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襄打開活動室的門,走進來,里面只有南宮雅為在畫畫,準備決賽了,大家都盡量不來活動室,把空間留給南宮雅為。
嚴襄不放心,刻意過來看看。
南宮雅為坐在畫架前,薄唇緊抿,看起來似乎很緊張,憂心忡忡。
嚴襄來,不過是想問她作品完成與否,可見她現在這副神情,又不敢冒冒失失問了,怕刺激到她,遂把話放回肚子里。
她用不會顯得突兀的聲音,輕輕打招呼,“雅為,吃過晚餐了嗎?今天二樓窗口的腸粉很不錯。”
她一邊說著,腳步悄悄挪近,意圖不動聲色“窺”一眼畫架上的作品。
南宮雅為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差不多了。”
“是嗎!”
嚴襄看向她面前的畫板,一下子愣住了,這幅畫,未免太陰郁了,光是陰郁的,樹是陰郁的,在洞中苦苦掙扎的小孩也是陰郁的。
心思百轉千回,終,她扯了扯嘴角,只說道,“名次不重要,過程才是最重要的,重在參與。”
算了,就這樣吧,本就沒有多少贏的希望,輸就輸。
*
二人到達港海,已是晚上十一點左右,雖不至午夜深深,但店鋪差不多都已關門,員工下班回家。
兩人懷著僥幸,按網上找到的預留電話給汽修公司打過去。
響鈴的時間越長,希望越加冷卻,直到機械女聲傳來,“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汽修公司也下班了。
無法,兩人只好找了個酒店先住下,第二天再尋人。
*
在酒店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兩人來到港海永輝汽車修理公司。
門口不斷有灰蒙蒙的車進去再程亮亮出來。
大家都是開著車進來,像魏本卿和溫明兩條腿走進來的,還真有點引人注目。
前臺小姐一下子看到兩人,走過去微笑服務。
“請問二位,是要預約洗車嗎?”
溫明擺擺手,“不,找人。”
前臺小姐微微訝然,“請問找誰?”
“南宮先俊。”魏本卿開口。
修車的地方免不了嘈雜,工具聲,機械聲,水滋聲,客人聊天聲,融匯在一起都會讓聽力產生疲勞感,什么聲音都變得平白無趣。
而魏本卿的話一出口,前臺小姐便覺得耳朵感受到了驚艷,倒不是說多么動聽,而是在現在這種環境氛圍下,好像輕靈的大自然吹吟耳膜,清新脫俗。
她面上帶上幾分真心喜悅的笑,看著兩人,“你們是找南宮師傅嗎?請稍等一下,我幫你們叫過來。”
等了沒多久,前臺小姐就從樓上走下來,后邊還跟著一個穿著制服的中年男人,眼窩深邃,鼻子高挺,挺拔強壯,如果忽視制服和所處的環境,根本猜不到會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修理工,幾可與熒幕上的帥大叔形象相提并論。
控制不住,溫明眼眶炸裂了一下,不是她沒有見過帥大叔,畢竟她爸也很帥,只是南宮雅為的形象,使她一丁點也沒有想到她爸會是這般形象外表,瞬間推翻之前所有接地氣設想。
她摸摸鼻梁,不太好意思,看向身邊的魏本卿,魏本卿面色不變,看來雅為爸爸的真人形象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沖擊。
前臺小姐引見完畢,就自行離開,給三人交流。
帥大叔表情淡漠,語氣淡漠,居高臨下瞥著兩人,“我不認識你們,你們是誰?”
面對對方的冷淡,魏本卿也沒有什么表情,直接拿出學生證。
“你好,我們是南宮雅為的同學,來咨詢一些情況,這是我的證件,方便談一下嗎?”
南宮先俊認真翻看了一下學生證,才放下兩分疑心,減兩分冰冷,稍稍客氣。
“好,去會議室說吧,這里吵。”
說著帶兩人走,路過前臺的時候問,“小李,會議室有空的嗎?”
前臺回答,“三間都空著。”
“好,那我用一下。”
上到二樓拐角,南宮先俊推開門先走進接待室,魏本卿跟在其后面,扶著門,突然回頭看溫明,瞳眸清潤無聲勝有聲。
奇妙的,在她嘴角掀動的那一刻,溫明就讀懂了她要表達的意思。
“OK,我明白了。”溫明退開一步,手臂疊在肚前,桃花眼彎彎,“我在外面等你,有需要再喊我。”
說完,扭頭離開。
魏本卿有些驚呆了,溫明會讀心術不成?
南宮先俊在里面看溫明離開了,奇怪問,“你同學不進來嗎?”
“不進。”魏本卿關上門,冷淡回答。
南宮先俊察覺到魏本卿態度并不太好,臉色微沉,自己拉了個椅子就隨便坐下,語調也敷衍起來,
“說吧,什么事,我還有工作。”
魏本卿沒立馬回答他,反而慢條斯理把會議桌下的椅子拉出來,端端正正坐好,才抬頭,盯著南宮先俊,眸色越發黝黑,似暴風雨前天空的壓抑。
沒來由,南宮先俊心里一個咯噔,就聽到對面的女生開口道。
“見您的第一面,我就想甩您一巴掌。”
……
字正腔圓,落地有聲。
南宮先俊傻眼錯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內容。
“什么!?”
魏本卿目光不避不讓,淬了寒冰般鋒利,冰之下又是巖漿翻滾的憤怒。
她斂一下睫毛,克制自己情緒,恢復正常語調。
“我能否先問您些問題?”
南宮先俊蹙眉,后背靠倒在椅背上。
倒要看看搞什么鬼。
“問吧。”
魏本卿點一下頭。
“請問,南宮先生,您的妻子、雅為的母親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話音剛落,南宮先俊深深皺起眉頭,放在桌面上的手掌不自覺握拳,呼吸都重了幾分,表現出對這個問題的極度抗拒。
“10年!問這干嘛!”
語氣又兇又沖。
魏本卿不理他,繼續問,“那之后您一直帶著雅為生活嗎?”
“不是,她外婆帶,我出來打工掙錢。”
魏本卿,“外婆帶了多久?”
“一直帶著,寒暑假偶爾過來看看。”
“您可知道您女兒在大學的情況?”
南宮先俊先是皺一下眉頭,然后無所謂說,“她是大學生,成年人了,自己的事自己會管理。”
“不是!”
魏本卿大聲反駁他,壓抑的怒氣又卷土重來。
“還有一個月!”
南宮先俊懵了,“什么還有一個月?”
“成年,還有一個月,雅為才成年。”
她看過宿舍成員的學生證,自然能夠知道出生年月。
南宮先俊在魏本卿好似直達靈魂的銳利眼神下,無所謂的冷漠神態終于出現一絲裂縫,一絲赫然。
“工作太忙,不記得,也正常。”
一句工作太忙,推得干干凈凈。
“那好,最后一個問題,叔叔,您有沒有想要組建新家庭?”
南宮先俊一愣,忽而噌的站起來,非常激動。
“你在胡說什么?是不是雅為,她讓你們來調查我的,調查他的父親?我告訴你,我沒有,我一直在等我的妻子回來!你回去告訴她,她這樣的做法,讓我感到寒心,十分寒心!”
面對南宮先俊的激動與氣憤,魏本卿顯得十分鎮定,坐姿端正,唯有她的眼睛,幽深似海,暴露她壓抑下的不平靜。
“您早已寒了她的心,傷了她的魂。”
她輕輕說。
南宮先俊一愣,困惑,繼而不耐。
“有話直說,沒有我就去干活了!”
魏本卿喉頭一梗,她覺得自己的眼中有火有淚,心中有淚有火,那是對于南宮雅為遭遇的深切憤懣與心疼。
南宮先俊已經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上,準備開門。
她坐在原地,一張口,就是深淵。
“穿得這么花里花俏,是想長大后學你那個不知廉恥的媽,偷人嗎!”
……
南宮先俊僵在原地,搭著門把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不安的感覺從腳底躥滿全身,血液發冷。
他慢慢轉身。
“你……為什么說這樣的話?”
為什么要說這樣沒頭沒尾的話?南宮先俊想不通,甚至不敢想。
魏本卿站起來面對他,努力攥緊手掌,感受到皮膚痛,才能把滔天的怒氣壓制下去。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你!是你這做父親的,對自己七歲的女兒親口說的!這就是為什么我想扇你巴掌的原因!”
晴天,霹靂。
南宮先俊身形不穩,一個踉蹌,跌靠在門上,撞出嘣嚨的聲音,面色慘白。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不記得!?”
魏本卿一步步逼近,猶如罪惡審判。
“你喝醉了當然不記得,因為妻子離去,你經常酗酒,對于剛剛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你用這樣的話一次又一次,把她打入地獄,打入深淵!是你,讓自己的女兒,萬劫不復!是你,賜予深淵!”
南宮先俊,崩潰了。
抓著頭發,眼角沁出淚來。
“不,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從來不知道,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他給幼小的女兒帶來如此殘酷的傷害。
魏本卿看他崩潰,無動于衷。
“但凡,你對雅為有一點關心,你會沒發現嗎?可是,你沒有。”
南宮先俊徹底說不出話來,他現在才發現,自己虧欠女兒如此之多,傷害如此之大。
“雅為,雅為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后知后覺。
看著這位失職父親眼中才盛滿的關心,魏本卿搖頭嘆息。
“因為你的話,雅為給自己戴了緊箍咒,不敢打扮,不敢穿漂亮衣服,甚至……穿了也會嘔吐,連抬頭挺胸都不敢,明明她那么喜歡美好的東西,卻不敢去擁有。”
父親的酒話,成了她的枷鎖。
困住美麗。
困住自信。
困住自己。
南宮先俊睜著眼睛,目無焦距,眼睜睜落下淚來,一遍又一遍。
“對不起,對不起……”
魏本卿微微彎腰。
“這話你該和雅為說,解開枷鎖的關鍵在你,深淵的鑰匙在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