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重逢
- 仙緣傳之無情
- 喵喵愛番茄
- 5421字
- 2020-05-23 15:06:06
一路而來,曉行夜住,時間尚且充足,時于鐘靈毓秀之地、昌明隆盛之邦、溫柔富貴鄉,困于盤費所限,偶一觀光疏散筋骨不能賞玩個夠。
算算日子,已到了三月十三日,降下云頭。
無憂拎著酒品,款款步上高階。沿途看不盡的富麗堂皇,嘆不止朱樓畫棟。
周山是一座金山,是久未開辟的仙鄉福地,富貴二字同存,現任主人從凡人飛升至上神,運道可謂是登峰造極!
卻有一道不堪的傳言,說他乞丐出身,專在街上要飯的。
這話不真,他曾是白衣秀士,雖不是王孫公子,家里頗過得,更是遠近馳名的才子。
若何有此等詬誶謠諑之詞?皆因妒其際遇,凡人出身,經由遠古神祗點化飛升,上升一路平步青云,直至凌駕于眾仙之上,其好運一發不可抑制!
貧賤出身,仙途暢通。寒門貴子!
今這所仙府,不是道觀仙苑,卻是光輝耀眼的大宮殿,紫晶鋪地,金為梁玉作墻。
無憂一面步蹬高攀,一面贊嘆:“太奢靡了!”
待云梯走完,遠方的喧嘩之聲聽得更加真切了。
一黃衣繡袍的青年男子趕忙上來接駕,作揖笑道:“敢問可是鬼君到此?”偷偷瞄了一眼她額上,不好意思笑著低下頭去。
無憂奇道:“你竟認得我?想是我頭上胎記的緣故。這也不對,我從未在陽界拋頭露臉的,陰陽兩界不同消息,你如何得知我的?”
因甚怕身份泄露,被那人覺察,恐生不虞,不敢不顧,一連疊聲問了。
男子笑道:“小可是汪湛望。昔年女君還小不記得,曾親赴無妄山一趟,得見天容。女君發身長大,但額上的胭脂痣......”
無憂想道:“紫蘇的門風就把得那么松嗎?真是什么人都能去無妄山嗎?那我的身份是不是已經暴露了......”捂住緋紅的臉頰驚道:“那是不是人人都認得我這副面皮。舅舅常常說,說你有古今不世之才?!?
莫名其妙的羞赧,必然令人生疑,忙扯了一句謊話哄人。
紫蘇眼界窄,窄得僅容得下元舒,連她都被充軍到圈子外面去。
汪湛望見她笑容勉強,已猜著十分,面上仍笑答道:“君上不必多心,今時今日只有老夫得此幸運,君上不再陽界走動,沒這個眼福?!?
無憂笑道:“我哥哥日理萬機,連帶紫蘇也給絆住了,不得前來觀禮甚是過意不去,特特親挑了上等佳釀命我送來。”
簡單敘了幾句寒溫,上完禮賬,便有小仙童接引。他自回接客。
得在幽冥宮十年,人情俗事都來得,說幾句場面話更是行云流水。
兩位新人汪子宸和慕容華陽笑吟吟的,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老同窗木曉”,面上以晚輩的名義朝她來敬酒,無憂又尷又尬,只好接了。再有人前來敬酒,唯有敬謝不敏了,以不勝酒力為由扶著陳希一起遁了。在后花園一顆桑樹下乘涼說話,待到客人走光了她也不等走。她拒絕不了汪湛望的再三邀約,同樣架不住身側小仙童的殷勤苦留,只得任其安排了。
無憂靠在大樹上。陳希就著一塊圓木樁坐下,一襲青衫墜地,輕搖折扇,緩緩道:“真是萬萬沒想到,木曉你竟是詹無憂,哎!哎!哎!你和歐陽二公子無緣了!”
十年前在棋山,眾人只道她是歐陽森身邊的仆役,只有陳?!鸾蒂F’待她如知己。那時年紀小孤苦無依,無限心事憋在心間急迫需要發泄的出口,而這個出口便是陳希。無憂將暗暗喜歡歐陽森之事偷偷與他分享了,將真實出身卻按住口只字不提。他便認定木曉好男風也沒提防她,可是仍舊不看好她追求歐陽森的結果。就目前的現實來看,眼下的期望與十年前的期望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十年來,無憂對這期望已經看開了,也就淡然了,似笑非笑道:“無緣就無緣吧,他從沒喜歡過我。”
陳希冷笑道:“這話可就錯了。你可知,自你失蹤后,他到處找你,見我與你交情好,找我要你不下百次,就連與你交惡的墨水梁無雙也找過數次。你要是看到歐陽森失望的眼神......也許......他那么驕傲的人,為了你?!?
無憂難以置信,眼眶像塞了兩顆雞蛋,頓了一頓,笑道:“他真的找過我?他真的喜歡我?”
陳希重重點頭,嘆了口氣:“你別興奮過了頭,畢竟你們兩人之間隔了血海深仇,你們二人無緣,奉勸你一句,不要再對這段感情抱有希望了。”
無憂抬起頭來,繼續望著天空白白的云,淡淡地搖著扇子,眼珠泛白,像死去的魚的眼睛。
陳希見狀,低聲笑道:“你別這么悲觀,沒準你不是元徹的女兒?”
聽他拿她家事打趣,連忙將手中的白團扇向他擲去,怒道:“同窗知己十年不見,人家拿自己的傷心事與你分享,你竟和旁人一般嚼我家的舌頭,不理你了。”負氣掉頭就走。
陳希忙扯她衣袖道:“我錯了還不行嗎,好妹妹?”
無憂順手一拉一扯,他亦不敢多加放肆便放開了,她繼續不理他超前走,奈何不了他俯就告饒:“好妹妹,陪我一會,我還有事相求呢?”
無憂住了身,正顏厲色道:“我問你,你之前在人堆里一站,可聽到我家的謠言了嗎,一五一十說與我聽?!?
陳希驚道:“啊?那可不是什么好話,我勸你還是不要聽的好。”
無憂退回到陰涼地,幽幽道:“你說吧,我不生氣,我跟他們那些低等下仙置什么氣?”
陳希小心翼翼:“你呀受虐呀,偏聽那些歪話!”見她神色厲害,又道:“只我說與你,你答應不許生我的氣?!?
無憂微微點頭。
陳希道:“他說,你母親桔梗點化汪湛望,是為了要...”“偷人”二字,陳希說不下去,只好以尷尬的一笑代替。
無憂不聲不響道:“還有呢?他們還說什么了?”
陳希小聲道:“說你......壓根就不是,是汪的......“直搔首不敢說了。
無憂嚷道:“說我不是元徹的孩子,是汪湛望和我母親的私生子?”
陳希道:“那都是小仙們看不過你家嘴碎,你那么厲害,怎么可能是一個凡人的孩子。”
無憂道:“你把我叫來這里,又說了些閑話,到底要求我什么事?”
陳希掏出一件紅底荷包,上面繡著蘭花,甚為精致可觀,面露難色,雙手捧著遲疑道:“你回陰界,煩勞你交給阿白吧?!?
無憂見他將外掛的荷包從貼身之處取出,自是珍愛非常,聽他說“阿白”二字,抿著嘴笑道:“??!我說你這樣心軟手軟的一個人以后會怎樣,沒想到你竟落在她手里,阿彌陀佛,她是個強人,可笑死我了?!币娝袀?,隨即正色道:“你和她還沒有斷呀?”
方才被他拿歐陽森的事說笑,她也香甜地回敬他一下。
阿白這名字別看不起眼,她可是統領陰界妖域一族的妖君,人人懼怕,就連元舒都要給她三分薄面。別看她在外面威風赫赫勢如破竹,其原身只是一只小白兔。
無憂算是見證了他倆的仙妖之戀。
陽界君位皆是繼承而來,陰界卻全然不同,全靠在廝殺得來。
因此,各域中的每一位君主都是個狠角色。
十二年前,阿白尚未坐穩妖君之位,正到練功的重要關卡,為避免對手的追殺,鋌而走險隱了法力變出原身來匍匐于棋山腳下。無憂好吃肉,逮了她要吃兔肉,結果中途陳希殺將出來強了過去,日夜與她相伴,生怕無憂將她燉了。從某種程度上看,陳希是阿白的救命恩人,阿白敢愛敢恨,回報的方式竟是以身相許,奈何仙妖殊途,也是一段無前路的孽緣。
而對于無憂,阿白恨極了她,心高氣傲也不曾將當年的丟人之事說出來,但會時不時找她的麻煩,有時招架得住,有時招架不住便抬出元舒來,整得她無可奈何,回敬她兩個字:“廢物!”
將荷包交給阿白是一件難事,不講她對無憂有意見,就是生人交給她,也會被她申飭兩句的,無憂有些為難道:“阿白對你一片真心,你怎么可以辜負她呢?”
陳希攥緊荷包,本就不舍得撒手,嘆氣道:“我與她無緣,她這么好,自會有好人好生待她,我不配?!?
本來想敷衍敷衍他,見他言語真誠,無憂吐出真話:“這件事很是難辦,你和她暗地里也有書信往來,怎么不知道她對我是什么態度,若我拿這個交給她,她得剝我三層皮呢。她那樣粗枝大葉的人,繡這樣的荷包,想必是費了不少心力,她又是那要強的性子,能給你這個也是你的福氣,你且收著吧。若你實在想送還給她,發個信郵給她便罷了?!?
陳希泣道:“還回去幾次了,每次還不照樣打回來?!?
無憂道:“我看你也是真心喜歡她的,你倆只是仙妖殊途,不像我隔了整個的天地,我勸你珍惜這段緣分,不要聽家里老人胡說。她性子又剛又烈,是真心喜歡你的?!?
無憂陪他說了一會兒話,嘴硬心軟,見不得他傷心,終究接下了這趟差事。待他走后,獨自在大樹下乘涼。
太陽熱辣辣的,連帶著情緒也燒得焦躁起來,幾分酒意上來了,本就迷糊的腦子更糊涂了。
參加這婚宴,流言蜚語什么的都可以不計較,就怕撞見歐陽森!
依無憂對他的了解,性情寡淡,從不出入這等眾仙聚集的場所,所以才不找元舒抗辯這差事,來之前將種種忐忑之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在她從棋山回來后,輾轉才知與他家恩怨之事。再一次讓她肯定了她的單相思不會開花結果。
好巧不巧,竟讓她撞見了她!
好死不死,他已發現她的身份!
心下很不是滋味。
正悶著,頭頂似觸到一物,熱熱的,滑滑的,怕是蛇,慌忙跳開,下意識去摸,空無一物,只碰到熱水又澆到她的頭上,嫩嫩的林葉香又多了一重酒香。
青天白日,是誰拿酒澆她?是誰作弄她?
抬頭一看,怒火立馬縮回了腳底下,白衣黑發,手持避塵,端立在樹梢,黑漆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看著讓人害怕。
此情此情心念電轉,無憂想了一個對策:“打死不認賬?”硬著臉皮朝上質問:“這是在干什么?你棋山號稱仁人君子,守禮自持。我們兩家是世仇,你也不能這樣作弄我,要是被先生知道了,非得打斷你的腿不可?!边@席話可是集聚了十二分的勇氣,可瞧著他瞪著眼睛,氣力不繼散了一地。
歐陽森從樹上躍下來,跳到身前三寸之地,怒道:“這是你對主子說話的態度嗎?”上下打量她一番。
她身子小小的,只到他下額,卻纖細得很,低著頭紅著臉,團扇時而舉起時而放下。
無憂對他又敬又畏,向后退了一步之地,又退了一步之地,估算出二人應當保持的合適的距離。他在陰涼下乘涼,她立在毒日頭下曬著,面面相對。
腦子很亂半天想不出法子,只好裝作沒聽到他的話,說道:“今日之事,我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了,就此告辭?!毖鹧b神氣轉身就走。
不料身后人一聲“木曉”將她釘在了原地。
她知道她眉間的胭脂痣是敗筆,他認不出她才是撞了邪了。
既然他認出了她,再遮遮掩掩都是枉然,況且她承認了,他又能拿她這個鬼君如何?爽性開誠布公,對他道:“不錯,我就是木曉,我曾經服侍了您三年,敢問歐陽二公子有何公干?”話說得強硬,里子只發虛。
“你到棋山來做探子嗎?”
被他這么單刀直入一說,無憂紫漲了臉,氣勢矮下了一大截,趕忙望了望四周,確定無人急道:“大概是吧?!?
她紅著臉一直攥著扇柄,就像攥著救命稻草一般。歐陽森見她這呆人心慌意亂,心下甚喜,嗔道道:“哼!你探聽到什么機密了,還是在棋山害了什么人了?”
無憂答:“你也知道我,我做不得那些下流的事?”
歐陽森揶揄道:“我曉得,你又笨又蠢又傻,干得出那些事嗎?”
聽他一說,無憂曉得他來找找茬的,竟不住他的嘲弄,有些委屈,止不住淚水在眼眶里打晃。
適才礙于兩家恩怨,歐陽森不欲再與她接觸,便將她欺他的事放下不提,但見她與陳希有些背人的私話,有些火氣,便在屋檐上看著。卻有一株海棠遮住了他們,隱約卻見他二人又拉又扯又說又笑,過后又有物事聊表心意,心下氣得急了。待陳希走后,便立在她靠定的那顆樹上,見她怏怏不樂,覺她是為陳希所傷。忽聞得一股幽香一蓬一蓬從她身上發出,既不是普通花粉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子的,又不是胭脂膏子的,是她花作白骨雪作膚獨特的香味,霎時頓覺令人醉魂酥骨。怪道陳希不顧兩界忌諱也要與她拉扯。怪道自己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真如凡界昏君一般被美色所惑。念及此處,警戒在心。又想她欺負了我,不能白教她欺負,定要撈回本錢來。遂生了一策,隔空取物,弄了酒,不自覺竟往她頭上澆。
歐陽森揚聲罵道:“哭什么?”隨即玩味一笑道:“想也是,你就這樣勾引陳希,我可不是他,這招對我沒用,快收起來?!?
無憂一鼓氣道:“你青天白日是找我的晦氣嗎?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小仙童了,我的事你壓根就管不著。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與你無關?”將頭偏向一邊,有些怕他。
歐陽森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這里是陽界不是你的地盤,不是你胡作非為的地方。你要找男人也不撿個地方,在人家的后花園,若給人落下口舌可怎么好?你隨侍我身邊三年,受棋山教化三年。你非干那起子下流齷齪等事,我不攔你,你的身份別人也看破了。你要人議論,可別讓人挑出棋山的好歹來。你作我的小仙童,我念在交情上看看你和你說話,誰承想你秉性是無情義的,真是白費了一番心。”
那一大車話,數落得無憂滾下淚來,掏出手帕子邊擦便辨道:“你別平白誣賴人,陳希和我是清清白白的,我們見面盡述同窗之情,外人怎么想我管不著,與你不相干,二公子要是沒事快走吧。”再三掂量,自己是個藏不住事的,只跟他纏著,一堆苦、一堆淚、一堆情怕是都和他傾訴出來。另外,阿白和陳希之事系別人的私事,人家拿你當朋友同你講,你應當意氣不同外人分說。再者,這事不能同他講,仙界對仙妖的交往還是很忌諱的,而且自出了五百年前那樁事后,兩界的交往更是看作叛族之事了。
歐陽森怒道:“同窗之情?他幫你抄了多少家規,給你跑了多少腿買酒賣肉?”
棋山修行清苦,禁酒禁肉。
無憂起先眼睛睜得銅鈴般大,大吃一驚,羞得滿面通紅,捂著腮幫子罔無所措,頭抬起來又低下去低聲道:“你怎么知道,你看出來了?”
歐陽森道:“我是有多傻?也許我是真的傻,連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才給自己找上大麻煩吧!”
無憂道:“對不起?!?
歐陽森道:“你以為對不起就能完事了嗎?你這次一出現,起碼整個陽界都知道我手下的小仙童竟是元舒的妹妹,執掌幽冥司的鬼君?!?
無憂待要說什么,卻不知如何措辭,跑更是不敢跑,在他沒撒夠氣之前,只好呆呆的站著看著她的一雙紅色的繡鞋。
歐陽森道:“陳希交給你的東西我可以看看嗎?”
無憂乖乖地從懷中掏了出來,雙手奉上交給他。
歐陽森笑道:“就這么個破東西何至于珍藏起來?!彪S即臉上變色將荷包摔在地上,陰沉著一張臉就走了。
歐陽森自想:“我跟她歪纏作什么,至今還逃不出她的手掌去?”不禁冷汗淋漓,深感自身撞了邪干了蠢事,自悔自惱,慌忙甩了她徜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