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黎圣母院(經(jīng)典閱讀,名家名譯)
- (法)維克多·雨果
- 2584字
- 2020-03-11 14:33:51
三 紅衣主教大人
可憐的格蘭古瓦!門官說出“紅衣主教大人駕到”這幾個字極具威力,簡直要震破他的耳膜。這倒不是因為彼埃爾·格蘭古瓦多么畏懼或者藐視紅衣主教大人,他既不那么懦弱,也不那么傲慢。拿今天的話來說,他“真像遭電擊”一般。
格蘭古瓦這種人品格高尚而堅毅,謙讓而文靜,始終善于守中,不偏不倚,富有理性和明哲,同時也恪守四德
。這類哲人的珍貴種類從未斷絕,就拿杜·勃勒伊神父來說,他在十六世紀,寫出流傳千古的率真卓絕的話來,肯定是受到他們精神的激勵:“就民族而言我是巴黎人,就言論而言我是自由人
,因為這個詞在希臘語中是言論自由的意思。甚至對孔德親王
殿下的叔父和胞弟那兩位紅衣主教大人,我也要運用這種言論自由,盡管我尊重他們高貴的身份,同樣也不冒犯他們眾多隨從的任何人。”
可見,彼埃爾·格蘭古瓦不愉快的感覺,既不是仇恨紅衣主教,也不是藐視他大人的駕臨。其實,詩人天性崇高,私利并不占主導(dǎo)作用。假設(shè)詩人的實體以十等分表示,那么就如拉伯雷所說,化學(xué)家經(jīng)過分析和劑量測定,肯定會發(fā)現(xiàn)私利僅占一等分,自尊心倒占九等分。然而,就在門官開門讓進紅衣主教的時候,格蘭古瓦那九分自尊心,在觀眾贊賞之風(fēng)的吹拂下,已經(jīng)虛浮膨脹,正以驚人的速度擴大開來,可想而知,現(xiàn)在紅衣主教突然闖進來,大煞風(fēng)景,會給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千真萬確,他最為擔(dān)心的情況,終究發(fā)生了。紅衣主教大人一進場,整個大堂就騷動起來,所有腦袋都轉(zhuǎn)向看臺,所有嘴巴都不斷重復(fù):“紅衣主教!紅衣主教!”其他什么也聽不見了,倒霉的序幕再次戛然中斷。紅衣主教在看臺門口停留片刻,他目光頗為冷漠,掃視全場,于是全場沸騰起來。人人爭相從兩邊人的肩膀中探出頭來,要把他看個清楚。
他的確是個大人物,瞧他比得上看任何喜劇。此公,查理·波旁的紅衣主教,里昂大主教兼伯爵,高盧的首席主教,他既同路易十一是姻親——因其胞弟彼埃爾·博熱的領(lǐng)主,娶了長公主,又同莽夫查理有姻親關(guān)系,因其母親正是安妮絲·德·勃艮第郡主。不過,這位高盧首席主教性格的突出而鮮明的特點,正在于他恪守為臣之道,忠心依附于權(quán)勢。可以想見,這雙重姻親關(guān)系給他制造了重重困難,隨處布下各種各樣的暗礁險灘。他在路易十一世和查理之間周旋,猶如他的靈魂之舟行駛在卡里布迪斯礁和希拉礁
之間,左防右躲,才不至于像內(nèi)穆爾公爵和圣波耳
統(tǒng)帥那樣,撞得粉身碎骨。謝天謝地,他歷經(jīng)千難萬險,總算幸免于難,安全抵達羅馬。然而,也許正因為抵港了,回顧以往的艱辛與種種險惡,才不免心有余悸。因此,他有一句口頭語,一四七六年“既黑又白”!言下之意,那一年他喪母,也失去了表兄勃艮第大公
,一悲一喜,也算有所安慰。
話又說回來,他還算個厚道人,身為紅衣主教,過著快活日子,他在巴黎老百姓的心目中,還有相當?shù)娜送_@種民望絕非浪得虛名,正因為如此,他進場時,才沒有受到觀眾的噓哄,盡管他們剛才還十分不滿,而且在要選舉丑大王——另一位教皇的日子,他們也無意尊重什么紅衣主教。好在巴黎人不大記恨,何況他們已經(jīng)一逞威風(fēng),迫使演出開始了,善良的市民滅了紅衣主教的志氣,有此勝利也就心滿意足了。再說,波旁紅衣主教先生一表人才,又穿著一件艷美的大紅袍,顯得氣度不凡,博得全體婦女的青睞,也就是說得到大半觀眾的擁戴。一位紅衣主教,模樣兒又俊美,大紅袍穿得又神氣,只因耽誤大家看戲了,就要噓他,毫無疑問,這樣做既不公道,也顯得缺乏教養(yǎng)。
且說他進到場來,以大人物面對庶眾時天生的那種微笑,向觀眾致意,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邁著四方步,走向那張猩紅絲絨的太師椅。他的扈從,若在今天可稱之為“他的參謀部”,那些主教和神父,也都隨后進入看臺。
紅衣主教心事重重,滿面愁容,還有一件煩心事跟蹤而來,幾乎和他同時進入看臺:那就是佛蘭德使團。
他,查理·德·波旁,不得不歡宴并盛情款待無名的鄉(xiāng)下佬;他這位紅衣主教,居然款待一些鄉(xiāng)村小吏;他這位法蘭西人,快活的美食家,居然款待這些愛喝啤酒的佛蘭德人,而且還在大庭廣眾之間,這實在是勉為其難!自不待言,這是他為了討好國王所做出的最無聊的諂笑。
這時,門官朗聲通報:“奧地利大公殿下特使先生們駕到!”紅衣主教回頭朝門口望去,臉上浮現(xiàn)出極為熱情的笑容(須知他訓(xùn)練有素)。不用說,全體觀眾也都轉(zhuǎn)過頭去。
只見奧地利大公馬克西米連的四十八名特使,一對一對入場,一個個神態(tài)莊嚴,同查理·德·波旁的那幫快活的隨從教士,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使團為首的有兩位:一個是上帝的仆人,尊敬的約翰神父,圣伯廷修道院院長,金羊毛會會長;另一個是根特大法官雅克·德·戈伊,人稱多比先生。大堂里頓時鴉雀無聲,但是聽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姓名和庶民官銜,有人不時竊笑。這些使臣一絲不茍,將自己的姓名和頭銜報給門官,門官混淆起來,朗聲一一通報,觀眾再以訛傳訛,錯誤百出。他們是盧汶城通判洛瓦·婁洛夫先生、布魯塞爾城通判克萊·德·埃杜德先生、佛蘭德議長保羅·德·巴厄斯特,人稱德·瓦米塞耳先生、安特衛(wèi)普城府尹約翰·科甘斯先生、根特城法院首席判事喬治·德·拉莫爾先生、該城檢察院首席判事蓋多夫·馮·德哈格先生,還有德·比貝克先生,還有約翰·平諾克和約翰·狄馬澤勒,等等,大法官、判事、市政官;市政官、判事、大法官,如此,不一而足,他們身穿絲絨錦緞華服,頭戴黑天鵝絨披帽,帽頂綴著塞浦路斯大束金線纓,一個個身體僵硬板直,故作莊嚴的姿態(tài)??偠灾粡垙埗际堑湫偷姆鹛m德面孔,一副副好人家的正派而嚴肅的形象,酷似倫勃朗
《夜巡圖》黑色背景襯出的極鮮明而莊嚴的人物,一個個額頭上分明刻著奧地利的馬克西米連在詔書中所講的:他有理由“完全信賴他們的明智、勇敢、經(jīng)驗、忠誠,以及高尚品德”。
然而,有一個例外,此人尖嘴猴腮,一副外交家的圓滑相,那張臉透著精明、聰穎和狡獪。紅衣主教一見,立刻趨前三步,深鞠一躬;而其實,此公不過是“紀堯姆·里默,根特城參事和靠養(yǎng)老金生活的人”。
紀堯姆·里默是何許人,當時鮮為人知。他是個奇才,如果生逢革命時代,就能叱咤風(fēng)云,轟轟烈烈干一番大事,然而,值此十五世紀,生不逢時,他只好偷偷摸摸搞些陰謀勾當。正如圣西門公爵所說:“生活在坑道中?!辈贿^,他深得歐洲第一“坑道兵”
的賞識,同路易十一密謀策劃,打得火熱,經(jīng)常插手這位國王的機密要務(wù)。這些內(nèi)幕情況,那天的觀眾當然一無所知,他們見到這個佛蘭德典吏式的干巴老頭,受到紅衣主教如此禮遇,都不免詫為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