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宗教工作者的生活總是歲月靜好。因為他們心懷虔誠不問世俗。每一天都沒有任何波瀾。就像水邊的礁石那樣屹立不動,靜默無聲,一直持續很多很多年。
但神父的生活并非平靜如水。
五年前的一個下午,彌撒已經完成,信徒們曲終人散。神父正在打掃空蕩蕩的教堂時,教堂大門忽然被扣響。
神父拄著掃帚直起腰來說:“請進吧,教堂的門是永遠不會上鎖的,就像你若誠心懺悔,上帝必搭救你。”
但門外的人不為所動,依然敲擊著大門。神父確信自己剛剛說的話門外是能聽到的。教堂修建時神父特意要了隔音差的門板,為的就是教堂里響起美妙的圣歌時,能讓外面路過的人聽到。或許能因此多上兩個信徒。
神父聽著教堂的大門不停地響著,覺得有些奇怪。敲門的人太過執著了,而且有些傻。一般人敲門敲的時間長了,都會下意識地推一推門嘗試一下。但門外敲門的人就是一直敲、一直敲。
神父忽然有種錯覺,敲門的人并不是想進來對著十字架懺悔,而是想讓神父出去見他。
神父猶豫了一下。這持續不停的敲門聲叫他莫名的不安。但捫心自問,自己這半生一心向神,心地像玻璃冰那樣純凈善良,沒有做過虧心事也沒有得罪過什么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神父把掃把放到一邊,走去開門。
門外的人像是有透視眼,能透過厚重的大門看到神父來了似得。神父走近大門時,敲門聲忽然停止,神父推開大門后,門外空無一人。
地上一個黑色的包裹,包裹上有一封信。看來是送給自己的。
神父心中疑惑,自己經常收到信,卻不是以這種方式。自己曾開導過許多誤入歧途心生抑郁的人,許多人會寫來感謝信和送來禮物,甚至給教堂捐款。可這些感謝信都是當面送達,沒有這樣偷偷摸摸的,連送信人的背影都沒看到。
神父把信打開,閱讀起上面的字。
“神父你好:
我是天幕。
聽聞神父博覽群書,你可知鮑德溫四世?
Baldwin IV of Jerusalem,1161年– 1185年,耶路撒冷王國國王。也是有名的“麻風王”。鮑德溫是個天才,16歲時在蒙吉薩戰役(Montgisard)中率領幾百名騎士和數千步兵擊敗了薩拉丁的兩萬士兵。如此奇才本可建立龐大安定的帝國,后來他卻因麻風病早早過世。
歷史總是重演。
我是某個龐大組織的王。我也曾率部取得一場大捷,現在我自知難以活過四十歲。一種怪病在我們的組織里蔓延,像天譴或者詛咒。我的器官開始老朽,我的面部開始潰爛。鮑德溫四世因麻風病而面部潰爛時,他戴上了一張鐵面具,現在,我也戴上了同樣的鐵面具。
好在我們找到了治愈疾病的方法。但藥材難以取得,因為我們的敵人控制著藥材。為了活下去,我們必須向敵人發起決戰。決戰需要周密的計劃和長久的準備,力求一擊必殺。
您的教堂未來將會成為我們的一個據點。請與我們合作,不,請臣服于我們。因為神父您沒得選擇。我是天幕,我可以決定凡人的生死。
與這封信一同寄來的還有一個黑色包裹。包裹里有兩樣東西,相信您都會喜歡。
第一樣,是五個路口外天主教堂神父伊萬.阿列克賽耶維奇.科特里亞洛夫——他的頭顱。他拒絕與我們合作,于是我剝奪了他的生命。沒有了那個天主教堂的競爭,您的教堂想必會更加人流如織吧!您的教堂將成為附近唯一的圣地。而您是圣地的唯一主人。
第二樣東西,是一張花旗銀行黑卡。里面有230萬歐元€,秘密寫在卡片背面了。這是您同意效忠的第一筆賞賜。
包裹里的兩樣東西就像是兩條路,您愿意走上哪條呢?
未來的某一天我會親自到訪。希望您不要忘記我。也或許我永遠不會到訪,大概是被病魔折磨而死。麻風王鮑德溫四世死于24歲,我希望我可以比他活的長久一些。
我是天幕。
期待與您相見。
保重身體,來日方長。”
神父開始時終日惶惶不安。包裹里的東西的確是真的,這也從側面說明了信件的真實性。神父每天等待著天幕的來臨,他本能地覺得不能向其臣服,天幕或許會用他的教堂做一些事,雖然不知是什么事情,但一定極其邪惡,褻瀆神明。
可包裹里的頭顱已經血淋淋地展示了不臣服的下場。
信仰和生命哪個重要?神父一直以為自己會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舍生取義,但真的面臨選擇時,他卻猶豫了。極大的恐懼擋住了他的信仰。
以前神父是傾聽祈禱的人,現在神父卻開始祈禱。每天祈禱這個名為天幕的人不要到來。就如同祈禱死神不要到來。
漸漸地時間長了,天幕遲遲沒有動靜。神父開始淡忘他,覺得這么長時間沒來,怕是被信中所說的怪病折磨死了吧?
可五年后的今天。
天幕來了。
神父看著坐在教堂中央的男人,眼神里泛起深深的恐懼。那個男人就像信中所說那樣帶著鐵面具。看不見他的臉。猶如從不以面目示人的死神。
“見到王,應該跪下。”天幕靜靜地說。語氣平淡,卻有至高的威嚴。
神父的信仰只讓他堅持站立了三秒,三秒后撲騰一聲,他直挺挺跪在了地上。冷汗從身上每一個毛孔滲出,他覺得眩暈,頭暈目眩,仿佛被灌了一公斤的烈酒,大腦都被麻痹了。
“很好。神父。您是個識時務的人。”天幕微微點頭。感到滿意。
“需要為您做什么?”神父艱難地說,每說一個字嘴里都像吐出尖利的石頭,短短一句話,神父卻感覺嘴唇全被割破了,鮮血淋漓。這一跪和一句話,他就徹底背棄了自己一生的信仰。
背棄信仰需要多長時間呢?或許需要一生,或許只要一瞬間而已。
“您背叛了自己的神明。”天幕依舊以不緊不慢地口吻說話,說出的話卻讓人感到暈眩,“但不要覺得自己的心腐爛了。歷史上武將對一位王倒戈背叛,是因為他投靠了另一位王。您也是一樣,您背棄了原先的神明,投靠與我,而我也是一個神明。”
神父跪在那里,沒有說話,臉上卻鼓起可怕的一塊。他瞪大了眼,腦門上青筋跳動,面龐開始變色,他憤怒至極。眼前這個卑鄙的人先稱自己是王,這已經夠無恥了,現在他竟然自稱神明?!神明是多偉大的存在,光芒萬丈披露大地,他怎么能如此褻瀆神明?
“你很憤怒。”天幕輕輕地說,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點,面具下的臉無聲地微笑,“但我所言非虛。接下來我將向你展示神跡。”
神跡?神父抬起頭,迷惑地看著天幕。什么神跡?
“將死人復活。”天幕說,像是看穿了神父的想法。
天幕抽出手機,打了個號碼,電話接通以后什么都沒有說,就掛斷了。他撥手機顯然只是一個信號,想說的話都提前說好了。
幾秒后教堂大門轟然推開。穿灰西裝的男子走了進來,在天幕面前站定。
“捕殺何知樂的任務是你負責的吧?”
“失手了。”
“那你活不成了。”
天幕忽然從腰間拔出手槍,巨大的槍響炸開,在空曠的教堂里來回響徹。灰西裝的男子眼神驚恐又難以置信,捂著心口倒在地上,抽搐,啞叫,篩糠似地顫抖,幾秒內就不動了。他眼神里的光潰散消失。瞳孔緊縮又擴大。
“神父,你去摸一摸他的頸動脈。還活著么?”天幕用手摩挲者手槍說。他的手掌修長又骨節分明。
神父臉色慘白。大口呼吸,滿頭冷汗。他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用哆嗦的手摸了摸死者的脖子。脖子還是溫熱的,卻沒有脈搏。
“死了。”神父聲音顫抖地不像是自己的。
天幕沒有說話,他精準無誤地一槍打爆了辦事不利的手下的心臟,讓神父摸一下只是為了讓神父信服,并不是真的確認死亡。天幕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木盒,打開,里面是一支很長的注射針管。針管里灌滿了青綠色的液體,顏色看上去十分詭異,像是什么殺人的毒藥。
天幕拿著注射器,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死者旁邊,熟練地把藥液推進死者的頸動脈。他不是醫生護士,注射的手法卻十分嫻熟,顯然類似的注射他進行過成百上千次了。
“大概需要兩分鐘。”天幕收起空了的注射器,坐到旁邊的座椅上等待,沒有解釋需要兩分鐘是什么意思。
神父預感到了什么。但當死者忽然抽搐了一下時,他還是嚇得幾乎昏厥。
死者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四肢無力地擺動。他活了!
神父覺得心臟像是被寒冷的冰錐刺中了!死者的確活了,但他的臉龐變成了雪白色,黑色的血管在慘白的臉上浮現,像是植物的根系。看上去猙獰可怖。神父壯著膽子看向復活者的眼睛,空洞又茫然,根本不是活人的眼神。
神父昏了過去。他知道天幕不是神明,而是魔鬼。他能將沒有靈魂的人變成行尸走肉。很快神父就知道了這種行尸走肉的名字:
人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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