魷魚絲的鮮香于唇齒之間蔓延，雪幽滿足地躺在床上刷著手機，便見玄月掛著一臉神秘微笑飄進了屋。

“又怎么了？”雪幽剛含混不清地問完，便想反手打自己一巴掌。不，我一點都不想知道為什么......

“曦媚姐，真的是一個寶藏女孩！”坐過來的同時，玄月十分自然地拿了她一條魷魚絲。

于是，雪幽看到了這樣的聊天內容。

“曦媚姐，我，嘿嘿，有點事情想請教一下嘿.......”

“行了別裝了，你這小家伙幾天下來狐貍尾巴就全露出來了。又想打聽什么八卦？”

“曦媚姐你見多識廣，咱學校男生的身材，你推個榜單唄。”

“滾吧你！”看到這里，雪幽就把手機哆嗦到了地上，抬起胳膊想擋住臉。

“還沒到重點那！”玄月又把它塞回雪幽手里：“我知道你想看，跟我就不用裝了！”

“我不想！”

“排名真心排不出來。異能者身材沒有差的，誰更好全憑個人口味。我只能告訴你我覺得最完美的。”

“好的呀！”

“猜一個，你認識。”

“......杜云呀？”

“想不到學妹你是這種口味。”

“啊不不不。那，我的天不會是，額......”

“哎呀，寒燁唄！玄月你的水平不至于吧，到現在還沒發現他很有料？”

“可是評價這么高的嘛？！”

“真的，我跟你講長成這樣是需要天賦的。他的肌肉不夸張，但是該有的又全都有，還很好看。我可能形容不出來，一種勻稱又充滿力量的感覺？”

“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大概就是這種吧。”

玄月發了一個鼻血滿地的表情包。

雪幽的表情卻徹底冷了下來，不知為何有些生氣。

“還沒完呢！”玄月往下一劃，大概十分鐘的間隔后，曦媚又補充了一條：“還很好摸。”

“玄月。”雪幽直視她的眼睛，眼底是一片冷漠：“我想你是真的真的誤會了。”

玄月已經很久沒見過李大雪這么嚴肅的樣子了，一時呆住。

“我與寒燁什么都沒有。”雪幽起身，也沒想好要做什么就走了出去：“不要再給我看給我講這些東西了。”

走廊外漆黑寒冷，正好適合人冷靜。雪幽就在門邊抱頭蹲下，心底一遍遍默念著對不起。可到底做了什么虧心事，她自己也說不清。

之后的一段日子，是難得的平靜時光。玄月果然不再瞎起哄，雪幽和寒燁也仍一起訓練。修篁忙著挑功法，其進展之嚴肅緩慢堪比找媳婦。但好在靈瑤和依魅舞常常無緣無故取消上城，蓮沁倒也有充足的時間陪他。

跨年晚會一天天地近了。身邊的同學也紛紛期待起來，學生會的公告板前總是圍滿了人。

戎馬風雪為伴，轉眼又是一年。

上次喋血級攻城已過去了一個月，齊洱城的外圍工事已重新修好，但城內的重建尚未開始，進了城門便是一片荒地。這些深夜來投宿的伐魔隊，不論境界高低，都只能隨便圈一塊空地用了。

帳篷與篝火零星散布著，火光在一張張風塵仆仆的臉上搖曳不定，依稀人聲被寒風割成碎片，消失在遠方。黑暗天穹籠罩四野，砂礫隨風亂走，撲進燃起的篝火，發出噼啪聲響。

雪幽一行人不過夜，所以壓根沒帶帳篷。天地為廬，篝火的熱量微不足道，雪幽緊了緊裹在身上的棉襖，勉力仰頭。

雖然風很大，沙亂飛，但極高處的天空很清亮，一輪明月懸于夜空。

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通宵了。沒有人修煉，卻也沒有人說話。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也是一種放松。

月光真是溫柔。冷風刮得臉生疼，但雪幽還是這樣想著。

耳畔突然滑過一聲清脆的琴音。雖轉瞬即逝，但還是在一眾刺耳雜音中脫穎而出。雪幽愕然回頭，看見了寒燁手里的一把吉他。

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吉他。寒燁隨意撥了撥弦，抬頭正與雪幽目光相對，微微一笑。

大家紛紛看向他，準確說是那把吉他。每個人都已筋疲力盡，目光里卻又寫著同樣的期待。

在這樣一個夜晚響起的吉他聲，正如同流過干裂土地的清泉，正合心意，求之不得。

少年青澀而憂傷的嗓音，緩緩飛越蒼涼的土地，在四圍的城墻內盤旋。

曲調簡單干凈，似與今夜月光相和。歌詞也平白如話，但在一句句平常的敘述之間，不知為何彌漫起一種淡淡的悲涼。

左右都是一片漆黑，不如干脆閉上眼睛，讓琴聲越發清晰，散入寒風遍滿城池。

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各為生計才于今夜至此。不過現在，整座城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共同傾聽這聽不盡的繚亂邊愁。

又一年輪回即將開始，此時此刻，能否喚起同樣的情思？

月華流照，照進徹夜無眠的關外城，又流入終夜狂歡的鳳嵐學院。

傳送大陣的光芒暗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廣闊閃耀的舞臺和浪潮般的人群，熒光棒匯成光點的海洋。

往日空曠的廣場顯得十分擁擠，就連后面的小樹林里也擠滿了人，樹梢上盡是張望的身影。

托曦媚的福，雪幽和玄月站到了比較靠前的位置，但不幸與蓮沁等人失散。摩肩接踵，雪幽拿出了手機就只能高高舉在頭頂，放都放不下來。

耳邊震耳欲聾，眼前光芒刺眼，雪幽根本不知道玄月張著嘴喊了什么，就見舞臺上的燈光忽地消失了。

人們都屏住呼吸，隱約有女生壓抑不住的嬌呼。

銀瓶乍破，鐵騎突出。錚錚琴音猛地劃破安靜，冷艷決絕之氣勢不知驚起了多少人的眉毛。

單單一個開場，就奠定了重磅的地位。

隨著琴音珠落玉盤，一束燈光打亮舞臺一角，隔著簾幕勾勒出一個女子曼妙的身影，正隨著音樂搖擺，似乎完全沉浸于歌中世界。

“曦媚姐什么時候不在的？！”玄月還在發蒙，雪幽卻已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首歌，她聽過。

他居然會唱這個......她全神貫注地跟打著節拍，等待那熟悉又陌生的第一句歌詞響起。

又一束燈光“嘭”地亮起，少年清瘦挺拔，身著一襲白衣，墨鶴飛上衣擺。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有多渴望就有多畏縮，心緊緊揪成了一團，思維一片混亂。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這啥？”“古詩嗎？”

“聽不清但是好好聽啊！”

“越人語天姥，云霞湮滅或可睹——”

“他媽的都小點聲老子聽不見了！”

從開始就一直人聲鼎沸的會場竟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比著噤聲的手勢，側耳聆聽。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即使聽不清詩的內容，那份震撼仍不費吹灰之力地擊中每個人的心底。

“神仙啊，這到底是啥詩？”琴如流水，音若天籟，玄月覺得似乎抓住了幾個絕艷的意象，卻又好像總與這大氣磅礴的美隔了一層紗。

“《夢游天姥吟留別》。”雪幽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顫抖的。

我的天。

他從始至終站在原地，背對著觀眾。這個神游于壯麗山水之間的俠客，將夢中所見娓娓道來，仿佛真的與人們隔了一層跨越千年的仙霧，回神已爛柯。略微嘶啞的嗓音，恰到好處的性感，將全詩奇詭絢爛的想象、詩仙放浪不羈的灑脫，都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是雪幽還是預備異能者時最喜歡的一首歌。因為那無拘無束的仙風俠氣、快意江湖，正是她向往的異能世界。

這樣的場合，這樣一首歌，恰還了所有異能者年少的一個夢，那放浪形骸的自由，竟已觸手可及。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琴音激越，在曲終掀起高潮。雪幽微微抬頭望著，少年的眸子燦若星辰，四目相對，他抬起手，從指尖瀉出的一縷清風劃過她的臉頰。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全詩詮釋如行云流水，以漂亮的轉音結尾。全場寂靜。久久的寂靜過后，雷霆般的掌聲尖叫猛地爆發，直沖云霄。

可謂男女老少，無一不為之動容。

雪幽也牟足了力氣，丟掉理智盡情尖叫。

沸騰的人群閃耀的燈光好像在挑戰午夜的夜空。

“雪幽！”玄月竭盡全力在她耳邊大喊：“我要去上個廁所！”

“快去快回！”雪幽同樣歇斯底里：“馬上就要敲跨年鐘了！”

玄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使出渾身解數擠向食堂。

食堂后身開了一個小門，供學生使用廁所。瘋狂的喧囂稍遠了，玄月這才喘幾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此地雖涼快，但還是陰森森的。玄月有點心虛，趕緊解決溜了出來，正與一白色人影撞個滿懷，當即“嗷”的一聲跌坐到了地上：“鬼鬼鬼鬼鬼啊！”

“嘖。”這活生生的諷刺讓玄月稍稍定神，定睛一看，竟是一京劇旦角打扮的小姐姐，身材高挑，妝容精致。

“啊，你是剛才那個節目里的......”玄月看得呆了，方才在場下就覺得驚艷，現在近看卻是更加耐看了，嘴唇豐滿，鼻梁高挺，一雙美眸在紅色眼影映襯下顧盼生輝。玄月掙扎著爬起來，眼睛卻寸步不離地死盯著小姐姐。

大概是眼神太熱烈，小姐姐柳眉輕蹙，轉身欲走。玄月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學姐別走哇！你好好看，簽個名好不好！”

她沒說話，只用力掙了掙，然后逃也似的跑掉了。

玄月悵然若失，原地嘆了好幾口氣，才慢吞吞往會場走去。

“讓我們共同迎接新一年的到來！五、四、三、二、一——”

“Woooo！”晚會掀起最后一波歡呼。雖然十分疲憊，但酣暢淋漓，意猶未盡。

夜寒漸深，學生會的人開始清理會場，人們三三兩兩地離去，有說有笑。今夜的短暫放縱過后，新的挑戰又將準時到來了。

人影散亂，雪幽終于看見了熟悉的人。蓮沁招了招手，隨后從修篁肩頭跳下，落入他的懷里：“今天晚上真是太棒了，好開心！”

“是哇！”玄月直點頭：“每一個節目都好精彩，真的足夠回味一年了。”

“尤其是那小子，他算是徹底火了。”修篁“切”了一聲，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怎么樣？我沒騙你吧。”曦媚的聲音響起，二人并肩走下舞臺。

“嗨，還、還行吧。”寒燁演出服還沒脫，正撓頭呢，修篁就帶頭鼓起掌來：“歡迎大歌星歸來！”

一片呱唧呱唧中，寒燁雙手投降，混進人群里。

遠處有人在喊曦媚，她隨意揮了揮手，便與寒燁分開。

她怎會想到，這竟是自己最后一次見到這個笑容明亮的少年。

回宿舍的路上，玄月拿出了厚厚一摞白紙，讓寒燁全簽上名然后分給大家。

寒燁哭笑不得地接過：“我說，這破字誰稀罕要啊？！”

“別謙虛了，”雪幽說道：“以后你出個門都得小心點，別讓粉絲們堵得連傳送陣都進不去！”

寒燁一臉崩潰地看向她：“那你怎么能見死不救！”

雪幽心道怎么就不能，我也是他們的一員啊，修篁卻摸著下巴：“可我真的想不到哎，你竟然會唱這么有文化的歌。連唱兩分多鐘的古詩都能背，你語文咋還一直掛科？”

“滾犢子吧，”大歌星心有余悸：“一個餿主意，我是被逼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