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本卿出來的時候,溫明背倚著柱,周遭圍了不少來修車趁機搭訕的男人。
溫明生得明媚漂亮,自信耀眼,無怪乎男人們會像蜜蜂見著花兒般擁過去。
被男人圍著說話,溫明也并不怯場,雙手閑閑環胸,從容淡定,像個主導者,禮貌含笑,有一搭沒一搭應付著。
眼神掃過樓梯,看到魏本卿,桃花眼彎了一下,轉頭和搭訕者們告別,走出包圍圈,來到魏本卿身邊。
“搞定了?”
魏本卿點點頭。
“那好,”溫明真心高興,“咱們去吃頓好的,慶祝慶祝。”
說著,挽起魏本卿的手臂,向外面走去,邊走邊說。
“港海最出名的美食是叫花雞,咱們去吃那個吧!”
“我都可以,聽你的。”魏本卿回答,頓了會兒又說,“溫明,你不問問我為什么要讓你在外面等嗎?”
明明一塊來的,卻非對溫明藏著掖著,看起來何曾不是一種排擠的傷害,雖然她絕對沒有這樣的心思。
溫明不聞不問絕對配合的態度,倒讓她真正擔心,憂她把苦水憋在心里不吭聲。
溫明比魏本卿高半個頭,睫毛半斂,望著對方飽含疑惑與擔心的眼神,忽然咧齒一笑。
“我和雅為是同類人,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傷口被很多人看見,越少人越好,我能夠理解她。”
*
下班的時間,車水馬龍,攘攘熙熙。
所幸,南宮先俊住在附近的員工宿舍,走十幾分鐘就到了。
他順路買了個晚餐,回到房間,按亮燈管,隨手把晚餐放在桌面,坐在椅子上,放松身體。
修了一天的車,身體非常疲憊,特別是拿工具的兩只手臂,更是積著酸疼,沉甸甸的,提不起勁。
這都沒什么,他的右手背搭在眼睛上,掩住一腔復雜與滿心悔恨。
今天最累的,還是心。
魏本卿的話像削尖的石頭,鋪天蓋地打他身上,悔不當初,痛不欲生,絕望掩埋。
他拿出手機,翻出雅為的號碼,指腹懟在半空,就是遲遲按不下去。
心理建設沒做好,到時候要如何開這個口他都不知道。
猶豫著,躊躇著,苦思冥想著,偶然一抬頭,撞進一雙溫柔帶笑的水眸里。
——他的妻子,雅為的媽媽,在畫框中,笑得不染纖塵。
心猝然一緊,指腹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急忙退出頁面,把手機收進口袋。
他不能,他不敢,在妻子的面前說,曾經深深傷害了他們的女兒。
即使只是一副相框,他也做不到。
*
難得來一趟港海,溫明帶魏本卿玩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才收拾東西準備回學校。
住的套間,大廳掛了一個時鐘,溫明把行李從房間拿出來,盯著時鐘兩秒。
“今晚就是雅為的決賽了吧,聽說是實時轉播。”
魏本卿早就收拾完畢,坐在沙發上,主要是她沒買什么東西,溫明吃的玩的有趣的買了一大堆。
“是今晚。”
溫明笑了一下,古靈精怪,聲音很低,似在自言自語。
“得送個禮物打打氣。”隨即一揚眉,“等會兒啊,我打個電話!”
說著,走進房間。
打電話?
經溫明一提醒,魏本卿在想,她要不要也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溫明是給管家打電話。
“管家伯伯,麻煩你安排一下,讓設計師MJ挑一件適合參加比賽的禮服,送到今晚的繪畫決賽現場,不是給我,是我同學,對,務必比賽開始前送到,等會我會把尺碼發給你。”
管家伯伯恭恭敬敬應和著,“好的,小姐放心,我立馬去辦。”
“麻煩管家伯伯了。”
管家拿著話筒,四周張望一下,壓低聲音,“小姐,還有你讓我調查的事情,結果已經出來了。”
溫明斂起笑容,竟有些忐忑不安。
“怎樣?”
“根據調查結果來看,學習成績很好,名列前茅,還得過奧數比賽冠軍,考上了國內最好的大學,今年本該大一,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并沒有去報道入學。”
聽著管家伯伯的陳述,溫明放下心來,還好不是窮兇惡極之輩。
只是,她真的猜對了,封凌蹣不是她們學校的學生。
“好,謝謝管家伯伯,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溫明沉默半刻,才走出房間。
魏本卿也是剛剛掛斷電話,拿著手機,抓起包就跑,臉上焦急憤怒。
“哎,你去哪?”溫明急問她。
“修車廠!”
哐,房門關上。
溫明一頭霧水一臉懵,又去修車廠干嘛?
*
南宮先俊剛檢修完一輛車,正在喝水,前臺就過來和他說,“南宮師傅,昨天的女生又過來找你。”
南宮先俊一怔。
怎么又來了?
魏本卿坐在大堂沙發上,白嫩的臉繃著,看起來很生氣,一見南宮先俊走過來,直問,“您可有向雅為道歉?”
南宮先俊垂下眼皮,不好意思說,“還沒,這種話,哪輕易說得出口,需要點時間。”
潑水容易收水難,無從下手。
“沒時間了!”魏本卿說。
“為什么?”南宮先俊不明白。
“雅為今晚的決賽,如果這個心結不打開,她根本不能好好參加比賽!”
她給嚴襄打了詢問電話,嚴襄直搖頭直呼輸定了輸定了,雅為的狀態奇差,心情好像抑郁到了谷底。
她一聽,就猜到南宮先俊并沒有向自己的女兒道歉。
南宮先俊沒想到今晚就是決賽,一時間慌了起來。
“那可怎么辦?”
“雅為現在已經搭車出發,距離比賽開始還有時間,希望您不要錯過,如果我沒有猜錯,雅為一定在等您的電話。”
一旦期望種下,若不及時開花,就會枯竭衰敗。
她不確定,若錯過這一次,往后時光要用多少的靈丹妙藥,才能治愈小姑娘千瘡百孔的心。
南宮先俊立馬摸兜,上下左右。
手機不在!
“手機在修車間,我現在就去打!”
魏本卿看著南宮先俊急匆匆跑回去的背影,轉身離開。
十字路口,紅綠燈。
綠燈亮起,她邁步走向對面的出租車。
若錯過這次綠燈,也許就會錯過對面的出租車,錯過很多時間,造成很多缺憾。
她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所幸,沒有錯過。
*
南宮雅為坐在動車上,繪畫社社長席杭坐在她旁邊。
原本是嚴襄陪她來的,但嚴襄臨時有考試,只能讓席杭陪同。
她全身心靠著椅背,視線下移,盯著手里的手機,不時摁亮屏幕看一眼,有短信進來,還會緊張點開來看,反反復復,神經兮兮。
席杭覺得她行為逗趣。
“在等電話?”
南宮雅為低聲否認,“沒有。”
“那你干嘛一直看手機,都一個多小時了,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還有人用這樣的手機,怪有趣的,建議給我看看嗎?我只小時候玩過。”
南宮雅為的手機也是智能機,不過是早被淘汰的需要用指甲尖操作的手機,網速慢,反應不靈敏。
席杭一臉興致勃勃躍躍欲試,南宮雅為不忍心拒絕,把手機遞給他。
“你看吧。”
席杭按了幾下,察看功能,熟悉手感,立馬點進游戲欄。
“還挺簡單,哇,游戲,現在的智能機沒有網絡都玩不了游戲,貪吃蛇,俄羅斯方塊,超級瑪麗,還挺多呀!”
看著有趣的游戲頁面,席杭心癢癢手癢癢,腆著個臉,嘿嘿問。
“介意給我玩玩嗎,這荒郊野嶺,我手機沒信號玩不了,又沒有下載電影,長途漫漫,怪無聊的。”
南宮雅為不會拒絕任何人的示好。
“你玩吧,沒關系。”
席杭歡呼一聲,立馬投入小游戲中。
南宮雅為默默轉頭,抵著窗戶,看著開闊游移的遠山,進入隧道,外面瞬間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玻璃成鏡,她看見自己的眼睛,充斥悲傷。
*
南宮先俊走來走去連打了三通電話,機械的女音都在提示無人接聽。
怎么回事,為什么不接電話?
難道雅為生氣了?
他又跑到大堂想找魏本卿出出主意,可人已離開。
管事的出來叫他。
“南宮師傅,該修車了,客人在催!”
“哎,來了!”
應該是車上信號不好,他對自己說,過會兒再打。于是把手機揣進兜里,匆匆趕去修車。
*
席杭打游戲入了迷,南宮雅為謹小慎微瞅著他,欲言又止。
久而久之,席杭終于注意到她的動靜。
“沒事,車上能充電,快沒電了我就給你充上。”
幾乎是話音剛落,就跳出電量不足的顯示。
“快快快,充電線!”
南宮雅為立馬翻包掏袋,拿出一個帶著臃腫黑腦袋的線,席杭接過,彎著腰找座椅邊的充電口,結果身子一凝,慢慢起來,面露尷尬。
“我忘了,這里只有USB插頭……”
新事物代替舊事物,沒有人會專門給被淘汰的事物設置便捷點。
注定不能及時充電。
“沒關系。”
南宮雅為接過手機,劉海掩住的,是逐漸疲乏死心的哀傷。
都這么久了也沒有電話來,又何必再等。
席杭搓著手,非常不好意思,可現在他也沒有辦法,抬頭看了下時間牌。
“還有一個小時,很快就到了,就能充電了,不用擔心。”
南宮雅為笑了笑,寬慰他的愧疚。
“好的。”
手不動聲色輕輕摩挲著電量不足準備關機的屏幕,開始最后倔強的等待。
像懸崖上失足的人,渴望最后的生命奇跡。
像賭徒,捏著汗濕的兩分籌碼,想逆風翻盤。
*
終于修好車,南宮先俊汗都來不及擦,就拿起電話……
*
高鐵無聲駛入穿山隧道,信號無格,外面暗如深淵……
*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
南宮先俊沒有猶豫,直接按重撥……
*
出了長長的隧道,視野一亮,南宮雅為感覺手被震了一下,立即低頭,然后就看到屏幕一暗,手機徹底關機……
她閉上眼睛,疲憊極了。
*
“嘟嘟嘟!”又一陣忙音。
工友瞧見他的熱鍋模樣,問,“給誰打電話,這么急?”
“我女兒。”
工友吃驚。
“呦,你還有女兒,多大了,都沒聽你提起過,還以為你是孤家寡人!”
……
心臟仿佛被打了一拳,絞心痛,南宮先俊怔怔回頭,鼻子酸澀,突然落下淚來。
“我有一個女兒。”
他是一個爸爸,女兒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