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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到了八點鐘,光線漸漸昏暗下來。斯托克·波吉斯俱樂部的高塔上的高音喇叭開始以比男高音更高亢的聲音宣布球道即將關閉。萊妮娜和亨利中止了球局,朝俱樂部走回去。從內外分泌托拉斯的所在地傳來那里的數千頭牛的哞哞聲,它們不僅提供荷爾蒙和牛奶,而且還為皇家法漢姆的那間大型工廠提供原材料。

黃昏中不停地嗡嗡嗡地響著直升飛機的聲音。每兩分半鐘就會有鐘聲和尖利的哨聲宣告一列輕軌火車載著下級階層的高爾夫球手從各個球道回城里去。

萊妮娜和亨利上了他們的飛機,出發了。到了八百英尺的空中,亨利減緩了直升飛機的飛行速度,在漸漸昏暗的風景上空停留了一兩分鐘。伯恩漢姆的山毛櫸林像一個漆黑的大池塘,一直延伸到西邊明亮的天際。在暗紅的天際,殘陽漸漸消逝,從淡橙色往上變成黃色和水一般的淡綠色。在北邊,越過樹叢,內外分泌工廠那座二十層樓高的廠房每一扇窗戶都透著電燈耀眼的光芒。他們的下方是高爾夫俱樂部的建筑——有寬敞的下級階層的宿舍,一墻之隔是專供阿爾法與貝塔會員入住的小一點的房屋。輕軌車站周邊黑壓壓地擠滿了螞蟻一樣的下級階層的人員。一列燈火通明的火車從玻璃穹頂下駛入開闊地帶,順著東南走向的軌道穿過黑漆漆的平原,將他們的目光引到斯洛火葬場巍峨的建筑。為了夜間飛行安全,它的四根高聳的煙囪都點滿了燈。而且張貼著深紅色的“危險”標志。它是一座地標。

“為什么那些煙囪四周都有像陽臺一樣的設施呢?”萊妮娜問道。

“為了磷回收。”亨利立即解釋道,“氣體在煙囪里上升的過程中要經過四個處理步驟。以前將死人火化時,五氧化二磷直接被排放到空氣里。現在他們回收百分之九十八的磷,每具尸體能夠回收不止一點五公斤。每年光是英國就能回收超過四百噸的磷。”亨利的口吻快樂而自豪,打心眼里為這個成就感到歡欣鼓舞,似乎這是他自己的成就一樣。“想到即使我們死了也能夠繼續為社會做貢獻真好。幫助植物生長。”

與此同時,萊妮娜移開了視線,正垂直地看著下方的輕軌車站。“真好。”她表示贊同。“但奇怪的是,即使是阿爾法和貝塔也并不比下面那些骯臟矮小的伽瑪、德爾塔和埃普斯隆更能幫助植物生長。”

“所有人在物理和化學意義上都是平等的。”亨利語重心長地說道,“而且,即使是埃普斯隆也在作出不可或缺的貢獻。”

“就連埃普斯隆……”萊妮娜突然想起當她還是個小姑娘在上學的時候,有一回她在夜里醒來,第一次發現在她睡著的時候一直有聲音在悄悄說話。她又見到了月光和一張張白色的小床,又聽到了那輕柔的聲音在說(那些話經過如此多的漫長的夜晚的重復,印在了腦海里,無法被忘卻):“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就連埃普斯隆也是有用的。我們離不開埃普斯隆。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萊妮娜記得一開始時的恐懼與驚訝,她醒了半個小時,然后,在那些不斷重復的聲音的影響下,她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陷入令人心安的舒緩的悄悄襲來的睡意中……

“我想埃普斯隆真的不介意成為埃普斯隆。”她大聲說道。

“他們當然不會介意。他們怎么會介意呢?他們不知道成為其他身份是怎么一回事。當然,我們會介意。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將會接受不同的培育。而且,我們的天資不同。”

“我很慶幸自己不是埃普斯隆。”萊妮娜堅定地說道。

“如果你是埃普斯隆,”亨利說道,“你所接受的培育會讓你對自己不是貝塔或阿爾法同樣感到慶幸的。”他啟動了推進器,朝倫敦飛去。在他們身后的西邊方向,深紅色與橘黃色的霞光幾乎消失了,一團黑壓壓的烏云已經飄過頭頂的天空。他們飛過了火葬場,飛機順著煙囪升起的熱氣流沖天而上,直至遇到上方下沉的冷氣團才突然往下沉。

“多好玩的轉折啊!”萊妮娜高興地哈哈大笑著。

但這時亨利的語氣里幾乎帶著憂郁:“你知道什么是轉折嗎?”他說道,“是某個人最終消失無痕。變成一股升騰的熱氣。我很好奇,想知道那會是誰——男人還是女人,阿爾法還是埃普斯隆……”他長嘆一聲,然后以堅定而熱情的語氣總結道:“不管怎樣,有一件事情我們可以肯定:無論他是誰,當他活著的時候他很開心。現在每個人都很開心。”

“是的,現在每個人都很開心。”萊妮娜跟著說了一遍。這句話他們倆每天晚上要重復聽一百五十遍,一直聽了十二年。

他們將飛機停在位于威斯敏斯特亨利住的那座有四十層樓高的公寓大樓的屋頂,然后直接下樓去了餐廳,和喧嘩快樂的同伴們一起美美地吃了頓飯。喝咖啡的時候他們吃了蘇摩,萊妮娜吃了兩片半克的藥片,亨利吃了三片。九點二十分的時候,他們走過大街,去那間新裝修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看卡巴萊表演。夜空中幾乎沒有一片云彩,也沒有月亮,但星光燦爛。幸運的是,萊妮娜和亨利并沒有察覺到這件令人不快的事情。空中的各式燈光招牌有效地隔絕了外邊的漆黑。“加爾文·斯托普斯和他的十六位薩克斯風手”。新裝修的大教堂的正面閃爍著巨大的字母,誘人地寫著:“倫敦最美妙的香薰與彩色屏幕,最新的合成音樂,應有盡有。”

他們進去了。里面的空氣彌漫著龍涎香和檀香的味道,有點悶熱。在大廳的穹頂,彩色屏幕正放映著一幅熱帶日落的圖畫。那十六位薩克斯風手正在演奏一首大家都喜歡聽的老歌:“你是我的可愛的小瓶兒,世上沒有哪一個瓶兒能夠比得上。”四百對舞伴正在光亮的地板上跳著五步舞。很快萊妮娜和亨利成為了第四百零一對。薩克斯風哀怨地吹奏著,就像是貓咪在月亮下叫春,女低音與男高音在呻吟,似乎快死掉了一樣。伴隨著豐富的和聲,他們帶著顫音的合唱逐漸接近高潮,越來越高亢響亮。最后,指揮家將手一揚,開始演奏最后一段支離破碎的飄渺的樂章,將十六個只是凡人的薩克斯風手撤掉,先是高昂的A大調,然后,在一片寂靜和漆黑中,是一段逐漸轉弱的通透的樂章,從四分音符下沉到氣若游絲卻又不斷氣的弦樂演奏(而那個五四節拍仍在樂聲下脈動),讓漆黑中的每一秒鐘都充滿了緊張的期待。最后,期待得到了滿足。朝陽驟然綻放光芒,與此同時,那十六位合成薩克斯風手開始演奏。

我的小瓶兒,我要的就是你!

我的小瓶兒,為什么我非得出瓶來?

在你懷中天空總是蔚藍,永遠云清氣爽。

你是我的可愛的小瓶兒,世上沒有哪一個瓶兒能夠比得上。

萊妮娜和亨利與另外四百對舞伴繞著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跳著五步舞,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色彩豐富的溫馨友好的蘇摩節的世界。每個人都是那么善良、好看和令人愉悅!“我的小瓶兒,我要的就是你……”萊妮娜和亨利得償所愿——此時此刻他們就置身于瓶中——安全地置身于風和日麗的終年蔚藍的天空下。然后,那十六位薩克斯風手停止了演奏,合成音樂設備正在播放最新的舒緩的馬爾薩斯藍調音樂,他們就像多胞胎的胎兒,在替代血液的汪洋浪潮中輕柔地搖擺著。

“晚安,親愛的朋友們。晚安,親愛的朋友們。”高音喇叭以溫柔、親切而悅耳的聲音下達了命令。“晚安,親愛的朋友們……”

萊妮娜和亨利與其他人一樣乖乖地聽從命令,離開了大教堂。令人不快的繁星已經在天空中走過了一段距離。雖然隔開夜空的燈光招牌現在已經熄滅了大半,但這兩個年輕人仍然很快樂,對夜色沒有察覺。

在節目結束前半個小時他們吃了蘇摩,現在藥力在現實和他們的意識之間筑起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高墻。他們置身于瓶中,穿過街道;他們置身于瓶中,搭電梯來到亨利位于二十八樓的公寓。但是,雖然她仍然置身于瓶中,雖然第二克蘇摩起作用了,但萊妮娜并沒有忘記進行所有規定的避孕措施。多年高強度的睡眠教育,和從十二歲到十七歲每周三次的馬爾薩斯避孕訓練,使得這些預防措施幾乎就像眨眼睛一樣自然而且不可避免。

“噢,我想起來了,”從浴室里回來時萊妮娜說道,“芬妮·克勞恩想知道你送給我的漂亮的綠色仿摩洛哥皮革挎帶是從哪兒弄到的。”

每隔一周的星期四是伯納德的團結儀式日。在阿佛洛狄宮(赫姆霍茲前不久根據第二法令被選入)一早吃過晚飯后,他與朋友們道別,在屋頂叫了一輛的士,吩咐司機飛到福特之子合唱歌廳。飛機升到幾百米的空中,然后朝東邊飛去,在轉向的時候,巍峨壯麗的歌廳出現在伯納德的眼前。那是一座足有三百二十米高的燈火通明的白色仿卡拉拉大理石建筑,在路德門山的山頂閃爍著雪一般的光芒。四個角落都有停放直升飛機的平臺,一個巨大的T字在夜空中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從二十四根金色的大喇叭口中傳出莊嚴的合成音樂。

“該死的,我遲到了。”伯納德一眼望見歌廳那口亨利大鐘,自言自語道,“該死的,我遲到了。”果不其然,就在他付車費的時候,亨利大鐘敲響了四點鐘。“吾主福特,”所有的金色喇叭奏響澎湃的低音,“福特、福特、福特、福特……”一連唱了九次。伯納德朝電梯跑去。

進行福特節慶典和其他集體合唱節目的大禮堂位于大樓的底部。在它的上方,每層樓有一百個房間,共有七千個房間供團結小組進行每兩周一次的儀式。伯納德來到第三十三樓,匆忙沿著走廊來到三二一〇室,在外面猶豫了一下,然后弓起身子,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感謝吾主福特!他不是最后到場的人。圓桌旁邊的十二張椅子還有三張仍虛位以待。他以最低調的姿態溜到最近的一張椅子,準備好等那些比他還遲的人一到就朝他們皺眉頭擺臉色。

他左邊那個女孩轉身問他:“今天下午你在玩什么?障礙高爾夫球還是電磁高爾夫球?”

伯納德看著她(吾主福特啊!她是莫甘娜·羅斯柴爾德)。他臉紅了,羞赧地承認他兩樣都沒玩。莫甘娜驚訝地盯著他。兩人尷尬地沉默著。

然后她斷然轉過臉去,與左邊另一個更喜歡運動的男士聊天。

“對于團結儀式來說,真是一個好的開始。”伯納德悲哀地想著,意識到自己將會再一次無法獲得救贖。要是他剛才能給自己一點時間四周觀察一下而不是匆忙奔向最近的椅子就好了!他原本可以坐在菲菲·布拉德拉弗和喬安娜·迪塞爾的中間,而他卻像一只沒頭蒼蠅那樣坐在了莫甘娜的身邊。莫甘娜!吾主福特啊!她那兩條黑漆漆的眉毛——那兩條眉毛,在鼻梁上蹙到了一塊兒。吾主福特啊!他的右邊是克拉拉·迪特丁。確實,克拉拉的眉毛沒有蹙到一塊兒,但她實在是太豐滿了。而菲菲和喬安娜就很正點:身材豐滿,一頭金發,體格不至于太龐大……可那個蠢貨湯姆·卡瓦古奇現在就坐在了她們中間。

到得最遲的人是莎蘿吉尼·恩格斯。

“你遲到了。”這群人的主席嚴肅地說道,“下不為例。”

莎蘿吉尼道了歉,溜到吉姆·波卡諾夫斯基和赫伯特·巴枯寧之間的座位上。現在人到齊了,團結儀式的圈子成為了一個完整無缺的圓形,以一男一女的排列圍坐在桌旁。他們十二個人準備好了融為一體,失去自己的個體性,成為一個更偉大的個體。

主席站起身,比出T字的手勢,然后打開合成音樂,播放柔和的無休止的鼓點聲和管弦樂的和聲,不停地重復著第一首團結贊美詩那簡短而無法逃避的旋律,演奏了一遍又一遍——不是耳朵在聆聽脈動一般的韻律,而是橫膈膜在感受;那些反反復復的婉轉嘹亮的和聲迷惑的不是意識,而是充滿向往的熱情。

主席又比了個T字手勢,然后坐了下來。儀式開始了。一盒精致的蘇摩藥片被擺放在桌子的中心處。盛著草莓冰淇淋蘇摩的友愛之杯從一只手傳遞到另一只手中,并念出那句規定的話:“我喝下蘇摩,消滅我自己。”十二個人都一飲而盡。接著,在合成交響樂的伴奏下,他們唱起了第一首團結贊美詩。

福特,我們是十二個人,

噢,請讓我們融為一體,

就像融入社會之河的水滴;

噢,讓我們現在一起奔跑,

就像您那閃閃發亮的轎車一樣迅捷。

這段充滿向往的歌詞唱了十二遍。接著友愛之杯被傳遞了第二遍。“為更偉大的個體干杯”是時下最流行的祝詞。所有人都喝了下去。音樂不停地播放著。鼓聲響起,和聲的吶喊和碰撞令融化了的心靈陷入癡迷。他們唱起了第二首團結贊美詩。

來臨吧,偉大的個體,社會之友,

將合而為一的十二個人統統消滅!

我們渴望死亡,因為當我們死去時,

我們更偉大的生命將會開始。

又唱了十二遍。到了這個時候,蘇摩開始起作用了。他們眼神迷離,兩頰緋紅,每一張臉都在快樂而友好地微笑著,綻放著內心的普世仁慈之光。就連伯納德也覺得自己似乎稍稍融化了。當莫甘娜·羅斯柴爾德轉身朝他微笑時,他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同樣報以微笑。但那兩條眉毛,那兩條連成一體的黑漆漆的眉毛,哎呀,但它們仍在臉上,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都無法做到視而不見。融合還沒有徹底實現。要是他坐在菲菲和喬安娜的中間就好了……友愛之杯被傳遞了第三遍。“我為他的降臨而暢飲。”莫甘娜·羅斯柴爾德說道,碰巧輪到她發起圓桌儀式。她興高采烈地說道。她吃了一口,將杯子遞給了伯納德。“我為他的降臨而暢飲。”他重復了一遍,努力地嘗試體驗他的到來,但那雙眉毛一直讓他覺得很別扭,而且他離達到高潮還遠著呢,真是太糟糕了。他吃了一口,把杯子遞給了克拉拉·迪特丁。“又要失敗了。”他對自己說道,“我就知道會失敗的。”但他繼續努力保持微笑。

友愛之杯又被傳遞了一圈。主席舉手做了一個手勢,合唱轉入了第三首團結贊美詩。

感受偉大個體的來臨!

快樂著,在快樂中死去!

在鼓點的音樂聲中融化!

因為我就是你,而你就是我。

隨著一段段贊美詩的重復,歌聲變得越來越興奮。偉大個體的降臨那種迫切的感覺就像是空氣中的電壓。主席關掉了音樂,唱完最后一段歌詞后,陷入了絕對的沉默——是緊繃的期待下的寂靜,帶著電流般的生命力在顫抖著蠕動著。主席伸出手,突然間,一個低沉雄壯的聲音,比人的聲音更加悅耳、豐富、溫暖,更加充滿愛意地震顫,令人向往和憐憫,一個神秘的動聽的不可思議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開口說話了,緩緩地說道:“噢,福特,福特,福特。”聲音越來越低沉,漸漸減弱。一股溫暖的感覺令人戰栗地從聽眾的太陽穴擴散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他們熱淚盈眶,心潮澎湃,似乎獲得了獨立的生命。“福特!”他們正在融化,“吾主福特!”融化了,融化了。然后,另一個聲音驟然響起。“聽啊!”那個聲音就像小號一樣嘹亮。“聽啊!”他們傾聽著。過了一會兒,降為囈語聲,但那比最高亢的尖叫更有穿透力。“是偉大個體的腳步聲。”它重復著下面這句話,“是偉大個體的腳步聲。”那個聲音幾乎消失了。“偉大個體來到了樓梯上。”再一次,房間里陷入了沉默。暫時松弛下來的期盼再次繃緊,越來越緊,似乎到了撕裂的臨界點。偉大個體的腳步聲——噢,他們聽見了,他們聽見了,正輕輕地走下樓梯,越來越近,從看不見的樓梯走下來。偉大個體的腳步聲。突然間,臨界點到了。莫甘娜·羅斯柴爾德大睜著眼睛,雙唇張開著,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聽見他了,”她叫嚷著,“我聽見他了。”

莎蘿吉尼·恩格斯叫嚷著,“他來了。”

“是的,他來了,我聽見他了。”菲菲·布拉德拉弗和湯姆·川口同時跳了起來。

“噢,噢,噢!”喬安娜含糊地響應著。

“他來了!”吉姆·波卡諾夫斯基也叫嚷著。

主席前傾著身子,輕輕一碰,開始播放一段銅鐃、喇叭、手鼓的駭人而狂熱的演奏。

“噢,他來了!”克拉拉·迪特丁叫嚷著。“啊!”似乎她正被割喉。

伯納德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得做點什么,他也跳起來叫嚷道:“我聽到他了,他來了。”但這并不是真的。他什么也沒有聽到,而且他覺得沒有人正要來——除了音樂和逐漸增強的興奮之外什么都沒有聽到。他和他們那些最瘋狂的人一起叫嚷著。別人開始扭腰、跺腳、搖擺,他也跟著扭腰、跺腳、搖擺。

他們圍成一圈,跳起了舞,每個人的雙手放在前面跳舞的人的屁股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異口同聲地叫嚷著,伴隨音樂的節拍跺著腳,拍打著前面那個人的屁股,十二雙手就像一雙手那樣拍打著,十二個屁股就像一個屁股那樣發出被拍打的回響。十二人合為一體,十二人合為一體。“我聽到了,我聽到他正走來。”音樂加快了,鼓點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那些手拍著屁股的節奏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突然一個美妙的合成男低音宣布即將到來的救贖和團結的最終圓滿,十二個人合一的到來,成為偉大個體的化身。“狂歡之禮,”他高唱著,手鼓繼續敲打著熱烈的鼓點:

狂歡之禮,福特與歡樂,

親吻女孩子,和她們結合為一體。

男孩子和女孩子合一得安寧,

狂歡之禮讓我們獲得釋放。

“狂歡之禮,”這群跳著舞的人跟著唱起了朝拜的贊美詩,“狂歡之禮,福特與歡樂,親吻女孩子……”他們唱著歌的時候,燈光開始慢慢地暗下來——與此同時,變得更加暖和、豐富,更加紅通通的,直到最后,他們就在像胚胎倉庫那樣的深紅色的昏暗中跳舞。“狂歡之禮……”在血色的胚胎里般的黑暗中,他們繼續踩著不停歇的節拍繞著圈跳舞。“狂歡之禮……”然后,圓圈變形了,潰散了,瓦解了,癱倒在周圍一圈圈的沙發上、桌子上和周邊的椅子上。“狂歡之禮……”那個低沉的聲音溫柔地低吟著,在昏暗的紅色燈光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黑鴿仁慈地在或躺或趴的舞者頭頂上盤旋。

他們正站在屋頂,亨利大鐘剛剛敲過了十一點鐘。夜色平靜而溫暖。

“太美妙了,不是嗎?”菲菲·布拉德拉弗說道,“真是太精彩了,不是嗎?”她看著伯納德,表情很喜悅,卻是沒有流露出激動或興奮的跡象的喜悅——因為興奮表示尚未滿足。她的表情是平靜的喜悅,獲得滿足與平和的喜歡,不是空虛的填塞,而是生命獲得平衡、能量得到均衡的平和,豐盈而富有生機的平和。因為團結儀式既有給予也有索取,將人掏空,目的是將進行填充。她獲得了滿足,獲得了完美,她不再只是她自己。“難道你不覺得它很美妙嗎?”

她堅持問道,凝視著伯納德的臉龐,她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是的,我覺得非常美妙。”他撒了個謊,看著別處。看到她那張變形的面孔就像遭到譴責,讓他想起自己的隔閡。現在的他就像儀式剛剛開始的時候一樣可憐孤獨——更加孤立,因為他那死氣沉沉的空虛并未得到填補。其他人都與偉大個體結合了,而他仍孤身一人,沒有得到救贖,即使被莫甘娜擁抱時也是孤獨的——事實上,更加孤獨,更加絕望,就像這輩子一樣煢煢孑立。他從深紅色的昏暗中走了出來,來到燈光下,因為內心的極度苦惱而帶著強烈的自我意識。他實在是太可悲了,或許(她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在責備他),或許這是他自己的錯。“太美妙了。”他重復了一遍,但他想到的只是莫甘娜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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