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姐姐
- 愿你不傷心
- 青木瓜Amy
- 3644字
- 2019-09-14 12:10:52
“一個人在二十歲之前待過十年的地方,就是他真正的故鄉。之后無論他活多久,去過多少地方,故鄉都在骨頭和血液里,揮之不去。”
我要寫的主題跟這段話沒關系。但我特別喜歡這段話。因為喜歡,沒關系我也要扯上點關系。
我二十歲之前一直生活在家鄉,直到我二十歲出門讀大學,才離開那里。對,我二十歲才去讀大學。出生在十二月份,比同齡人晚一年讀書,高考又復習了一年,所以折騰到那么晚。出色一點的青年才俊二十歲都大學畢業了。一個人慢首先慢在起點上,這就注定后面要用吃奶的勁才能趕平。
讀大學填志愿時,我自卑,不敢去大地方,什么BJ、上海啊,都沒填,除了我的分數上不了那兒的大學,還有我怕這些紙醉金迷的城市會帶壞經不住誘惑的我。這就是小地方出來的見識短淺。我現在已經大徹大悟,年輕人就要去最繁華最有錢,精神文化和物質生活都最豐富的地方。年輕就要先見識最好的,你知道最牛的人大概是什么樣,你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才不會成為井底之蛙。還有,“人不風流枉少年”。大學填志愿那會,我填的都是什么云南、湖南,基本和我家鄉平起平坐的地方,后來沒一個中。無奈復讀,還是沒中,最后調劑到了一個比我家鄉還老少邊窮的山窩里,唯一好一點的是風景不錯。想來那四年,還是失去大于收獲的多。
其實如果按照我小時候的樣子去成長,我連大學都上不了。我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呢?不讀書,上課走神,天天只知道玩,還是犯壞的那種玩。跟學校里一群不讀書的高年級女生混在一起,認老大,偷小賣部的東西,我經常做那個把風的。等我讀到四年級,那群高年級女生讀六年級,她們要畢業了,選新的老大,就選了我。原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在我準備當老大的時候,那群姐姐們因為忙著“小升初”考試,決定把這個“退位”儀式和“登基”儀式放到她們考試之后。好不容易盼到她們裝模作樣考完試,我滿心期待自己的“登基”儀式,成為統治當地小學女混混的首領時,原老大的母親去世了。她也沒考上初中,被她老爸帶到另外一個城市去讀書。往后,我再也沒見過她。我們的那個團體也解算了。我自然也沒做成老大。“退位”儀式也變成了“歡送”儀式。
一晃兩年,那兩年我依舊不讀書,不學習,上課走神走的厲害。終于輪到我考初中了。那時我對讀初中也沒規劃,反正重點高中我是上不了了,上了我也不想去,那都是有錢子女讀的學校,進后又少不了攀比。我家要供三個孩子讀書,沒那么多錢給我穿衣打扮,我小時候應該是自卑的吧,所以老不想去跟人家比。上幼兒園中班時,需要買教材,爸爸沒舍得給我買,不知道從哪找了一本舊教材給我,我覺得丟人,就把這教材偷偷放在學校旁邊垃圾桶的后面,不帶到學校,怕被同學笑話。我就想上個中不溜秋的初中就可以了。雖然不讀書,但是我的成績也不是特別糟糕,在班里也能排個前二十。我的成績不差,我覺得不是我聰明,可能其他同學比我還貪玩。我讀的是國企紡織廠下面的子弟小學,同學基本都和我爸爸在同一個廠工作。那兒有幼兒園、小學、澡堂子、菜市場、家屬樓。在這兒讀書生活是沒有秘密的。我一直在那兒裸奔生活到二十歲,不敢早戀,因為走漏風聲太快。
就在我渾渾噩噩迎接小升初考試時,我的姐姐生病了。
姐姐這次病的很嚴重。她得了抑郁癥。那還是千禧年之前,九十年代,抑郁癥還不像現在這么普遍,大家都覺得得這病是腦子有問題,不是神經病也是精神病。其實這兩種病完全不一樣。我也是后來被姐姐科普了才知道。姐姐生病那段日子,是我們全家最難熬的時光。抑郁癥的癥狀是病人睡不著、失眠,時時刻刻去尋死。所以那時我媽就天天在醫院守著姐姐,看著她別讓她自殺,我爸白天上班,下了班還趕緊忙著做點小生意,維持家里人的開支。我懵懵懂懂,就知道家里發生了事,挺嚴重的事,看到我媽在家里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要是姐姐走了,她也跟著走。姐姐動不動就哭泣,爸媽也無暇管著我和弟弟,只能我們自己張羅自己。弟弟比我還小兩歲,他也是貪玩,他還本性善良,常被人欺負。貧窮是一張難以褪掉的皮。小時候家里不寬裕的孩子,多少都帶點自卑,還被別的小朋友看不起。如果學習成績好一些,還會有點自信。
長大有時真是一夜之間的事。
自從姐姐生病后,我的性格發生了質的變化,不那么鬧騰,開始學習,準備小升初考試。我得努力考,考上初中,不花錢的那種初中。如果考不上,要交學區費。家里已經沒錢再付那筆在當時的我看起來類似于現在杭州一平米房價的學區費了。我要去上好的學校,不讀那種一般的學校。離考試沖刺的那兩個月,我只去醫院看過姐姐兩次,她有一次狀態很好,還和我擁抱,說了一些感謝我的話。現在回想起來,這種狀態才是不好,才是不正常的。正常的姐姐是和我爭吵,是因為一件衣服就和我打起來,就跟韓劇《請回答1988》姐姐寶拉撕扯著妹妹德善的頭發一樣,有事沒事都要嘲諷她。這才是親姐妹的日常狀態啊。那兩次姐姐對我客氣的陌生,我被她擁抱著,聽她說那些跟臨終遺言一樣的囑托,心口像架了一把刀一樣,稍微碰一下,就難受。
姐姐以前讀書很好,經常在班里考前五的那種。她從小在農村一直讀到小學一年級,才調回城里。離開了陪伴著她長大的外公外婆,又被勢利眼的班主任看不起,被城里的學生孤立。在這樣的環境下,她成長的并不開心,也或許就是這樣得了抑郁癥吧。等我們長大一點,有時談起小時候的事,姐姐還念叨著說城里的小孩太機靈太會算計,懷念農村小時候在外婆家長大的時光,鎮上的人對她有多好,老師對她有多關照。可能那個時候,她多多少少感覺到這種城鄉生活的差異,這種對陌生環境的不適應,對她的成長起到的更多的是負面作用。
十二歲以前的童年,對一個人一生的影響,有時真是巨大的可怕。
因為姐姐的病,家里人想盡了辦法。媽媽甚至從農村請來一個神婆來家里做法。那神婆是個六十多歲的鄉下老太婆,在家里裝神弄鬼,把香灰倒在茶水碗里,讓姐姐喝下去。最后姐姐直接又哭又鬧,爸爸不理會媽媽的做法,把姐姐送回到了醫院,開始繼續新一輪的治療。
那段陰暗的日子,我每天被讀書焦慮著,這道題不會做,那個閱讀理解錯了好多。考不上初中怎么辦,我這一輩子就完了。我都覺得我也快抑郁了。那時,小學就在我家住的那單元樓附近。我早晨很早起床,看那些已經讀了初中的哥哥姐姐在我眼前晃蕩,偶爾我還硬湊上去聊天,問她們當年怎么考上初中的。人的潛能或許就是在危機階段被激發的。兩個多月的瞎讀和苦讀,最后,我以最后一名的成績考上了當地還不錯的初中重點班,還免了八十元的桌椅費。放榜的那一天,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考完試我就輕松了。我去醫院看姐姐,和老媽聊天。我媽媽二十五歲有的我,那時她三十八歲,我爸四十五歲。人到中年,真是不容易。我第一次體會到為人父母的難處,感到生活的壓力,都是因為姐姐的這一場重病。
姐姐最后怎么出院的,又怎么開始繼續上學的。我已經記不太清了。我們老家那個精神病院,所謂的治療,也就是給姐姐開點藥,掛點點滴,開導開導她。稀里糊涂的治療,最后不了了之,姐姐沒自殺。可能抑郁癥就是一個階段吧。那個階段之后,姐姐的性情大變,開始敢和同學爭論了,開始不怕誰了,也開始學著花錢。因為她生過病,爸媽不敢說什么話刺激她,順著她的心意走。有時她任起性來,誰都不敢惹。
姐姐的生病讓我變得脫胎換骨。升入初中后,我整個人的心思全撲在學習上,從來沒有如此愛讀書愛思考。這么愛學習,成績自然不差,后來考上了當地不錯的高中,讀了文科重點班。可能初中太努力,高中就懈怠了,高中三年的心思又不在讀書上面,后來大學讀的也很一般。這都是后話。姐姐的學生生涯卻大不如以前,后來她讀了一個很差的高中,高考結束又去上了中專,她想讀大專,可是爸爸不愿意給她出錢讀。
寫到這里,心里一陣酸楚。人是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的。這都是命。姐姐生病是命。我覺得我的家族有抑郁癥的基因。可能因為爸爸從小是孤兒,被虐待長大,沒人疼沒人愛,經常被繼母逼著干苦力,還被挨打。聽老媽說,老爸十幾歲時就喝藥自殺過,后來被搶救過來。我初三的時候,有一陣子也有抑郁的傾向,睡不著,內心時常感到害怕。弟弟讀初中的時候,也時常感覺不快樂,最后也休學了幾個月,后面讀書也不行,讀到高中就輟學了。
抑郁癥這個魔靨。姐姐和弟弟沒闖過去,我闖過去了,全憑借運氣和上天的不公正待遇。
現在,姐姐已經結婚。我有時覺得,我和她很像,有時又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覺得老天給了她磨難,這磨難摧毀了她人生的一小部分。我時常覺得這對姐姐有些不公平。可是我也無能為力,咒罵沒有用。人的一生面對的劫難一個又一個,總不能活在過去,總要應對一個又一個劫難。靠自己,才能看開,才能走下去。哪怕是帶著傷口生活,也要過下去,也要戰勝自己。
“海子——《日記》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籠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德令哈……
今夜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只屬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我只想你
1988年7月25日火車經德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