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安妮日記(經典閱讀,名家名譯)作者名: (德)安妮·弗蘭克本章字數: 1751字更新時間: 2020-04-17 18:01:49
1942年7月8日 星期三
親愛的凱蒂:
從星期天早上到現在,好像過了許多年似的。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整個世界仿佛突然天翻地覆了。可是你瞧,凱蒂,我還活著,爸爸說這是最要緊的事情。我還活得好好的,但不要問我在哪里,又是怎么過的。我今天說的話,你可能一句都聽不懂,那就讓我從星期天下午發(fā)生的事給你講起吧。
三點(赫洛離開了,但說好他隨后再來),門鈴響了。我沒聽見,我在陽臺上,在陽光下懶洋洋地看著書。過了一會兒瑪格特在廚房門口出現了,神情非常不安。“爸爸收到了黨衛(wèi)隊送來的召集令,”她低聲說,“媽媽去見凡·達恩先生了。”(凡·達恩先生是爸爸的生意合伙人,也是他的好朋友。)
我驚呆了。召集令,誰都知道那意味著什么。集中營和凄涼的牢房的場景,在我腦海中一幕幕閃過。怎么能讓爸爸去那種地方呢?“他當然不會去的,”我們坐在客廳等候時,瑪格特肯定地說,“媽媽去問凡·達恩先生,我們能不能明天就搬到藏身的地方。凡·達恩一家會和我們一起去住。我們總共七個人。”隨后是沉默。我們都說不出話了。想到爸爸去猶太人醫(yī)院探望病人,現在根本不知道情況怎樣了,等媽媽等得這么久,天又這么熱,要擔心的事太多了——這一切使我們變得默不作聲。
突然門鈴又響了。
“是赫洛。”我說。
“別開門!”瑪格特大聲阻止我。不過她根本沒必要這么做,因為我們聽見媽媽和范·達恩先生在樓下跟赫洛說話,隨后他們兩人走了進來,門在身后關上了。每次門鈴一響,我和瑪格特就會躡手躡腳,輪番到樓下去看是不是爸爸回來了,除了他誰也不讓進來。后來凡·達恩先生想單獨和媽媽談話,把我們倆支出了房間。
我們坐在臥室里時,瑪格特告訴我召集令不是給爸爸,是給她的。這讓我又嚇了一跳,我哭起來。瑪格特十六歲了,顯然他們想把這個年齡的女孩單獨送走。謝天謝地,她不會去的;媽媽親口這么說的,爸爸告訴我要躲起來時,一定也是這個意思。躲起來……我們會往哪兒躲呢?在城里,還是在鄉(xiāng)下?在房子里,還是破舊的木棚里?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怎么躲藏……這些問題我都不該問,可它們就像走馬燈一樣在我腦子里打著轉。
瑪格特和我開始把我們最重要的物品裝進書包里。我塞進去的第一件東西就是日記本,然后是卷發(fā)器、課本、一把梳子和一些舊信件。明知道我們就要藏起來過日子啦,我卻盡裝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可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錯。對我來說回憶比衣裳更重要。
五點左右,爸爸終于回來了。我們打電話給克萊曼先生問他晚上能不能來一趟。凡·達恩先生去找梅普了。梅普來了,裝了滿滿一口袋鞋子、裙子、夾克衫、內衣和襪子走,還告訴我們晚上會再來一趟。隨后家里安靜下來;我們誰都不想吃東西。天還是很熱,一切都讓人覺得怪怪的。
我們樓上的大房間租給了戈爾德施米特先生,一個三十多歲、離了婚的男人,這天晚上他顯然無事可做,盡管我們一再禮貌地暗示,他仍然待到十點才上樓去。
十一點,梅普和讓·吉斯來了。梅普從一九三三年起就在父親的公司上班,現在是我們親密的朋友,她丈夫讓也是。鞋子、襪子、書和內衣又一次消失在梅普的包里和讓的深深的口袋里。他們倆離開時已經十一點半。
我累壞了,雖然知道這是我最后一晚睡在自己的床上,還是倒頭就睡著了,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五點半媽媽叫我才醒。幸好天氣沒有星期六那么熱;一場暖烘烘的雨下了一整天。
我們四個人都裹在一層又一層衣服里,看上去好像要在冰箱里過夜似的,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盡量多帶些衣服。像我們這種處境的猶太人,沒有誰敢?guī)еb滿衣服的箱子出門。我穿了兩件汗衫、三條內褲、一件連衣裙,外面再套一條短裙、一件夾克衫、一件雨衣、兩雙襪子、笨重的鞋子、一頂帽子、一條圍巾,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還沒出門,我就憋得喘不過氣來,可誰有功夫關心我的感受呢?
瑪格特的書包里塞滿了課本,隨后她推出自行車,由梅普帶路,騎上車消失在巨大的未知世界中。反正我是這么想的,因為對我們藏身的地方我還一無所知。
七點半,我們出發(fā),門在身后關上了。我心愛的貓咪莫提,是和我告別的唯一的生靈。我們給戈爾德施米特先生留了一張字條,請他將莫提送給好心的愿意照看它的鄰居。
那收得光禿禿的床鋪、桌上吃剩的早餐、廚房里留給莫提的一磅肉——所有這些都給人造成我們匆匆離去的印象。但我們根本顧不上這些。我們只想走出那個家,逃得遠遠的,安全到達我們的目的地。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明天再聊。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