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六月份的某一天,“沈箏”與蘇揚的親事將會成真。蘇家已堆滿了各路友人送來的禮物,如今正值五月下旬,蘇揚住院才只兩天而已。
沈箏敲了敲病房的門,眉宇間染上了一絲陰郁,得到病房里那人的回應后,她緊了緊領帶,推開門走了進去。蘇揚倚著枕頭,笑了笑,凝視著她道:“你來了。”“我是來問你一些事的。”她面無表情道。蘇揚眼中似有流水淌過,安靜地點了點頭。
“你喜歡我嗎?”沈箏放在身后的手緊握成拳,面色卻如一頁白紙,無半分情緒。蘇揚愣了一下,笑道:“喜歡啊。”沈箏話語中透著幾分僵硬,道:“哪種喜歡?”
蘇揚凝視了她幾秒,繼而收起了笑容。在腦海中過了無數遍她的回答與沈箏的反應。而這些預想中,百分之九十,她會得到一個惡心的評價。
表情那么難看,眼前的人知道些什么?還是誰告訴她的?她皺著眉,好像不怎么高興,是在想“她怎么這么惡心”之類?要解除打小的親事?她不是沈箏,可沈家只有她一個叫沈箏的。不出意外,未來幾十年她都會與眼前這人糾纏不清。與她的關系,貌似會在這里結束。
“對戀人的喜歡。”假的。她沒有這樣說。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即將溢出的不適,轉開視線,緩緩道:“可能是對朋友的喜歡,我也說不清。”
本來沈箏也不是來要個結果的,她無法違抗爺爺的命令,來到這兒也不過是想聽聽她多說幾句話,沒指望能問出什么,要真問出什么,難過的就不只是她一個了。不過這話還真古怪,可能,說不清,大概是不想把關系變僵吧,想到這兒,沈箏的臉白了幾分,扯了扯唇,道:“我知道了。”
她走上前,五指穿過她額前的發絲,將蘇揚的劉海兒輕輕拂起,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動作極盡輕柔,眸中是癡迷的神色,眼神醉人,仿佛天下世間只剩她一人,溫柔道:“我愛你。”而后,她甩了一句“還有事先走了”就離去了。
留下蘇揚一人坐在床上微微晃神。
心中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纏繞著,蘇揚幾乎無法呼吸。她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掃了眼窗外,“啊”,她輕呼一聲,天空被陰云所籠罩,原來是這樣啊。
一般天氣不好人的心情也不會好。
蘇揚甚至忘了她以前從不會觀察天氣。她只是想讓天氣不好成為一個理由。
她將被子拉過頭頂,打算睡一覺,一覺醒來什么都會變好,這是沈箏告訴她的。
呼吸急促了些。臉微微發燙。
“我愛你。”蘇揚抿唇,把臉埋進枕頭里。
沈箏說“我愛你”。沈箏對蘇揚說“我愛你”。像是一條直線,面部溫度急促升高,無論如何也無法恢復先前那樣。“沒救了。”她悶悶道,帶著一股女兒家的羞惱。
2
沈箏一個人去旅行了。她在得到答案后才會走。
她沒有告訴蘇揚她要離開的事,因為她擔心,蘇揚會為了挽留她而說出與心中所相反的話。她不想那個樣子。其實,就算蘇揚說出了她想聽到的答案,她也無法改變什么,老爺子把真的沈箏找了回來,他會陪著蘇揚,沈家也早已沒了她的容身之所。再待下去,老爺子說不定會傷害蘇揚,畢竟他最怕她拿走“沈箏”的東西了。
這樣也挺好的。說不定她還會遇見一個更喜歡的人呢,那樣的話,就不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她還會想起蘇揚嗎?她會不會有一天忘記了一個名為蘇揚的人?
連同腕上的手表,都一起慌亂了起來。女孩腳下一個踉蹌。
3
老爺子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在椅子上,厚實的碰撞聲在小屋內回蕩。他抬眼,目光在秋若寒身上滯了幾秒,而后緩緩道:“小箏,你最好聽話。”秋若寒僵硬地點了點頭。老爺子伸出手,放至他的發頂,溫柔道:“好好準備婚禮,別想其他的。”
秋若寒走出小屋的時候仿佛如臨夢境,目光呆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他面無表情的拍了拍頭發,好像試圖趕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他走到了地下室。
秋伯走了過來,握住了將他們分隔開的欄桿,目光帶著關切與擔憂。大伯張了張口,剛要講話。“爸,我會帶你出去的。”
老伯凝視著他的背影,口中的話語被充斥著地下室的黑暗淹沒。
“不要做傻事。”
若寒沒有聽到,若是聽到了,只怕也是會笑一笑說句沒事就結了。
4
沈箏來醫院問問題的第二天。一位女孩出現在了蘇揚的病房。
女孩一身黑衣,身體輪廓分明,如黑夜般沉靜的眼眸,注視著蘇揚,問道:“主人在哪?”蘇揚認得她,沈箏家的一個守衛,因為名字好聽,她之前還和沈箏說過她,大概是叫沈兮夜。“忙呢吧。”她可不知道沈箏在哪,甚至認識十四年了,她連沈箏的手機號也不知道,雖說她是沒有手機。不過沈箏應該是穿戴整齊的坐在辦公室里從早到晚敲著鍵盤吧,她總是有忙不完的事。女孩從鼻腔中漫出一口氣,冷冷道:“她消失了,我以為你會知道她在哪。”蘇揚皺眉道:“沈箏昨天還來過我這,你未免也太緊張了。”
“主人斷了所有聯系方式。”沈兮夜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們說什么了?”“我為什么要告訴你?”蘇揚拂開她的手,慵懶道。眼前的人深吸一口氣,之后“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低著頭道:“請你告訴我。”蘇揚愣了幾秒。
昨天還坐在一起聊在一起的人今天就斷了所有聯系消失了,明顯不可信,可她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蘇揚嘆了口氣,道:“可我不能白白告訴你,用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關于我的事情來交換。你是沈箏家的人,應該知道不少事吧。”“你想知道什么?”關于蘇揚的事都是被明令禁止對她說的。
不過,更重要的是先找到人,如果能知道主人的行蹤,也算值了。“沈箏出國那兩年做什么了?”蘇揚注視著她的眼睛道。
“主人沒有出國,只是對你的父母比較在意,去拜訪的時候撞見蘇慕連死人也不放過,把他帶走了,查了你父母的底細,主人為了保護你,看了蘇慕兩年,直到發現自己被騙。”簡潔明了,不含一絲感情色彩。
“哪個死人?我父母什么底細?沈箏為什么要保護我又為什么被騙了?...”直到沈兮夜回答了她所有的問題,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她不僅詳細的說了關于她的事情而且也說了沈箏“出國”那兩年的境況以及情緒崩潰時的場面,甚至還不忘發表下自己的看法。“你先出去一下。”蘇揚抱住了枕頭,面無表情,“明天再來找我吧。”沈兮夜什么也沒說,推開門就走了,表情似是懊惱。
她以為自己會很難過,而實際上,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罷了。就連蘇揚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她閉上眼,在腦海中描繪著沈箏的樣子,回憶著耳邊那仿佛觸手可及的呼吸聲與隨那呼吸聲一同而至的“我愛你”,想著世界上怎么會有那么傻的人。
笑一笑就把她的世界偷偷背了起來,眨眨眼把美好的部分還給了她。用緊皺的眉掩下暗藏于心的話語,臨走時才說了句“我愛你”。那兩年她就只是坐在角落凝視著自己嗎?她為什么沒有走進去呢?明明拿起了書,見到了熟悉的人影,卻只是轉身離去一言不發。沈箏又是什么心情呢?蘇揚不敢去想,低低地嗚咽著,悲傷從腦海蔓延到現實,一筆一劃地寫著“沈箏”兩個字。
八歲那年說的話果然是不確切的,她得知的消息,關于父母,關于沈箏,都要比那時的痛苦直觀的多,慘烈的多。那個時候,有人愿意善待她,現在,仍然有人愿意善待她。可是現在,她想要的不只是善待那么簡單了。蘇揚已經能夠確信,沈箏愛她,畢竟她為了自己所有的事不僅僅是友情兩個字能解釋得清楚的。
她回憶著記憶中的沈箏,無論她是男孩子時,還是女孩子時,蘇揚的目光總是緊緊的追隨著她,呼吸,心跳,隨著她唇角上揚而停頓,目光掃過眼睛,慌亂的低了低頭,抬眸時,注視著的是上揚的嘴角,目光不敢挪動分毫,而后低了低頭,怔怔地凝視著衣領。
沈箏走過來,靠近她,額頭抵著額頭,對上她的目光時,唇角上揚,問她“我好看嗎”,蘇揚只是愣愣的看著她,陽光灑在她身上,醉人的眼眸以及上揚著的唇都被鍍上了一層金光,如畫般的少年與她額頭抵著額頭,在她的心跳聲愈來愈大時,問她“我好看嗎”。耳邊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一瞬間。心跳驟停。
周圍的一切都失了顏色,天下世間只此一人,對面那人,眼前那人,眨眨眼,笑一笑,就帶走了所有美好的顏色。
是的,天下世間,眼前,心中,只此一人。
一直以來都只此一人。蘇揚愛沈箏,愛男孩子時的沈箏,更愛女孩子時的沈箏,從始至終,她愛的都只是那個人罷了,她愛真正的沈箏,站在病房門口局促不安的沈箏,與她額頭抵著額頭的沈箏,說“我愛你”的沈箏。而不是一個叫“沈箏”的名字。自然亦不可能她不是男孩子了,這份心情就會消失。
心中江流呼嘯而過。
她想去找沈箏,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部告訴她,就算找不到也沒關系,她會乖乖的等沈箏回來,她愛的那么多個沈箏,哪個都不會不要她。
她的愛向來是與性別無關的。那她之前到底在糾結什么啊?!蘇揚將頭重重的砸在枕頭上,痛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