行軍、駐扎、再行軍,不會也不應該有任何區別。
雪花幾乎一直在飄。寒風掃過,積雪如白沙掠過荒蕪的地面,形成一條一條白色的波紋,起伏著伸向遠方。
或許常年從軍在外的人已經習慣,雪幽和玄月內心還是充滿了失落,又一直抱著渺茫的僥幸。可眼看著太陽沉沉落下,他們還是在望不到盡頭的荒野上漂泊,如汪洋上的孤舟。
聽錢叔說,他們還有十多天就要到達溫玚關了。腦子里浮現出模糊的地圖,丁城都已在遙遠的東面,更何況連港。
唉,總是關山舊別情。
吃晚飯時,兩個人都無精打采的,望著飯碗發呆,餃子什么的當然只能想想而已,一口飽飯已頗為不易。
“我想給家里打電話。”玄月委屈巴巴地嘟囔。
雪幽一手拄臉,目光呆滯:“軍用的電話和信號,哪能給你嘮家常......”
更何況經過近日的陣型輪值,她們已經離中央機甲十分遙遠了。
“噓,都小聲點。”雪幽耳朵一動,一個士兵鬼鬼祟祟地溜過來,懷里藏著掖著些什么。
“今年可算是離得遠了,哥幾個撮兩口......”
雪幽看向地上兩壇酒,眉毛跳動起來。好家伙,這兩壇寶貝得藏了多久!
于是又是一陣悉悉索索,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鋌而走險的快感,悄咪咪縮成一小小圈,將酒死死護在中間。
“旁邊幾個火看不著吧?”
“他們也都喝自己的呢,安全!”
“來來,每個人撮一小口,至少輪上一輪......”
“啊......又是一年,真好真好。”
“兩個小丫頭能不能喝?”
“咕咚咕咚。”
酒香不可抑制地飄出來了。但雪幽感覺空氣中早已是濃濃的醉意,醞釀的是征人不愿醒來的情結。
年味仍在,缺席的鞭炮與佳肴由真情彌補。
雪幽自然是不敢喝醉的,酒液下肚后立馬用源力驅散酒意,化作絲絲暖意。
風沙冰雪將每個人的臉刮得通紅,如今再加上微醺的紅色,看起來倒像滑稽的小丑了。錢叔最后一個接過酒壇,砸吧兩口,問道:“幾點了,晚會是不是開始了?”
這句話一拋出,雪幽便感覺周圍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果然,在討論中想象聯歡晚會的模樣,是關外兵卒雷打不動的過節方式。
這些士兵說是想象今天的情況,很快就演變成了往期精彩集錦。之所以沉浸于過往,不僅是因為節目有多精彩,更重要的是那在故鄉與家人共度的感覺。
哪怕回憶已微微泛黃,熟悉的溫暖仍能在瞬間鮮活。
也正因如此,有限的回憶、單調的重復,也仍叫人樂此不疲。
不過今年33火的除夕,因為兩滴新鮮血液的加入有所不同。這些三四十歲的漢子們大都是多年未回家了,記著的多是十多年前的老節目,而雪幽玄月知道的自然是近十年。如此正好,對方講的自己都沒看過,一晚上熱火朝天的交流下來,全都像連續看了好幾臺聯歡晚會。
午夜更添幾分陰冷,黑暗之中仿佛暗藏窺視的眼睛,殺機四伏。雪幽鉆回機甲,嘴角卻漾著笑意。
已經擁有很多了。她對自己說,開心一點。
微微抬頭,似有寥寥星光,聽她喃喃自語:“世界,過年好呀!”
新一年的開端,在漫長的跋涉中度過。荒地無邊無盡,起伏的山巒逐漸走入眼簾,越發連綿,亦越發高峻。直到最后,當盤繞于狹窄山路的雪幽舉頭望見山巔一點白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了世界的脊梁。
這里是全大陸最高的山脈,猶如神靈題寫的一豎,將尼布楚戰區分為了兩半。
終年不生一絲綠意的蒼戎山脈,如冷面無情的戰神駐守著這道門戶,隔絕了東西兩區自古的往來,也隔絕了來自東海濕潤的雨水。
相傳高山后面,是沙漠的文明,炙熱而神秘,古老而野蠻。
聽說尼布楚西區,至今還是群雄爭霸、蠱毒橫行的三不管地區。
而漫長歷史中開鑿出的唯一一條崎嶇山道,如今已被九州軍方控制,筑關嚴守。
溫玚。
作為九州關內的普通百姓,雪幽對這里的了解也確實只能停留在傳聞的層面。不過現在,她就站在這鐵壁銅墻般的山下,遙望對面,同樣又不同的世界。
到底會是怎樣的呢?她忽然有些害怕。除非極個別的情況,鳳嵐是不被允許越過這道關隘的。
不僅是鳳嵐,絕大部分九州異能者,都不能也不想踏出溫玚關。倒是西部動蕩不安,常有人出于各種原因意圖繞過溫玚進入九州,卻又被永遠留在了幽深的大山中。
以蒼戎為首的北地雪山,與南方十萬大山遙相呼應,其中不知沉睡著多少神秘的力量。
不久之前,只存在于傳說的天山雪蓮寶象外溢,也恐怕只是海中一滴水。
是啊,雪幽搖頭感嘆,人類自詡天地主人,有了異能更是如虎添翼,卻還是連腳下的土地都沒能完全走過。
就算此次調來百萬援軍,又敢說能夠完成無死角搜查嗎?或者說,就連那些頂尖的異能者都不愿以身犯險,所以軍方只能采取這種低效的搜查方式?
“我們恐怕只是來撐個場面的,真正找雪蓮還得交給那些異能軍團吧。”山腳妖魔被清得干干凈凈,遠征軍駐扎的手續還沒辦完,機甲正隨著隊伍龜速挪動,戰斗位的玄月已經溜達到雪幽身后,看著飛過半空的各色流光嘟起了嘴。
心頭略微諷刺,但雪幽可管不著那么多,她最關心的還是什么時候能回去:“到了溫玚關,這路就算是走了一半兒了,應該告訴庭耀一聲。”
“小哥!這里這里,謝謝你!”話音未落,玄月已經打開艙門,探出半個身子對路過的通訊車小哥招手了。
“我是要去中央機甲的......”
“兩分鐘,兩分鐘就好,麻煩小哥了!”玄月接過手機就縱身跳上了機甲頂,小哥想追又追不上,只能干瞪眼。
雪幽熟練撥通了庭耀的電話。
“又換了個號碼。”那頭笑意清淺。
雪幽不知為何拘束起來,撓了撓頭:“庭耀,我們到溫玚關了。”
“好,比預想的要快些。我會一直關注百廿七軍的動態,準時來接的。”
“哇,你還能知道遠征軍的動向?”
“想知道的話自然會有辦法。”他笑道:“對了,節日快樂,又長了一歲。”
勉強算是來自故鄉的祝福,雪幽心頭一暖,玩笑道:“大家都長一歲,就相當于不長嘛。”
“不,你是長了一歲,我是老了一歲。”
兩個人都笑起來。雪幽邊笑邊在心底吐槽,好好一個少年郎,說話怎么總是老氣橫秋的呢。
說不定就是要掩飾自己未泯的童心。那時候,雪幽就這樣想。
還回手機,漫長的隊伍還遙遙無期,玄月與雪幽交換了位置,雪幽得以探出艙門,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雪山海拔高,空氣稀薄,卻也終于擺脫了濃稠的血腥汗臭,還人幾分清涼。幾片雪花拂過臉龐,雪幽瞇眼仰望,暮色點染層層疊疊的云朵,渺渺飛雪飄灑而下。
多少天來緊繃的神經,似乎終于得以放松片刻。心神放空間,雪幽聽到了那連聲的清鳴。
戰火毀滅了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卻沒能動搖烙印在本能里的記憶。遙遠的天空上,排成“人”字的大雁正振翅齊飛,灰黑色的羽翼染上璀璨金色,身后落下燦爛霞光。
長空雁叫,雪幽怔怔望著它們飛向兩峰之間,消失在落雪的漆黑山壁后。
她不由開始想象大雁的視角。風在身邊起舞,云在身下翻涌,挺拔的山峰亦不過是云海上幾點礁石,光柱凝實擦身而落,天地廣闊任由翱翔。
該多好啊,雪幽向往出神,恨不得即刻化作飛雁,將人間瑣事拋卻在云海之下,隨群雁共赴自由的北方。
等等,北方?
雪幽驀然驚醒,終于發覺蹊蹺。現在已是天寒地凍,這大雁為何還在北飛?
“錢叔!”正好她看到了探出機甲的錢禾:“這大雁為什么向北飛啊?”
錢叔抬頭望了望,嘴角突然漾出一抹自豪的笑意:“尼布楚的大雁,體魄強壯、羽翼豐滿,不會因怕冷離開它們的故鄉。”
“它們遷徙的路線,就是循著山脈朝圣。”
正說著,那群大雁又自兩峰之間飛出,頂著風雪,北上。
它們如空中的精靈,天地間唯一的生機,消失于雪幽視野盡頭,飛翼的弧線那么漂亮。
雪幽久久地凝望著,決眥入歸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