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沒有打好基礎,數理化等課程我學得非常吃力。我以為老師們不會提問排在花名冊末尾、中考成績倒數的學生,因而高枕無憂。誰知,代數老師第一次提問就點了我的名字。那一刻我直接傻眼了,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臉,以求饒的語氣說道:“別叫我,我不會啊?!?
代數老師和同學們皆被逗笑,鐘清揚的笑聲尤為響亮刺耳。
止住笑后,代數老師看了一下花名冊。
“那就讓鐘清揚來回答這個問題!”
對鐘清揚來說,這無疑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從此以后,代數老師總愛向我和鐘清揚提問,我答對的次數當然很少,鐘清揚當然正好與我相反。不知道代數老師出于什么心理,是拿我來陪襯鐘清揚的優秀,還是拿鐘清揚來反襯我的差勁。我寧愿相信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意——其實代數老師是為了鍛煉我。
已經開學很長時間了,代數老師還是經常將“裴清揚和鐘清揚”這兩個名字搞混,不是看著我叫“鐘清揚”,就是看著鐘清揚叫“裴清揚”。仗著代數老師脾氣隨和,每當他望著我叫“鐘清揚”時,如果是會做的題,我就當仁不讓的站起來作答;如果不會做,我就采取鴕鳥政策,反正在我裝傻充愣的當兒,鐘清揚會忙不迭得站起來顯擺他的本事。
鐘清揚嘴上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其實現在就對我展開了暗戰,真是十足的小人一個!我懷疑他一直在監視我,從而伺機進行報復。比如:在卓凱站起來回答老師的提問時,我會習慣性地瞟他一眼,每回都發現鐘清揚一臉滑稽表情朝我斜覷;卓凱的側面跟郭泰尤其相像,我偷眼向他看時,只要被鐘清揚察覺定會從中搗亂——帶著一臉壞笑用書本將卓凱的臉遮住。
我的座位周圍都是男生,加上走讀,一直獨來獨往。看到別的女生一起嬉笑打鬧,我很想接近她們,融入其中,卻因自卑始終沒有邁出一步。她們也沒有人向我發出友誼的信號,大概我看上去有些孤僻,一副不合群的樣子。
通過觀察,我發現卓凱也不合群,因此除了視他為良師益友的最佳人選還生出一份惺惺相惜的感覺;但我不敢貿然接近他,打算相機行事。
開學不久,王一鳴被一位男同學冠以“高音喇叭”,此稱號有貶義之嫌,王一鳴自然不會接受,另行自封為“高一”一班喉舌。
這天晚上,第一節自習課剛結束,王一鳴跑上講臺宣稱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現象,見同學們大都洗耳恭聽,興奮地將嗓門拔得更高。
“提示一下!這個有趣現象與大家入學時的成績息息相關!”
“別故弄玄虛,趕緊說!”鐘清揚發出一聲不耐煩地催促。
“急啥,沉住氣!——先作個小調查,同學們的座位是老師安排的嗎?!”
有人回答“不是!”,有人回答“各人隨便坐的!”
“就因為各人隨便找座位坐的,此現象才堪稱有趣!先聲明一下呵,我絕對沒有歧視誰的意思!純粹是覺得有趣才說出來的!”
“不管你說什么,都恕你無罪!”一位叫石強的男生代表同學們表態。
“那我就說了呵!——咱們教室好比一個小王國,那是北方地區,這是中部地區,那是南方地區。坐在北方地區的同學,都是排在入學成績榜前面的,南方地區那些同學呢,呃……正好相反,而中部地區這些同學,恰好是成績居中的。以上便是我發現的有趣現象,同學們要是不相信,可以拿點名冊來對照一下!”
這簡直就是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成語活生生的詮釋。“北方”和“中部”同學皆嘖嘖稱奇,我們“南方”這些人則都低頭不語。
***
鐘清揚、王一鳴和高燕飛、趙淑靜都住在鎮政府家屬院,上學放學一路同行,郵電局是他們必經之地,我經常與他們“狹路”相逢。
趙淑靜也不會騎自行車,來回都由高燕飛載著,四人當中只有她會主動跟我打招呼。
我對趙淑靜懷有好感,卻不妄想與她做朋友;一則因為我發現她無論對誰都這樣彬彬有禮,二則作為班上學習最好的女生在我看來有些高不可攀。高燕飛有些看不起我,也有點兒忌憚我,每回與我目光相遇都立馬躲閃。王一鳴愛招風惹草,經常拿女生取笑,唯獨不敢公開針對我,大概被我開學第一天的表現鎮住了。鐘清揚這個小人不只在校內與我作對,在上學放學的路上也變著花樣試圖將我激怒——不是突然猛蹬自行車從我身邊疾駛而過把我嚇得打個激靈,就是跟小痞子似的陰陽怪氣地沖我吹口哨。我不想做無謂的反擊,打算“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將他震懾”,在沒有找到好機會之前,我只有加強防備,一忍再忍。
……
月考結束,我的成績排名在意料之中——又是墊底。
為了讓后進生轉化,晚自習時班主任開了一堂班會,要求優秀生和后進生開展結對幫扶,成立幫扶小組。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接近卓凱了,我興奮得不行,忍不住回頭看他,卻瞥見鐘清揚面帶鄙夷朝我歪嘴斜眼地做鬼臉。
下課后,除了我暫時按兵不動,“南方”的后進生們紛紛去“巴結”“北方”的優秀生,大家自然是男生找男生,女生找女生。鐘清揚、趙淑靜及副班長馮青峰最受歡迎,卓凱卻無人問津,而這正合我意。
見鐘清揚離開座位,我立馬朝卓凱走去。
“我、我可以和你一組嗎?”雖然一直把他視作老朋友,我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正在看書的卓凱抬眼瞧了我一下,隨即垂下目光。
“我學習也好不到哪里,找別的同學吧?!?
這樣的答復出乎我的預料,一時不知所措;呆愣片刻,又說道:“排名第六,這還不算好嗎?”
“隔得太遠了,交流不方便。”
“那我和你做同桌行嗎?你要是愿意,我跟老師請——”
“不愿意!我不喜歡跟女生一桌或一組!”
我的自尊心被打擊得支離破碎,倉皇逃離,撞到一位同學身上并踩到其腳;從旋即響起的呻吟聽出是鐘清揚的聲音,我更加難堪,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羞臊的火焰在心中烘烘灼燒,同學們的說笑聲在我聽來都成了對我的嘲笑,室內無處隱身,只有向室外的黑暗中循逃。
“喂,裴清揚!”
我剛跑出教學樓,聽到鐘清揚的叫聲,想到我與卓凱的對話被他聽了去,就跑得更快了。
“我想和你做同桌!”鐘清揚追到操場將我攔住。
“我不想!”
“記起仇來沒完沒了,你這人真可怕!”
“知道就趕緊閃開!”
“不要意氣用事!如果讓我幫你,保證——”
“保證超過你嗎?!”
“超過我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夠聰明,我能幫你進前十,如果你很笨,最起碼也會讓你——”
“這么跟你說吧!就算你能幫我超過你自己,我也不用你來幫!”
“甭在這里死犟!這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高一’要是打不好基礎,以后的成績會更難看!”
“難看就難看!”
“你臉皮厚當然無所謂,可我沒法向清瑩姐交代!”
“我都說過六百遍了!我會跟我姐姐解釋的!”
“你打算自暴自棄?”
“你才打算自暴自棄!”
“那就讓趙淑靜幫你?!?
“我誰都不用!”
“就想用卓凱?!可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幫你!”
這句話讓我再次感到無地自容,氣急之下朝他踢了一腳。
“要不是因為我哥和你姐,我絕不輕饒你!”鐘清揚撫摸著左腿沖我發狠,“活該你一廂情愿!活該人家不喜歡你!”
我又朝他的右腿猛踢一腳——再讓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啊喲……”
“你要是跟別人亂說,我就……我就天天踢你!”
“你這個臭丫頭……太狠了……啊喲……疼死我了……”上課鈴隨著鐘清揚的哀叫聲響起。
“你這叫罪有應得!”
“一次次給你機會還恩將仇報,真是個白眼狼!明告訴你!以后誰的面子我也不顧了!你要再這么放肆,我就加倍還你,決不手軟!”
我不理他的叫囂,轉身朝教學樓跑去。
……
“我墜在濃霧里,不辨方向;誰來幫幫我呀?請來幫幫我!我對外面的世界大聲呼喊;然而,將喉嚨喊破了也沒得到一點回聲。就這樣,我一次次在孤獨絕望里昏迷,又一次次掙扎著醒來。如此這般循環了無數次后,我的心境漸漸變平和,天地也漸漸恢復了光明……噢,原來再濃的霧也有散去的時候,太陽總會升起?!?
以上是當天夜里我所做的一個夢。因為這個夢,本來打算逃學一天的我又照常去了學校。在打消謊稱生病逃學的念頭時,我驀然意識到,自從回到父母身邊還沒生過一次病??磥砣缒棠陶f的那樣,我已還完病債,從此以后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了。
爸爸不是跟他未來的親家說過我比姐姐、弟弟更聰明嗎?我行的,我一定行!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指望任何人,我要自己幫助自己!
……
我對卓凱所抱的希望已徹底打碎,對他的好感從一百分降到了負分,生怕因為他而影響郭泰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就再也不朝他看一眼。
我的同桌叫吳江,是一個內向安靜的男生,我和他是內向對了內向,同桌一個多月了,還沒說過一句話。這天上午第二節課課間,他突然主動與我搭訕,問我跟誰一個學習小組。
我說我學習這么差,沒人會接納我。
“你可以加入我們那組。馮青峰非常好說話,我替你問問他吧?”
副班長馮青峰氣質沉穩,長得也有點“老相”,給人一種老大哥的感覺,我當然希望加入他領導的那一組。
望著吳江朝馮青峰走去,我的心不由提起來,生怕再次遭到拒絕。
吳江與馮青峰交談了幾句就往回走,我忙撤回目光。
“馮青峰同意了,有什么難題你盡管向他請教。”
我暗暗松一口氣,向吳江道謝。吳江靦腆地回了聲“不用謝?!?
馮青峰坐在“北方”倒數第四桌外側位置,同桌也是一位男生。又一個課間,發現“北方”只剩下馮青峰一個人了,我便鼓起勇氣去向他請教一道物理題。果然如吳江所言,馮青峰待人又和氣又有耐心。
這樣一來我沒了顧慮,隔日一個課間再次走向馮青峰。留在教室里的人照樣不多,鐘清揚也在,在我開口向馮青峰請教時,那個可惡的小人吹了一聲口哨。我知道他這是在嘲笑我,心里有些上火但竭力不怒形于色。正忙著趕作業的馮青峰立即停下來給我悉心講解?!攀桥c郭泰相像的人!才是真正的良師益友!
為了讓鐘清揚知道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嘲笑,往回走時故意從后面經過他的身邊。
“不是誰都不用嗎?我還以為多么有骨氣呢!”這個小人不放過任何一個嘲笑我的機會。
后幾排只他一個人在,我無需擔心臉面問題,所以不屑理會。
豈料他竟尾隨著我肆意挑釁,“專門向男生請教,真是與眾不同?。 ?
怒火攻心,我實在是難以控制,猛地抬腿往后一踢,正中目標。
“屬馬的?!動不動就尥蹶子!”鐘清揚忿忿地咕噥——明顯的怕跌面子不敢聲張。
終于出了口惡氣,我心里著實爽快,不禁哼起《木魚石的傳說》(學校每天早晨播放的歌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