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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萍水

  • 醅酒飲刀
  • 夭鯉
  • 2166字
  • 2019-08-02 21:39:14

嘶……

夜彌像是從一場深重的噩夢里掙扎醒轉。

有什么在撕扯著她的神智,把她陷在矇昧里的靈魂粗暴地揪出來摔摔打打,逼著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醒來。

渾身的骨縫都在叫囂苦痛,鐵銹味從舌根泛上來,腥氣彌漫了整個口腔。

她下意識咬緊牙關,不讓任何聲息漏出齒縫,淺淺地吸氣,一點一點費力睜開眼睛。

……

晦暗的色調,陌生的氣息。

手指微動,感覺到了棉麻溫和的質感,仿佛有一層干燥溫暖的布料裹在身上。

而身周觸感柔軟,像是在某張床榻之上,被層層被衾擁繞著。

酸脹的眼睛眨出了淚水,重重帷幔映在眼底洇開了模糊的光圈,帶著昏黃的毛邊。

……?

這是……哪兒?

夜彌微闔起眼睛,指尖疲憊蜷起扣入手心。

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幕,還是湖邊殺氣盈睫的一刀。

她無聲地呼出一口氣,蹙眉。

嘖……

那難道是——

“你醒了。”

一道陌生的男聲霍然響在耳畔。

……!

夜彌一口氣剛出一半,轉頭轉得過于激烈,骨頭“咔吧”一聲輕響。

頸側傷口一陣劇痛——溫熱的血液緩緩滲出來。

可她現在連抬手按住傷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夜彌僵直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道投在帷幔上的影子。

風過,燭動。

那個影子也隨著微微浮動。

看著不甚清晰,只知道是個……個子很高的男人。

那人說完一句話也沒有什么進一步的動作,只是站在榻前,隔著簾子,看動作是把雙手負在了身后,很有些淵停岳峙的樣子。

又過了兩個彈指,他的聲音才沉沉送進來。

“冒犯了。我只當是刺客,不曾想竟有人在那里調息。”

他話中的“刺客”二字如同莫大的嘲諷砸在臉上,讓夜彌一時間啞口無言。

她……的的確確曾經是刺客,還是最頂尖的那一類——剛才生死之間,她氣息身法無從掩飾,多少露了馬腳,不確定這人是否看破了自己的師承路數。

然而……

夜彌緊緊盯著他的身影,指尖無意識掐進掌心,一滴冷汗沁出額角,順著她凝固的臉頰滑進枕頭。

第一次,湖邊見刀。

第二次,榻旁聞聲。

兩次皆是他有意而來,而她毫無防備;皆是他居高臨下,而她束手無為。

這種情形放在以前……是夜彌絕不會信也絕不敢想的。

刺客?

什么樣的刺客,敢這樣麻痹大意?

洗個澡睡一覺的功夫,都夠人家殺你一百次了!

嘖。

夜彌情不自禁開始苦笑。

這才過去過久?

不過個把月光景,術業便生疏至此,不知那些天山上的故人見了,會不會驚掉下巴。

啊,蘇小年一定會笑到肚子疼。

……赤王殿下估計會想打人吧。

……

雖說此時人為刀俎,然而床榻之上的魚肉卻還在腦海中走馬燈似的轉著念頭,思緒竟不知道發散到哪里去了。

夜彌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她的一項特殊技能——身外環境越讓她緊張,她反而越容易走神。

就像之前在玄塔的時候。

到后來她意識都燒得迷糊了,神智回籠的間隙發現自己嘴里念念有詞,竟然還在幫鐵烏鴉的小兄弟計數著他抽了幾鞭子。

現在,這是毛病又犯了嗎?

……

夜彌把目光強行收束。

收束在寸許之地。

收束在這陌生男人的影子上。

——意識重新集中的瞬間,她才意識到自己渾身冷汗如漿,身體繃得像快拉斷的弓弦。

就在這時,夜彌聽得那男人繼續不緊不慢地開口:“這里是我的臥房,無人會進來打擾,你盡可以安心休息,等內力恢復了再離開。”

……

那一頭,陸忱盯著帷帳內微微起伏的身影,沉默半響,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他原地負手站了一刻,瞇了瞇眼,轉身就要離開房間,打算去隨便哪兒將就一晚上。

這古怪女子渾身是謎,不是一時半刻能摸清的。

更何況,這次突如其來的見面不在他預料之中,甫一照面便刀劍相向,而且還傷了人,換成是他只怕會更加戒備慎重,三緘其口。

時機,場景,反應,都不對。

要從她口中探出消息,得徐徐圖之。

急不得。

陸忱打定主意,轉身便走。

出門前腳步卻是一頓。

陸忱沉吟一刻,回身,低聲道:“舍妹淘氣,這些時日……多謝姑娘愿意陪她胡鬧。她很歡喜。”

此話一出,以陸忱耳力,可以辨得榻上人呼吸一窒,隨即慢慢放緩,輕吐出一口氣。

像是如釋重負。

陸忱知道自己賭對了——比起遮掩試探,開誠布公明顯更能取信對方。

“若姑娘愿意,方便時可至湖邊一敘。”

那男人說完這一句,人便離開了。

帳子里的夜彌也不知為何,倒是真的信了他的話,安下心來。

她漸漸放松了緊繃的身子,眼睛望著房頂,慢慢流露出一絲了然和迷茫夾雜的神色。

果然……

這人就是梓月口中的兄長。

是今日蕭唯去谷外親自迎進來的人。

……那把青刀,應當就是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山鬼”——江北十六州共主陸忱的佩刀。

他的刀,跟傳聞里一樣快而狠。

如果不是驚鴻步傍身,以她現在的功力,只怕之前那三刀,就能取她性命。

她不做聲地嘆了一口氣,眨眨眼。

可……他的人,似乎跟流言形容的不太一樣。

那聲音,很年輕,也挺好聽的?

夜彌有些茫然地想著:他聽起來倒真不像是個心思深沉、殺伐決斷的江湖領袖。

也不像白莫執口中那個冷酷的、為了家族前程放棄親妹妹的兄長。

方才提及梓月,那人音調里不經意的緩和絕不是作偽。

梓月對她這個哥哥一貫推崇至致,想來兄妹也是極親近的。

是啊……梓月這樣的孩子,只會讓人打心底里憐惜。

誰能狠心至此,轉身棄她不顧呢?

夜彌瞇眼,眉目間漸漸壓上了陌生而復雜的情緒。

仿佛回憶起了什么柔軟有趣的事,發自內心地歡喜。

而這一層歡喜下面,似乎又埋著什么其他東西,染得她眼眸蒙塵,像是某種……深入骨髓的隱痛、自嘲和厭棄。

頸間傷處隱痛,“山鬼”森冷的牙仿佛還咬在皮肉里,連帶著全身反噬的碎裂感,一陣一陣地提醒著夜彌,她是從絕處歸來的殘破之人,如今雖身在此間,卻沒有過去,也朝不保夕。

她躺在陌生的床塌之上,無聲無息地嘆出一口氣,在火燒火燎里沉默,等待著溫酒令一點一點蘇醒,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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