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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袁哲生
  • 2306字
  • 2019-09-12 19:19:47

留得春光過小年

記得大約是二十年前,曾經看過一篇美國當代知名小說家厄普戴克所寫的文章,內容談到的正是當時非常熱門的一個話題:文學將死?

厄普戴克果然老神在在,在那篇并不太長的文章中,他舉了一個例子來說明自己何以相信文學還會存續下去。他說,就像在科技高度發展的現代,機械手表不衰反盛的道理一樣,文學也將繼續存在我們的生活里。我不知道厄普戴克先生后來是否改變了上述的看法,不過,當年我無意中記下的這一段巧譬善喻,至今看來依然甚深微妙。

機械手表滿足了人們對工藝與巧思的感性需要。時至今朝,在“匠心獨運”的廟會里,整齊劃一、精準無誤的石英表與電子表暫時依然無法名列仙班。這是一個很有趣的事情,機械手表誤差大,價格昂貴,防水、防震效果并不見得高明,而且,幾天不戴大概就停針不走了,可是,人們依然熱愛這份手工的趣味與價值。我想,或許就連它那不太準確的時間感也備受喜愛吧,因為,人們樂得自己手上的時光刻度與滴答聲和鄰居、同事們手上的不盡相同。所謂“世事無絕對,另有新情趣”,不是嗎?不管文學未來的發展如何,至少,厄普戴克的機械表又這么走了一二十年,走到了21世紀,暫時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文學已死”的論調不妨看作是一種定時出現的演習,譬如放羊的孩子每隔一段時日便沖進村子里去大喊幾聲“狼來了”,何以如此?或許是基于牧者對羊群的熱愛吧。其實,就算真的來了幾匹狼,大概也不至于把成千上百的羊群全數吃光吧;就算真的吃光了,牧羊人必定也會演變成牧狼人再重出江湖的。就像其他的行業一樣,文學當然也會受傷的,可是說到消失,實在言之過早。故宮博物院里不也還有許多行業依然存在我們的生活周遭嗎?買玉、看畫的人照樣多得是,至少,我們都去自家附近的小鋪里刻過印章吧。

近年來人們對文學前景的擔憂不無幾分懷舊傷感的成分在里頭。19世紀工業革命之后,中產階級興起、印刷術的發達、閱讀能力的提升,文學,特別是小說這個文類的確有過一段好日子。在那段美好的舊時光里,電話才出現不久,電影、電視、廣播尚未迎風長獠牙,電腦、電玩更是聞所未聞?,F在回想起來,文學一枝獨秀的好時光,與其說是因為它曾經那樣地德沛天地,倒不如說是上帝一時不察的結果。世間“匠心獨運”的人比比皆是,文字工作者自然不必始終鰲頭獨占?!傲舻么汗膺^小年”(汪曾祺詩句)并不算是一個差強人意的結果。

同樣也是一二十年前,走進書店里,環目四顧,的確不難發現那是一個文學書的黃金時代,然而,時過境遷,現在回頭看去,那份風平浪靜,似乎只是文學市場的一個臺風眼,雖然久候多時,卻也旋即遠去。小眾時代的來臨,文學不再是草上之風,然而這也無甚可悲,文學市場雖然良辰不再,可是出版市場卻是沸沸揚揚,每年三萬多個出版品之中,文學類的出版數量不見得就比往年來得更少,文學科系、文學獎、文學網站的數目也是有增無減,這樣說起來,或許會導出一個結論,說這萎縮不是量的問題,而是質的問題。如此說來便傷感情了,這不把毒箭又射回來了?

前幾天,一位朋友突然興沖沖地跑來拍我的肩膀,原來是要來告訴我一個關于文學的“利多”消息。他說,根據某位精神病醫師的研究,文學之所以會存在,其背后真正的理由是因為“人類”要“生存”。我聽后不覺莞爾,一方面因為這樣嚴肅的議題仰之彌高,只好傻笑以對。另一方面,文學的腳步似乎也還沒有走在深山夜路上,這樣鏗鏘有力的結論不妨藏之錦囊,留待來日再取出壯膽。

就我個人的看法,近十多年來,至少在小說這一文類上,還是出現了一些令人稱幸的吉兆。

譬如,偶爾會聽到人說,現在每天報紙和電視上的新聞之百轉千折,比小說情節更要精彩得多了。如果我沒有會錯意的話,這意思是說小說不再能追著現實人生跑新聞了,小說作者也不見得能以情節取勝了,果真如此,豈不善哉?另有一說是,這是影像思考的時代,而且,在人類大半的歷史上,圖像思考本來就是主流,未來的世界即將回歸本源。如此說來,跟電視、電影、漫畫、雜志等等媒體比較起來,文字在影像上似乎吃了大虧,也不再那么容易吸引人去閱讀文學作品了,除非……除非這個作品本身寫得好極了。文字工作者因而必須在文字上確有不可取代之處,方可容身。這豈不合情合理嗎?時不時也會聽到有人抱怨,這個世界太無聊了,我們從小到大沒有經歷過戰爭,沒有餓過一天肚子,所以寫不出任何深刻的東西。這個論調不無道理,有幾分像戰地攝影家的口吻。但其實這個狀況頗為珍貴,先人流血流汗開創了幾十年的太平日子,讓我們置身于一個非常難得的處境:窮極無聊。當然,我們憎恨無聊,因為無聊使得寫作難上加難,仿佛在大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尋覓一只神出鬼沒的銀狐。但我們不必小看無聊,無聊如此壯大,它的疆土必定不??;我們盡可以承認自己的才情淺薄,卻不必責怪無聊的世界逼人太甚。鐵和血不一定就能讓人心更加深刻,一如無聊不必然使人感到悠閑。

不可否認地,近幾年文學副刊與文學獎征稿的篇幅變短了(也變難了?),對于大部分的文字工作者來說,這無疑是一則壞消息。不過,往好處想,這個轉折也適時地點醒了我們的文學環境長期以來對期刊的忽略,以及對簡潔文體的低估。前人說“一寸短,一寸險”,又說“好的文章一定短,壞的文章一定長”,后者所說的“短”,應該是指閱讀心理上的時間感,也就是簡潔,而非關篇幅?,F在,因為種種的因素,報紙上的文章必須要短,短而妙、短而精,但這談何容易呢?再過幾年,相信我們的白話文寫作將會因為現實因素的催逼而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妙手偶得大概就只能偶得而已。

的確,幾經周折,文學的角色也許已經不再是“信念與熱情”的堅持者了,然而,這豈不好極了?強盛的信念難免傷及無辜,熾燃的熱情往往花期甚短,文學本是無中生有的沖積平原,雖然肥沃,然則定期休耕也在所難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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