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日皇帝的旨意從前朝傳到后宮時,滕文竹的心終于落了地。于滕戰(zhàn)而言,滕文野是這些小輩們中最有出息的一個,自幼便在他膝下長成,自己的衣缽遲早要交付于他。此次墓下城下旨,他心中雖有疑惑,但這對于滕氏而言,并無損失。可滕文野卻知,此事定與前幾日那只意外截獲的信鴿脫不了干系!
滕文野這邊剛下了朝,便遞了帖子,去福坤宮拜見了自家妹子。
看著屋里收拾東西,端茶遞水的太監(jiān)宮女出去后,滕文野這才開口:“小妹,陛下今日的下達的旨意,是否與你有關?”
“哥,來,嘗嘗這個葡萄。”滕文竹一副天真模樣將果盤推到了滕文野跟前。
滕文野垂下眸子,淡淡地嘆了口氣,道:“你這般做,是不是與那······”
“哥,你說什么呢?你別瞎想了,我這么求墓下城還不是因為你是我親哥呀?!彪闹窦泵Υ驍嚯囊暗脑?,眼睛瞥了眼方才出現(xiàn)黑影的門框上。
她暗下眸子,起身為滕文野剝了個葡萄,送到他的嘴邊,聲音比方才微微響亮了些:“哥,你是知道的。我生是滕家的人,死是滕家的鬼。墓下城算是什么東西,登基上位靠的哪里是什么驚世才干?他只不過是鉆了祁旻那個廢物的空子罷了,就算心中有筆墨,也不過是居心叵測遺留下的幌子罷了。小妹就算老死宮中,日夜與冷宮的陰魂相伴,也不屑睡在他的身旁!”
滕文竹雙手蜷縮,心中微痛地看著屋外,神色暗淡。
屋里屋外僅一層窗戶門紙相隔,可墓下城突然覺得,他們相隔得好遠。他僵直地站在門外,聽著她口中的不屑與鄙夷,眸中的柔軟瞬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那如寒冬臘月的冰涼。
他雙拳緊握,手中那塊上好的紫玉瞬間在他的手掌間裂成好幾片,隨著鮮血滑落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他原本是要進去的,進去當著滕家人面前以大不敬之罪順理成章地將那個女人送進冷宮的,可當他快要邁進屋門時,他終是停了步子,轉身離去。
滕文竹呆望門口許久,這才將滕文野的囑咐聽了進去。
“給,這是昨日那位老者送來的藥,你可別忘了吃。只是,這藥終是治標不治本,再過幾日,便是你十七歲的生辰了。這藥頂多保你至二十歲無虞,你的心悸,你自己要注意,切不可動怒傷心。不過,你也別急,那位老者也曾說過,他有一古方,或可有用,只是那藥材中有一藥引,名為無心巖極為難尋。我已派人尋去,就算散盡家財,折壽二十年,為兄也定會救你的?!闭f著,滕文野放下一只半掌長的玉瓶,便離去了。
滕文竹摩挲著玉瓶,苦笑一聲,便起身將那玉瓶收在了床案的夾層里。
次日,一道圣旨,福坤宮徹底淪為冷宮······
當皇后寶冊和后印被拿走,福坤宮宮門被封后,整個后宮都亂了。而只有滕文竹一人,悠閑自在地躺在院中的貴妃椅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著兵書,好不自在。
御書房中,輪值的太監(jiān)宮女們僅三天便換了兩批下去,前朝的大臣們更是一臉驚慌地看著龍座上陰晴不定的帝王,背后生涼。
這日,滕文竹用完晚膳在院中溜了幾圈便早早洗漱睡下了。直至半夜,一個高大的身子陡然壓了下來,滕文竹這才從夢中驚醒。
他身上的酒味甚濃,可依舊未能將他身上的龍涎香掩住半分。
“墓下城,你個混蛋,快從我身上起開!”滕文竹有些惱怒地推搡著身上的墓下城。
他冷哼一聲,翻身而下,躺在了她的身側:“你,就這般厭棄我嗎?”他聲音微啞,語氣中含著幾絲傷痛。
滕文竹心下一顫,一言不發(fā)地側過身去,面對著墓下城。她緩緩地抬手,在黑暗中摸索著他的臉。
當冰冷的指尖觸碰到他那被酒氣熏染的臉上時,他瞬間清醒,可他卻依舊裝醉地悶哼一聲,側過身子,背對著她。
滕文竹輕喚了他幾聲,見他未答,便認定他醉得不省人事。
她也不知怎么了,自己明明已將他推了出去,可胸口處的那個位置上,竟一抽一抽地疼。他是皇帝,她是皇后,可她不想做皇后,只想做人妻??纱蠡橹眨@個男人卻親口告訴她,她不是妻。
她很聰明,她知道,若一個女人得不到一個男人完整的愛,就不要輕易招惹。
自己終是走錯了一步棋。
她眼角微濕,身子逐漸向他靠近,摟上了他的腰。
墓下城心下一頓,心中的某些東西又開始悸動起來。他強壓著自己的情緒,裝作醉后夢囈般喊了一聲,弱兒。
滕文竹心中一慟,心口處如被人捅了一刀般的疼,心臟開始迅速跳動。她緊緊抓住被子,咬住舌尖,讓自己更加清醒。
當腰間的手被抽走,后背暖意漸逝,他終是心軟了。當他轉過身來想要擁住她時,床案亮起一抹微光,滕文竹一臉蒼白地噙著嘴角的血跡顫顫巍巍地伸手勾著床角處的小玉瓶。
墓下城大驚,連忙將她從床邊拉起,摟在懷中,將那玉瓶遞給了她。他驚慌地撫著她瘦弱的后背,一陣心疼。
當藥丸入口,心中的絞痛減輕,她立馬將墓下城推了出去,眸中漸濕。
“皇上醉酒,誤將福坤宮當做了弱水閣,還請皇上移步?!彼埲讨?,單手護在自己的心臟上,眸中盡是倔強。
墓下城見她不再喚他的名字,而是稱之為皇上,心中頓生失落。他拂去了眸中的關切,面色淡淡地下了床,坐在床邊背對著她:“我,未醉?!?
滕文竹身子一頓,眸中的清冷漸漸散去,語氣也不似方才那般冷漠:“既然未醉,為何來我這里?!?
“你這般聰穎,難道會不知?”墓下城微微側目,看著額上浸滿冷汗的滕文竹,心中揪疼。
“可是,我不想困死在這皇城之內(nèi),亦不想將僅存的幾載年華浪費在宮闈之中。墓下城,你的愛,我不敢要。你該知曉,自古君王心中盡是大業(yè),兒女私情于君王而言,不過繁星點點,過往云煙。就像我父親,叔伯他們那般,永遠將家族榮譽及百姓安危放置在首位?;艏覂豪墒悄晟賹④姡蚀?,我不愿向嬸嬸母親那般活著,所以才退了婚去。只可惜,我仍是逃不出世家女兒身份的禁錮,還是嫁了身為帝王的你。墓下城,你可知道我為何從軍?除了身為滕氏兒女的自覺之外,我更想提前盡了身為世家女的責任,我想用這一身傷和軍功換得平常人家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確實對你動了情,用了心,原本便是我算計了你,如今,我也算還你了。我是一個女人,我一旦要去愛,愛的那個人心中除了我便不可有旁的女人,即便是身邊也不行。所以,墓下城,你放過我吧,你的愛我承受不起,我的愛,不能給你?!闭f罷,滕文竹緩緩閉上了眼睛,可清淚依舊掙脫了眼瞼,滑下臉頰,砸在了某個人的掌心。
墓下城不知從何時坐到了她的身邊,他只是輕輕地將她攬在懷中。心疼地拂去她眼角的淚漬,在她的發(fā)間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