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的成績很快下來。

晚自習的時候，林岫終于見識到了比排名更恐怖的事情——班主任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朗讀排名。

當時班里群響畢絕，唯有老白在講臺上，面無表情地用聲音對大家進行精神凌遲。

林岫低著頭假裝在看陽光課堂上的題目，其實指尖冰涼，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點。

全班第一依然是是王若冰，而第二則還是盛之沐。林岫并不驚訝，也已經沒有心思去管那些人。

反正那兩個根本就不是人啊。

一個王若冰，那些死記硬背的文科都能考80多分，另外一個盛之沐就更過分了，考英語的那天早晨遲到了，放聽力的時候愣是一邊跑一邊聽完，最后聽力題只錯了一道。

大家紛紛低下頭，但心里想的大概都是一件事：快點出現我的名字吧。

令大家有些驚訝的是，初中同樣來自分校的金格格是班級第四名，學年第十名。

其實對于這個結果，林岫并不是很意外。她早就注意到，金格格的英語閱讀完型都做得特別快，是個深藏不露的學霸。

很快，林岫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是班級第十四名。當然談不上不好，但是也談不上好。

老白對王若冰的夸贊不過“考得不錯，繼續努力”，不過對盛之沐倒是偏心得很，總是責怪他不多來辦公室問點問題。

盛之沐剛開學時嘴巴是毒了一點，性格是張揚了一點，但是在實驗班當了兩個多月班長之后，倒是懂得收斂了一些。

期中考試的成績在班里激起一陣不小的浪潮，有對幾個人的成績感到意外的，有根據排名推測按成績挑座位的結果的。

金格格曾經來問過林岫，如果按成績挑座位的話，她會不會選擇換座位。

林岫對于自己現在的位置并沒有太大意見，但是，由于她的同桌有優先選擇座位的資格，那么現在的情況就是要看盛之沐怎么想了。

所以，這件事哪里是看她怎么想啊，要看大佬們怎么想。

其實從初三開始林岫就在思考：自己表面上灑脫隨性，而內心里是不是也在乎排名和成績呢？

可是，在高中她發現，成績好的好處太多了，能夠選擇喜歡的位置，有些同學會高看你一眼，也算一個。

期中考試之后，有幾個有心學文科的女生盯上了王若冰。

要知道，在重理輕文的兩個實驗班，找到一個文科學霸并不容易。所以她們經常去王若冰那里問問題。

某一天，于是全班最好學的女生拎著地理紅對勾飄到王若冰座位旁邊，笑嘻嘻地說：“王學霸，你給我講一講這個晝長是怎么算的唄。”

但是，她將自己的練習冊放在了王若冰同桌的課桌上，使那個女生誤會在她跟自己說話，于是皺著眉說：“可是，我不能保證我會啊。”

女生瞥她一眼，撇了撇嘴說道：“誰想問你?。课覇柸思彝跞舯??！?

前后態度的轉化極為迅速，王若冰也沒有說什么，默默地拿黑色水筆在草稿紙上開始畫地球的圖案，以及晨昏線。

一種畏懼感撲面而來，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林岫微微低頭，很想要逃避這種感覺。

林岫看見這個情景的時候，無意識地把椅子往盛之沐的方向又挪了挪，不出意外地遭到了他的白眼。

學習成績不是生活的全部，可是生活在校園里的這些學生又是多么容易被一個封閉的教室局限住。

實驗班如果撕去了表面的瑰麗美好，也是一個殘酷的，成王敗寇的地方。

初中的時候，考完試大家都是轉天就忘。可是期中考試之后，實驗班里的氣壓足足低了一個星期。

其實模擬考試的成績影響并不是很大，因為考核的畢竟只是初中的內容，一些東西在高中其實都被推翻了，老師也都沒有真正重視。

真正能看出高中水平的，還是期中考試。

從那天起，排名前幾的人，不論說什么，做什么，好像都能被找出個理由來。

盛之沐上地理課睡覺，有人調侃著，人家學霸跟咱們哪里一樣，人家不聽課就都會。

金格格文科底子好，理科也不差，作業寫得很快。所以大課間總喜歡拉著林岫去逛操場，旁觀者又說話了，“人家是學霸，肯定每天都很閑嘛！”

林岫不知道他們是出于玩笑，還是出于別的心思。但是她不喜歡這樣的氣氛。

她對這樣的現象感到無所謂，但奈何她是個護短的性子。

問題還是出在沒心沒肺的夏野，還有楊婉笛身上。

午后時分，泡面的熱辣味道蔓延至整間教室。林岫對一道英語語法題百思不得其解，盛之沐又偏巧不在，她只能去問金格格。

與此同時，夏野還在四處找人聊天，一路聊著，蒞臨金格格的座位。

像夏野這種有些話癆有有些大大咧咧的男生，自然隨便跟誰都能聊得起來。雖然他和楊婉笛關系沒有那么好，但是聊天并不奇怪。

只見夏野撐著她的桌子詢問：“金格格，你真的不去跟老白說他少給你算了10分嗎？”

其實英語試卷發下來，班中有學霸找金格格訂正答案，發現她的英語試卷核分出現了錯誤，她并不是83分，而是93分，她本該是年級英語第一。

夏野的話，如一顆炸彈一般，炸開了湖面的波瀾平靜。旁觀者都震驚地問他：“你這是什么意思？”

夏野愣愣地摸了摸頭：金格格的英語分少算了10分，是老白把她的分數和我的看反了，本來她才是咱們班第三?！?

在那一年，像智學網、批改網這種網閱軟件還沒有在中小學普及，統計分數都要靠教師手中的花名冊，出現錯誤是常事。

沒有什么詞語能形容出周圍人驚愕的情態了。

但是金格格的目光卻依然平靜如水，她說：“就這樣吧。我無所謂?！?

夏野夸她是個狠人，其實林岫明白，金格格的腦回路格外簡單直接：考個第四都能被無形的壓力壓迫成這樣，這要是再加10分，她這出頭鳥還不得被機關槍掃射死。

再說，這只是個期中考試，又不是高考。家長會要用的排名表已經印出來了，再興師動眾地改根本沒意義。

可是，別人卻未必有她們這樣想。夏野走后，金格格的后桌一挑眉，與她開玩笑：“婉婉，那10分你不要，給我怎么樣??？”

金格格這才反應過來，她將自己的懶得計較當作知足常樂，但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在別人看來，難免成為一種無聲的炫耀。

情急之下，她吐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我只是覺得名次沒有那么重要?！?

坐在旁邊一組的王若冰瞥她一眼，眼里寫滿諷刺：“你們不懂，人家那是看不上全班第三。”

“看不出來，分校出來的都能考第三?！?

“人家是學霸，和咱們不是一類人?！?

……

這并不是有人存心為難楊婉笛，而是他們由隨便一考就是第一，跌落出十名開外，滿心的落差與壓力無處排解。

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讓自己的情緒成為傷害別人的理由。

其實一中的矛盾是屆屆流傳的，實驗班鄙視普通班，普通班鄙視分校和外校。那種成績上的缺失，要從優越感上彌補。

在此刻，莫道只是旁觀客，人人皆是戲中人。

在兩相尷尬的時候，一個輕軟而又堅定的女聲打破了沉寂：“班長，咱們中考的時候是按什么分的班呢？”

王若冰轉過頭對上林岫的眼睛，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素來沒有很強的存在感的女生會在這個時候開口。

只見林岫背著手，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中考就好像重新洗牌，原來的成績都不作數，不然中考的意義在哪里呢？”

周圍的人都沉默不語，僅有的幾個分校和外校的學生看著她，眼睛明亮像是點了漆。盛之沐原本想阻止她，不過后來見她鎮定自若，遂靜觀其變。

“我初中的時候一直很向往總校，也愿意為了這個夢想而奮斗。但是中考之前我就告訴自己，如果沒能進入一班也無所謂。人是活的，怎么能夠被一個成績給禁錮住呢？”

說到這里，她綻開一個燦若暖陽的笑容：“我相信，班長一定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一班是一個團結友愛的集體。如果高二重新分班時大家還想分在一班的話，現在就更要互相尊重，互相幫助，是吧？”

曾經林岫也是迷茫過的，后來是盛之沐漫不經心地告訴她，文理分班的時候，理科班會根據高一的成績重新分班。

到那個時候，因為中考的保送加分產生的優越感就基本消除了。

林岫無所謂什么歷屆矛盾，只是初中那些美好的時光與師友，給予了她取之不竭的勇氣，她不允許旁人平白看輕安她之鄉。

如果高中的時候余老師和凌含熠無法再保護她，那就讓她來保護別人吧。

林岫給了那些人臺階下，一班的同學也是極為聰明的人，紛紛附和著，一派其樂融融的氣氛。

林岫說完那些話，覺得自己也成為了一個英雄，但又好像是個多余的英雄。

這么多年的矛盾，并不是她憑借幾句話就能輕易瓦解的，還是要交給時間。

人潮之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回到班里的盛之沐托腮看著笑靨如花的女孩，嘴角也微微向上彎起，像是看見了初中時的自己。

自初中起，家長老師的高期望壓得他們無法喘息，能安慰他們的不過那份優越感。

他偶然聽聞分校的第一叫林岫，那個女生三千寵愛在一身，但成績卻不過如此。

后來他偶然見到了傳說中的林岫。

那時候是一個夏天的傍晚，她被幾個同學簇擁著，一面扇著扇子，一面說說笑笑，快樂得像個小神仙。

她活得那么恣意逍遙，擁有和他相似的明媚色彩，點亮了黑云壓城的市一中。

其實在高手如云的一中，精英并不在少數，但是讓人心生好感的是既優秀又平和純粹的人。

林岫雖然屢屢被倜儻為分校的希望，可真正使她吸引到一群朋友的，是她的人格魅力。

林岫可不知道他怎么看她。

等人潮散去，在他身邊坐下后，卸下了霸氣的偽裝，長舒了一口氣，說自己剛才緊張得要死。

旁邊的男生卻故作不在意地嘲笑，“誰讓你多管閑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