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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彩畫集

洪水之后

關于洪水的觀念一經淡薄,

就有一只兔子在巖黃芪[1]和鈴鐺花搖曳著的花叢中停步站立,從蛛網下對著天上長虹虔誠祈禱。

啊!珍奇的寶石隱沒不見——花卉卻在張目探望。

在污穢的大街上,攤頭紛紛擺開,因此有人對著那像版畫上畫的層層海浪上小船瞄準射擊[2]。

在藍胡子[3]家里,鮮血在流,——在屠宰場,——在馬戲場里,上帝的印記把馬戲場所有窗口染成一色慘白。血在涌流,奶水也在流瀉。

海貍在修筑巢穴。北方小咖啡館里“瑪扎格朗”[4]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大宅水汽濛濛,開著許多玻璃窗,在這座家宅里,服喪戴孝的幼子凝視一幅幅不可思議的掛像。

一扇大門砰然推開,在小村鎮廣場上,還有一個小孩在轉動著手臂,風雹雨雪大作,風信旗和各處鐘樓上風信雞也隨著轉動不息。

某某某夫人在阿爾卑斯群山中安放了一架大鋼琴。大教堂十萬座祭壇前大彌撒和初領圣體儀式正在舉行。

沙漠商隊開拔遠去。在地極白冰與黑夜混沌中,“輝煌大廈”拔地升起。

此后,月神就聽到百里香的沙漠上豺狼幽幽長嚎,——還有果樹園中踏著木鞋唱起豬叫般的牧歌。后來,紫色大喬木林抽芽生長,“圣體”對我宣告:春天已經降臨。

——池水,幽暗無聲,——濁浪,沖上橋梁,淹沒林地;——黑毯和管風琴,——閃電和雷鳴,——沖上來,沖過來;——大水與悲愁,來吧,大洪水來吧,沖過來,沖上來。

因為自從洪水消退之后,——啊!珍奇寶石深埋地下渺無蹤跡,百花盛開怒放!——可惱可厭!還有女王,女巫,在土缽里燃起她那一缽紅炭,她之所知、我們所不知,她是再也不愿詳盡說給我們聽了。

童年

這一尊偶像,黑眼睛,黃鬣毛,沒有父母,不屬于任何宮廷,比神話還要高貴,既是墨西哥人,又是佛拉芒人;肆無忌憚的藍天和倨傲不遜的碧綠是他的領地,地界沿海岸延伸,海岸借海浪而命名,海上沒有船舶航行,隨你用兇惡的希臘人、斯拉夫人、克爾特人去命名,在海上沒有船舶航行。

在森林的邊緣——盛開著夢中的花卉,花開有聲,光彩熠耀,——有橙紅美唇的少女盤坐在清澈的水中,是青草地涌出的洪水,是由彩虹、花卉、海洋蔭蔽、滲透、裝飾成的裸體。

海濱近處平地上,有貴婦徜徉盤旋;女童和女巨人,俊美的女黑人,站在淺綠色苔蘚上,在冰消雪化的小樹林和小花園沃土上有珍奇之物羅列矗立,——有年輕的母親,還有大姐姐,眼神中充滿朝圣瞻拜的心意,還有華服熠熠儀態威嚴的后妃和公主,還有愁容滿面橫遭不幸的異國小女子,還有其他一些人物。

“親愛的肉體”和“親愛的靈魂”的時代,多么可憎,多么討厭!

就是她,死去的童女,站立在薔薇叢后。——已經死去的年輕母親從大石階上款款走下。——表弟的四輪馬車在沙上叫鬧不已。——小弟(他在印度!)在那里,站在石竹花遍開的草地上,面對著落去的夕陽。——在墓地,在紫羅蘭圍墻下,老人早已入土下葬。

將軍家宅四周圍滿著金葉。他們家在南方。——沿著紅土大道匆匆而行,匆匆趕到竟是一家空廢的旅店。城堡正待出售;百葉窗破敗散落。——神父帶走教堂的鑰匙一去不返。——花園四周,守衛的小舍早已無人居住。柵欄墻這么高,只能見到簌簌有聲的樹巔。在那里其實沒有什么可看的了。

草坡一直延伸到小鎮上,村里雄雞是沒有了,鐵砧不見,也沒有了。河上水閘早已起去。啊,沙漠的災難和磨坊,多少島嶼,多少草垛!

中了邪的花在喃喃低訴。傾斜的山坡搖著催他入睡。帶有神奇恢詭美態的獸來去逡巡。屬于灼熱之淚的那種永恒,造成海上波濤洶涌,海上云氣堆聚,密密層層。

林中有一只鳥,它的鳴唱招你駐足,讓你羞愧臉紅。

有一座大自鳴鐘,不再報時。

有一個泥坑,一窩白毛獸物筑巢其中。

一座大教堂在下沉,一泓湖水在上升。

小車一輛遺棄在低矮的樹林里,或沿著小路急馳而下,車上掛滿了彩飾。

有一隊上裝的劇團演員走過大路,從樹林邊大路上就可以看見。

最后,你饑渴難熬,每逢這樣的時刻,一準有人把你一腳踢開。

我是圣徒,在平臺上禱告,——如同馴順的野獸嚙草,一直吃到巴勒斯坦海。

我是端坐在扶手椅上陰沉沉的學人。樹枝和陰雨穿插交錯在書房上方。

我是矮林一側大道上的步行人;水閘的喧聲掩沒我的腳步聲。我久久凝視落日余暉,金黃愁慘的洗過衣服的肥皂水。我也許真是被遺棄的孩子,被拋在伸到外海的長堤上,我也許是小賤奴沿著羊腸小道爬,額頭觸到了天。

小路崎嶇難行。山岡上遍布染料木。空氣靜止不動。飛鳥,泉水,不知遠在何方!向前行進,也許就到了世界盡頭。

就為我定下這個墓穴,刷上石灰白粉,水泥砌出棱角線條——在地下深處。

我的臂肘支在桌上,燈光十分明亮,照著這些報紙,我真蠢,把它一讀再讀,燈光照在這些書上,這些書枯燥無味。——

在我這地下廳堂上方,相距很遠的高處,筑有屋宇層層,煙霧彌漫,聚集不散。泥濘是紅紅的,或是烏黑的。是猙獰可怖的大城市,漫無邊際的黑夜!

不太高的地方,是下水道。四面八方,都是深厚的地球,別無所有。也許是藍天的深淵,火的井。也許在這些層次上,月與彗星交會,海洋與神話遇合。

遇有愁慘時刻,我設想玩一玩藍寶石色金屬球的滾球戲。我是靜寂空無的主宰。為什么拱頂一角氣窗形狀的地方透出一線灰白的光?

故事

國王除了使種種庸俗的慷慨盡美盡善之外,無事可做,很是惱怒。有關愛情的驚人動亂他早有預見,他懷疑他的那些女人比上天與窮奢極欲帶來的歡心喜悅更有威力。他要查明真相,看看欲望基本滿足那一時刻究竟如何。是虔心之畸變,或者不是,管他去,他愿意怎樣就怎樣。他至少還掌有人類相當的權能。

所有認識他的女人都遭殺戮。美的花園遭到洗劫!利刃在頸她們還在虔心為他祈福。他沒有下令另行尋求新的女人。——那些女人竟又再現。

游獵之后,宴饗之余,他把追隨他的人也一一殺死。——所有的人依然還是追隨在他左右。

他屠殺珍禽異獸取樂。他放火燒毀宮闕殿宇。他見人就追殺,宰割。——人群,殿宇的金頂,美麗的禽獸,依然如故,仍然存在。

毀滅中求得銷魂大悅,兇殘狠惡中讓青春永駐!民眾暗下并沒有怨言。在他面前也不見有人出來欲比高低。

一天夜里,他傲然騎馬馳行。一個精靈出現,這精靈有一種說不出甚至不可對人指稱的美。他的神態和他的風儀,表達出多重性復雜的愛的期許!無可言狀甚至無法承受的那種幸福的期許!國王和精靈或許在本質性健全狀態下一同消隱不見。他們怎么能不這樣死去?他們因此也就相隨死去。

國君在王宮中駕崩,享年一般沒有什么異常。國王原本就是那個精靈。精靈原本也就是那個國王。

我們的欲念,缺少的是艱深精妙的音樂。

滑稽表演

這些怪人真有趣,很結實,很穩重。已有不少人調派過你們這些人。按照你們本心,他們出色的本領,他們光輝的經驗,無需也不急于一展神通。這是一些多么成熟老練的人!兩眼呆滯形同悶人的夏夜,紅的黑的,帶上三種顏色,點金星的純鋼打煉而成;面容扭曲變形,鉛灰的,慘白的,焦黃的臉色;胡調笑謔,叫得聲嘶音啞!花紅彩綠舊衣裝,行為走相嚇煞人!——當中還有幾個少年人,——他們對謝呂班[5]怎么看?——只要說話聲不嚇人,只要不用危險的手段來害人。打發他們到城里背朝上往下趴,奇裝艷服打扮好,那份華麗放縱看了也惡心。

啊,強烈至極的天國,瘋狂丑惡矯飾的極樂世界!你們的“魔幻師”,還有其他許多戲劇性滑稽表演,都無與倫比。他們穿上仿照噩夢特有的情趣即興設計的服裝,表演傳奇悲歌,盜匪強人與神教半神的悲劇,就是宗教、史乘上也不見有記載。他們還把親娘傳授的民間曲調連同獸性表情姿態多情愛撫混同支那人、霍屯督人、流浪人、癡呆人、伊耶那、莫洛克[6]、陳年古舊的風魔、邪惡的精靈,演唱得淋漓盡致。他們還別出心裁演出新戲,演唱《好女》懷春之曲。魔術大師妙手一指,人物與地點變幻莫測,還運用磁力相引做出種種喜劇表演。雙目噴火,血液歌唱,人骨變大,淚水紛飛,紅色彩帶飄搖飛舞。他們開的玩笑,他們玩出的恐怖場面,只有一分鐘,或延續整整幾個月。

荒唐野蠻的表演,其中的訣竅,只有我知道。

古意

美好可愛的牧神之子!你額上戴著花果之冠,下面你的眼睛像兩個寶珠球只顧轉動。你的面頰染了棕粉,瘦削凹陷。你的獠牙,幽光閃閃。你的前胸像是一架齊特拉琴,你的金色雙臂里有悅耳的音響流轉。你的心房在你這腹中怦怦跳動,腹中容有雌雄兩性沉眠未醒。夜間你就輕搖你的這條大腿,第二條大腿,還有左邊的那條長腿。

BEING BEAUTEOUS[7]

形體高大的“美的存在”顯示于白雪之前。

死亡的唏噓,音樂低沉的回旋,像七魂六魄使這具令人迷醉的肉體起立,擴展,震顫不已;豐肌美膚之上盡是殷紅的傷口和烏黑的裂痕。在加工臺上,生命原有的色彩加深,搖晃跳動,從“色相”[8]中化解而出。陣陣顫動,陣陣呻吟,沉沉的嗥叫,造成若魔若狂的氣息,兼有死亡的嘶鳴和嗚咽喘哮,這就是我們身后遠去的塵世發出的樂音,反射到我們的美之母的身上,——她在伸展,她在起立,她站立起來了。啊!我們這具髑髏又新生出情愛的肉身。

***

啊,面如死灰,肩披鬃毛,水晶的兩臂!我必須穿過樹叢和輕靈氣流猛力鉆入這具獸腔!

人生

圣地的寬廣大道,殿宇前的大平臺!婆羅門僧人曾為我傳述箴言,今且如何?只見舊物依然如故!江河上白銀似的時刻,陽光燦爛的時刻,女伴[9]手扶著我的肩,還有辛香氣息吹拂的平原,我們佇立愛撫的情景,一直在我心頭縈繞不曾遺忘。——殷紅的鴿群環飛在我思緒中轟轟有如雷鳴。——流落在此,只剩下這一幕還依稀可見:搬演各種文學中的戲劇佳品。那豐富新奇的內容我或許還可以給你指點。對于你發掘出的珍奇歷史故事,我還要細細考校。我看看下文如何!我的智慧不值得重視,正如混沌也可鄙棄。與你的麻木不仁相比,我的虛無又能怎樣?

我是一個發明家,我的功績與我的先行者相比,大不相同;就算是音樂家,我的發現也無非是愛的秘密一類事物。如今,作為天時不利身居窮鄉僻壤的紳士,回首往事,也多有感慨,回想窮困的童年,從師學藝的經歷,憑一雙泥腿走到現在這一步,還打過幾次筆墨官司,鰥居孤處六五次之多,也有幾回婚娶,即使如此,我這個頑強的頭腦也容不下琴瑟諧和。我有自家的神圣歡樂,說起這些老話我從不后悔:鄉土磽薄,民風簡樸,培育了我這一份極壞的懷疑主義。但在今后懷疑主義也不見之于行,何況我已陷入新的困擾不得解脫,——我只有等待,等待有一日,變成一個十足惡劣的瘋人。

Ⅲ[10]

在谷倉里面壁一十二載,我認識了人世,這出人間喜劇我已經闡釋得一清二楚。躲進一間小貯藏室,我還研究了歷史。我在北方一座大城市某種夜半舉行的慶會上,古代名畫上的仕女都曾遇到,親眼目見。在去巴黎的舊道上,有人給我講授了古典學術。我在一座完全東方式華麗大宅之中,完成了我的偉大事業,光榮退隱。我的血液耗盡。我的責任盡到。無需再去想它。我實實在在身在九泉之下,而且沒有什么囑托。

出行

看夠了。色相在空氣中處處遇合交會。

也夠了。城市的喧囂,黃昏,日午,直到永遠。

知道得夠多了。生命的中止,多次停頓。——啊,喧囂和色相!

在新的情愛和音響之中,出行遠去!

王權

清晨,天氣晴好,某國淳和的人民之中,有一男一女,情態俊美,在公共廣場上,高聲叫道:“朋友們,我愿她成為王后!”“我要做女王!”她又是笑,又是顫抖。他向朋友解釋這件非常之事,說得鑿鑿有據。他們雙雙相對昏厥倒地不起。

事實上,這天上午,他們就是國王,這天上午,各處住宅房屋都張掛出鮮紅的幔帳,這天下午,他們就沿著棕櫚園一側王者一般向前走去。

致某一種理

你的手指鼓上一擊,百音齊發,新的和聲開啟。

你邁出一步,新的人一躍而起,起步前進。

你的頭動一動:是新的愛!你的頭再一轉動,——又是新的愛!

這許多小孩對你唱:“快快,及時開始,改變我們的命運,撲滅禍患災害。”人們祈求你:“我們的心愿,我們的佳運的實體何在,快快,快拿給我們看。”

不論你走到何處,它永遠相隨共處。

沉醉的上午

啊,我的善!啊,我的美!殘忍的張揚的銅管樂在其中我沒有踉蹌跌倒!仙境一般的拷問架[11]!沖啊,沖向未知的業績和奇美的肉體,沖向第一次!這一切在孩子的笑聲中開始,在孩子的笑聲中結束。這種毒性將在我們血脈里滯留不去,即使銅管樂轉換,我們歸于自古即有的不和諧。活該我們現在飽嘗這般酷刑!給予我們被創造出來的肉體和靈魂那項非人的期許,讓我們滿懷狂熱將它收攏在一起:這份許諾,這份瘋狂!優美,科學,暴力!善惡之樹埋葬在陰影之中,將暴虐專斷的正直驅逐出去,這本是早已許諾給我們的,為的是招回那極其純潔的愛。開始有幾分厭惡,結束,——因為我們不能立時抓住永恒,——還是以芳香的混亂告終。

孩子的笑,奴隸的審慎,處女的嚴峻,出于對這里形貌與對象的恐懼,有了這一夜的記憶,愿你們都屬于神圣。這一切都從粗俗開始,請看這一切又以火焰與冰的天使告終。

沉醉的一夜,神圣的一夜!當時也許僅僅是為你贈予我們一張假面具。我們向你肯定,方法!你昨天贊美我們所有的每一個年紀我們都不會忘記。我們相信毒藥。我們能把我們的生命日復一日拿出來奉獻。

這就是“殺人犯”的時代。

片語[12]

世界為我們這四個受驚的眼睛縮小成為黑暗的小樹林,——為兩個忠誠的孩子,世界壓縮成為一處海灣,——為我們明澈的情同意合,世界緊縮成了一座音樂廳,——我一定會找到你。

愿人世只留下一個安詳美好的老人,就他一個人,周圍展示有一種“不曾見過的華美”,——我一定匍伏在你的膝前。

你所有的記憶但愿我一一實現,——但愿我就是把你緊纏緊裹的那個人,——我一定緊抱你把你悶斃不留一絲痕跡。

要是我們都強勁有力,——誰后退?都那么開心喜悅,——誰會成為笑柄?要是我們都很壞,——又能把我們怎樣?

布置起來,打扮起來,跳吧,跳舞吧,笑吧。——“愛情”我決不會把她從窗上丟出去。

——乞食女,小妖精,我的同伴!多少不幸,多少災難,多少心機,多少手段,你都無所謂,可我這些困難怎么辦。你跟我們去,和我們同心相結,帶上你那不可能的聲口嗓音,你的聲音!可恨的絕望,絕無僅有的諂媚者!

七月,一天上午,陰沉沉。死灰氣味在空中流散;——爐中木柴發汗的氣味,——爛腐的花卉——散步場的蹂躪踐踏——流過田野的溝渠的霏霏細雨——玩具和乳香為什么不見?

***

我給一座座鐘樓系上繩索接連在一起;我給一扇扇窗張掛花飾讓窗與窗相連;我在星辰上一一結上金鏈條給它連成一氣;我于是舉步起舞。

***

高地池塘水汽氤氳。會有怎樣的女巫現身站立在白茫茫的夕照上?會有怎樣一片紫茵茵的葉影冉冉降落?

***

公債在博愛的歡慶中散發出去,鐘聲在云中如同赤紅大火奏鳴。

***

在我的不眠之夜,一陣黑塵有如微雨紛紛灑落,有中國水墨畫那般意蘊。——枝形吊燈上燭光且放暗,容我上床,側身轉向暗影,我的少女,我的女王,你們就在眼前,我看見了!

***

工人

看這二月天午前多么和暖!這不合人意的南方讓我又想起苦難的青年時代,想起種種貧窮困苦荒唐事。

亨利卡[13]穿一件棕白格子布裙,這布裙上個世紀想必時興流行,頭上戴一頂扎有飾帶的便帽,還圍著一條絲圍巾。比穿孝還愁慘。我們兩人到城郊走走散散心。天氣陰沉釀雪,這南方刮來的風有廢園、枯草地刺鼻的氣味。

總不該讓我太太像我這般煩難苦辛。上個月湮大水,相當高的小路上竟留下一汪水洼,我太太指著叫我看水里留有很小的小魚幾尾。

城里煙塵彌漫,市聲嘈雜,順著大路在我們身后遠處緊逼不舍。啊,另一個世界,那里的居民有上天祝福,還有林木蔭翳,垂影森森!南方只叫我想起童年時代的慘事,夏季還有種種失望的打擊,還有命運始終吝于恩賜,還有我的超過限量的知識和力量。不行!不行!決不能在這慳吝寡恩的國土上度夏,我們在這個地方將永生永世是兩個待婚的孤兒。我祝愿我這變得僵硬的手臂不要空挽著一個親愛的虛象。

水晶灰色的天空。橋與橋構成的奇異的圖形,長直的橋,拱頂橋,另一些與那些橋相交的折角斜形橋,在運河另一番明晃光亮流通運轉中,圖形錯綜變化,反復顯現,運行流轉又是這樣悠長輕盈,兩岸承載一座座圓頂大教堂漸至下沉變小。這許多橋,有幾座橋支撐著已破敗的橋屋。還有一座座橋,豎立著信號柱,沒有信號標志,橋欄不很牢固排在橋上。委婉的和聲交錯鳴奏,又緩緩引去,弦樂從陡峭的河岸揚聲而起。你能辨認見出紅衣閃現,也許是別樣的衣裝,也許是幾種樂器在移動。是流行的小調?是領主府第音樂會上幾段樂聲?是人眾高唱頌歌的余響?水光藍灰閃閃,寬闊得好像海灣蕩漾。——一道白光從天上投下,抹去這一幕喜劇,沒入空無。

我是一個蜉蝣,又是惡俗的現代大都會并不怎么心懷不滿的公民,因為住房內陳設和外部裝飾趣味全已蠲除,如同城市布局避而不論一樣。你在這里看不到什么迷信性的建筑的蹤跡。道德與語言畢竟已經簡化為最簡單的公式!幾百萬人彼此無需相知,接受相同的教育,從事類似的職業,度過同樣的暮年,活過一生短促得比大陸人民可見到最荒唐的統計數字還不知差多少倍。還有,我只見窗外不散的濃煙中鬼魂顛躓翻滾,——我們的森林的綠蔭,我們的夏夜!——這里事事物物一模一樣沒有區分,所以我的小農舍,是我僅有的家園,是我心之所寄,就在屋前,只有新厄里倪厄斯[14]麇集!——沒有哭泣的“死”,是我們熱心的女兒和婢女,還有一位絕望的“愛”和一位美麗的“罪惡”,正在小巷泥濘中嚶嚶啼泣。

輪跡

夏天的黎明喚醒了園中右側一隅的綠葉,霧靄,聲音,左側坡地上紫影憧憧中千條萬條牽系著潮濕大路上急行馳去的輪跡。是絡繹不絕的夢境。真的:好幾輛大車載著漆金木雕的獸物,桅桿和五彩帆布,由馬戲團花斑馬二十匹拉著疾馳,還有童男,還有男人,都騎在牲口上,都是最最使人駭異的牲畜;——二十輛大車,系在一起,掛著彩旗,有花彩裝飾,像是古時或者故事里講的那種四輪華麗馬車,車里坐滿了打扮美麗的孩子出去郊游。——同時,有烏黑華蓋的馬車,載著棺材,黑夜似的華蓋上插著許多烏木做成的羽飾,由許多匹藍色大牝馬黑色大牝馬拉著快步匆匆遠去。

城市[15]

這是一些大城市!有些人,阿勒格哈尼斯[16]和黎巴嫩常在他們夢中顯現!水晶小屋和木舍在看不見的軌道、滑輪上往復來去。古老火山口四周有巨獸,還有銅質的棕櫚樹,在烈焰噴涌中咆哮,旋律優美。在山中木屋后面,懸空的水渠之上,情愛的慶會弦管高奏。排鐘競相追逐,音調在喉中嗚咽。各巨人歌唱者協會身穿華彩閃光的服裝,舉著彩旗,如頂峰上耀眼的光芒急急跑來。深淵中心平地上多少羅朗[17]吹響英勇赴敵的號角。天上太陽如火如荼往架在深淵上的天橋和旅舍屋頂上紛紛張旗掛彩。高潮急驟降落,與一定高度的平野相連接,已有神品的半人半馬女獸在這里雪崩中自我煉化精進。在海脊最高的高度上,隨著珠貝、海螺發出陣陣繁響,維納斯美神永恒的誕生形成滄海翻騰激蕩,——海洋隨著閃光死去漸漸融入黑暗。在斜面上,大如我們的兵器、我們的酒杯那樣的大花馮馮翼翼像大豐收一樣擾擾攘攘喧嘩有聲。麥布仙后隨行行列一式穿著乳白透明、橙紅色衣裙從湍急流水上升起。在高處,鹿站在亂石激流和荊棘叢中吮吸月神的乳汁。郊區的酒神女祭司,她們在哭泣,月在燃燒,呻喚號叫。美神走進鐵匠和隱士的巖穴。一群群鐘塔奏出各族人民的思想意念。建筑在白骨上的古堡也發出不可知的樂曲。世上所有的傳說都在發展演變,各種激情躍動沖向市鎮。暴風雨的天堂崩毀。野蠻人竟自舞蹈無休無止慶祝夜之慶會。于是有一小時我陷入巴格達大街上騷亂漩渦之中,人群在這里濃烈微風吹拂下歌頌新的勞動的歡樂,風四處吹動也吹不散群山中的幽靈幻影,人們本應留在這群山之中。

在這讓我安靜睡去、讓我寧息少動的地方,能不能把那個好時辰還給我,能不能把那善意的手臂伸給我?

流落

可憐的兄弟!幸而有他,多少慘怖的夜晚,多虧他在身邊守護!“這件事我沒有盡心用力做。他虛弱有病我竟沒有當它一回事。怪我不是,我們又流落在外,與人為奴。”他猜想我命苦苦得也怪,他想我無罪無辜,也真是出奇,他還講出不少道理,說得我真是心神不寧。

我一邊冷笑,回答這個撒旦醫師[18],后來我徑自走到窗前。就在窗外我幻化出一片郊野,有人分成幾隊吹奏曠古未聞的音樂,還有未來的夜的華彩中的鬼魂,音樂與鬼魂在田野上穿插來去。

迷茫中我做了這一番有益于健康的消遣之后,就展身躺在草薦上。以后,幾乎每夜,我這可憐的兄弟,睡下不久便又起身,嘴爛成一個窟窿,眼珠掛出眼外,——正是他夢中那個模樣!——他還把我拖到客廳,嗷嗷吼叫,對我絮絮講述他那愚蠢透頂的痛苦的夢。

我懷著一片赤誠,我自承擔一定使他恢復太陽之子原始狀態,——于是,我們四處流浪漂泊,渴了喝巖洞里的酒[19],餓了就吃路上吃的干餅。我自己,我本急于去尋找那應去之地,尋求那必在的理式。

城市[20]

官方的衛城還在擴展已經極為龐大的現代野蠻化設想。天空是固定不變一色灰白,磚石建筑帶有帝王氣勢的光華,地面上鋪設的是永不變色的白雪,這就造成白晝暗淡無光。按照新奇的追求巨型的審美要求,古代建筑一切奇跡再現于前。在許多地方,我曾經二十次參觀比漢普頓宮美術館[21]規模更大的繪畫展覽。怎樣的繪畫!還有一個挪威的尼布甲尼撒[22]下令建造的政府各部門的大梯;我所見到的下屬官員人人都賽似婆羅門[23]那般兇悖高傲,我見到過身形高大的守衛,還見到守在建筑物前的軍官,看到他們我就惴惴發抖。在這里人們將屋宇建筑配置成為群體,形成一處處封閉的廣場,庭院和平臺,鐘樓一律排除在外。各處花苑經過絕妙的藝術加工呈現出自然本原景象。高級住宅區有些方面看來令人不可解:出現一處海灣,又不見舟船往來,沿岸設立高大華表,地表鋪著藍玻璃屑層面。有短短的橋梁,直通圣禮拜堂[24]大圓頂下暗門地道。這個大圓頂是一個直徑約有一萬五千尺[25]精工制造的鋼架。

大廈與圓柱四周遍布懸空的銅橋,平臺,環梯,站在這橋、梯、臺上從幾個視點我知道可以測度這座大城市的深度有多深!在這樣的奇景之中,我也不能估量另一些城區地域是高出還是低于衛城的水平?我們這個時代的外邦人,對他來說,是不可能有這一類知識的。商業區實在是別具一格的帶拱廊的circus[26]。商店是看不到的,車道上積雪踏成泥濘一片;倫敦禮拜日清晨街上閑步而行的人難得看見,這里只有從印度發大財回來的幾個闊佬,匆匆踏上裝飾著鉆石的大驛車。有幾張紅絲絨坐床:可以坐在上面啜飲極地運來的飲料,價值八百至八千盧比。要想在circus這地方找戲院看戲,我說,這些商店不是已有相當悲慘的戲可供觀看?我推想這里有警察局;法律想來一定非同一般,在這里鋌而走險這個念頭我還是放棄為好。

郊區十分漂亮,不下于巴黎一條美好的街市,更有燦燦發光的空氣招人喜愛,形成民主基本核心的有重要人物數百人。在這里,房屋與房屋不相連接;很奇怪,市郊在鄉野間不知不覺就不見蹤跡,“領地”使永恒的西方布滿著森林和奇花異木,這些未開化的紳士在其中追逐狩獵,年復一年,在新發明的照明下寫成他們的歷史。

守夜

這是明澈如光的憩息,是在床上或草坪上的休憩,不是發熱病,也不是衰竭萎靡。

是朋友,既不那么熱烈有情,也不是軟弱卑微。朋友。

是愛人,不折磨人,也不受人折磨。所愛的人。

大氣和世界,決非尋求可致。生命。

——就是這樣?——夢轉冷了。[27]

建筑物主軸上照明又照亮了。大廳兩端,有一些裝飾,和諧的仰視線相交在一起。守夜人正面壁上,是壁檐的心理序列,大氣氛圍與地質偶發性形成的系列。——夢境激烈緊張又快速閃動,夢中有種種情感的類型,兼有各種表現中種種性格的存在者。

不眠之夜的燈和地毯發出濤聲波動,沿著船體四周和圍繞底艙四周,是黑夜。

不眠夜的海,有如阿梅利[28]的胸腹乳房。

壁毯下半垂著綠寶石色的網飾,不眠夜的斑鳩在那里翻飛跳動。

……

黑洞洞爐火的擋火板,沙灘上富有的太陽:啊!魔法之井;這一次,是黎明惟一一次顯現。

神秘

天使在山坡白鋼和綠玉似的草叢上旋舞,羊毛織成的衣裙回旋轉動。

草地放出火焰漫過圓頂山山頭。左側山脊肥沃土地上戰爭、屠殺正在肆虐,災禍發出喧聲沿著那條曲線四向擴散。山脊右側后面,是東方,是進步的路線。

這樣,這幅圖畫的上部,是由人性的海洋和黑夜的螺殼躍動旋轉發出音響構成。

天空,星辰,以及其他一切,所有如花般的優美溫煦,對著山坡像一架大花籃,——正對著我飄落下來,在它下面,展開了一派鮮花怒放,明藍不見底的深淵。

黎明

我擁抱夏天的黎明。宮殿正面,一切都靜止不動。水也死去了。陰影駐留還沒有從林中路上退去。我從這里走過,喚醒了呼吸律動,溫熱有力的喘息,寶石在閃閃探視,有羽翼無聲地飛去。

小徑上已經布滿鮮潔暗暗的閃光,這里第一件大事便是一枝花對我說出它的名字。

我對金發的wasserfall[29]笑,她的長發在松樹叢中紛亂披散,在銀色山頂上我看見了那位女神。

于是我把那面紗一層一層揭去。在林中小路上,手臂還不停地搖著掙扎著。走過平原,我要去通知雄雞。在大城市,一座一座鐘樓,在一座座圓屋頂上,她躲來躲去,逃之又逃,她在云石砌成的河岸上就像乞丐那樣逃走了,我去追,去追她。

在大路高處,在月桂樹小林邊上,我抓住她層層面紗把她緊緊裹住,我略略感到她身體碩大。黎明和孩子一起跌倒在樹林下。

醒來已經是中午了。

花卉

長長的絲帶,灰瑩瑩的紗羅,綠色天鵝絨,水晶圓盤有陽光下青銅暗淡色澤,在這繽紛交錯之間,我從金階梯向下方看去,我看見那株迪吉塔爾[30]在銀線、眼睛和長發結成的地毯上盛開。

瑪瑙鑲金的構件,桃花心木列柱,支撐著綠玉圓屋頂,還有一簇簇雪白的緞子,一支支紅寶石鑲成的細桿,圍在玫瑰花形泉水四周。

就像神明藍色大眼睛和以雪為形一樣,海與天在云石平臺上引來鋪陳無數剛健初放的玫瑰。

通俗小夜曲

一陣風吹來,隔板上如大歌劇熱烈喧鬧的[31]裂口然破開,——吹得銹蝕的屋頂回旋亂轉,——吹散了家庭的界限,——十字大窗也翳翳無光。——踏著怪獸形雕石噴水口,順著常春藤下來,——我走上一駕四輪華麗馬車,車上凸面玻璃窗、車內板壁繃著隆起的皮革,還有翹曲變形的軟座,表明馬車屬于什么朝代。我長眠其中的靈柩,孤絕獨一,我這類愚蠢的牧人的陰宅,大馬車在不見其形的大路叢草上掉頭轉彎:右側玻璃窗缺口上方只見淡月的各種形態,木葉叢叢,橫山側嶺旋轉流動;——一種深綠和一種深藍侵入意象。來到一片礫石印跡附近,下車卸馬。

——這里是不是有人要喝倒彩,是不是對大風暴,還有所多瑪——還有索利姆[32],——還有猛獸,還有軍隊,都噓上一噓,

——(夢中那個騎在四輪馬車前導馬上的馬車夫副手,還有馬匹,會不會踅回那悶死人的大森林,把我深深引入如絲的流泉的眼目之中?)

——還是把我們拋到流淌潑濺的水和酒里痛加鞭撻,讓我們在群犬包圍狺狺狂吠下滿地打滾吧……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家庭的界限。

白銀黃銅打制的兩輪車——

鋼和銀鑄成的船艏——

拍擊著浪花,——

掀亂深根古干盤根錯節。

荒原上潮流涌起,

還有退潮無邊無際的軌跡,

流向東方往復不已,

向著森林支柱涌去,——

向著堤壩的柱樁流去,

光如旋風朝著那突角撞擊。

冬天的節日

喜歌劇中小茅舍后面,瀑布濺水聲聲聲入耳。燈彩在果樹林,蜿蜒溪流近旁的小路上,無往不在,綿延逶迤伸展開去,——暝色紅綠繽紛。賀拉斯[33]的水仙梳上第一帝國時代[34]的發式,——布歇[35]畫的西伯利亞環舞、中國環舞。

焦慮

“她”會寬恕我的雄心屢屢橫遭挫敗,——一個差強人意的結局可以補償過去貧賤無告的歲月,——一旦成功,就讓我們躺在命中注定的無能這種恥辱上安然大睡,——可能不可能?

(棕櫚葉[36]!金剛石!——愛情!力量!——高于歡樂與光榮!——無論什么方式,無論在何處,——魔鬼,神,——這么一個人的青春:我!)

科學的美夢和社會博愛運動生出種種事件,像本原的真誠得以恢復那樣,也會受到珍視?……

但是,弄得我們服服貼貼的“吸血鬼”下令叫我們按照它留下的方式戲樂,否則我們就是一批荒唐可笑的角色。

還是到可厭的大氣和海洋里血肉狼藉滾上一滾;到害人致命的水與風的沉寂中,酷刑折磨下去滾爬;嚴刑在對著你笑,就在嚴刑拷打殘酷叫囂以至沉默無聲中翻騰滾跳吧。

大都會

奧西恩海上的靛藍海岬[37],經過紅酒似的天空漂洗桃紅兼橙紅的沙灘上,縱橫交錯架起了水晶石大馬路,有淫亂的年輕的窮人家在這里聚居,吃的是蔬菜水果商供應的食物。這里沒有有錢的人。——城市!

天上是層層卷卷可憎的濃霧,天空扭曲,延伸,垂落,變成極其陰慘的黑煙,只有服喪的“海洋”才這樣黑,從這瀝青的沙漠上,頭盔,車輪,小艇,馬匹,潰亂敗退。——戰爭!

抬頭向上看:是拱形木橋;撒馬利亞[38]最后的菜園;暗夜寒風拍擊搖晃不定的燈下,盡是涂彩的假面具;河岸下穿花裙憨態可掬的小水仙[39];豌豆圃中發光的死人骷髏,——還有其他種種幻象——戰場。

許多大道兩側都圍上欄柵和圍墻,墻里剛好圍有許多小樹叢,還有那種叫做心和妹妹的殘忍的花卉,大馬士革懲罰定罪也感疲憊[40],——那就是外萊茵地區、日本、瓜拉尼[41]神仙故事里的貴人占有的屬地,只有他們還能接受這種古代音樂——還有一些小旅店,只是這些小旅店永遠閉門不開——還有王妃公主,如你不覺過分吃力,還有星象研究——天宇。

清晨,你和“她”,在大雪飛揚下,青綠的口唇,白冰,黑旗,藍光,還有南北極太陽發出的紫色的芳香,——你們也許就在這里奮力掙扎,——你的力量。

野蠻

經過多少白日和季節,還有許許多多人的存在和國土。

血肉淋漓的旗豎立在絲綢一般的海面上,和北極的花叢上;(那是不存在的。)

不要炫耀陳腐的英雄主義——至今它還在沖擊著我們的心和我們的頭腦——遠遠避開自古就有的謀殺——

啊!血肉淋漓的旗幟豎立在海洋的緞面和北極的花叢上;(并不存在。)

甘美穩定!

烈焰灑下一陣陣霧凇,——甘美!和平!——我們的心為我們在塵世上炭化成為永恒,我們的心拋灑出金剛石的狂風火雨。——啊,世界!——

(衰老的隱退,至今還聽到和感到的古老的欲火,遠遠避開,)

熾烈的火和白色的浪花。音樂,星體的渦漩和冰體的撞擊。

啊,穩定,世界,音樂!那里還有形式,汗水,長發,美目,都在飄浮飛動。還有白色的淚在沸騰,——啊,和平甘美!——還有直抵火山深底和北極洞窟深處的女性的話語。

旗……

大拍賣

猶太人不曾賣掉的,貴族、罪惡還不曾品味過,可詛咒的愛情和地獄中群眾的正直所不知的,都要拍賣出去;時代甚至科學拒不確認的一切,也削價出賣;

重新組建的“聲音”[42];樂隊、合唱隊全部表現力親切的展現,連同演奏的瞬間;展放我們感覺意識的時機,一閃即逝的時機!

超出于種族、人世、性別、血統的軀體,無價可估的“肉身”,出賣!每次采取重大步驟涌出的財富,出賣!金剛石,不受控制,大甩賣!

安那其主義銷售給群眾;無可限制的滿足出售給高級的愛好者收藏家;兇險的死亡賣給忠忱的信士和情人!

定居和遷移,出售,體育競技、夢境和完善的起居設施,出售,還有它們形成的音響、變動和未來,都出賣!

算術的應用和不曾耳聞的和聲突變,出售。各種新發現和無可置疑的期限,直接領有權,出售,對于不可見的輝煌榮耀,不可覺的歡樂的希求,那種無止境的瘋狂的沖動,還有它對于邪惡使人癲狂的那些隱秘,還有它對民眾所具有的可怕的狂歡極樂,都出賣。

“肉身”,聲音,不成問題的豐足富有,從來沒有人能賣出的一切,都出賣。出賣者的大拍賣是沒有底的!旅人無需忙于退回他們的委托!

FAIRY[43]

天體空寂靜謐,在童貞的陰影與不動情的光照之中,美輪美奐的精氣為海倫交匯合一。夏日的炎熱付與喑啞的飛鳥,慵倦怠惰需要憑借死去的愛情和芳香下沉的小海灣上航行的悲悼的小舟,這是無價之寶。

——樵女吟唱,樵女總是在樹林遺跡下湍流喧聲中,在畜群鈴聲谷中回應交響下,在草原上呼喚聲傳來,在這樣的時刻吟唱之后。——

毛皮[44]與陰影,還有窮苦人的胸懷,還有天上的傳說,都在為海倫的童年顫栗。

還有她的美目和她的舞姿,比之于珍奇罕見的光彩,冷酷無情的權勢,惟一的美麗的假象,和絕無僅有的時間提供的快樂,更是卓絕超逸。

戰爭[45]

孩子,某一類天空使我的視力變得精密敏銳,各種性格讓我的面目表情富于精微變化。“各種現象”都在激變之中。——現在,時間的永恒的流變和數學上的無限反把我從這個世界上到處驅逐追趕,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能容忍一個公民所取得的一切成功,因為異乎尋常的童年使我受到尊敬,還有大量的情好愛恝。——我在設想一場戰爭,有關權力或力量,有關無從預見的邏輯的戰爭。

很簡單,簡單得就像一個樂句。

青春

Ⅰ禮拜日

種種籌謀算計,天上的總歸降落于下無可避免,還有記憶的探訪,還有各式節律的展現,這一切,充滿著人的住所,占據著人的頭腦,充斥于精神世界。

——一匹馬從郊區賽馬場逃逸,沿著種植場和育林地馳去,一匹被瘟疫洞穿炭化結痂的牡馬。一個不幸悲慘的女人,屬于戲劇的女人,在世上某地,唏噓悲嘆,渴求那似有若無的遺棄。經過暴風雨,經過酩酊大醉,經受重創,亡命之徒也委頓無力。一些小孩在河邊岸上詛咒,咒罵得力竭聲嘶。——

我們就在這吞噬一切的苦業喧囂聲中再學習吧,這種苦工已在人群中集結,又興旺盛行起來了。

Ⅱ十四行詩

體質構成正常的“人”,肉體不正是園中累累下垂的果實,——天真無邪的白晝!肉體是可供任意揮霍的財寶;——愛,是普賽克[46]的危險還是普賽克的力量?大地有坡地許許多多,富饒如同王公,豐滿得像是藝術家,所以血統和種族將我們驅趕投向罪惡和悲哀:這個世界,你們的財富,也是你們的危險。但是現在,艱辛的勞動已告完成,你呵,你的籌謀計算,你呵,你的焦急,缺乏耐性——都已成為過去,剩下的只有你們的舞蹈你們的歌唱,這也不是固定不變的,也決不是被迫的,盡許出自發明與成功的雙重結局,——憑借不具形象的萬物,作為友愛與審慎的人道,——僅僅只是一個季節;——力量和權力反映著現時惟一可珍視的舞蹈和歌唱。

Ⅲ二十歲

有教益的話語都被廢除……自然人肉體的純真可悲地變質不再鮮潔新穎……——Adagio[47]。啊!青春期說不盡的利己主義,勤勉好學的樂觀主義:今年夏季,世界怎么有這許多鮮花!樂曲和形式正奄奄死去……——合唱,為的是平息虛脫無力和失神喪志!唱出夜的旋律明徹如玻璃的一支合唱隊……神經直在搖晃打滑。

你依然沉陷于安托萬的誘惑[48]。仍然熱衷那縮短了的嬉戲,幼稚的傲慢的邪癖,沮喪消沉和恐懼。

這種苦事你必須去做[49]:一切完美和諧與建筑術的可能性都在你坐席四周不停地轉動。許多完善的、未見過的存在將現形于你的經驗。古代人群和閑放無為的豪奢,其珍奇之處也將在你四周匯集涌現。你的記憶和你的感覺將是你創造性沖動的食糧。至于世界,如果你遠遠離去,世界會變成什么樣?現時的外表形跡,無論如何都將不復存在。

海角

燦爛的黎明和顫抖的黃昏發現我們這艘外海雙桅橫帆船正朝著這座山野中的大別墅和它的附屬建筑物航去,這座大別墅還有它的附屬建筑物形成長長一列海岬,這海岬不比埃皮魯斯和伯羅奔尼撒半島[50]小,或與日本大島不相上下,甚至和阿拉伯半島一樣廣闊!神殿祭壇,被前來祈求神諭的隊列來去照得火光通明;現代海岸防御,視野廣闊;沙丘上有繁花裝飾如同火燒一般,還有狂歡舞樂;有迦太基式的大運河,還有那很不體面的威尼斯的Embankments[51];有埃特納火山[52]噴出的濃漿和開花流水的冰川裂隙;有德國楊樹生長在四周的大洗衣池;有垂著日本樹樹冠的奇特花園分布的坡地;還有斯卡爾布羅或布魯克林“皇家大旅館”或“豪華大廈”[53]呈圓形的建筑物正面;還有專用railways[54]為這種旅館提供服務,在深度與高層次上從意大利、美洲、亞洲歷史上最華美、極為龐大建設中精選移植而來的各種設施,試看那許多門窗與平臺,現在是光線照明無所不在,涼風習習,飲料充裕,旅行者與貴族只要心有所欲便無所不備,這一切,在一日之內任何時間,不論是沿岸一帶的塔蘭泰拉舞曲,——甚至富于藝術性的谷地流行的間奏曲——無不適用于將“海角大廈”建筑各個側面裝飾得美妙神奇。

演劇[55]

古老戲文弦管齊奏,正在上演,分為一折一折,講的是牧女的嬌媚情愛:

露天大舞臺上出現幾條大馬路。

場上崎嶇多石,一條木頭的pier[56]橫貫全場,一群蠻人在幾株枯樹下來回走動變換隊形,表明他們正在進化。

在黑紗做成的長廊下,提燈、持葉的散步人按散步人的步態走動。

扮演角色的鳥[57]紛紛跌倒在磚砌的浮橋上,群島搖動著浮橋,群島上布滿看客觀眾的小艇。

有幾場戲由簫鼓伴奏,簇擁在屋頂天花板凹陷處,作出表演,天花板四周有現代俱樂部大客廳或古代東方大廳堂環繞。

劇中表現的仙境,在以矮樹林為頂的圓形大劇場最高處表演,——在彼俄提亞[58]人看來,仙山美景,在晃動著的大喬木林蔭影下,田野農作物鋸齒形脊線上,起伏迭宕,曲調時時都在變化。

我們坐在由十塊隔板分隔火焰翻騰的樓座上,視線參差不一交集在舞臺上,舞臺上正在上演一出分割成一段一段的喜歌劇。

歷史的黃昏

比如說,有一天黃昏,一位心地純樸的旅游者,從我們所處的這種經濟恐怖中抽身退走,以一位大師之手,將羽管風琴彈奏,奏得生機勃勃,綠草地的羽管風琴;在池塘深底之下玩牌戲,池塘也是引來女后和嬌女潛形現影的鏡子;還有圣女,戴面紗的修女,還有和諧之子,還有夕陽西下映現出獨有傳說中才有的那種奇幻色彩。

獵隊和馬隊嘩然行過,黃昏為之顫栗不已。在草地露天舞臺上,戲劇一滴一滴滴落下來。在愚蠢的不同層次上,是窮人和弱者的艱難和困厄。

德意志按照它自身為奴的見識,筑起直通月球的木架;韃靼人的沙漠放出光華;古代的叛亂在天朝帝國[59]中心蠢蠢欲動;憑借樓梯與國王的扶手椅[60],一個小小的平庸的世界建立起來,這就是阿非利加和西方。隨后是一場可知的海洋與可知的黑夜的芭蕾舞,還有某種毫無價值的化學,以及種種不能成立的旋律。

不論在什么地點,郵車能帶給我們的無不是同樣的布爾喬亞妖術!人的這種氛圍環境,連最起碼的物理學家也認為不可忍受,這種有形的、物質的、肉體的悔恨之霧,只要一想,就是一種痛苦。

不,不!——悶熱窒息的氣候,海洋的消退,地下火的燃燒,行星的失蹤,由此引起的災變毀滅,這一切究竟什么時刻發生,《圣經》和諾爾娜女神[61]心懷叵測都沒有確鑿指明,這件事嚴肅認真的存在,今后必須認真對待。——不過,這決說不上是古代傳說留下的后果!

波頓[62]

現實對于我偉大的性格來說未免太棘手,不好辦,——不過,我在我貴婦人府上,變成一只灰藍色巨鳥,對著天花板線腳飛去,在黃昏暗影中拖著一雙下垂的翅膀。

在鑲著她極喜歡的珠寶和表現她形態的杰作的華彩床蓋下邊,我又成了齜著紫紅牙齦的熊,因為悲愁一身長滿毛發,兩只眼睛底下有水晶白銀底座托住[63]。

一切都成了陰影,成了熱汽蒸騰的大玻璃魚缸。清晨,——尖口利舌愛吵鬧的六月的黎明,——我跑到田野上,我是一頭驢,拿我的冤苦張揚叫嚷,直叫得郊區薩賓姑娘[64]都跑來投入我挺著驢胸的懷抱。

H[65]

任何畸形怪誕都有背于奧爾唐斯的殘忍氣度。她的孤獨是情欲的機制,她的慵倦怠惰,是情愛的動力。在童年的監護下,她就已經是許多時代以來眾多種族熱烈贊賞的衛生之道。她的大門向著災難敞開。因此,人的道德現在已告解體,轉化成為她的情欲或她的行為。——啊,在滿是鮮血的地面上,在煤氣燈照明下,不很老練的愛情惴惴顫栗!找奧爾唐斯去。

動蕩

江流涌下一匹白練在峭壁上震蕩,

艉柱下卷起漩渦,

涌浪疾速傾下,

狂流一閃即逝,

兼有奇光閃閃

和變化生成的新奇

在山谷涌流和旋風中

將旅人裹挾而去。

他們是世界的征服者

探尋人的多變的機運;

行程中有安適也有競技;

他們在這條大船上

種族、階級、牲畜的培育術一起帶去。

洪水時代的光,

可怕的徹夜探索學習,

有暈眩也有休息。

航海設備中間的交談,——血;花卉,火,珍奇——

數據也受到騷擾船行如此迅疾,

——他們探索設計的儲存由此可以看見——像航道

外長堤光怪陸離

翻轉滾動光照無邊無際;

從和諧的沉迷

和發現的壯舉追索前去。

出于大氣噪擾最驚人的偶然,

兩個青年隔絕在方舟上,

——古代蒙昧時代的孤獨可否體諒?

他們在守望,他們在歌唱。

虔敬之心

獻給沃林海姆的路易斯·瓦納安,我的修女:——她那頂圓錐形修女帽指向北海。——是為死于海難之人。

獻給我的修女阿什比的萊奧妮·奧布瓦。敬禮!——盛夏正在抽芽和散發臭氣的草。——是為母親和孩子染上熱病。

獻給呂呂,——魔鬼——她依然對“女友”時期禮拜聚會興致勃勃,她受的教育并不完善。是為了一些男人!獻給某某某夫人。

獻給我過去的少年時代。獻給這個神圣的老家伙,隱修士的居所或傳教士的駐地。

獻給窮苦人的思想。還獻給一位身居高位的教士。

同樣也獻給信仰,那樣一處紀念性禮拜場所和根據一定時期或我們自己嚴重邪惡所向往非屈從不可的那一類事件中的崇拜。

今晚,獻給屬于高大冰體的西爾瑟托,肥得像一條魚,紅得像長達十個月的紅夜,——(她的心琥珀黃和spunk),——這是為我這僅有的無聲的祈禱,如同這比北極的混沌還要強烈的夜的區域和英勇無畏的先例。

不惜一切代價并且連同所有的空間,甚至在某些形而上學的旅程中。——但是現在一切都完了。[66]

民主

“這面旗幟,與這種淫邪下流的風景十分相配,何況我們講的方言,也壓倒了鼓聲。

“對議會中間派我們將提供最最無恥的叛賣。我們還要屠殺完全合乎邏輯的叛亂。

“對于淫穢、軟弱的國家,也行!——對于規模極大極其可怕的工業開發或軍事擴張的服務,也有。

“在這里,不論在什么地方,再見。作為懷抱一片赤誠自愿的新手,我們有我們的殘酷哲學;對于科學,我們無所知,對于安逸,我們只有放縱;世界還在運轉,就讓它崩潰瓦解吧。這才是真正的運行。前進,開路!”[67]

守護神

他就是情愛和現時,既然他讓房屋向水沫淋漓的嚴冬和夏日的喧囂敞開,他還凈化了酒和食物,他,他就是各種場合消逝時呈現的那種魅力,和在許多駐地出現的超凡的快意。他就是情好和未來,力量和愛,這就是我們站立在憤怒和愁苦中從布滿風暴的天空和沉迷的旗上所看到的。

他就是愛,完美的度量,重新發現的節律,不可預料的絕妙的理,他是永恒:受到鐘愛的人,資質已由命運決定的機器。他的特許以及我們的退讓,我們所有的人都對之感到驚恐惶怖:啊,我們的健康帶來的快樂,我們的官能的躁動,自私的情愛和因他而起的激情,他,他愛我們,他為了他無限的生命在深深愛著我們……

我們叫他回到我們身邊來,可是他遠行在外……如果“崇拜”不復駐留,那就來吧,來,許諾就要降臨:“這種種迷信,這古老的肉體,家庭和人生,都去吧。已經沉落消失的是這個時代!”

他不會離去,他沒有走,他不會從天上走下來,贖回女人的憤怒和男人的歡樂以及所有這一類罪惡,他將不會履行承擔的責任:因為這是既成事實,他就是他,他依然被愛著。

啊,他吹出的氣息,他無數的頭顱,他的行程;形式與行為之完美,這種完美所有的那種可怕的速度。

啊,精神的富饒和宇宙的無窮!

他的肉身!絕妙的形蛻,混有新的暴力的美雅的碎裂損滅!他之所見,他的視線!身后隨之而起的是古人的匍伏拜倒以及種種痛苦。

他的生命!就是從最強烈的樂曲中將激蕩響亮的痛苦廢除。

他的足跡!比古代歷次入侵規模還大的遷徙。

啊,他和我們!驕傲,比已失去的仁慈更加寬厚的桀驁不馴。

人世啊!還有新出現的災禍,還有那明快的歌唱!

他認識我們所有的人,他愛我們所有的人。要知道,今夜,在這冬天的夜里,從海岬到海岬,從洶涌澎湃的極地到城堡,從人群到海灘,從這些方位視角到另一些視角方位,力氣已告疲乏,情感已經厭倦,要拳起手來叫他,喊他,看他,再送走他,還要潛在潮汐之下,從雪原之上,追蹤他的視線,他的呼吸,他的肉體,他的生命。

《彩畫集》題解

Illuminations(《彩畫集》)第一次出現,見之于魏爾倫致夏爾·德·西弗里(Charles de Sivry)[68]信中,據魏爾倫稱Illuminations是一個英文語詞,意思是彩色版畫,蘭波本人也曾以Painted plates兩字作為這些詩作的副題;英國研究者對此有不同看法,認為Illuminations作為英文并非彩畫之意;既然詩人自己對這一詞作彩畫解,所以一般認為尊重詩人本意為是。

過去版本均將《彩畫集》排列在《地獄一季》之前,也就是說,這一組詩作寫于布魯塞爾事件(即蘭波與魏爾倫爭吵)之前。近來,有一些版本編訂家有不同看法,將《彩畫集》放在《地獄一季》之后,因為《彩畫集》中各篇并非全部一律寫于《地獄一季》之前。

但究竟寫于何時,已無從查證,原手稿分別寫在一些不同紙張上,沒有編注頁碼,將其收集在一起是何時、何種情況下均無從查考。一八七五年五月,魏爾倫寫信給德拉阿伊說蘭波要他把其所寫的散文詩寄交熱爾曼·努沃(Germain Nouveau),努沃當時在布魯塞爾,當時他受托將之印刷出版。可注意的是魏爾倫沒有說蘭波曾將這些詩交托給他。事實上,詩是在魏爾倫手中,所以蘭波才要求他把詩寄給努沃。而且魏爾倫在這里沒有使用Illuminations這個字。人們可注意:如果這個以此為題的集子已經存在,并且在他手中,他一定會提到這個集子。現存在集子中的這些詩,不應認定一八八六年出版的集子在一八七五年便已組成一集。甚至可以說,細加考慮,情況肯定相反。熱爾曼·努沃受蘭波之托把他的散文詩出版,那么他就應取得全部詩作。但是魏爾倫手中卻掌握了另外一些篇章,所以蘭波才要求他把那些詩寄到布魯塞爾,以便使這個集子集齊。

三年之間(即一八七五年至一八七八年),是一個空白,證據和資料都缺失。直到一八七八年八月,Illuminations這個詞才在魏爾倫致夏爾·德·西弗里信中出現。西弗里曾把Illuminations借給魏爾倫,而魏爾倫對此原已知道,這時又重讀了。他發現其中有很動人的詩作,也有讓他感到抵觸的作品,他同意在十月將《彩畫集》寄出。

我們不知道蘭波的這些散文詩形成為一部作品又經過什么轉折來到西弗里手中。是魏爾倫使研究者走上歧途的。在一八七五年,魏爾倫說,這肯定是真實的,蘭波曾經要求他把這些在他手中的散文詩轉給熱爾曼·努沃;十一年以后,在一八八六年他說蘭波在斯圖加特把《彩畫集》的手稿交托給“某一人來保管”。他并未說這個人就是他自己,而是謹慎地只是讓人這樣理解,從此以后這個集子的歷史淵源就變成是無法解釋的了,因為誰也說不清手稿何以在一八七八年成了夏爾·德·西弗里的私有物了。

面對這種困難情況,研究者設想蘭波與西弗里曾經在斯圖加特相遇,因而自此以后擁有《彩畫集》的那個神秘人物就不是魏爾倫而是西弗里了。但是這一設想是沒有根據的,是不能成立的,布伊阿納·德·拉科斯特曾向西弗里的女兒探詢,她的回答是可以保證她的父親從來不曾去過德國:不論某些研究者怎么不愿意,這樣一個證據是規避不了的。

皮埃爾·珀蒂菲茲曾查明,從一八七五年至一八七八年,魏爾倫與努沃曾經會見,另一方面,魏爾倫與西弗里也會過面。一八七五年五月十日,魏爾倫與努沃曾在倫敦見面,魏爾倫曾跋涉三百五十公里去看他的朋友,可見他們會面是有重要理由的。一八七七年八月,努沃曾到阿臘斯(Arras,法國加來海峽省城市,魏爾倫住在此)與魏爾倫住在一起過了幾天。幾個星期之后,魏爾倫到了巴黎,又與他的內兄西弗里建立關系。在這樣的接觸中,有理由推斷,蘭波的散文詩已由努沃手中轉到魏爾倫的手中,后來又轉到西弗里手中。努沃簡單地說曾轉與,甚至直接將《彩畫集》原稿交給西弗里,這一點如果認可,那么所有困難不解之點也就消散不存在了。人們對于這二人在一八七五年末往來關系不斷沒有給予足夠的注意。夏爾·德·西弗里是《巴黎銅版畫》雜志(Paris à l'Eau forte)發行人,與里夏爾·萊斯科利德(Richard Lesclide)主持的銅版畫書店有密切關系。這個書店在當時是尼納·德·卡利阿斯社團(Groupe de Nina de Callias)聚會地點之一,熱爾曼·努沃是這個社團的成員。努沃曾經和魏爾倫的內兄談起蘭波的散文詩并且將之送給他看,這是不難想象的。

所以一八七八年,蘭波的詩是在西弗里手中。他在八月間將詩稿借給魏爾倫,魏爾倫在九月底又還了給他。所以到一八八〇年魏爾倫從事出版《受詛咒的詩人集》(Poètes maudits)時,寫信給西弗里再次索要他所掌握的這些手稿以及其他詩稿。一八八一年一月二十八日,他在給西弗里的信中說:“我一直在等著要這些詩,以及《彩畫集》”。但徒勞。一八八三年十一月在《受詛咒的詩人集》中他惱怒地寫下這樣一句話:“一組瑰麗的詩篇,《彩畫集》,我們擔心,已告遺失。”(Une série de superbes fragments, les Illuminations, à tout jamais perdues, nous le craignons.)其實他并不擔心,他是企圖在了解情況的人眼中刺激一下,以引起注意,或者是有意刺一下西弗里的別有用心。

一八八四年九月,魏爾倫委托萊奧·多爾菲爾(Léo d'Orfer)再一次向西弗里索要他所需要的稿子。仍然不起作用。一八八六年居斯塔夫·卡恩(Gustave Kahn)向魏爾倫強烈要求取得蘭波的原文以便在《時式》雜志(La Vogue)上發表。這時魏爾倫又另找了一位朋友路易·勒卡爾多納爾(Louis Le Cardonnel,也是西弗里的朋友)設法。勒卡爾多納爾寫信給西弗里,西弗里于一八八六年三月十二日復信,說他無暇接待勒卡爾多納爾,不過手稿是在他那里,他可以來取。

勒卡爾多納爾把原作拿到手又不急于轉交魏爾倫,他也是太忙。居·卡恩等得不耐煩了。四月四日勒卡爾多納爾給他寫了一個短箋,說手稿放在勒卡爾多納爾一個朋友和鄰居路易·菲耶爾(Louis Fière)那里,可以來拿。四月十一日,《時式》雜志公告說下一期刊出《彩畫集》。

就我們所了解到的這些可以肯定的事實,這樣一段漫長頭緒混亂的故事經過,結果是這部作品形成的理論至今仍然是不得證實的假設。《彩畫集》作為一個集子最后形成若定在一八七五年那就必須盲目地承認魏爾倫事后搞出來的含混不明的故事,即同年五月魏爾倫寫給德拉阿伊信。我們既不知道熱爾曼·努沃手中所有的原件,也不知道魏爾倫寄給布魯塞爾的努沃的原件,更不知道一八七八年這個集子的形成,那時這個集子又是掌握在夏爾·德·西弗里的手中。對于《彩畫集》原作文本的研究不可能依靠有關手稿的寫作歷史的任何理論。

關于《彩畫集》原作文本

一、手稿

居·卡恩發表在《時式》雜志上的《彩畫集》原稿是由一卷紙組成的,“散頁的,沒有編頁碼”(feuilles volantes et sans pagination),這是當時受卡恩之托將原作編輯的費利克斯·費內翁(Félix Fénéon)對布伊阿納·德·拉科斯特說的。詩寫在不同的紙上,墨水的墨跡亦各不相同,可以推斷原作不是在惟一一段時間內寫的或抄錄的。同年《時式》又出版單行本,匯集發表計三十八首詩。

不久,又找到五首詩,于是構成《彩畫集》全數四十三首這個數字,新找到的五首是:《Fairy》、《戰爭》、《守護神》、《青春Ⅰ》、《大拍賣》。一九一四年《法蘭西水星》雜志(Mercure de France)上有一篇無署名的文章,說這五首詩來自夏爾·德·西弗里,是交給瓦尼埃(Vanier)為一八九五年出蘭波全集的(萊奧·多爾菲爾與夏爾·格羅洛Charles Grolleau編)。

全集出版,原手稿陸續失散。其中三十三首手稿后來全部歸屬于呂西安-格羅克斯博士(docteur Lucien-Graux)所有,現存國家圖書館。另六首列入皮埃爾·貝雷斯(Pierre Bérès)收藏;另一首屬蓋利奧博士(docteur Guelliot)所有。其中《虔敬之心》與《民主》遺失不存。《青春Ⅱ,Ⅲ,Ⅳ》原手稿不存,但復制品存夏爾維爾蘭波紀念館(le musée Rimbaud à Charleville)。

二、出版(版本)

《彩畫集》第一次發表在《時式》雜志上(一八八六年五至六月號)。其中僅包括當時所能得到的各篇作品,編排形式即為費利克斯·費內翁所定的順序。

同年(一八八六年),《彩畫集》又由時式出版社出單行本。各篇編排又有變化,因為費內翁在刊物上發表時可以那樣編排,出版單行本,出版家也可以不顧蘭波的本意另行編排而不受責備。

此后,一八九二年和一八九三年版本也按一八八六年編的順序出版。

一八九五年瓦尼埃版蘭波全集本中《彩畫集》增加了五篇新找到的作品。

一九一二年帕泰爾納·貝里雄又一次改變了各詩的編排順序。

一九四九年布伊阿納·德·拉科斯特為法蘭西水星出版社編了一本《彩畫集》評注本,除皮埃爾·貝雷斯所收藏的六首以外(當時還不可能見到),拉科斯特對手稿作了精細考察研究重加訂正。

一九五七年善本書社(Club du meilleur livre)版才將上述六首詩(即皮埃爾·貝雷斯所收藏的)按真本校訂發表。

三、詩的組成

如果德拉阿伊沒有騙我們,那么就不應認為蘭波原不曾打算在巴黎寫散文詩。如可信,那應是一八七一年春,甚至也許是一八七〇年十一月,蘭波因受到波德萊爾散文詩的鼓動也想一試。

后蘭波來到巴黎,在他所接觸的文學家社團中,當時散文詩也是十分時興而流行的。魏爾倫、夏爾·克羅(Charles Cros)、福蘭都寫散文詩。當時有兩家雜志《藝術家》(L'Artiste)以及后來的《文藝復興》(La Renaissance littéraire et artistique)都愿意發表散文詩。

蘭波肯定寫過這種短小的散文詩,這是已經得到證實的。在到比利時之后,我們已知魏爾倫對蘭波寫這種散文詩感到不安,魏爾倫曾將蘭波寫的散文詩丟在尼科萊街(rue Nicolet)住處,并且后來讓勒佩爾蒂埃(Lepelletier)又去找回。后來蘭波還寫有這種詩篇,并將之交托給魏爾倫。魏爾倫在一八七三年五月曾寫信給蘭波:“你不久就會拿到你的那些零星篇章。”人們肯定不能斷言《彩畫集》中哪幾篇是比這更早的時期寫的。但是,也沒有人能夠肯定早于一八七三年的詩作一篇也沒有。

長期以來批評界一直認為《彩畫集》寫于《地獄一季》之前,今天批評界卻認為《彩畫集》全部寫于布魯塞爾事件之后,即一八七三年七月至一八七五年二月。根據是魏爾倫的一句話,這句話一直沒有引起重視。魏爾倫在他一八八六年寫的《〈彩畫集〉序言》中說:“我們向讀者獻出的這本書寫于一八七三年至一八七五年間。”史家在當今從中得到的言之成理的結論比過去的說法可爭議處也許并不見得少些。

魏爾倫所提出的寫作時間與許多事實所建立的時間相符合,這是確定不移的。如《海角》(Promontoire)一詩必是在蘭波于一八七四年斯卡巴勒(Scarborough,英國英格蘭北部城市,在北約克郡)之行以后寫的。昂德伍德(Underwood)已經查證《彩畫集》中有許多很有特點的英語外來語或英語表達方式,說明蘭波對英語已具備相當的知識,而在一八七二年他還對英語知之甚少。還有一個事實是,有些人認為,《彩畫集》原稿中有許多段落出自熱爾曼·努沃的手跡,這當然不能對詩作本身有什么證明,但它能更好地說明這兩個年輕人在一起時,《彩畫集》中某幾首詩是在這時寫的。

如果由這樣一些事實確定舊的編排系統是難以成立的,并證明蘭波在布魯塞爾事件后繼續寫散文詩,那么,同時也不能排除在布魯塞爾事件之前在巴黎和倫敦他也可能寫散文詩。同樣也不能排除這樣的假定:即有一小部分詩作也可能是后來納入這個集子的,或者是先前的舊作蘭波又加一些修改也歸入此集。對于這個集子我們缺乏所知,不準許對這些詩的構成日期提出系統的觀點。

注釋:

[1]豆科植物,又稱驢食草。

[2]似指市鎮集市上玩打槍游戲的攤頭。

[3]藍胡子殺死六個妻子的故事,出自夏爾·貝羅《往日故事集》(1697)。

[4]瑪扎格朗,一種混有烈酒的熱咖啡。

[5]謝呂班,意為二品天使,也可說是可愛的小男孩。

[6]伊耶那,豺狼,陰毒之人。莫洛克,澳大利亞大蜥蜴。

[7]據考(也可能是一種推測),Being Beauteous一詞,蘭波得自H.W.朗費羅一八三九年詩集《夜吟》中《天使的足跡》一詩;與所謂美的存在之意大體對應。

[8]色相(vision),另一意為顯圣。

[9]此處據一九四六年版七星叢書《蘭波全集》為“女伴”(compagne),據一九七二年版安托萬·阿達姆注釋編輯的七星叢書《蘭波全集》稱原手稿應為“田野”(campagne)。

[10]據考,原手稿這一篇與上兩篇分寫在另一張紙上,筆跡也有差異,文氣前后也不相貫通。

[11]將人綁在一種支架上加以拷打懲治的刑具。

[12]據查證手稿,《片語》分為兩大部分:前三節之間有橫線分隔,原接《沉醉的上午》之后,筆跡與之相同;其后五節是另一部分,原寫在另一張紙上,筆跡與《王權》相同,五節之間有星號分隔;前后兩部分主題也不相同。

[13]是挪威女人常有的名字。

[14]厄里倪厄斯,希臘神話中三個復仇女神的總稱,她們在地獄里追逼背誓者、欺人者、殺人者,讓他們癲狂至死。

[15]城市,此處原文為復數,與前一首《城》為單數不同。可稱為城市Ⅰ。

[16]阿勒格哈尼斯(一譯阿勒格尼山),屬美國東部阿巴拉契亞山脈。后黎巴嫩亦指黎巴嫩山。

[17]法國中世紀有關查理曼大帝傳說中的英雄人物。在一次征戰中,羅朗領兵斷后,在比利牛斯群山中遭到襲擊,奮力迎戰,死前吹響報警呼援號角。法國有史詩《羅朗之歌》記其事。

[18]一八七八年八月,魏爾倫在一封信中說:“重讀你所知道的那位先生的《彩畫集》(Painted Plates),和他的《地獄一季》一樣,我在其中以撒旦醫師的身份出現(這一點,是不確的)。”

[19]有研究者認為巖洞里的酒按詩人故鄉的方言意思是說泉水。

[20]與前一首《城市》原題相同。此處可稱為城市Ⅱ。

[21]漢普頓宮在倫敦地區,十六世紀始建,十八世紀成為王室宮邸,后改為美術陳列館。

[22]原指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第二,公元前五世紀時國勢隆盛,版圖擴張至敘利亞、腓尼基、巴勒斯坦,在位時大興土木,修建巴比倫城,并為王妃建造空中花園。

[23]據稱原手稿此字無法辨認,有人認為應是婆羅門(Brehmanes),有的版本認作是古代高盧首領(Brennus)。

[24]因前文提到挪威的尼布甲尼撒,許多注釋家對以后有關建筑等均與北歐歷史、建筑相連,此處圣禮拜堂認為是指斯德哥爾摩的圣禮拜堂。巴黎也有一座圣禮拜堂,十三世紀起建,尖塔高達七十五米,宏麗優美。

[25]過去一法尺相當于三百二十五毫米。

[26]英文,馬戲場,或古代羅馬的競技場。

[27]夢好比是風,風力增強,就變得更冷。

[28]這一女人名字無所指;在原作中與上下多處詞語諧“i”音。

[29]德文,瀑布。

[30]迪吉塔爾(digitale),屬玄參科,多年生草本,全株被有茸毛,葉互生,卵形玉卵狀披針形,初夏發花,花多數,成頂生的長總狀花序,花冠鐘狀唇形,上唇紫紅色,下唇內部白色有紫色斑點。

[31]“大歌劇熱烈喧鬧的”原文是一個罕見的詞語opéradique,據說龔古爾兄弟在《十八世紀藝術》一書中曾使用此字。

[32]《圣經》中說所多瑪為罪惡與墮落的城市,遭天火毀滅。索利姆即耶路撒冷。原文在此均為復數。

[33]賀拉斯(公元前65—前8),古羅馬詩人,從傾向共和轉而擁護帝制。

[34]第一帝國時代指一八〇四至一八一四年拿破侖稱帝時期。

[35]布歇(1703—1770),法國畫家。

[36]榮譽、勝利的象征。

[37]據安托萬·阿達姆分析,一八七六年蘭波爪哇之行,曾見到新加坡,這便是靛藍海岬所指,乘船返回在蘇格蘭對面的愛爾蘭一港口上岸,所以奧西恩海是指蘇格蘭與愛爾蘭之間的海域。此說無妨作為背景來看。

[38]今巴勒斯坦地區中部的古城,《福音書》記有耶穌在撒馬利亞行奇跡之事。

[39]此處原指北歐神話中的水仙。

[40]“心”、“妹妹”、“花”在原文諧韻,“大馬士革懲罰定罪也感疲憊”原文“Damas damnant de langueur”,音調回應,這是有意嘲弄寫詩賣弄文詞音韻,并無深意。

[41]瓜拉尼,指南美巴拉圭印第安人。

[42]聲音(voix),原文兼有愿望、發言權等多重含義。

[43]英文,仙女之意(托多羅夫認為應是仙境之意)。手稿標題后有“Ⅰ”字樣,表示至少有“Ⅱ”,但無從查實。

[44]七星叢書全集本一九四六年版為“樹叢”。

[45]據查手稿上“戰爭”二字前原標有“Ⅱ”字樣,一九七二年七星叢書全集本在標題前標出,此處從略。

[46]普賽克,希臘神話中以少女形象顯現的靈魂的化身,與愛神埃羅斯相戀不舍,仿佛心靈與愛欲難以割舍。

[47]Adagio,柔板,慢速。

[48]安托萬(即圣安托萬,251—356),埃及的基督教隱修士,在隱修期中見到種種幻象,經歷過種種誘惑。

[49]一九四六年版七星叢書全集本此處不另起一行。

[50]埃皮魯斯(一譯伊庇魯斯),巴爾干半島古希臘一地區;伯羅奔尼撒半島亦屬希臘。

[51]英文,堤岸。

[52]埃特納火山在意大利西西里島上。

[53]據考,一八七四年蘭波確曾去過倫敦地區的斯卡爾布羅,當地確有皇家大旅館與豪華大廈,其外貌如詩中所寫。

[54]英文,鐵路線。

[55]原題Scènes,為復數,詩中展現的應是多重演出場景。

[56]英文,長堤之類。

[57]據查手稿此處原寫作Des oiseaux comédiens,后劃去,改為Des oiseaux mystères(神秘[劇中]的鳥)。

[58]彼俄提亞,在希臘。

[59]似指古代中國。

[60]一九四六年版七星叢書全集本寫作“巖石的扶手椅”(fauteuils de rocs);一九七二年版七星叢書全集本按哈特曼(Paul Hartmann)提出的變文,改為“國王的扶手椅”(fauteuils de rois)。

[61]日耳曼神話中預知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位命運女神。

[62]據查手稿,標題原為“變形”,后劃去改作“波頓”。波頓是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中人物,他因受魔法變形成為驢。這首詩寫三次變形。

[63]床邊鋪在地上的熊皮毯。

[64]薩賓人當時居住在意大利中部地區。

[65]H即詩中所說的那個女人奧爾唐斯(Hortense)。

[66]此詩一八八六年發表,原稿今已不存。安托萬·阿達姆認為全詩表現某種出自內心的祈禱,超越空間指向不可知,但不是詩人自幼精神上受到沉重壓抑的那種宗教,因為“現在一切都完了”,但依然需要一種“不惜一切代價”“連同所有的空間”的信仰崇拜。第一節詩中沃林海姆按詞源推斷應處于佛蘭德、比利時或荷蘭地區。其中修女一般在醫院中擔任護士;路易斯·瓦納安似是佛蘭芒人,所以戴一頂指向北海圓錐形帽子,有注釋者甚至推斷她是布魯塞爾圣約翰醫院的護士,一八七三年七月曾經護理被魏爾倫一槍打傷手腕的蘭波。第二節,據說英國有十幾個地名叫阿什比,萊奧妮·奧布瓦卻是一個法國女人的姓名,這位奧布瓦也是修女兼護士。第三節中呂呂,有人認為暗示魏爾倫,又說這個女人所受教育不完善,可能是指某一同性戀者,詩中提及“女友”時期似與魏爾倫情詩集《女友》有關,所以詩中打發呂呂到男人那里去,以醫治她的那種病。同一節末尾獻給某某某夫人,據稱可能屬于另一節,不應與呂呂相混。第六節紀念性禮拜場所,據說是從英國人說的memorial place of worship而來,即教堂。倒數第二節中西爾瑟托注釋家查考無獲,但判定是一個女人;其中英文字spunk系安托萬·阿達姆所定,意為火焰,暴躁易怒;一九四六年版七星叢書全集本寫作skunks,并注明一八八六年發表與一八九二年出書版本中寫作spunck或spunsk,不可解,故定為skunks(臭鼬);又,所謂高大冰體、夜的區域、極地的混沌,與這首詩前后、與其他詩作相對照,大體是指北極而言。

[67]據安托萬·阿達姆分析,這是一位士兵在講話,并說一八七六年蘭波曾參加荷蘭外籍軍團前往爪哇,這首詩與之有關。又說判定《彩畫集》全部詩作于一八七四年寫成是武斷的,以此表明這首詩與詩人一八七六年爪哇之行不相抵觸。

[68]魏爾倫的親戚(內兄),一文學刊物的主編。夏爾·德·西弗里原來是魏爾倫的朋友,一八六九年魏爾倫向西弗里的同母異父妹妹瑪蒂爾德·莫泰求婚,一八七〇年八月十一日二人正式結婚,夏爾·德·西弗里從而成了魏爾倫的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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