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果真是月娘，裹著大紅的披風，見了衛昭便眼眶微紅，俯身盈盈一拜，楚腰纖細，動人不已。

俞北給衛昭和月娘上了茶，沒瞧見許辭身影，道：“師叔祖，師父說年關將至，寒意漸濃，這些日子的晚課就免了，弟子想去告知小師叔一聲。”

衛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何必勞你特意轉告，我自會與她說。對了，日后早課她也不去了，無事莫來尋她。”

俞北詫異地抬眸，看向衛昭，“這是為何？”

衛昭聲音微沉：“你逾矩了。”

俞北拱手：“弟子知錯。只是小師叔向來恭順……”

“滾出去。”

月娘收回落在衛昭身上的目光，輕聲道：“這位道長，我有些私事想同魏道長細說，可否請你回避？”

俞北安靜地退出去，書房內落針可聞。

月娘默了一會兒，收好情緒，斟酌道：“不瞞道長，近來我夜夜夢魘，都是些殘缺不全的片段，只記得自己置身滿山荼蘼中，山火蔓延，濃煙滾滾。醒后渾身灼燙，這幾日竟無故出現了燒傷。”

她拉高衣袖，白皙的手臂上滿是可怖瘢痕，“聽聞蘭聿道法精妙高深，還請道長救我！”

美人落淚，如梨花帶雨。

衛昭匆匆掃了一眼，低頭飲茶，“像是精魅會用的伎倆，你暫且先住在觀里吧，我去藏經閣找一找記載。”

“多謝道長。”月娘眸光微動，“道長前些年是在外游歷？之前都沒聽過您的名號呢。”

衛昭點頭：“道侶命格特殊，需道家至寶改命，我走遍三山五海，八十九城，仍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也許天意如此罷，不可強求。”

他不掩落寞，掀開茶蓋時水汽氤氳了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眼底嘲弄。

“道……道侶？道長竟已有佳偶了么？”

月娘臉色有些白，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桌角。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衛昭，誓要從那張如畫的臉上看出什么來似的。

衛昭避開她熾熱的眼神，遙遙看向窗外，“亡妻已離開數載，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他靠在圈椅上，眼眸半闔，骨相清雋，一身寂寥。

過年是大事，蘭聿上下早早地就籌備起來，觀里掛了喜慶的紅燈籠，幾位師兄嬉笑著貼窗花，聲音遙遙傳進云素居，驚動枯枝上棲息的鳥雀。

蓮花香爐里燃著水梨香，許辭半倚在軟榻上，身形單薄孱弱，長發披散在肩頭，絳紅的衫裙襯得肌膚雪白，她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著自己的腿。

衛昭手執檀木梳給她綰發，時常扯到她的頭發，捯飭一盞茶的功夫才堪堪梳好一個雙丫髻。

八寶匣里華貴的頭飾琳瑯滿目，衛昭挑了兩支精致的珍珠小釵，簪進許辭發間。

“你和月娘相處得不錯。”

衛昭今日穿了身暗紅的錦衣，冠帶末端垂墜著紅珊瑚珠子，他俯身的時候那珠子就落在許辭肩上，被她側身躲開。

“畢竟我也很好奇早逝的師娘是何人，讓您念念不忘至今，為她守身如玉，對月娘姐姐的投懷送抱也視若無物。”

月娘隔三差五就借著送糕點吃食的說辭，來尋許辭閑談，話里話外都繞著衛昭。許辭不知衛昭意欲何為，總歸沒安好心，她心里不痛快，樂得給他添堵，于是便肆意編排。

“此事棘手，本不想將你牽扯其中，你非自作聰明。”衛昭輕笑了聲，“小海棠，你可知月娘身上的邪物是誰？”

衛昭手指挑起許辭下巴，漫不經心地以目光描摹她眉眼，“蘭聿辟邪陣已破，猜猜她今夜先殺誰呢。”

蘭聿道觀四方皆有法器鎮守，可使諸邪退散，尋常鬼怪若是強闖必定灰飛煙滅。寄身月娘的邪物竟在蘭聿眾人眼皮底下悄無聲息破了陣法，可見不是兇煞便是惡靈！

許辭想起月娘看她時飽含深意的眼神……

“聽說邪物最喜剖腹，吃人心肝，遇上面皮好看的女子，就一點一點扒下她們的皮，穿在自己身上。那美人皮上的血，就沿著邊緣滴下來，噠，噠，噠。”

說話間，屋外寒風呼嘯，未關嚴實的窗子被吹開，珠簾漫卷，就像是邪物已近身前。

許辭八風不動：“她今夜殺我，你又逃得過明晚么？你有所圖謀，早算到了邪物會找上門來，但你打不過人家，又或者不想兩敗俱傷，所以一直假意周旋。”

“恐怕我同她胡說八道也在你意料之中吧，禍水東引，以我為餌，真是難為您，布局也不忘我這個廢人。”

許辭冷笑：“好師父，你猜猜我是否會如你所愿？”

衛昭拂袖關好窗，在她對面坐下，聞言笑道：“你莫要毀人清白啊，我不曾叫你同月娘說我覬覦你的美色，將你當作亡妻替身云云，要論鬼話連篇還是你更勝一籌，這等喪心病狂的蠢事我可做不出來。”

“我看，分明是你覬覦我，欺師滅祖。”

要不是他在她身上留了一縷靈息用以探聽，還不曉得她在背后這么肆意妄為，張嘴就來。

許辭氣悶，順手將手邊茶盞狠狠擲向衛昭，“滾出去！”

許辭聰慧，與月娘交談幾回，就知曉事有蹊蹺，又看她對衛昭態度模棱兩可，便想借刀殺人，故才編造身世，顯得衛昭作惡多端。

所謂的“替身”說辭也是從話本子上學的，這廝居然倒打一耙，真不要臉！

衛昭輕巧接住，“嘖，好大的氣性，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吧。知慕少艾又沒錯，你還挺會挑。”

“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