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 余生要么更愛你
- 舒妍
- 9630字
- 2019-08-20 17:52:10
2013年,初秋,清晨。
開往佳木斯的火車駛離站臺,廖祈恩送走父母,回頭望了一眼無盡的鐵軌。
長平路黎之百貨的頂樓正在舉辦一家影城的開業(yè)慶典。廖祈恩從火車站出來后,就急忙趕到這里籌備開幕活動。托程韻芝的福,她有幸接到了這半年來最大的一樁生意。
黎之百貨是一家集商業(yè)零售、餐飲、超市、休閑于一體的大型商城,業(yè)績在南江百貨界占近半份額。而頂層這家悅視影城,據(jù)說是由商城少東家黎序璋先生與平衡傳媒的江執(zhí)衡先生合資而開,但對于這個傳言,當(dāng)事雙方都未曾回應(yīng)。
直到方才的開幕式上,二人一起參與了剪彩儀式,才讓這個消息得以落實。
剪彩儀式后的午間酒會由隔壁餐廳接手,廖祈恩帶著旗下一眾模特回辦公區(qū)休息室換裝,算是功成身退。
幾個模特嘰嘰喳喳地說著八卦:“你們說這黎序璋和江執(zhí)衡都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還一起開影城,別是……那什么,喀喀,龍陽之癖吧!”
江曉蓉馬上出來反駁:“必須不是啊!你們沒聽過嘛,黎序璋有未婚妻的哦,以前南江大學(xué)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女,還上過什么書畫雜志專訪。”
馬上有人調(diào)侃道:“說不定是江執(zhí)衡發(fā)動攻勢,黎序璋一時意亂情迷犯了錯,才去非洲當(dāng)無國界醫(yī)生,結(jié)果,啪嘰,挨槍子兒了,只好回家子承父業(yè),專心做個富二代了。”
“那他富二代可比醫(yī)生做得好。”江曉蓉指著手機上一條前幾天的新聞繼續(xù)說,“黎序璋和小明星在酒吧喝酒到半夜。”
一幫人來了勁:“誰啊?哪個小明星?”
廖祈恩本對她們口里的這些八卦不聞不問,但還是忍不住出來阻止,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們差不多了啊,這還在別人地盤上呢,你們就敢這么編派人家?”
“也是,錢還沒到手呢,還是別太嘴賤了。”有人如此應(yīng)了一聲,這話題也就結(jié)束了。
廖祈恩看了眼手表,即將十一點了,不由得催促道:“煩請各位美女手上動作快一點啊,十二點衣服還不回去,可得加一天租金!”說完,廖祈恩掃了一眼在場的人,嘻嘻笑著:“到時候,這租金算你們的還是算我的?”影城方面精益求精,道具要最好的,衣服要最華麗的,廖祈恩手邊只有幾款廉價旗袍,只好去店里租。
屋里有片刻寂靜,有人最先笑起來:“哎喲,祈恩姐,你說這個可就生分了啊。再說了,你對我們還不放心啊,我們哪次掉過鏈子呀!”
廖祈恩也笑道:“放心,我跟你們開玩笑呢。你們都叫我這么久姐了,我能沒點姐的樣子啊!你們換著,我出去透透氣。”她走出休息室,臉上的笑容霎時垮了,想起幾個小時前送父母離開南江時的情景,不由得悲從中來——廖父兢兢業(yè)業(yè)經(jīng)營著祖?zhèn)鞲恻c鋪,還是本地出了名的老字號,但一次突如其來的食品安全問題將廖家推向破產(chǎn)深淵,籌措半年賠償資金無果后,廖父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江人,不得不出逃佳木斯,隨著廖母回了其娘家。
廖祈恩想起父親臨走前說“也許一輩子回不來了”,不由得深覺悲哀、孤獨,卻又無能為力。
她蹲下身子捂住臉。
從某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一人說著:“我喝多了,你該知道下去怎樣同王總講吧?”
廖祈恩怕露了窘態(tài),急忙站起來,擦了擦眼角,順著走廊往前走,才發(fā)現(xiàn)說話聲原是自樓梯口傳來的。樓梯口有兩人側(cè)對她站著,分別是一個禿頂?shù)呐帜腥撕鸵粋€西裝筆挺的高瘦男人。
胖男人應(yīng)了一聲“我有數(shù)”,又說:“牧月小姐都問了您兩遍了……”像有點為難的樣子。
瘦高個的音色動聽:“那你請她上來吧,就說我在辦公室。”他氣宇軒昂,只一個背影就有說不盡的瀟灑。
胖男人“哎”了一聲:“那黎總,我先下去了。”
廖祈恩乍聽這稱呼,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想必這人就是黎序璋無疑了。
方才的開幕式,她站得太遠,瞧不真切,此刻好奇心作祟,想上前看得清楚些,但理智上知道她撞破了對方的八卦,迅速撤退方是上策,因此轉(zhuǎn)身就要走。
不料,正是這當(dāng)口,對方恰恰回過身來,見了廖祈恩顯然也是一愣,但須臾間神色便恢復(fù)如常:“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他語氣平靜,但眼神凌厲。
廖祈恩有幾分尷尬,點頭招呼道:“我是今天的禮儀經(jīng)紀人,薛副總把會議室借給我們當(dāng)更衣室用。”
黎序璋聞言斂去眼中的戒備,往前走了幾步,廖祈恩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五官、膚質(zhì)、著裝都挑不出一點瑕疵,是教科書般的長相與氣質(zhì)。
黎序璋在她面前兩米處站定,頷首道:“今天的禮儀不錯,辛苦你們了。”
廖祈恩竟有點緊張,定了一下神才說:“應(yīng)該的。”
“那你們請便,我先告辭。”他轉(zhuǎn)過身去,再不回頭。
廖祈恩重新回到會議室時,屋里只剩了三個穿戴妥當(dāng)?shù)哪L兀切┍粨Q下來的旗袍也已經(jīng)被齊整地疊好塞進袋子了。
那三個模特與廖祈恩的關(guān)系素來不錯,見她來了便說“快走吧”。于是四個人一人提著一個碩大的袋子乘電梯下樓。
出了商場走到街上,三個模特問廖祈恩:“這么多東西,祈恩姐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們送?”
廖祈恩知道這些學(xué)生都是逃課出來兼職的,便笑道:“快走吧你們,回去休息一會兒,下午才有精神上課。”
廖祈恩目送她們離開,然后自己顛顛地提了四大袋的東西等出租車,結(jié)果接單司機開錯路口,說要繞個大圈子才能兜回來。
廖祈恩看著手里提著的衣服,著急了。過了十二點,就得多付四位數(shù)租金了,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損失。
正心急如焚時,她的身后響起連續(xù)的喇叭聲,她回過頭去看,一輛白色攬勝已緩緩駛到自己身側(cè)了。
廖祈恩正訝異呢,后座的車窗便降了下來,有人探出頭來,聲音緩和:“上車。”
竟是黎序璋。
廖祈恩與他不熟,不免以為他認錯人了,可是他的眼睛分明直直地瞧著她,她只好確認般問:“我?”
后座那人隱約帶著幾分笑意:“不然你以為?”說完之后,不待她有何反應(yīng),便伸手推開靠邊這側(cè)的車門,“上來吧,時間寶貴。”而后往里挪了挪。
這句話無疑提醒了廖祈恩十二點的“還衣之約”,她正琢磨應(yīng)該說什么才能把蹭車也蹭得無比得體,但司機已瞅準(zhǔn)時機火速下車,接過她手中的幾袋衣物放進后備廂,又替她拉好車門擋住車頂,無比穩(wěn)妥敬業(yè)。
“你去哪兒?”黎序璋問她,但并沒有偏頭。
“花園路。”廖祈恩有點不自在,擠出笑來致謝,“真是麻煩黎總了。”
黎序璋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摩挲著手機屏幕,篤悠悠地說:“不麻煩。”他忽然回過頭來了,問她,“你做這行多久了?”
廖祈恩據(jù)實以告:“半年了。”
黎序璋打量她:“你不像才畢業(yè)啊。”
“嗯,畢業(yè)兩年了。”
“原來呢,你原來做什么的?”他的語氣平和,但目光犀利,始終給人幾分距離感,并不像刨根問底打探私隱的人。
廖祈恩覺得自己沒有隱瞞的必要,便坦白說:“在培訓(xùn)機構(gòu)教跳舞。”
黎序璋點了點頭,問道:“舞蹈專業(yè)?”
對方問得相當(dāng)隨意,想來只是避免冷場的場面話,于是廖祈恩應(yīng)道:“是,舞蹈編導(dǎo)。”
廖祈恩本以為對方會好奇她何以改行,跨度又為何如此之大,但出乎意料地,黎序璋只是點了點頭,不再開口,車里空氣漸漸凝結(jié),無端令人覺得尷尬。
在等一個漫長紅燈的時候,黎序璋微微偏頭瞥了她一眼,忽然問:“你讀過《論語》嗎?”
廖祈恩愣了一下,她捉摸不清對方的路數(shù),但還是笑道:“‘學(xué)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xué)則殆’算嗎?”
黎序璋不答,自顧自地說:“《論語》顏淵篇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你我第一次見面……是在樓梯口吧。”
廖祈恩一下就懂了:黎序璋停下來載自己無非就是為了說這句話,他怕自己將他與那位牧月小姐密會的事情捅出去。但事實上她對這種富二代與小明星的八卦并沒有那么大的興趣:“是嗎?我們不是才見面嗎?”
黎序璋挑眉笑了一聲:“行,你說才見面就才見面吧。”他這一笑,才有了點接地氣的人味兒。
出了中心城區(qū),路上漸漸寬松出來。司機開車很是穩(wěn)妥,沒多久車子便駛?cè)牖▓@路。他問了廖祈恩店名,分毫不差地把她送到門口,又率先拉了車門,替她去后備廂拿袋子。
廖祈恩要下去搭把手,但腳還未邁出車門,忽然想到不論如何都應(yīng)該同黎序璋打個招呼才是。她偏頭去望,發(fā)現(xiàn)黎序璋纖長的十指交疊在胸前,膚色似是常年不見日光般白皙,睫毛在透進來的日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清晰、濃密——標(biāo)準(zhǔn)的美男,但美男此刻已經(jīng)睡著了。
廖祈恩只好謝過了司機,又請他向黎序璋轉(zhuǎn)達謝意——不論如何,表面功夫總要做足,這不僅是因為個人口碑,更因為人生如此不可測,你不知何時要擦肩,何時又要不得不見。
廖祈恩去還衣服,堪堪十二點,簡直謝天謝地。
還完衣服她就搭地鐵回去。住了二十來年的家已經(jīng)沒有了,新搬的住所在弄堂里,二樓,二十世紀中期的房子,有簡易的盥洗室與廚房。雖然設(shè)施一般,但交通還算方便,租金也在她的承受范圍內(nèi)。對如今的她來說,有個遮風(fēng)擋雨又私密的住處,已然可稱滿意。
廖祈恩進了屋,只覺累得身體似要散架,進浴室匆匆洗了個澡就躺上床了。夢深沉的時候,她被程韻芝的電話吵醒了:“祈恩,快出來。南江酒店,萬盛的李總和順和的王總都在。說是順和要開分店,看來又有生意上門來了。”
廖祈恩起身拉開窗簾,夜幕已經(jīng)降臨,弄堂里燈桿的影子被拉得特別長,樹影印在窗欞上。周圍很安靜,靜得像有一種放大孤獨的魔力。
她深深吸了口氣,換上得體的著裝,化好妝趕去酒店。
廖祈恩一進門,滿面油光的李總就笑道:“想來這就是綺影傳媒的小廖了?”
廖祈恩十分活絡(luò),笑著上前握手:“哎,您好。我是綺影傳媒的廖祈恩。”
程韻芝也上來搭話,替她一一介紹后方落了座,陪著聊一些可有可無的話題。事實上廖祈恩很厭惡他們這些吞云吐霧、個個賽過酒葫蘆、喝多了牛氣沖天仿佛隨時能撼動中國金融界的人。但沒有辦法,他們替不替自己牽線搭橋,讓不讓自己賺錢,都在這一次次的應(yīng)酬里。吃得滿意了,生意、鈔票便也隨之而來。總之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是她廖祈恩的衣食父母,得罪不得。
但今日的廖祈恩格外沒有耐心,她問程韻芝:“王總怎么還沒提分店的事啊?”
程韻芝篤定道:“你急什么?這種好事你還怕他不抓住機會在這些人面前炫耀一番?”
事實證明程韻芝果然沒有猜錯,酒過三巡,順和的老總王順和抹著臉抱怨說最近真是忙得不像樣子。鄰桌的李總便說“能者多勞,你忙著開分店,當(dāng)然累啦。不過話又說回來,越累越富有嘛”之類的話。
這時候程韻芝偷偷在桌子下面捅了捅廖祈恩,示意她時機到了。
于是廖祈恩抓住機會,問道:“王總,您分店開業(yè)時的禮儀找了沒有?”
王順和說:“這倒真沒有,你不說我都忘了。”
“那您看,就交給我們唄。”廖祈恩笑瞇瞇的,說話的聲音較以往更是軟上幾分,“我們那兒的小姑娘個個一米七以上,樣貌好,做事伶俐。今天黎之百貨頂樓悅視影城的開幕式就是我們辦的,散場時連黎總都夸她們表現(xiàn)好呢。我就說前陣子沒白送她們?nèi)ヅ嘤?xùn)呢……”
王順和聽了這話便來了精神,湊近一點開口道:“上午悅視影城開幕式的禮儀就是你們做的啊?”
“可不是嘛……”
“那行。”黎序璋的面子是預(yù)料之中的大,王順和當(dāng)場就應(yīng)下了,“等到我們開幕的時候,你們就過來吧。”
廖祈恩喜不自勝,和王順和談了價錢,算是落實了生意,免不得又多敬了他們幾杯,直到喝得滿臉緋紅才罷休。
但這些都無所謂,廖祈恩走出酒店大門的那一刻,如釋重負和歡欣鼓舞的感覺都瞬間在腦海里綻放開來。
早些時候,她要接生意就必須挨家挨戶去問,吃了無數(shù)閉門羹不說,甚至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里一無所獲。
直到遇見程韻芝,她給了廖祈恩職業(yè)生涯的第一筆生意,又帶著廖祈恩結(jié)識了不少生意人,所以廖祈恩的工作方才有了起色。
不得不說,程韻芝是廖祈恩的貴人。
廖祈恩在歸家的路上憶起這些,又想到父母北上躲債,心中的酸澀、惆悵、感恩等種種情緒泛濫:眼下確實艱難,但再艱難也總會過去的,不是嗎?
周六,廖祈恩打電話給王順和確認開幕式細節(jié)。
那頭的人一聽是廖祈恩,顯然有幾分訝異,還沒等她開口就連連道歉:“哎喲,廖總,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上次跟你說的那個禮儀的事情真是對不住了。我忘了自己把事情托給市場經(jīng)理了,結(jié)果他找了隊模特,連定金都給了……你說現(xiàn)在這錢也要不回來……”
廖祈恩一聽就懂了,內(nèi)心頓時火冒三丈,嘴上卻還要表示理解:“沒事沒事,我理解。”
王順和嘻嘻笑道:“真是對不住你了,廖總,咱們下次有機會再合作啊。”
“嗯嗯,好的好的。”廖祈恩嬉笑著,在電話這頭翻了個白眼。
被人放了鴿子,廖祈恩只好回去和那群模特兒一個個打招呼。她自己打發(fā)模特兒倒是比王順和打發(fā)她尷尬得多——多數(shù)模特倒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但有幾個說是為了這次的開張活動還特地推了別家的剪彩儀式如何如何,怨聲載道的。她只好自掏腰包請一干人吃飯,真是有苦難言。
她去找程韻芝訴苦,說王順和這人真是不靠譜,弄得她偷雞不成蝕把米。
程韻芝被她那句“偷雞”逗笑,請她去做SPA。SPA做了一半時,程韻芝說:“王順和這人最大的問題啊,就是公私不分。他和你說請了別的模特吧?其實是他老婆的侄女要競選學(xué)校模特社社長,侄女為了體現(xiàn)自己有組織能力、賺錢能力和公關(guān)能力,愣是拿這次開張的禮儀工資賄賂模特社的社友呢。”
廖祈恩“哼”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程韻芝也是憤憤,想了一下說:“祈恩,這樣吧,看在你被人放鴿子的可憐的份上,等一下我?guī)闳€好地方,見到的人絕對個個比王順和靠譜。”
“什么地方?”
“先保密。等下你來我這里,我找件禮服給你。”
“喲,大場面啊。”
“可不是。”程韻芝笑起來,“相信我,絕對不虛此行。”
兩人打扮妥帖后,樓下已經(jīng)有車等著了。
廖祈恩直到坐進車里才發(fā)現(xiàn),開車的竟是薛家明。她愣了一下,緊接著笑道:“喲,韻韻,這回連薛總都親自出馬了,看來真的是大場面啊。”
“有個什么鄭總生日,家明說可以攜伴,我想正好帶上你一起,說不定你能遇上什么好機會呢。”
廖祈恩有點顧忌:“我又不認識人家,不會不方便吧……可別給薛總添麻煩了。”
薛家明忍不住笑道:“方便得很。你要是不去啊,韻韻也未必肯去呢。”
廖祈恩笑了起來,輕輕挽住程韻芝,由衷感謝道:“韻韻,謝謝你。你對我好到我都覺得受不起了。”
程韻芝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柔和:“應(yīng)該的,祈恩,你還不是在認識我第一天就當(dāng)了我的救命恩人。”
廖祈恩啼笑皆非:“韻韻,急性胰腺炎而已,‘救命恩人’四個字也太夸張了吧,你別老放心上。”當(dāng)時廖祈恩做完程韻芝花店的開張活動后,發(fā)現(xiàn)落下了手提包,趕回去拿的時候發(fā)現(xiàn)程韻芝昏迷倒在地上,于是趕緊把她送進了醫(yī)院,并悉心照料。
“你看,那么大的事你都叫我別放心上,現(xiàn)在我這些舉手之勞你倒要說謝,生分了啊。”程韻芝拍拍她,“祈恩你要堅持住,我對你有信心!”
廖祈恩靠在她肩上沒有說話,眼眶晶瑩。
程韻芝笑瞇瞇地說:“來來來,我給你唱個歌兒。”她哼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然后說:“那些壞天氣,終于都會過去。”
晚宴是在本城一家超五星標(biāo)準(zhǔn)的酒店舉辦,酒店靠江,晚宴地點又是在頂樓,足以俯瞰整座城的輝煌燈火。
廖祈恩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眼里一時只有女士們的珠光寶氣和男士們的西裝革履,只覺得個個都艷光四射、風(fēng)度翩翩。
薛家明陪著她見了幾位有生意來往潛質(zhì)的朋友,用“表妹”這層關(guān)系來介紹祈恩。其中有一個似乎對“薛表妹”很有些興趣,連問了幾個問題:“表妹叫什么?”“哪兒人呢?”“大學(xué)畢業(yè)了吧?”
廖祈恩佯裝聽不出他們語氣里的輕佻,一一應(yīng)過,薛家明也在旁邊幫襯了幾句,但他應(yīng)酬眾多,又要陪程韻芝,剩余的只能交給廖祈恩自己。
整個宴會廳觥籌交錯,廖祈恩四下掃了一眼,瞧見場上都是三三兩兩的小團體,這樣的局面她顯然不方便貿(mào)然插進去。所以,她只能站在餐桌前佯裝挑美食,借此找尋某個合適的溝通時機。
直到譚奕楓主動朝廖祈恩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三十上下的男人,近一米八的個子,身材勻稱,見了她就笑:“這位美麗的小姐,冒昧問一句,你是一個人嗎?”搭訕臺詞活似從話劇劇本上扒拉下來的。
廖祈恩在這一刻算是知道自己兩小時的妝沒有白化了,程韻芝上萬塊錢的禮服到底也不是蓋的——終于有人主動和她搭話了。她可能一時難以主動去爭取機會,但一旦有機會到來,她絕不會錯過。
而此刻,她壓住心中的一點喜悅,正視面前的男人:“倜儻的先生,看來你是一個人。”她嘴角上揚,用俏皮的語氣說這樣的玩笑話,別有趣味。
面前的男人也望著她,目光不曾移開分毫:“何以見得?”
“這么風(fēng)流倜儻,沒道理已經(jīng)私有化了啊!”她偏頭看了一下旁邊大肚腩的男士,悠悠笑道,“你說是吧。”
對面的男人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不由得笑道:“美麗的小姐,你很有趣啊。”
“倜儻的先生,你也是。”廖祈恩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笑起來時臉上有種赧然的微粉色。
眼前這位穿昂貴西裝的男士這時候就伸出手來了:“你好,在下譚奕楓。小姐貴姓?”
廖祈恩同他握手,臉上掛滿微笑:“免貴姓廖,廖祈恩。”說著打開手包遞名片過去。
譚奕楓接過名片,看了一眼,說道:“真是好名字。”然后他掏出名片,“這是我的。”
廖祈恩將他那張厚實的名片接過來看,只見上面寫著“千策信息產(chǎn)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譚奕楓”。
千策集團是本市電子產(chǎn)業(yè)的龍頭,旗下有若干個電子實業(yè)公司,還有一個新興的軟件公司——而集團的董事長正是姓譚。
廖祈恩難以置信,一時心中大喜,覺得這是狗屎運的開端。她將名片狠狠地攥在手中,捂住嘴巴,臉上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驚訝:“呀!原來您就是譚老的公子,真沒想到您這么帥。”
譚奕楓樂了:“廖小姐,你再夸我,我可要當(dāng)真了。”
廖祈恩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夸了嗎?我以為我是在陳述事實。”
“好,那我可就接受了啊。”譚奕楓臉帶笑意,舉著手里的高腳杯與廖祈恩的高腳杯碰了碰,“冒昧問一句,廖小姐今晚是與誰同行的嗎?以前我好像沒見過你。”
“嗯,與朋友一起來的。”她本想說與“表哥”薛家明一同來的,但這關(guān)系畢竟禁不起推敲,她便只好含糊應(yīng)付了。
“男的女的?”
“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了?”她笑意盈盈地望向面前的人。
“關(guān)心今晚有沒有人送你回去。”
“這么說來您有空?”
“那也要你肯啊。”譚奕楓一臉笑意,態(tài)度再誠懇不過,仿佛他某一瞬間意味深長地眨了下眼只是廖祈恩的錯覺。
廖祈恩知道某些方式會讓人更容易走上捷徑,但她自問沒有準(zhǔn)備好,或者,根本就從未準(zhǔn)備過。只是此刻機會在眼前,廖家要還債、要翻身,難免就要犧牲,但犧牲該是頂天立地的事,賣命可以,賣人格則永無翻身之地。
是以她柔聲嗔道:“您尋我開心了,沒空就說沒空,倒要推到我身上來。”
譚奕楓正要說話,身旁卻有長裙搖曳的姑娘端著酒杯款款而來,這姑娘眨著細長的眼對譚奕楓笑道:“喲,譚大少在這兒呢,可叫我好找。”
譚奕楓轉(zhuǎn)過去,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又有什么好事?”
“你去問羅源啊,是他在想你。”
“好,我這就去。”說完,譚奕楓回頭去看廖祈恩,歉然笑道,“廖小姐,那我先過去了,回聊。”他聽出廖祈恩言談中的無意,不再多作停留,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了。”他伸出拇指與小指,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歡迎隨時給我打電話。”
廖祈恩微笑頷首。
走得遠了些,長裙姑娘問譚奕楓:“剛才那是誰啊?以前怎么沒見過啊?”
譚奕楓臉上有未達眼底的笑意:“這就要問黎序璋了。”
而廖祈恩對這樣的對話全然不知,她立在原地看譚奕楓穿梭在人群中八面玲瓏,忽然覺得無趣。她想找人說說話,但程韻芝早已不知道去哪里了。
整個晚宴上的人依舊笑臉盈盈,空氣中充斥著各種昂貴的香水味。廖祈恩向來以為自己的表面功夫已經(jīng)足夠好,嘴巴也已足夠巧,但到了這里,依舊覺得無計可施。他們聊陳氏的上市計劃,聊王氏又開了分公司,或者聊上個月去了趟夏威夷,甚至聊前天為了一頓風(fēng)味純正的咖喱餐心血來潮又去了趟新德里……這些話題,無一是她能游刃有余地應(yīng)付的。
這種景況下,廖祈恩其實很想走,但她心中又覺不甘。程韻芝依舊沒出現(xiàn),她想撥電話過去,又怕擾了對方的興致,只好默默地退回到門口的餐臺邊,打算先祭一祭饑餓的五臟廟,再找個機會聯(lián)系程韻芝或薛家明。
誰知此刻宴會廳的大門忽地被人由外向內(nèi)地推開,一個滿臉怒容的女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進來。站在門口的服務(wù)生來不及閃躲,已被她一把扯開,這一扯不要緊,那服務(wù)生一個趔趄,盤子里的高腳杯“砰”的一聲倒下去,紅酒盡數(shù)潑在了廖祈恩的裙擺上。
廖祈恩在心中吐了句臟話:這衣服是程韻芝借給她的,被這樣一潑,她該如何交代?
但她又發(fā)作不得,只能認栽,并第一時間趕去洗手間處理禮服裙擺。
宴會廳里,火冒三丈的女人還在河?xùn)|獅吼:“沈一非!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不知又是什么離奇八卦了。
廖祈恩洗凈了紅酒漬,提著裙擺從洗手間里出來。她一邊走一邊發(fā)信息給程韻芝,說自己有事先走了。
但她尚未按下發(fā)送鍵,眼前燈光就驟然暗下來,鼻子嗅到一點清淡的煙草味——她意識到面前有人,但已收不住腳,“咚”的一聲撞在對方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退后一步,迅速道歉。
但待到抬頭看清對方是誰時,廖祈恩覺得十分訝異:面前這人穿著質(zhì)地上乘的襯衣,領(lǐng)口挺括,西褲妥帖,道不盡的斯文舒爽。這眼熟的打扮,不是黎序璋還能是誰?
黎序璋也始料未及,眼里有一閃而過的驚訝。他上下打量了廖祈恩一番,最后視線落在她幾乎濕透的裙擺上。
其實不過是一兩秒鐘的事情,但廖祈恩已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待對方開口就解釋道:“那……那個,紅酒灑在了裙擺上,所以我過來洗一下。”一時之間她竟連招呼都忘了打。
黎序璋看著她的裙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你應(yīng)該第一時間送去干洗,而不是跑到衛(wèi)生間來。”
廖祈恩有點蒙:“那現(xiàn)在怎么辦?”
“那是你的事。”
廖祈恩“哦”了一聲,往宴會廳的方向走去。
黎序璋嘆了口氣,叫住她:“你都這樣了,還打算過去?”
廖祈恩有些為難:“我……我打算打個電話給我朋友,然后我就回去了。”
黎序璋手里夾著一支煙,聞言抽了一口,慢慢吐出一個乳白色的煙圈:“朋友?”他語氣有些輕飄,但氣場極強,這一問,竟令廖祈恩生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嗯。”
“回去?”黎序璋輕笑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回去?”
廖祈恩覺得他未免管得太寬了,不由得抬起頭來看他:“打車啊。”
“穿成這樣?”
見廖祈恩不答,黎序璋反倒笑了出來,走了兩步,在垃圾箱邊將煙頭摁滅了,轉(zhuǎn)過身來道:“走吧,我送你。”
廖祈恩難以置信地“啊”了一聲。
黎序璋看向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重復(fù)了一遍,“走吧。”說著,他將手插進了西褲口袋里,“正好我也待得膩味了。”言罷,他也不等她,轉(zhuǎn)身就拐進了樓梯間。
廖祈恩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絲毫沒想到要拒絕對方,跟了上去。
黎序璋往上走了一層,躲過眾人的視線才踱到電梯門口去按電梯。
縱然是坐電梯,從五十幾層下去也并非眨眼之間的事情。此刻,酒店里來來往往的人并不多,很長一段時間,電梯里都只有他們兩個人。廖祈恩謹慎地立在按鈕邊,心里覺得自己的精明、自信到底還是不夠,她那點故作精明的氣場似乎只能在那些模特面前擺擺,到了此處,依舊半點場也壓不住。
黎序璋像是有些疲憊,半瞇著眼,手依舊插在西褲口袋里,交叉著腳,脊背倚著電梯的墻,嘴上慢悠悠地問:“你叫什么?”
廖祈恩正繃著神經(jīng),聽他這樣一問,便迅速條件反射般地答道:“啊,廖祈恩。”說完才驀然想起這是對方第一次問自己名字。
他重復(fù)了一遍:“廖祈恩,祈愿的祈?”
“是。”
黎序璋半瞇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然后笑了一聲:“嗯,適合你。”沉默了片刻,又問:“你剛說跟你朋友一起來的,你朋友是哪位?”
“程韻芝。”廖祈恩還是有些緊張,但身體已經(jīng)放松了些,本想補充一句薛家明,但想起黎序璋是薛家明的上司,便噤了聲。
不料黎序璋主動提起:“程韻芝?她是跟薛家明一起來的吧。怎么,兩個人如今好成這樣了?”
廖祈恩沒來由地有些尷尬,正想說些什么,黎序璋倒是先開口了:“算了,不說了吧。改天等家明自己講。”電梯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二樓了,黎序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站直身子。他的動作分外慵懶,那一口氣呼出來,站穩(wěn)腳跟的時候電梯已經(jīng)穩(wěn)妥地停在一樓了。
電梯門打開,黎序璋將插在西褲口袋中的手抽了出來,握著車鑰匙,轉(zhuǎn)過頭瞧了廖祈恩一眼:“你是跟我去停車場,還是在這兒等著?”
廖祈恩下意識地覺得在大廳等著未免太擺嬌小姐架子了,但跟過去又似乎顯得太親密了。她思量了一下,道:“我去出口處等你吧。”
黎序璋顯然毫不憐香惜玉,想也沒想就答:“也好。”
于是,廖祈恩識相地出了電梯。她沒好意思回頭看,但酒店偌大的落地窗在黑夜里透亮得仿若鏡子一般,清晰地映出大堂里的一切。廖祈恩在窗戶上看到電梯門緩緩合上,面無表情的黎序璋低著頭。他身材十分挺拔,氣質(zhì)又出眾,是個十足的美男子,就算不談相貌,身影也已足夠迷人。
廖祈恩看著看著,竟忘了要將視線收回來,就在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剎那,黎序璋忽然抬起頭往那鏡子般的落地窗上望了一眼。廖祈恩急匆匆地收回目光,但已經(jīng)晚了,電梯里的那個人已經(jīng)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慌亂而窘迫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