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鐵路第一中學不遺余力推動學生學習，窮盡一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第一招是：花式分班。將三分之一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學生分入快班，將三分之二考大學基本無望的學生分入慢班。快班的主要任務是攻克難題，向高水平挺進。慢班的主要任務是補牢基礎知識，待基礎知識掌握后，再追趕快班的學習進度。其中，快班間不分強弱，上中下水平的學生均勻分布，使得各個快班學習水平基本保持一致。

第二招是：動態編排班級學號。以上學期期末考試成績為準，每一學期初，重新編排班級學號。上學期期末考試成績班級第一者，為班級第一學號。上學期期末考試成績班級最末者，為班級最末學號。將班級學號對照學生姓名，醒目公布在班級墻面上。每天上午和下午第一節上課前，老師唱學號點名，考勤學生。

第三招是：以學習成績分辨英雄和狗熊。學習好的學生是英雄，學習差的學生是狗熊。這種觀念甚囂塵上，彌漫籠罩在青水鐵路第一中學的整個天空。有個理科老師上課時，要求學生普遍回答問題，當學生回答正確時，他興奮地夸獎：

“好，正確。聰明的學生會答題！”

當學生接連回答錯誤時，他的臉色立刻晴轉多云，毫不吝嗇侮辱學生的語言：

“傻瓜，坐下！”

“笨蛋，坐下！”

“蠢驢，坐下！”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何等相似！

一種聲音來自于我們的老師、父母、親人：

“我罵你，是因為我對你好。我打你，是因為我對你好。我侮辱你，是因為我對你好！”

一種聲音來自于學生：

“我知道你是對我好，但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能不能不用暴力？能不能不侮辱我？因為我也要臉面，我也要尊嚴，你對我好的背書太沉重！關鍵我現在是在青春期吶，會逆反的你知道不？如果你簡單粗暴的方式激怒了我，我不學習了，你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很失敗？我也很失敗，你我是雙輸耶！”

第四招是：班級干部大調整，學習不好的學生干部相繼被免職，學生干部向學習好的學生傾斜。

青水鐵路學校有著光榮的傳統，從小學到中學，文體活動眾多。比賽多，比賽獎品多，比賽榮譽證書多。

米粒升入青水鐵路第一中學后，依舊喜歡參與他能參與的幾乎所有的文體活動，依舊不得要領，依舊一無是處。即便陣陣落不下，即便場場都參加，但是，態度不決定結果，數量不決定質量，投入不決定產出。米粒從來沒有得到過比賽獎品，從來沒有得到過比賽榮譽證書。他不清楚是同學太優秀，還是自己太平凡，太笨拙。

電影或者戲劇中，有種角色叫龍套。戲份不多，飾演完路人甲后，再飾演路人乙。龍套雖然不是主角，不是配角，從不為人知，只算配角中的配角，起碼他們還能在屏幕和舞臺上頻繁出現，亮亮相，冒冒泡。

米粒連龍套都不如，連亮相和冒泡的機會都沒有。文體活動不擅長，不出色，可以退而遠之呀！偏偏米粒不自量力，百折不撓。他實在割舍不下那份熱愛和沖動，實在割舍不下那份希望和夢想。米粒是真心喜歡參與，真心向往能夠脫穎而出，真心期盼哪怕一次，登上榮譽的殿堂。

米粒既不是學校文體活動的佼佼者，也不是學工學農的勞動模范，在青水鐵路第一中學默默無聞。

可隨著教育價值取向的突變，學校追捧的對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米粒所在班級的原班長賀紅帆，體育天賦出色，學工學農突出，團結愛護同學，號召力極強，深受老師喜歡，深受同學推崇，但因為學習成績欠佳，反復努力仍無大的起色，經班主任提議和規勸，卸任班長職務。

反倒是默默無聞的懷米粒，意外地被任命為新班長，米粒被這突如其來的任命弄暈了。

米粒當班長，什么都不用干。每天上課前，喊大家起立問好的程序早已取消。唱學號點名，考勤學生的事也由老師去做。

當班長多年后，米粒終于明白，他的這個班長，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是老師和學校向所有學生宣示：在青水鐵路第一中學，要想有身份和地位，就得學習好，就得拿學習成績說話！

米粒對周遭的變化感到震驚，倒不是他在學校的身份和地位發生了變化。當班長盡管很光榮，但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會因此志得意滿，趾高氣揚。領導干部嘛，應該是什么樣子，米粒知道，懷天安已經樹立了榜樣。就算青水鐵路機務段的段長，還不是天天穿工作服，起早貪黑工作。領導干部就是服務，就是責任，就是謙遜、和藹、善良。

米粒感到震驚的是學校的做法，讓學習基礎薄弱的學生顏面掃地，自尊全無，羞恥心碎了一地。

對青水鐵路第一中學而言，這是非常時期，面臨的非常情況，要達到非常目標，采取的非常手段。青水鐵路第一中學沒有錯。

對學習基礎薄弱的學生而言，這太殘酷，太煎熬，猝然降臨，無法應對。

米粒身臨其境，感同身受。他無法想象，如果他是學習基礎薄弱的學生，面臨分班，面臨每天兩次，屈辱性地唱學號點名考勤，他會怎么度過這段歲月？

學習基礎薄弱怎么了？實際上，并沒有米粒想象的那么不堪。許許多多的同學，正視差距，坦然面對，談笑風生。從來沒有對自己喪失信心，從來沒有對未來喪失信心。

米粒反省自己，太過敏感，死要面子，心胸狹窄，糾結于外人對自己的褒貶，是脆弱的表現。

米粒開始對臉皮厚的同學心生敬意。他們胸懷寬廣，他們淡定從容。他們不糾結于當下的優劣得失，他們矚目未來。他們是強者，他們是大格局的人。

米粒感嘆，青水鐵路的學校教育也是成功的。培養出來的學生，活潑樂觀，開朗陽光，抗擊打能力強，抗挫折能力強。能頂住壓力，克服困難，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米粒學習好，不是米粒有遠見，也不是懷天安和徐蘭芝有遠見，而是要感謝安全第一的桎梏。在安全第一的桎梏下，米粒嚴格限制活動區域，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寫作業。不敢狂野瘋淘，盡情地享受童時的快樂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