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彩畫集:蘭波散文詩全集(譯文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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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譯者前言
蘭波(Arthur Rimbaud)一八五四年出生于法國近比利時的夏爾維爾(阿登省),父親弗雷德里克·蘭波是軍人,常年服役軍中,母親是阿登省武齊埃區一個小農家庭的女兒維塔莉·居伊夫。一八六五年蘭波十歲入夏爾維爾市立中學,穎異過人,天賦詩才。一八七年在修辭班得教師喬治·伊藏巴爾關注,并建立深厚的友誼,在思想上、文學上受到影響。一八七至一八七一年期間,法國處在巴黎公社起義、普法戰爭動蕩中,此時也正是蘭波詩作發展時期,其間蘭波曾三次離家出走:一八七年十月步行去布魯塞爾,一八七一年二月二十五日去巴黎,四月十九日身無分文再次動身去巴黎,正值巴黎公社街壘戰,據說蘭波無所投奔,曾與公社戰士一同參加戰斗,五月離開巴黎返回夏爾維爾。回到夏爾維爾后,他在市圖書館大量閱讀社會主義著作(蒲魯東、巴貝夫、圣西門等)、十八世紀小說,研究秘術、神秘主義學說,還曾起草一份《共產主義政體計劃》(不存)。一八七一年五月他曾分別寫信給伊藏巴爾和友人德莫尼陳述有關詩的新觀念,文學史上稱之為“通靈者書信”。一八七一至一八七三年,是蘭波與另一位詩人魏爾倫密切交往時期,這種不同于一般的友誼致使魏爾倫家庭不睦,史家說這種關系是一種同性戀。一八七二年七月,兩位詩人同去布魯塞爾,九月去倫敦,蘭波十二月返回夏爾維爾。一八七三年二月又去倫敦與魏爾倫相會,四月同回法國,五月又去倫敦,他們在倫敦實際上過著流浪生活,曾得到公社流亡戰士的幫助,但兩人相處時有爭執,七月兩人先后回到布魯塞爾,七月十日因發生爭吵,魏爾倫用左輪手槍擊傷蘭波右手腕,蘭波住進布魯塞爾圣約翰醫院治療,兩人因此涉訟,最后蘭波撤回起訴,此即所謂布魯塞爾事件。同年十月蘭波在布魯塞爾一家出版商處自費印成《地獄一季》五百冊,這是詩人唯一一本手訂的散文詩作品。但蘭波僅取走樣書六冊分贈友人,即棄之不顧(欠款也未付清),幾百冊《地獄一季》一直堆放在倉庫內,到一九一年方才被一位藏書家發現。一八七三年后蘭波基本上放棄文學生活。一八七四年曾與友人再度前去倫敦。此后直至一八八年六七年時間,幾乎兩手空空頻繁只身出走:一八七五年去德國斯圖加特,經瑞士越阿爾卑斯山到米蘭,后被里窩那法國領事館遣返馬賽;一八七六年去維也納,被奧地利警方驅逐出境,徒步從德國南方回到法國;后在布魯塞爾應荷蘭外籍軍團招募隨外籍軍團乘船遠走爪哇,并進入爪哇內地,后又潛逃乘蘇格蘭船作為水手返回歐洲在愛爾蘭上岸,然后經巴黎轉夏爾維爾;一八七七年去德國不來梅,去瑞典斯德哥爾摩、丹麥哥本哈根,又去意大利羅馬;一八七八年去漢堡、瑞士等地,去地中海塞浦路斯;一八八年再度去塞浦路斯,在一處工地任工頭,因待遇不佳,輾轉前去亞丁,在一家法國開設的商行任職,同年被派往埃塞俄比亞哈拉爾商行分號任事。他一個人在哈拉爾任事達十年之久。一八九一年二月開始右膝腫痛異常,四月被抬回亞丁,五月抵馬賽,住進醫院,手術截肢,鋸掉右腿;出院回故鄉。八月舊病復發,腫瘤擴散,又去馬賽醫院求治;一八九一年十一月十日不治身亡。享年三十七歲,留下詩篇六十余首,散文詩專集《地獄一季》和《彩畫集》兩種,以及大量零散詩作、書信等。
蘭波從一八七年(十六歲)以后直到生命最后一息似乎始終處于一種躁動不安、焦灼求索狀態下。作為詩人他的詩作大體到一八七四年即告結束,有如流星從夜空閃過,在他的詩篇中可以突出感到那種力度和震動,奇麗炫目。當詩人舍棄文學遠走非洲,他的聲名在巴黎正與日俱增。《彩畫集》于一八八六年在居斯塔夫·卡恩主編的雜志《時式》(Vogue,五—六月號)上發表,距詩人棄世不過五年,詩人對此卻全不與聞。魏爾倫收集蘭波散文詩意欲發表時間更要早一些,其間幾經周折方將手稿找到,匯集在一起計有三十八首。這三十八首散文詩既無中心主題,也是無序的,發表時排列順序形式是刊物有關人士確定的。同年又由《時式》出版單行本,編排順序又有變化。一八九五年瓦尼埃版全集本中《彩畫集》增加新找到的手稿五篇。一九四九年法蘭西水星出版社出版布伊阿納·德·拉科斯特評注本《彩畫集》,除其中有六篇拉科斯特當時不曾見到的原手稿外,其余各篇均經精心考校訂正;直至一九五七年善本書社(Club du meilleur livre)版才將上述六首按發現的手稿作了校訂。一九四六年羅朗·德·勒內維爾與于勒·穆凱編定七星叢書全集本《彩畫集》收四十四首,其中有一首按殘稿僅留下半句(無題)。一九七二年安托萬·阿達姆編定七星叢書新全集本《彩畫集》收四十二首,編排順序與一九四六年七星叢書全集版自第三十首以后有變動調整,僅留有半句的一篇抽下,最后一首不列入《彩畫集》,與另發現的兩篇相關手稿合并為《福音散文》三節。此處譯出的《彩畫集》即按一九七二年七星叢書全集本組成形式排列本書所選蘭波詩作及書信均根據法國伽利瑪出版社一九七二年版七星叢書安托萬·阿達姆編定《蘭波全集》的文本譯出。參見附后的《題解》。另外,附后題解亦采取自該書編者阿達姆的注釋,應該在此交代一下。
《彩畫集》寫成時間無法確定。按內容和有關資料考察,這四十二篇散文詩寫成背景可以肯定與詩人同魏爾倫結交、倫敦之行、布魯塞爾事件相關。魏爾倫在一八八六年為瓦尼埃版《彩畫集》所寫序言中指明“寫于一八七三年至一八七五年間”,可以為據。當今批評界一般只能以魏爾倫指出的時間為準,即在布魯塞爾事件之后,一八七三年七月至一八七五年二月。其中《虔敬之心》,有注釋家認為與詩人北歐之行有關,又有些詩篇中所寫有關異域景物又與詩人一八七六年爪哇之行有關,因此關于寫成時間問題至今仍有爭議。關于這一組散文詩的總標題Illuminations,最早提出的見之于魏爾倫書信,據稱Illuminations是一個英文語詞,意思是彩色版畫,蘭波本人也曾以Painted plates兩字作為這些詩作的副題。英國研究者對此有不同看法,認為Illuminations作為英文并非彩畫之意。既然詩人自己對這一詞作彩畫解,所以一般認為尊重詩人本意為是。蘭波本人對自己的詩稿一向不加注意,故《彩畫集》各篇得以集中發表幾經轉折,時間延續近十年之久。有關《彩畫集》問題多年來已成為蘭波研究中一個曠日持久的學術討論課題。集中各篇顯然不是在一個確定的主題下一氣呵成,據說原手稿分別寫在不同紙張上,筆跡也不相同,且多有改動,也沒有編注頁碼,最具權威性的意見應屬于魏爾倫,但他之所知也并不詳確,而且說法前后不一。有研究者將《彩畫集》各篇大體分為幾類,如《故事》、《王權》、《工人》、《流落》、《黎明》、《波頓》等歸于敘事一類;《童年》、《人生》、《守夜》、《青春》,包括對于已不存在于世或新出現的人物如《古意》、《守護神》等屬于回憶聯想一類;《洪水之后》、《致某一種理》、《野蠻》、《虔敬之心》等是祈愿、祝頌類;描述類有《輪跡》、《城市》、《花卉》、《海角》、《橋》等;有關節慶一類:《滑稽表演》、《冬天的節日》、《Fairy》、《演劇》等。這種分類雖可供參考,便于理解作品的內容體制,但如類似游戲之作《H》、表現某種沉痛感情的《焦慮》、《大拍賣》等就很難歸入上述任何一個方面。蘭波為什么到后來放棄寫傳統形式的詩作轉而致力于散文詩,這顯然與波德萊爾著名的散文詩發表之后巴黎詩風變化有關,當時寫散文詩以及自由詩的作家很多,馬拉美即寫有許多散文詩作品,已成為傳世之作。
《彩畫集》長期以來成為批評界聚訟紛紜的課題除上述原因外,還在于詩集本身獨特的形式和詭譎難解的含義,這與詩人新的詩學和創造性探索有關。蘭波提出:詩人必須成為“通靈者”,“無比崇高的博學的科學家”,“通過長期、廣泛和經過推理思考過程,打亂所有的感覺意識”,通過所謂“言語的煉金術”,尋求一種“綜合了芳香、音響、色彩,概括一切,可以把思想與思想連結起來,又引出思想”,“使心靈與心靈呼應相通”的語言,以求達到“不可知”。這“不可知”也并非某種形而上的客體,有時又與他詩中所說的未來的“社會之愛”有關,也可能是某種理想(當時正是空想社會主義思潮很盛的時期)。又說,詩人“用詞語幻覺解釋我各種像中了魔法那樣的詭論”,“我終于找到我精神迷亂的神圣性質”,這是他在《地獄一季》中提到的。以上種種,可以說就是蘭波的象征主義。附后譯出茨維坦·托多羅夫對《彩畫集》的分析意見,或許有助于人們了解這些散文詩作品的性質和特點。但是,一百年以來,注釋家和研究者多方探索蘭波這些詩作,似乎也未能完全證實這些詩作產生的原因,也未能完全窮盡詩中容納的意義。也許其中呈現出某種模糊性與不可確定性正是這一類詩的現代性之所在,其影響是深遠的。還可以補充一句,盡管原作有晦澀難解的情形,但是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法國生活那種氣氛依然不難感知,對于詩人所處的文化傳統包括基督教神學意識,那種沉重精神負擔和極為沉痛的呼號,其回響也是可以聽到的,蘭波說:“精神上的搏斗和人與人之間的戰斗一樣激烈殘酷”(《地獄一季》)。閱讀這些詩篇似乎有一種桀驁抗世的話語在耳際縈回。
王道乾
198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