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庇腥饲瞄T，敲門聲音很小，敲門人似乎在……害怕。害怕進來這個房間。

“哪位？”天幕隨口問著，從容地把腰間的手槍拔了出來，對準門板。外面的人只要回答的不對，立刻會有子彈穿破門板打死他。

“效忠者?！遍T外的人說。口氣藏著顫抖。

“進。”天幕把手槍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門開了，臉色蒼白的神父走了進來。神父張著嘴呼吸，似乎有人捏著他的脖子，喘不過氣來。他實在害怕眼前這個戴鐵面具的男人，怕的發(fā)抖。他見識過天幕的殘暴。極度的殘暴。誰親眼見了也會血管發(fā)冷。

一周前，天幕派施工隊包圍了教堂，開始在教堂里破土動工。施工隊的速度驚人，各種施工車輛晝夜不息地開來又開走，工人們很快在教堂地下修建了一個……地牢。

沒錯，就是地牢。

施工期間天幕一直沒有現(xiàn)身，工地上也沒有督促工人的負責人，但所有工人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沒日沒夜沒有休息地趕工。這些工人的敬業(yè)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仿佛……二戰(zhàn)時期集中營里的苦工，干的不好就會立即被處決，因恐懼而拼命工作。至于他們恐懼的人，在施工快完畢的那天來臨了。

有一天黃昏，天幕坐著漆黑的轎車來到教堂，他穿著白色的禮服，領(lǐng)口暗紅色的領(lǐng)結(jié)，手上還有潔白的手套，像個剛剛參加過貴族婚禮的伴郎。

天幕找到神父，微微鞠躬，語氣掩飾不住驕傲與欣喜地說，“敬愛的神父，我們在你的教堂下方修建了藝術(shù)品，歷代西歐國王都喜歡修建的絕美藝術(shù)品，神父您要不要去參觀一下？那是推動人類歷史的東西，您會為它絕世的美震撼的。”

神父答應(yīng)了，他之前其實已經(jīng)非常好奇，但由于害怕天幕，還沒敢下去看看到底教堂地下在修建什么。現(xiàn)在天幕有興致讓自己去看看，其實自己也不得不去。天幕表面上對神父彬彬有禮，但他就像歷史上那些虛偽的國王，今日笑臉對臣子，讓臣子加官進爵，明天就會下詔將臣子絞刑，還有皇家禁軍舉著無數(shù)快劍沖進臣子的家族府邸。

神父下到地底，只見冰冷的灰水泥墻，漫長地仿佛不見盡頭的監(jiān)牢走廊，走廊兩側(cè)是無數(shù)狹小的房間，粗如嬰兒手臂的鐵欄桿牢門一扇又一扇，門上掛著子彈都打不壞的拳頭大鎖。神父在地下沒待多久就出來了，太壓抑了，他沒法多待。那些牢房現(xiàn)在還空著，但牢房修建起來就是為了關(guān)人的，神父看到如此龐大的地下監(jiān)牢覺得頭暈?zāi)垦＃炷坏降滓嗌贌o辜的人進來？關(guān)進這個暗無天日又潮冷陰森的地方？

今天，就是讓監(jiān)牢里充滿囚禁者的日子。

“來，神父，坐?！碧炷皇疽馍窀缸阶约号赃叺囊巫由希瑫r給神父倒了一杯龍舌蘭。

神父猶豫著坐過去，坐下。端起酒杯的時候，他手發(fā)抖的幾乎讓酒液潑出來。神父喝了酒，一來是服從天幕的款待，二來是為了讓自己鎮(zhèn)定一些。

今天是出賣靈魂和背叛神明的日子。

“都準備好了嗎？”天幕詢問，“我們的羔羊們有沒有受驚？”

“都準備好了。大概五分鐘后他們就會進來?！鄙窀竻R報。每一個字說出來都無比艱難，仿佛嘴里含著釘子。

“你在難過什么？”天幕忽然問。

神父嚇了一跳，他以為自己裝的很鎮(zhèn)定，但這個可怕的人還是用面具后的眼睛把自己看穿了。

神父的確在害怕，按照天幕的計劃，自己將目睹教徒們的死去。教徒們臨死前很可能會意識到神父是殺死他們的劊子手之一，他們會以怎樣怨毒的眼神和語言詛咒自己？許多年長的教徒已經(jīng)在這個教堂禱告過超過三十年，他們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殺死自己多年的老朋友，無比信任你的老朋友，你的靈魂怎么能不害怕地顫抖呢？從今往后每個深夜，都能夢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吧？

“神父您不用畏懼，神明不對惡人降罰，比如現(xiàn)在你面前的我，就是個為了偉大光榮之理想犯下罪惡的人，但我依然平安健康。而且會長命百歲。神對我們這種惡徒向來寬容?！碧炷徽f，語氣平靜，卻說出毒蛇般的話來，“一切的成功背后都有代價，我們成功的代價就是人命，數(shù)不清的人命。白骨鋪成的道路通向我們的理想。人類社會幾千年的進步，我們好像已經(jīng)登堂入室擺脫野蠻了，但并沒有。饑餓的時候，吃掉同類依然是最簡單、最快捷讓我們果腹的辦法，不是么？”

神父聽著天幕的話，只覺得頭暈，天旋地轉(zhuǎn)的頭暈。太陽穴像是有鋼針扎進去了一樣疼。神父確認天幕是個心理變態(tài)，他沒有一絲一毫的人心，如果有也一定是顆漆黑發(fā)臭的心臟，布滿了蒼蠅的卵。

神父曾經(jīng)看過幾集美劇《漢尼拔》，漢尼拔是個變態(tài)殺手，會把受害者的肝臟烹飪好，放進潔白的西餐盤里用刀叉優(yōu)雅地吃下去。當時神父覺得一陣反胃，惡心的想吐，心想寫出劇本的人一定是個精神病。現(xiàn)在神父才知道現(xiàn)實中真的有像漢尼拔一般的人，就坐在自己身邊。

……

教堂門口的水泥車緩緩后退，把通往大門的路讓了出來。教徒們早已等候多時，立即推門進入了教堂。水泥車的司機沒把車熄火，靜靜坐在駕駛座上等待。

進門前有幾個教徒?jīng)_司機揮手說謝謝，但司機毫無反應(yīng)，只是冷著臉坐在車里等待。最后一個教徒進入教堂后，司機立刻又把車向前開，用龐大的水泥車堵上了門。

“籠門已合?！彼緳C對著對講機說。

司機說完，把水泥車熄火，伸手打開副駕駛座前面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了一支烏茲沖鋒槍，熟練地檢查槍械。

教堂里沒一會兒傳來歡笑聲和歌聲，那是神父在帶領(lǐng)大家唱圣歌。

“上主求你以水沐浴我洗凈我，使我潔白白如雪。”

“天主求你廣施慈恩憐憫我。”

“愿光榮歸于父及子及圣神。”

“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遠”

……

一曲終了。

神父推來了他的手推餐車，餐車上放著圣餐：吐司、甜甜圈和葡萄酒。教徒們很有秩序地領(lǐng)了圣餐，因為他們知道圣餐從來是人人有份的。人們一邊低聲聊天一邊進餐，沒有人注意到，神父沒有像往常一樣留下來與大家一起進餐，而是發(fā)完圣餐以后就偷偷溜走了。

教徒們享受著一生中最后的快樂。

老人們聊天喝酒，小孩在座椅上爬來爬去地嬉戲，年輕的男女教徒眉目傳情，說著令人臉紅的悄悄話。每次周末彌撒都是這樣美好的時刻，今天似乎也不例外。

直到“撲通”一聲，有個男人突然失去了意識，從座位上滑下來，重重摔在地板上。

這一聲仿佛是一個信號，接二連三的“撲通”聲開始響起。一分鐘內(nèi)人體倒地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們甚至連慘叫和驚叫都沒有發(fā)出來。越來越多的人意識模糊地倒在地上，躺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有氣無力地掙扎。這個教堂里的人們就像風(fēng)吹倒草葉那樣連片地倒下了。

“圣餐有毒！”終于，有人啞著嗓子喊，喊聲仿佛被吊死的犯人咽氣前最后一聲絕命呼喊。絕望而恐怖。

許多人強撐著站起來，想逃走。他們意識到今天的教堂不是沐浴神光的圣地了，而是撒旦惡魔的宴席。但他們站起來后，眼角口鼻都流出血來，身體劇痛而僵硬，只能像木偶一樣機械地挪步，每一步都要數(shù)秒，幾乎已經(jīng)走不動了。

有人走著走著，哇地噴出鮮血來。有人突然間大小便失禁，屎尿齊流，跪在地上。還有人是毫無征兆地停止呼吸，沙袋似地砸在旁邊的座椅上，發(fā)出巨響。

“砒霜。”有人喃喃自語，那是個醫(yī)生。他明白了圣餐里的毒物。但已經(jīng)晚了。

一個又一個人倒在路上，大睜著眼死去，眼神里都是不甘和憤怒。最終只有一個小男孩挪步到了教堂大門前。他已經(jīng)體力枯竭，沒有力氣拉開沉重的大門了。

教堂大門猛的自己打開了。

提著沖鋒槍的水泥車司機大步走了進來。一槍打穿了站在門前小男孩的心臟。小男孩像紙那樣緩慢柔軟地倒在地上，死了。

司機在教堂里走了幾圈，一些教徒還躺在地上抽搐，司機就抬槍扣扳機，干脆利索地處死他們。司機開了幾十槍后，整個教堂籠罩在了巨大的死寂中，除了司機走動的腳步聲清晰可聞，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

“二隊進入?！彼緳C沖著對講機說了一聲。

教堂墻壁上那架巨大的管風(fēng)琴發(fā)出了輕響，管風(fēng)琴巨大的底座被打開了。那里面原本是無數(shù)復(fù)雜的發(fā)聲零件和備用銅管，現(xiàn)在居然塞滿了人。穿白大褂戴一次性口罩的醫(yī)生魚貫而出，每個人手里都提著小巧玲瓏的金屬手提箱。

“希臘士兵藏在巨大的木馬里進入了特洛伊城。我的醫(yī)生們則藏在掏空的管風(fēng)琴里，等待執(zhí)行偉大的復(fù)活禮！”天幕戴著鐵面從教堂前面的十字架后走了出來，剛剛他一直藏在十字架后面，巨型十字架的寬度剛好擋住他，他靜靜地站著，聽著外面的歌聲、呻吟和槍聲，直到一切死寂，到他粉墨出場的時候了。

“開始注射！效忠我的子民們，準備好重獲賜予你們的新生了么？”天幕高聲說，語氣里威嚴而洋溢著喜悅。

白大褂醫(yī)生們聽令，立即打開手提箱。里面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一支支注射器，每支注射器里都是蒼綠色的液體，發(fā)著幽幽的微光。

醫(yī)生們走到滿地的尸體旁，迅速熟練地開始注射。遭到注射的尸體很快開始可怕地抽動起來。一些尸體開始牙齒打顫，發(fā)出咯咯的響聲。某些活人睡覺時磨牙也會發(fā)出這種聲音，但一群死人集體磨牙，只能叫人聽到后汗毛倒豎。

很快，一只只人傀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他們面色蒼白，猶如死魚白嫩的肚皮，黑色的血管像雜亂的根系一樣爬滿了白色的臉龐。猙獰可怖。

“三隊進入?！苯锹淅锏乃緳C沖對講機說。

灰西服黑口罩的人們從大門口列隊進入，每個人肩上都扛著一捆捆的麻繩，麻繩很快被套在人傀們的脖子上，把他們連成一串，猶如幾百年前非洲大陸販賣黑奴的隊伍。

一個小時后，教堂地下的監(jiān)牢就滿滿當當了。人傀們木呆呆地站在鐵欄桿后，白色的瞳孔眼神空洞。

戴著鐵面的天幕站在監(jiān)牢的走廊里，手里端著玻璃酒杯，散步，泯酒。他長久地注視著牢房里那些人傀，不時微微點頭，像是一個優(yōu)雅的紳士在美術(shù)館里欣賞什么巨幅絕美的畫作。

“下一步您要怎么做？”司機走到天幕面前，恭順地匯報，“這次一共制造了422個人傀。”

“包一艘船，大型集裝箱貨船，把這些人傀分兩半，一半運到實驗室去，一半運到非洲剛果?！碧炷怀谅曊f，“我們即將與異協(xié)全面開戰(zhàn)，這些將來都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們談判桌上的籌碼。”

“談判桌上的籌碼？”司機猶豫了一下，“我們要與異協(xié)談判么？不應(yīng)該把他們徹底從地球上抹去么？”

“剛果的籠子那里，幾天前去了一個龍級專員，叫李隆杰。”天幕說，“他呼叫了炮火支援，又靠一把霰彈槍和一柄重劍，撕破籠子的包圍圈沖了出去。我們還在追殺他。剛果的籠子我們籌劃了那么久，只一個龍級專員就能撕破籠壁……異協(xié)的底蘊，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yù)估啊?！?

“我們必勝！”司機卻突然站直了，神色狂熱，如同當年的黨衛(wèi)軍分子，“真正的大戰(zhàn)還沒爆發(fā)，我們的底牌還在掌心沒有亮出，鹿死誰手還說不定！”

長久的沉默。

“我們必勝?！碧炷徽f。

天幕走出教堂的門去，不知不覺已經(jīng)天黑了。天幕仰起臉來，西歐的夜空中繁星閃爍。給人無限的遐想。

冰涼的夜風(fēng)吹來，隔著面具還能聞到一股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