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采訪權的基本法理解析

一、采訪權的含義、性質與特征

采訪權最先由英國報界人士于19世紀初提出,到今天,不僅被眾多學者所使用,而且諸多國家都對其有相關法律規定和保障。在英文文獻中,采訪權有多種表達:The right to access(接近權),the journalist's privilege(記者特權),the right to gather news(新聞采集權),the freedom to gather news(新聞采集自由),the access to places and information(場所和信息接近權)和the newsgatherer's privilege(信息采集人的權利)。很多時候,人們往往將采訪權等同于新聞采訪權,有時也稱為新聞收集權、新聞采集權、新聞接近權、新聞知情權和信息獲知權。

作為一個完整的職業,新聞采訪權在整個新聞媒體的權利體系中占據基礎性地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報告《多種聲音,一個世界》指出,“交流權和接受交流權,歸根結底,要取決于為從事收集和向公眾傳播消息情報的人規定充分的保障措施”“新聞人員有要求不受妨礙地收集消息情報并安全、有效地予以傳送的權利”。[17]

(一)西方論域:媒體角色與新聞采訪權

西方社會一般認為,記者的職業活動不具有特殊的法律地位,可以適用一般公民的法律來調整和規范。實際上,在許多西方國家的新聞法中(德國除外),都沒有關于新聞記者采訪權的專門規定,而過去許多社會主義國家的新聞法倒是規定了記者采訪權。[18]長期以來,西方一般將媒體看成是社會的“watch dog”,但近年來,因為媒體對個人權益甚至對公權力機關的威脅日漸顯現,傳媒法學者Jan Schaffer區分了傳媒的四種角色模式:“Lap dogs”(哈巴狗)、“Watch dogs”(看門狗)、“Attack dogs”(攻擊犬)和“Guide dogs”(導盲犬),并且認為現在的媒體已經不再是守在自己門口的“Watch dogs”,而是正在朝著“Attack dog”轉變。[19]美國學者William C.Ferguson IV在2009年Hatfill v.New York Times Co. 案中,探討了這種轉變在司法中所引起的新難題。

在美國,對新聞采訪權的典型理論是“The Fouth Estate”理論(第四權力)。對這一采訪權的定位是基于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基礎上提出的。采訪權是立法、行政、司法之外的第四種權力。持此種觀點的人認為,新聞媒體享有這種權力,并把公眾輿論對社會的監督稱為“第四種權力”,并稱:沒有第四種權力,就沒有新聞正義。1975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法官斯圖爾特在一次演講中宣稱,根據憲法規定,新聞自由條款包括了對新聞機構的保障,新聞自由條款的作用就是直接保障新聞業,他提出“憲法保障新聞自由的最初目的是要在政府之外建立第四個部門,以監督官方的三個部門”[20]。

Geoffrey Robertson &Andrew G.L.Nicol所著《傳媒法:記者、播音員和出版者的權利》(Media Law:The Right of Journalists Broadcasters and Publish-ers)一書,在報道法庭、國會和選舉、白宮、地方政府、商業等章節中都涉及采訪權問題。Ralph L.Holsinger 和 John Paul Dilts 所著的《傳媒法》(Media law)第八章在探討“知情權”時,大量論述記者的采訪權問題。唐納德·吉爾摩等學者所著的《美國大眾傳播法:判例評析》第六章標題為“新聞采集權”,論及新聞記者的消息來源匿名的特權和接近司法系統的特權,第七章標題為“信息自由:接近有關政府的新聞”,討論信息自由法等。

T.Barton Cater,Juliet L.Dee,Harvey L.Zuckman合著的Mass Communi-cation Law第七章為“采集新聞和信息自由”,特別討論了新聞記者進入政府限制出入的地方和機構的權利以及進入法院或查閱司法記錄的權利。

唐·R. 彭伯所著的《大眾傳媒法》,是美國最權威的傳媒法教材。在該書中,作者不僅探討了采訪權的憲法淵源問題,而且重點探討了采訪侵犯名譽權所導致的誹謗、侵犯隱私權以及新聞自由與公正審判的問題。韋恩·奧弗貝克的《媒介法原理》(Major Principles of Media Law)第八章“新聞采集人的特權”和第九章“信息自由”,也圍繞采訪權問題展開論述。

更多的時候,采訪權被認為是一種“場所和信息的接近權”。John D.Zelezny著的Communications Law:Liberties,Restrains &the modern Media第六章“場所和信息使用權”專門探討了這一問題。在該篇中,Zelezny指出,對采訪權進行的分析至少應該包括四個方面:(1)憲法在關于媒體報道權的論述方面扮演怎樣的角色;(2)新聞報道侵權法(Trespass law)的基本規則;(3)采訪官方記錄和文件的基本界限(The typical framework of statues that grant rights of access to government meetings and records);(4)州和聯邦法律中關于采訪權的例外規定(The most common exceptions to state and federal access law)。

(二)中國語境:眾說紛紜的新聞采訪權

國內關于采訪權的含義,學界并沒有形成“通說”,而是“眾說紛紜”。這至少表明,學界對采訪權的關注還處于“初級階段”。至今,在關于采訪權認識的有關論說中,有的認為采訪權是一種權力,有的認為其是一種權利,還有的認為采訪權兼具權利與權力的雙面性。

1.權力論

有一些論者認為,就其輿論影響力而言,采訪權本質是一種權力。但這種權力究竟是怎樣一種權力,其內部依然有許多分歧。有的認為,這種權力是除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之外的第四種權力;有的認為,采訪權是一種公權力;還有的認為采訪權是一種社會權力。

(1)“第四權力”理論。這種觀點的理論源頭為“第四權力”理論,是對西方新聞法治理論的借鑒。1975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法官斯圖爾特提出:“憲法保障新聞自由的最初目的是要在政府之外建立第四個部門,以監督官方的三個部門。”采訪權是新聞自由的應有之義,其實質上是立法、行政、司法之外的第四種權力的實現手段。這就是著名的“第四權力”理論。持此種觀點的人認為,采訪權是立法、行政、司法之外的第四種權力,并稱:沒有第四種權力,就沒有新聞正義。在西方國家的新聞法學理論中,“第四權力”理論體現出西方新聞媒體對現代國家的政治有著深遠的影響。[21]

(2)“公權力”論。有學者提出,記者的采訪,表面上是一種個體行為,但實質上,它乃是代表媒體、代表公眾利益的社會行為。記者享有采訪權,不僅是因為他們的個體角色,更主要的是因為他們處于引導輿論、輿論監督的前沿,是黨和人民的情報員與代言人,其采訪權實際上是下情上達、上情下達的手段。從這一角度出發,記者與法官、警察一樣,其采訪權不是私權利,而是“公權力”,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種維護黨和人民利益的神圣“職權”和“職責”[22]。陳翔也認為,采訪權是一種特殊權力,它是權力與責任的共生體。因此,拒絕記者采訪、阻礙記者采訪,給記者提供虛假新聞源的行為是妨害公權力的行為。[23]

(3)“社會權力”論。有學者指出,采訪權具有復雜的法律屬性:就記者個體而言,它是記者的民事權利或職業權利;就采訪權與公民言論自由權、知情權、監督權的關系而言,它更是一項受憲法保護的公法權利;就新聞媒體的社會組織性質及影響力而言,它又是一種社會權力。在其看來,新聞媒體以其所擁有的資源,能夠對政府、組織、個人產生影響力和支配力。從法律屬性上來看,媒介權力不是公權力即國家權力,而是社會權力。所謂“社會權力”,是“社會主體以其所擁有的社會資源對社會的支配力”。[24]法學家江平也曾指出,社會權力在我國的擴大是有步驟的,新聞出版也“應當是社會權力最終進入的領域”[25]。“新聞媒體應當進入社會權力領域”,意味著新聞媒體本身具備社會權力的許多特征。

2.權利論

然而,更多的學者還是認為,采訪權主要還是一種權利,不應當混淆采訪權所導出的影響力與采訪權本身。民法學者楊立新教授認為:“采訪權是新聞權的組成部分,新聞權是由采訪權和報道權構成的。新聞權的權利來源是我國《憲法》規定的新聞自由,既然如此,采訪權當然是一種與義務相對應的權利,而不是具有國家強制力的權力。”[26]新聞法專家魏永征認為:“新聞工作者的采訪權乃權利之權,而非權力之權。采訪權是記者自主地通過一切合法手段采集新聞材料而不受干預的權利。”[27]采訪權是一種權利,但并沒有解決采訪權是怎樣的一種權利的問題,并由此而引發了更多的不同見解。

(1)采訪權是一種信息收集權。新聞學者劉海貴認為,所謂采訪權,是指新聞記者為新聞報道的目的,合法地自由接近新聞來源,多方收集非秘密性信息的權利,它是新聞記者開展工作的首要權利,也是一個媒體能夠正常運營的基本權利。[28]這一觀點得到了新聞法專家顧理平認同,他認為,新聞記者的采訪權就是指他們自由地搜集新聞信息的權利,采訪權能否得到保障是新聞記者能否理想地完成搜集信息工作的法律基礎。[29]

更有學者指出,采訪權是指新聞工作者在法律不禁止的情況下在任何公共空間自由收集新聞信息并自主選擇記錄方式的權利,或新聞工作者有權要求法律規定有義務公布信息的采訪對象提供真實、準確和全面的相關信息,不受他方外力非法阻止和侵犯,媒體及記者的財產權、人格權受法律保護。[30]

(2)采訪權是一種調查權。在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有關采訪權性質的論說中,一般是將采訪權看作是一種調查權。劉少奇曾說,“報紙工作人員是什么人?是調查研究的專業人員。報上的一切文章都應當是調查研究的結果”。[31]胡喬木在20世紀50年代也說過:“我們有些同志是有經驗的,應該培養自己成為寫新聞的專家。要有一批真正的新聞記者,而不是黨的研究員。現在有些記者的工作方法就相當于黨委的研究員。”而且,這種調查權還是一種自主調查的權利。采訪權是以記者向大眾傳播新聞為主要目的,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自由選擇采訪對象和采訪方式進行自主調查,獲取新聞事實材料的權利。記者的這種調查權與行政、司法工作人員享有的調查權是有嚴格區分的,從性質上來說是權利和權力的差別。后者是一種經國家授予的權力,有國家強制力量作為保證;而前者沒有,只是一種自主性的權利,對采訪對象來說并沒有任意接受采訪的無限義務。[32]

(3)采訪權是一種職業權利。采訪是關于新聞的采訪,因此,很多學者在定義采訪權時,大多選擇從新聞實踐角度來探討采訪權的含義。在他們看來,采訪權是指依法設立的新聞單位及新聞工作者擁有的,自主采訪受眾關心的社會生活事件的權利。[33]徐芳等認為,采訪權是一種有條件的職業調查權。[34]許加彪將采訪權分為普通采訪權和職業采訪權。在他看來,我們通常所說的采訪權即職業采訪權,指“所有媒體及記者均有自主進行采訪受眾關心的一切社會活動,尤其與公眾利益密切相關事件的權利”[35]。

采訪權是記者開展采訪這一職業活動的法律前提,也是報道權、評論權、傳播權等其他職業權利的基礎。但作為一個法律概念,采訪權在我國現行法律體系中沒有明文規定,尚處于習慣性權利狀態。[36]作為一種習慣性權利,有學者指出,采訪權是在采訪過程中自然形成的,主要是針對采訪干擾,而不是對付采訪對象的。[37]也有學者認為,新聞采訪權是一種權利,是專屬于事業單位法人中的新聞媒體的權利,不是每一個公民都享有的普通權利。[38]

(4)社會權利論。社會權利論是晚近出現的對采訪權的一種理解方式。一經提出,便得到了眾多論者響應,并且不斷加以豐富和完善。2002年11月,戴麗在其法律碩士論文中,將童之偉關于社會權利的概念引入采訪權研究當中,提出采訪權既非“權力”也非“一般意義上的權利”,而是一種社會權利。在其后的《新聞采訪權性質芻議》一文中,正式提出“新聞采訪權既不是國家權力,也不是個體權利,更不是權力、權利二者兼備,它本質上是一種社會權利”。她指出,新聞采訪權是社會個體權利匯集而成的監督國家的一種社會權利,作為一種自治權利,是對國家機關的行政權力、政治權力進行有效的監督、平衡的極其重要的集體權利。[39]

所謂社會權利,按照童之偉在《國家結構形式論》一書中的解釋,可以簡單描述為:公民權利+國家權力=社會權利。簡而言之,社會權利即社會主體以其擁有的社會資源對社會的支配影響力。新聞采訪權作為公民社會輿論表達的一種表現形式,以其擁有的社會資源對社會發揮其輿論功能,是公民行使知情權的權利集合體,也是一種社會權利。[40]

這一概念提出后,得到了學術界的積極響應。張振亮區分了“一般采訪權”與“新聞采訪權”,進而指出,新聞采訪權是一種社會權利,并且是一種“特殊的社會權利”。[41]青年學者對“采訪權社會權利論”進行了論述。[42]

對這一概念進行深入分析和論證的則當屬中國政法大學的劉斌教授。他指出,采訪權是一種社會權利,而且是一種公共權利。之所以這樣認為,首先,采訪權不能等同于知情權,知情權是言論自由等政治權利的邏輯演繹,采訪是實現知情的手段,采訪權的行使是為了知情權的實現。因此,如果我們承認社會權利是個體權利的集合體的話,那么記者的采訪權是一種社會權利就不難理解了。其次,記者的采訪不是只為某一個體,而是為了公眾,是為了滿足公眾對各類最新信息的認知,目的是使公眾知情權得以實現。記者的采訪實質上是在代表公眾行使一種職權,因而采訪權也具有公共權利的性質。新聞媒體的采訪報道并不僅僅是其本身的權利,而是社會大眾在行使言論和出版的自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新聞媒體成為實現公民言論和出版自由權利的社會公器。[43]

(5)社會權利與政治權利合體論。劉自賢提出,采訪權既是社會權利,也是政治權利,是兩種權利的合體。采訪就是記者的勞動,采訪權就是記者的勞動權,而勞動權從法律屬性上來講,就像休息權、生活保障權、健康保護權、受教育權等權利一樣都歸屬為社會權利。采訪權除了是一種社會權利外,還是一種政治權利:它是言論自由的邏輯演繹,它承擔實現新聞媒體政治功能的作用,它體現國家和社會的政治需要。[44]

3.既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權力

也有學者認為,新聞采訪權是權力、權利二者特征兼而有之。例如,王松苗先生認為:“它不純粹是一種民事權利,而且具有行政權力的性質。”[45]于揚先生認為:“記者的采訪權應該是一種具有特別性質、特別內容的權力,不能等同于一般的民事權利。”[46]萬春先生認為:“就中國目前新聞媒體(主要是指黨報、機關報等主流媒體)的官辦性質以及是黨和人民喉舌的特性看,可以說權力、權利二者特征兼而有之……我國新聞媒體的采訪報道行為具有雙重屬性特征,其主要屬性是自由權利,但在有些情況下又有某種權力的特征。”[47]

對采訪權的含義與性質有如此相異的理解和定位,一方面表明對“采訪權”的探討逐漸為學界所重視,毫無疑問,這些論述都是對采訪權研究的有益嘗試,拓寬了認識和理解采訪權的視角;另一方面我們也不難窺見,對采訪權的研究還有待于繼續向前深入。

(三)采訪權解析:基于公共權利的路徑

1.權力論與權利論評析

前述關于采訪權的定義思路,可以歸于兩類:其一是認為采訪權是一種權力;其二是認為采訪權是一種權利。權力論者注重媒體的影響力和支配力,分別將采訪權看作是“公權力”、“社會權力”和“第四權力”;權利論者則強調采訪權是為了知情權、表達自由以及監督權的實現和保障,相互之間的差異主要表現為采訪權是“職業權利”、“政治權利”和“社會權利”。

采訪權權力論者認識到了采訪權主體與采訪對象之間存在“力的作用”,但這種力是不是強制力?是否存在一方對另一方的支配呢?“公權力”論者強調記者承擔著上情下達和下情上達的輿論傳輸與引導的職能,因此,采訪權等同于警察、法官等權力,由此推斷出采訪權是“公權力”。這一論斷的缺陷是非常明顯的:首先,警察和法官的公權力隸屬于國家權力,新聞媒體的采訪權不具有國家性質。其次,公權力的目的和作用是實現國家的職能,而采訪權則是為了獲取新聞事件的有關信息,進而監督權力和權利。兩者不僅有質的區別,而且有明顯的量的差異。最后,公權力的運行有著很強的支配力,不服從則會直接導致不利的后果。但采訪權能直接命令采訪對象接受采訪、以何種方式接受采訪嗎?即使真能如此,得到的有關信息也很難是真實的信息,而真實性卻是新聞的第一要義。不言而喻,如果將采訪權定義為“公權力”,最終會導致采訪權對自身目的的違背。

“社會權力論”注意到了采訪權不遵循“命令—服從”規則,也沒有鮮明的強制力作為后盾。他們仍然強調采訪權行使過程有“力的作用”存在,因為通過采訪往往能夠形成一股集合的力量,這股力量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采訪對象的行為選擇,甚至能夠直接導致采訪對象行為的改變。不可否認的是,采訪權行使的完整過程中的確存在某種影響力和支配力,但這種影響力或者支配力往往是作為采訪權的結果而導致的,其本身并不構成采訪權得以在采訪啟動之時對采訪對象進行影響和支配。

“第四權力”論將采訪權看作是對立法、行政、司法進行監督的一種權力。然而,把新聞權比擬為國家權力,即使在美國,也只是一種比擬,而不是進行科學定性的說法。通過采訪權的行使,能夠形成“公眾的意見和輿論”,通過這種公眾輿論的壓力,能夠對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的主體形成強有力的約束和監督,甚至可以在特定情況下導致權力主體的變動。因此,可以將媒體以及媒體從業人員看作是社會發展的第四種力量。不容否認,媒體的確通過公眾輿論能夠對立法、行政和司法機關施加影響,但應該看到,這種影響是非常有限并且是不充分的。如美國媒體在伊拉克戰爭中的立場就與布什政府相左,但媒體的力量并沒有導致布什連任失敗。因此,將媒體看作是“第四權力”存在兩個方面的困境:一方面,過于理想化地看待媒體對國家和社會的監督權力,從而有過分夸大媒體作用之嫌;另一方面,“第四權力”論者還將面臨這樣的質疑:誰來監督媒體權力?靠立法、行政、司法權力還是依靠“媒體自律”?由此而可能陷入一種無法窮盡的迷惑之中。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采訪權的主體不具備一般權力主體的特征;采訪權行使過程也不遵循“命令—服從”規則,對采訪對象不存在支配關系;采訪權的行使也缺乏強制力作為后盾。可見,“權力論”的思路不足以為理解采訪權的含義與性質提供足夠的理論支撐。

2.沿著權利論者的思路推進

根據權利的一般法理,權利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利益的表達和訴求,并且,這種利益訴求不需要有法律的明確規定即可為之。將采訪權之“權”看作是一種“權利”,意味著不受干擾地進行新聞采訪和提供有關真實信息的利益訴求。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將采訪權看成是一種權利。但是,認為采訪權是一種“權利”,并沒有表明采訪權的權利性質。正是對采訪權性質有不同的理解,才導致了權利論者之間關于“職業權利、政治權利、社會權利”的爭論。

“職業權利”論將采訪權看作是勞動權的下位權利,并且是因其職業特征而享有的一種特定權利。記者的采訪行為是職業行為,因此,采訪權就應當是一種職業權利。顯然,這種推論過于簡單。我們不難發現,如果依循這一邏輯,任何權利都可看作是勞動權的下位權利,因為畢竟不存在完全依靠別人的勞動寄生的人群。如果這樣的話,所有的權利都可以從勞動權中汲取養料,所有的權利又都不過是勞動權的派生權利。這樣來看待采訪權的話,既淡化了采訪權與憲法知情權、監督權以及新聞自由的內在關聯,同時,也將引起對采訪權理解的更多歧義。

將采訪權看作是一種“職業權利”會引起邏輯上的混亂,那么將其看作是一種“政治權利”又會如何呢?所謂政治權利,根據凱爾森的論述,就最低限度的意義而言,是指公民參與政府、國家“意志”之形成的可能性。[48]那么采訪權究竟是否參與國家意志的形成呢?粗略地看,采訪權的行使往往導致公眾對特定問題的認識和看法,并在此基礎上形成公共輿論。這種公共輿論一方面會成為政策制定的制約因素,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成為公共政策的直接內容。在國外,媒體被看作是國家和社會的“Watch dog”,雖然通過其吠聲能夠引起公權力機關的注意,但這種注意本身還不意味著對公權力機關意志形成的參與。否則,就會形成對政治權利認識的泛化。在我國,媒體被當作黨和政府的“喉舌”,一方面承擔著將黨和政府的政策向廣大公眾宣講的重任,另一方面又通過新聞事件的報道將有關輿情民意反饋給黨和政府。顯然,在這其中,“喉舌”也沒有參與“大腦”意志的形成。因此,將采訪權看作是政治權利,對政治權利和采訪權本身都顯得過于寬泛。

在眾多有關采訪權含義與性質的探討中,采訪權“社會權利論”無疑包含了更多真理的顆粒,更為接近于對采訪權法性質的真實認識。“社會權利論”認識到了采訪權的實質是以個體權利的方式代表了公眾權利,并且這種公眾權利是對國家公權力的一種平衡和監督。應該承認,這一表述認識到了采訪權的行使本身不是目的,其目的在于對憲法基本權利中的知情權、監督權、表達自由和新聞自由的實現,認識到了采訪權這一權利的“中介性”。同時,它也突出地表現了采訪權作為社會權利監督國家權力的積極意義和重要影響。其背后隱含的理論前提既在于國家與社會的二元分野,也在于以社會權利的形式有效制衡和監督國家權力的合法運行。更為可喜的是,在劉斌教授的論述中,還進一步指出了采訪權具有公共性,并認為這種權利是一種社會公共權利。遺憾的是,劉教授并沒有沿著這一思路繼續進行論述,而是轉而論證采訪權作為社會權利的法源問題。[49]

(四)采訪權是一種復合型公共權利

將采訪權看作是社會權利的觀點,因其基于國家與社會的二元分野,并以社會權利對國家權力進行監督的思路,敏銳地觸摸到了采訪權與憲法基本權利的內在關聯。不難窺見,論者顯然隱含著采訪權社會本位的當然結論。然而,社會權利論者依然沒有解答以下問題:采訪權的行使可以監督國家,可以監督社會嗎?采訪權對國家和社會的監督是否同一性質?等等,這些問題是社會權利論者所無法回答的。我們認為,沿著國家與社會相區分的思路,可以將采訪權看作是一種公共權利。這樣或許可以析明社會權利論者所無法回答的諸多問題。

1.何種意義上之公共

在西方政治理論譜系中,國家與社會的分野是一個源遠流長的話題。[50]雖然,國家與社會的這一區分更多的是為了理論抽象的需要,但其的確為我們認識和分析許多問題提供了一條簡明暢快的理路。因為采訪權關涉多種憲法基本權利,我們也認為對采訪權的探討當然可以依循這一理論思路。如此,我們不難推論,采訪權的發生可以是基于社會內部、國家內部、國家與社會之間、國家與社會共同體內部。從而,淵源于知情權、監督權、表達自由和新聞自由權的采訪權可以在上述四種論域中得以展現。社會權利論者恰恰是論述到了采訪權在社會內部、社會與國家之間發生的情形,但這顯然還不是問題的全部。而我們所認為的“公共”正是在國家與社會內部、國家與社會之間以及國家與社會共同體的意義上而言的。

2.公權利與私權利的復合體

公權利的概念,最早由德國法學家C.F.V. 戈伯提出。他所稱的公權利,最早只是指個人與全體相結合時對國家具有的權利,且尚未發展成單獨個體所具有的,包括各種內容的公權利,主要是指參政權,尤其是選舉權。[51]國內不少學者認為,公權利是指以公益為目的的公團體及其責任人在職務上的權利。民法學者楊立新教授正是在此種意義上將采訪權視為一種公權利,因為將采訪權視為民事權利存在諸多不足,并且也不能凸顯其公眾性,因而,在他看來,采訪權包容了公權利與私權利的多重屬性。[52]采訪權為特定主體所享有,但采訪權本身卻并非終極目的,而是為了諸如知情權、監督權、表達自由和新聞自由的實現。從這層意義上而言,我們可以認為,采訪權其實是特定主體的權利與公權利的一種復合。也就是說,同一個主體行使權利的行為在結果上導致了兩種甚至多種權利的實現。

同時,采訪權在與國家或者社會兩者的關系中有著明顯的差異。以采訪權作為憲法規定的監督權的一種實現手段為例,采訪權對國家和對社會的監督,是有鮮明差異的。這也表明因采訪對象不同,采訪權所蘊涵的法的關系也是有區別的。顯然,以采訪權對于公權力機關而言,考慮到采訪權與基本權利的內在關聯,采訪權主體可以就特定新聞事件要求有權機關提供有關信息,而這一特定機關也負有提供有關信息、采訪便利的義務。這一情境下的采訪權,可以看作是一種“公民對國家的積極地位”[53],在此意義上,采訪權可以認為是一種公權利。這種公權利對國家機關意味著負有特定的義務,因此,此時,公權力機關不僅不能拒絕采訪、干擾采訪,而且應該積極履行有關信息公開和協助進行采訪的義務。

然而,當采訪對象是一般公眾時,采訪權卻不具有這種“積極地位”。受訪者是否接受采訪、以怎樣的方式和在何地點接受采訪,都需要雙方協商。受訪者既無接受采訪的義務,采訪權主體也不能要求其履行,而只能根據雙方的意思自治。也就是說,在這種情境下,采訪權又具有鮮明的私權特征。但無論是作為公權利還是作為私權利,在結果意義上都是共同的,即都是為了知情權、監督權、表達自由和新聞自由的實現。

至此,我們可以認為,采訪權在權利屬性上同時具有公權利和私權利的屬性,是兩種權利的復合體。這一復合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從采訪權主體來看,存在個體權利與公眾權利的復合;其二,從采訪權指向對象而言,存在著對公權機關所享有的權利與對一般私權主體所享有的權利的疊合;其三,從采訪權的行使來看,是為了實現公眾知情權、監督權、言論表達權等多種憲法上的具有公共性的基本權利,是這些公共性基本權利的實現手段。正是在此種復合意義上,我們將采訪權看作是一種公共權利。基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審慎地給出采訪權的定義:采訪權是采訪權主體基于知情權、監督權、表達自由等基本權利而對特定新聞事件進行采訪報道的權利。這種權利在法律屬性上同時具備公權利和私權利的復合屬性,是一種連接國家與社會的公共權利。在探討兩種自由觀念的時候,美國傳播學者約翰·費倫也提出,積極自由是一個比消極自由更崇高的概念,因為只有當積極自由出現的時候,消極自由才有條件處于良好狀態。在這種狀態下,自由是復合性質的,是消極自由與積極自由的組合。[54]在我們看來,就采訪權的法性質而言,顯然也具有這樣的復合性質。

(五)采訪權的基本特征

1.采訪權具有職業性

采訪權具有鮮明的職業特征。相當部分論者將采訪權當作一種職業權利,其根本理由亦在此處。采訪活動不同于一般的信息收集活動,首先,這種信息的收集并不是為了自身的某種利益。比如,在經濟活動中,人們自由收集各種商品的買賣信息,其背后都潛藏著信息收藏者的種種利益考慮。就采訪活動而言,盡管不能排除個別記者為了“出風頭”而有意識地收集有關信息,一旦發生某個新聞事件,便將這些累積的信息一并展現出來。但是,這種信息的收集,與其說是收集,還不如說是個人知識的一種累積。其次,采訪活動并不是人人能夠完成的,采訪權必須是以新聞媒體工作為職業背景,無新聞職業則無采訪權,這便是它所具備的職業或行業特征。我們講采訪,有的人說,采訪應該是所有公民的一種權利,這其實是不妥當的,因為,盡管公民擁有信息收集權,但信息收集也并非采訪活動的全部。比如,當一個新聞事件發生之后,是否具有新聞價值、新聞的焦點在哪里、選擇哪些信息能夠引起公眾關注、怎樣處理這些信息才能達到良好的傳播效果等,都是需要從職業的角度來進行思考的問題。最后,采訪權的擁有主體,必須經過良好的職業訓練。采訪權的主體問題,我們將在以后的論述中詳細分析,就其主體而言,需要經過有關新聞采訪的知識訓練、技巧訓練等,以現在新聞從業人員的結構而言,大部分都是在高校經過4年左右的專業學習才加入新聞采編隊伍的。由是觀之,采訪權的確與其他職業權利一樣,有著明顯的職業烙印。

2.采訪權具有公共性

采訪權的公共性,可以從多方面得到證實。其一,采訪權不是為了采訪者個人的目的和利益,采訪權是基于公共的目標和公眾的利益而產生。其二,就采訪權行使的目的而言,是為了公眾知情權的實現,是公眾監督的一種手段,就此而言,采訪權的存在價值在于它與眾多憲法基本權利的內在關聯,在于它是實現公眾基本權利的一種手段性和中介性的權利。公眾享有知情權、享有監督權、享有自由表達的權利,但這些基本權利,就消極的意義而言,意味著不受公權力的干擾,但就其積極意義而言,則需要通過特定的手段、途徑和方式才能得以實現。通過記者的采訪活動,將許多公眾關注事件的種種信息呈現出來,為公眾了解這些事件的起因、經過、進展與結果提供了便利;通過這個過程,公眾的知情權得以實現,公眾的監督權也得以展開。其三,就其功能意義而言,采訪權的公共性還體現在,記者的采訪活動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公權機關進行監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監督社會風尚與引導道德情緒。有人以為,采訪權僅針對國家公權機關才有意義,其實不然。就社會層面而言,采訪權對特定時代的道德、民情、風俗也能履行監督和警示的功能。托克維爾曾經在論述報刊的作用時指出,報刊的作用絕不僅僅在于維護自由,報刊同時也是文明的捍衛者。[55]

3.采訪權具有復合性

在前面的論述中,筆者曾提出,采訪權是集合了多種權利的復合體。這種復合首先體現為公權利與私權利的復合。形象地說,采訪權看似是個人在行使,其實質是代表公眾在行使,因此有人提出記者其實是一個“擬態的公眾”[56]。采訪權的這種復合性,也在于采訪權的行使目的的復合,通過采訪活動對信息的收集,滿足了一部分人的知情權,因為有的事件,并非所有公眾都想要了解;通過采訪活動所公開的信息,也為部分公眾行使監督權提供了便利;同時,圍繞著特定事件的訪查,也滿足了部分公眾的言論表達自由。從這些不同層面來考察,都可以發現采訪權具有明顯的復合性質。

4.采訪權具有進攻性

當代社會已經進入一個信息化的時代,在信息化的社會中,對信息的掌握就意味著某種影響力。在信息社會中,媒體對社會的影響日益加深,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媒體角色轉換。美國傳媒法學者Jan Schaffer(揚·夏弗)正是在此意義上提出,現代的傳媒已經由“看門狗”轉化為“攻擊犬”。“攻擊犬”的含義,一方面意味著媒體在信息收集和提供方面有著相當大的主動;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媒體選擇性的信息提供也對公眾構成了一定程度的威脅。同時,隨著媒體競爭的白熱化,各家媒體為了博得眼球、贏得市場,可以說是使出渾身解數。種種“猛料”,對個人隱私的渲染,對明星緋聞軼事的探求……都使得媒體往往為了追求市場效應而將公眾的種種權利置若罔聞。媒體為了獲得某一信息會絞盡腦汁,這些獲取的手段往往會超出正常、合法的程序,比如偷拍偷錄、夸大其詞甚至造謠生事等,這種作用的結合,公眾會覺得十分過分。公眾“防火、防盜、防記者”的心理,一個“防”字就很好地揭示了采訪權所具有的進攻性。

采訪權的這些特征,既是采訪權區別于其他種種權利的明顯表征,也是對采訪權進行規制和保護所應當加以考慮的。

二、采訪權的權利構成

采訪權是一種公共權利,并且是一種復合型的公共權利,這只是解決采訪權作為一種權利的法性質問題。因此,接下來的分析中,我們將聚焦于采訪權的內在情況,對采訪權的權利構成作簡要的分析和探討。有學者指出,一項權利的成立并實現必須具備以下要點:為了保護某種利益而提出對它的主張,同時應憑借一定的資格并具備相應的技能;另外,權利享有按個人意志去行使或放棄該項權利而不受外力干涉或脅迫的自由,即利益、主張、資格、權能、自由,這五個要素缺一不可,否則不可能成為現代意義上的“權利”。[57]盡管我們不能簡單地套用這樣的公式來解析采訪權的權利構成,但分析和闡釋采訪權的主體、客體、對象以及內容,無疑能加深對采訪權的認識和理解。

(一)采訪權主體的一般探討

采訪權并非一種空泛的權利,作為一種具有公共性的權利,其權利主體究竟是公眾、新聞機構還是記者,顯然也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新聞采訪權的主體就是在新聞傳播活動中享有新聞采訪的權利和承擔相應義務的人,是新聞采訪關系的最基本要素和最積極因素,是新聞采訪活動的直接參與者。[58]對這個問題的考察,有人認為采訪權為公眾所享有,其理由在于:采訪的本質是對信息的收集,這種信息收集的自由,任何公眾都有此權利;有人認為其為新聞機構所有,是作為新聞機構制度化權利中的應有之義,采訪既是新聞機構存在的理由,也是新聞機構存在的目的,如果不需要采訪,那獨立的新聞機構存在的意義何在;還有人認為,采訪權僅為新聞從業人員所有,因為這些從業人員,在很多國家都經過了特定的行政許可的程序,只有獲得這樣的許可之后,才能真正成為采訪權的主體。這些爭論,都有其合理之處,其本質都是在于對采訪權權利構成的分析和探討。

有人認為,采訪權就是公眾的采訪權,其只是公眾知情權的必不可少的途徑而已。在新聞活動中,采訪權在邏輯上應當包括:(1)公民有權通過新聞媒體獲得和傳播國內外信息,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2)公民有權通過新聞媒體了解國家的重大事務、對國家工作人員實行監督,國家尊重和保護新聞記者采訪、報道和反映真實情況的權利;(3)公民有權獲取政府信息,參加有關國家重大事務的討論。[59]

有學者認為,采訪權可以分為“一般采訪權”和“新聞采訪權”。“一般采訪權”與“新聞采訪權”的重大區別主要表現在二者的權利主體、權利屬性、權利內容、法律淵源及相應法律救濟方式等方面。兩者的區別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一般采訪權”對權利主體并無特別要求,具有普遍性、平等性、廣泛性特征;“新聞采訪權”則與特定的新聞機構和公民的特定身份、特殊資格密切相關,其權利主體特指依法設立的新聞媒介及相關新聞工作人員,不具有法定資格的主體通常不能行使此項權利。其次,“一般采訪權”的權利屬性是憲法性權利,是憲法賦予公民的基本政治權利、民主權利,屬于憲法學的范疇,具有憲法學意義。它是“新聞采訪權”的上位概念,也是“新聞采訪權”的憲法淵源和依據。再次,“一般采訪權”的權利內容表現為“人人享有言論、出版自由”,通常對采訪的內容和方式沒有特別的要求。“新聞采訪權”則主要是基于新聞報道、新聞傳播目的而進行采訪活動的權利,強調采訪活動必須遵循新聞規律,注重新聞價值和新聞采訪目的的自主性。最后,“一般采訪權”的法律淵源主要是憲法法律規范,而“新聞采訪權”的法律淵源則除了憲法法律規范之外,還包括新聞法律、法規、規章及司法解釋等,如《出版管理條例》《廣播電視管理條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等涉及新聞采訪權的司法解釋等。[60]

也有學者指出,采訪權可以分為“普通采訪權”和“職業采訪權”,前者的主體為普通民眾,后者的主體為新聞媒體從業人員。在他們看來,“傳播是每一個人應有的權利。在不違背社會公德、遵守國家法律的前提下,人人有權利利用社會所提供的媒介、場所和時間開展傳播活動,有權發布與自己有關的信息,也有權獲知來自社會各方面的信息”[61]。“在媒體特約通訊員、讀者來信的作者以及作為新聞線人的活動中,以及大量的DV片中,他們行使的就是普通采訪權。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年代提出‘全黨辦報、群眾辦報’,實際上利用的就是普通采訪權。”[62]而職業采訪權的主體是新聞媒體和其工作人員,一般為正式記者或者委托記者所享有,就像律師和醫生一樣,必須取得職業資格才能執業。[63]

(二)新聞記者是采訪權的重要主體

在我們看來,采訪權作為一種公共權利,其只是新聞權利的一個方面,就其職業性特征而言,采訪權的主體主要是新聞記者。“記者身份”在我國是通過行政機關頒發“記者證”的方式得到認可,而在美國這意味著記者所享有的諸多特權,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拒絕作證權”。[64]因此,采訪權應該是新聞記者所享有的主要權利,其理由如下。

1.采訪權有別于公眾信息收集權

公眾的信息收集,往往是出于某個公眾自身的利益需要而進行的,其收集信息目的明確,手段也比較單一,其能夠收集的信息量也非常有限。而采訪權,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從業人員,圍繞著特定新聞事件調查和收集信息,這種信息收集并非為了記者個人私益,也非為了某一新聞機構的私益,而是為了公眾對該新聞事件所享有的新聞權利的實現。普通公民由于無法掌握新聞資源,便無法行使采訪權。新聞記者獨特的個體角色定位,使其享有權利能夠便捷地接近新聞源,了解事件的真相及相關的背景資料。新聞記者角色的職業化,似乎在逐漸淡化新聞記者職業的社會性,而把新聞采訪界定為新聞記者實施的個體行為,一種職業方式和生存手段。[65]

2.采訪權是新聞權利的一個方面

新聞機構作為特定的信息收集和處理機構,沒有采訪權顯然是不可能滿足其存在價值的。新聞機構的權利除了采訪權之外,還包含了其他眾多的權利,如報道權、批評權、發行權、公平競爭權等。顯然,這些權利與采訪權之間存在一定的聯系,但這種聯系并不能涵蓋甚至替代采訪權。有學者指出,采訪權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采訪權包括以下方面[66]:

(1)設立采訪機構權。一個新聞媒體必定擁有這種權利。它可以設立自己的記者部、采訪團、記者站、通訊社、聯絡處等采訪機構,以保證快捷、集中、全面地收集與整理信息。

(2)選擇采訪方式權。記者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或新聞的特征等情況,自由選擇調查事實的手段。采訪方式有突擊采訪、現場采訪、預約采訪,又有明訪、暗訪,還有遷回采訪、二次采訪、電話采訪等方式;按采訪的器材還可分為:筆錄、錄音、錄像、攝影等方式。

(3)信息來源隱匿權。記者是否可以拒絕司法行政機關要求出庭作證、公開信息來源的請求是有爭議的一個問題。按照職業要求,記者應當隱匿信息來源,以保證他人不斷地、以最大的信任向記者提供信息。如果強制召喚記者在法庭充當刑事或民事案件證人,暴露消息來源和采訪對象,必將限制其今后采訪消息的來源,破壞記者與被采訪者的信賴關系,同時,如果采訪對象的姓名等個人信息被披露,在實際生活中他們可能遭受很多侵害,甚至因此蒙受巨大損失。

(4)駁回起訴請求權。記者被起訴的主要原因在于侵犯了他人人格權。由于相關法律不健全,因新聞報道而產生的大量訴訟中,媒體和記者總處于弱勢地位,往往敗訴。因此,應該賦予新聞記者較大的抗辯空間,從而能使其更好地完成自身使命。

民法學者楊立新教授也認為,就新聞權利而言,新聞權包括了采訪權和報道權。誠然,就新聞機構的權利與采訪權之間的關系而言,兩者之間有一定的重合,尤其是當對采訪權作廣義理解的時候,甚至涵蓋了新聞機構的權利。但是,在我們看來,這樣來理解采訪權顯然有過于寬泛的嫌疑。而將采訪權作為新聞權利的一個方面,更加有助于對采訪權的理論闡釋,也更加有助于對記者的采訪活動進行規制和保護。因此,我們選擇將采訪權與新聞權相區別,并且將采訪權作為新聞權的一個重要方面來加以分析和探討。

3.記者采訪權的行使是基于公眾與記者之間的“授權”

梅爾文·門徹指出,在記者和公眾之間有一份心照不宣的協議:(1)記者將盡他或她的最大努力,為公眾提供對事件盡可能完整而準確的報道;(2)公眾認定記者的報道是誠實的,準確的。雖然民意調查告訴我們,人們對他們看到的、讀到的新聞是心懷戒備的,但事實上,人們會對他們從報道和廣播電視臺獲得的信息作出反應。[67]有學者指出,公民同媒體、記者的關系在性質上與公民同政府、公務員的關系是不同的,前者是權利實現的問題,后者是權力行使的問題。依據我國憲法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但是不可能人人都來行使管理國家的權力,需要把權力授予少數人,由他們代表人民組成政府來管理國家;另外,人民還要實現對國家和社會事務的知情權利,還要實現對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的批評權利和建議權利,但是公民個人不可能具備知悉一切社會事務的客觀條件和物質條件,也不可能人人都到政府機關或社會各界了解情況,于是就通過多種方式來實現對國家和社會事務的知情權利及對國家機關、國家工作人員的批評權利和建議權利。在諸多方式中,新聞媒體充當著主要的角色。新聞媒體的作用就是幫助公民將這些權利規定變為現實,因而媒體是享有法律意義上的獲取信息、輿論監督權利的主體,這也就是新聞記者為什么能夠行使采訪權的緣由。[68]

(三)采訪權的客體與對象

有學者指出,新聞采訪權的客體是指新聞采訪權主體享有的新聞采訪權利和義務所指向的事務。如果沒有客體,新聞采訪權主體就無所寄托,失去目標,也就不構成具體的采訪與被采訪的關系。采訪權的客體,從內容上考察,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官方持有的公共信息;公共開放場合發生的事件;受限制的社會封閉空間發生的事件;特殊條件下的私人空間和事件。[69]在這里,論者顯然是將采訪權的客體聚焦于信息所存在的場所或空間。在筆者看來,以此來闡釋采訪權的客體,顯得有些過于狹小。

采訪權是一種復合的公共性權利,主要在新聞活動中得到實現。采訪權客體是采訪的權利和義務所指向的對象,因此,論述采訪權的客體,需要結合具體的采訪活動來進行。采訪權的行使,本質上是為了滿足公眾知情權的需要。而公眾知情權的需要,既包括了新聞事件本身有關信息,也包括了對該新聞事件得以發生的外在環境,還包括了對該新聞事件的種種解讀。由此而言,采訪權的客體涵蓋了以下多個方面。

1.因采訪而需要進入或接近的特定場所

當發生一定新聞事件之后,如果該事件關涉公眾利益,有關部門基于行政管理的需要,會對該事件發生的場所采取緊急甚至封閉措施。如礦難發生后,為了組織救援,有必要疏散和排除閑雜人員,以利于救助行動;在重大疫情事故中,對發生疫情的動物和疫區采取封閉措施,以防止疫情進一步惡化等。在這些情形下,記者的采訪活動所產生的權利義務關系,首先就是“能不能接近”的問題。因為,這種接近與進入關系到采訪活動能否進行,也關系到記者能否接觸到“新聞現場”。沒有這種接近和進入,一方面意味著公權機關需要有充分的信息公開;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公眾沒有能夠通過“記者的眼睛”了解事情的最新進展。

2.需要采集的新聞事件有關信息

新聞事件發生之后,公眾急于了解該新聞事件的有關信息,與新聞事件有關的信息自然是采訪權的客體所在。在新聞實踐中,對有關新聞事件的信息提供,最基本的需要是滿足五個“W”和兩個“H”。五個“W”是指what,when,where,who,why;兩個“H”是指“How”和“How Much”。也就是說,在記者采集有關事件的信息時,是有一個基本的要素存在的。這些信息要素,基本能夠呈現一個新聞事件的完整咨詢,能夠有助于公眾對這一事件的基本理解。在采訪權行使過程中,這些信息無疑是記者需要加以收集和整理的。

3.相關新聞事件的解讀和觀點

在當代傳媒的運作過程中,公眾已經不再滿足于對新聞事件的一般認知,而是希望能夠了解新聞事件背后的許多信息,因此,對新聞事件的解讀與觀點提供也成了采訪活動的一個主要方面。比如,在美國次貸危機的新聞中,一時間會涌現大量的互相矛盾的信息,公眾在這些不同媒體基于不同立場提供的新聞資訊中,往往難以甄別,此時,無疑需要對這些信息進行解讀,并且在一定條件下,還需要記者作出對這些事件的基本判斷。又如,在有關科技發明和發現的新聞中,一項科技發明對公眾可能意味著什么,會對公眾生活產生怎樣的影響,也是需要記者在采訪活動過程中加以探求的問題。

4.與某新聞主題間接關聯的其他信息

有些信息雖然與某新聞事件無關,但卻與該事件的主題間接相關聯,筆者認為它也應當歸屬于采訪權的客體。采訪權是在記者進行采訪活動的過程中所具備的權利,但是從客體角度而言,并非意味著其他非新聞信息不能成為采訪權的客體。事實上,在很多情況下,與新聞事件相關聯的信息,甚至與新聞事件無關的信息都有可能成為采訪權的客體。比如,在上海發生樓房傾覆事件之后,各地的媒體都從本地的情形出發,向有關部門了解有關樓盤的信息,以強化公眾的安全心理需求。又如,當新疆發生了學生踩踏事件之后,各地的媒體也會對本地的學校設施、安全狀況、防范策略向有關部門、學校和專家進行采訪,以警示有關部門和學校,避免發生類似事件。此時,對這些地方的媒體而言,顯然是沒有新聞事件作為前提的,但其采訪權依然應該得到保障。

可見,就采訪權的客體而言,主要應該從“采集信息”的角度進行探討。以此而論,采訪權的客體包括了對信息源的接近、對信息的收集和整理、對信息的解讀等多方面的內容。顯然,采訪權的客體是有別于這些信息掌握在什么組織或者人手中的,而后者恰恰意味著采訪權的對象問題。

采訪權的對象,是指記者在采訪活動中向之索取情況和意見或者那些以各種方式向記者提供情況和意見的人,所包括的范圍相當廣泛,但僅限于人,不包括物。[70]采訪權客體與采訪權對象是有著明顯區別的,前者主要是指信息,后者則主要是指掌握這些信息的機構和個人。記者在采訪活動的過程中,既有可能是一個單方的收集信息的活動,也有可能是一個雙向的收集信息的過程。單向的信息收集過程中,大多數情況下不需要采訪對象,而雙向的信息收集過程,則往往需要與采訪對象的互動。因此,采訪權的客體與對象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四)采訪權的權利內涵:基于請求權的探討

在現代西方國家,一般認為,采訪權涵蓋了一系列鄰接權,如消息提供權、消息提供者匿名請求權等。[71]高一飛教授曾經詳細分析了美國記者在采訪活動中的特權問題,其中特別提到了美國許多州都規定了記者的拒絕作證權。[72]很多學者也將這些權利作為采訪權應有的權利內容。作為一項法律權利,采訪權是指法律所確認和保護的新聞記者在采訪報道時所具有的權能,并且將新聞采訪報道的法律權利歸納為四個方面:(1)合法采集新聞的權利;(2)獨立完成新聞作品并予以發表的權利;(3)公正評論的權利;(4)人身不受侵犯的權利。[73]

也有學者根據記者進行采訪的方式及采訪過程,可將采訪權分為:準入權、閱覽權、記錄權(包括拍照、錄音、錄像、復制等)、詢問權、占有采訪資料權和隱匿采訪資料權。其中,準入權是指請求進入采訪場所(包括監獄、法庭)的權利。閱覽權主要是指記者有權查閱一些案卷材料、司法文書等。至于隱匿采訪資料,則是為了保護被采訪人的一些隱私,以保證雙方的信任關系。例如,記者可以將一樁強奸案中的受害人受凌辱的情節隱去,并且為此向第三人保密。反對意見認為,記者如可隱匿采訪資料,易造成權利濫用,而且不加報道的采訪是有違“采訪權”之本義的。[74]

有人認為,采訪權包括以下四個方面的內容:(1)新聞記者出示證明或證件說明自己的身份和任務后,有權采訪了解非機密性、與社會公眾生活相關的事務;(2)記者不公開自己的身份,進行新聞采訪活動,只要未進行違法活動、采取非法和不道德的手段,也應視為合法采訪,受法律保護;(3)新聞記者在采訪過程中,優先使用通信工具、交通工具和住宿;(4)新聞記者在采訪活動中加強自律,防止濫用權利。[75]也有學者認為,采訪權包括以下內涵:(1)有權依法進行采訪報道,享有輿論監督權;(2)享有采訪新聞特別是重大新聞的權利;(3)有對涉及公共利益、公共興趣的公共人物進行采訪的權利;(4)享有“一定條件下”的秘密采訪權。[76]

以上這些關于采訪權權利內容的分析,都是基于從記者行使采訪權的過程中的實際需要來進行闡釋和展開的。這些分析既涉及了采訪權行使的合法要件,也涉及了采訪權所行使的一般目的,還涉及了采訪權行使的方式和途徑的問題。采訪的本質是一個信息交流與互動的過程,一方面有人問,另一方面有人答。然而,上述分析均沒有能明確采訪權的權利本質,也沒有解決采訪權到底是“針對誰”而享有的問題。因此,我們可以從采訪權作為一種信息公開請求權的角度來闡釋其權利內容。

如前所述,采訪權的行使在于對公眾知情權的滿足,這意味著采訪權的主要內涵應該在于信息收集。國外的眾多論述中,采訪權本就是用來表明信息收集的權利或者場所接近權,如the right to gather news,the right to access to,等等,都很好地表明了這一點。無論對信息的收集也好,還是對場所的接近也好,其本質都在于針對有關新聞當事人提出的信息公開請求權。

我們曾經指出,采訪權具有雙重復合。其第一層復合為:記者私權與公眾權利的復合。因此,當我們針對信息公開請求權進行分析時,可以產生針對不同對象的信息公開請求權:其一,針對公權力的信息公開請求權。針對公權力的信息公開請求權,分別包含了針對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的信息公開請求權;其二,針對社會團體和公益組織的信息公開請求權,這其中既包括了針對不掌握公共權力的社會團體機關,如消費者協會、行業協會、各種學會、人民團體、商會等,也包括了一些公共事業組織和各種法人、上市公司以及其他組織;其三是針對個人的信息采訪。這樣的區分,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不同的公權機關、團體組織和個人所掌握的信息量的區別;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三者之間對信息公開所具備的阻撓力量的差別。

根據這樣的區分,結合請求公開的信息是否與特定新聞事件有關,可以形成下面的請求權結構:

(1)就特定新聞事件,針對公權機關的信息公開請求權;

(2)非就特定新聞事件,針對公權機關的信息公開請求權;

(3)就特定新聞事件,針對社會組織的信息公開請求權;

(4)非就特定新聞事件,針對社會組織的信息公開請求權;

(5)就特定新聞事件,向新聞當事人了解有關信息;

(6)非就特定新聞事件,向普通民眾了解對某一事件、人物或者物品的意見與看法。

其中,對于(1)和(2)而言,當記者提出信息公開請求之后,公權機關負有提供有關信息或者為記者采集有關信息提供便利的義務,也就是說,此時的采訪權,對應于公權機關的積極作為義務。就(3)和(4)而言,記者采訪權的行使,既包括了其負有義務提供的情形,也包括了其不負有特定義務的情形。當這些團體所掌握的信息關系到公眾的興趣、公眾關注的焦點或者關涉重大公共利益時,一般認為,這些團體負有提供有關信息和提供有關便利的義務;而當記者所提請的信息非關涉特定新聞事件,也無關公共利益時,這些團體并不負有提供有關信息的義務。如當記者向某協會咨詢、了解該團體內部的有關信息等。而對于(5)和(6)而言,無論是否關涉新聞事件和公共利益,也無論其本身是公眾人物還是普通民眾,一般而言,在記者提出要求公開有關信息時,這些個人并不承擔提供信息的有關義務,是否愿意提供以及如何提供有關信息,全憑這些個體自行決定。如當下的有關付費采訪、協商采訪等。

在針對公權機關的信息公開請求權方面,對政府的信息公開要求應當與對官員的采訪自由相區分。信息公開要求的是獲取政府信息的自由,不是采訪官員的自由,處理信息公開問題有具體的執行人員和機構。記者和采訪對象都有選擇和拒絕采訪的自由,不管本人的社會地位和身份如何,雙方在采訪活動中的地位是平等的。[77]顯然,在不同請求權的情形下,既體現了采訪權的強度差異,也體現了采訪權在針對這些不同“對象”所體現的權利屬性。在此,我們用“強度”的概念來指稱有關機關、團體或個人所負義務的不同程度。通過這種區分,一方面有利于明晰采訪權的權利內涵;另一方面也能對采訪權行使的不同情形謀求不同的保障模式。

三、采訪權的權利界限及其限制

一般而言,權利指的是在一定的法律關系中,法律關系的主體對另一方所享有的可以要求作出一定的作為或不作為,并為法律規范所認可的一種資格。[78]采訪權作為一種權利,也有著自身的權利界限。有學者提出,對采訪權的合理限制以及對這些限制的切實實行與維護,實質上是對新聞采訪權準確行使的保障。[79]權利的界限與對權利的限制顯然是兩個不同的問題,權利的界限更多地表現為注重其理論意義上的權利空間,也就是說更多地強調一種權利與其相關權利之間的邏輯邊界;而對權利的限制,則更多地指向于針對某一權利所框定的一種邊界。兩者之間即有重合的可能,從最理想的角度而言,權利的界限可以意味著對權利的最為寬泛的限制。在更多的情況下,對權利的限制往往要窄于權利的界限。文中所反映的,恰恰是權利的應有狀態與實有狀態之間的差異。因此,在對采訪權的探討中,我們將權利界限與對采訪權的限制當作兩個不同的問題來加以討論。

(一)采訪權的權利界限

有學者在探討憲法權利的界限問題時指出,權利的界限既具有相對性,“與其說憲法權利是有界限的,因而是相對的,倒不如說這些界限自身才是相對的”;同時,權利的界限也具有具體性,并強調其界限主要有內在制約和外在制約。[80]顯然,這一分析路徑,也有助于我們對采訪權權利界限的認知。在采訪權的界限問題上,其相對性和明確性都主要表現為采訪權與相關權利之間的邊界問題。

1.采訪權與新聞權

采訪是新聞工作最為重要的環節。60多年前,著名報人邵飄萍在《實際應用新聞學》一書中就強調指出,在報紙的所有業務中,“以采訪為最重要”“因為一張報紙的最重要原料厥為新聞,而新聞之取得乃在采訪”。[81]我國一些臺灣學者指出:“采訪工作實為全盤工作的靈魂。”[82]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原新聞部主任弗蘭克曾說:“采訪是我們這一行的基本手段,沒有它我們就無法生存”[83],采訪活動在整個新聞活動中具有基礎性、決定性的作用。

民法學者楊立新教授認為,新聞權包括采訪權和報道權,采訪權只是新聞權的一個方面而已。采訪權和報道權的共同結合,構成了新聞權。因此,在采訪權與新聞權的關系上,新聞權包容了采訪權。誠然,我們所說的新聞大多數時候都需要經過記者采訪,但并不意味著所有的新聞都是經過記者采訪而來的。比如通訊員的來稿,沒有記者采寫活動的介入,經過編輯的刪改之后,依然可以將有關新聞事件及時刊登見報。

2.采訪權與報道權

采訪權與報道權的關系可以從以下方面得到說明。其一,采訪權與報道權有著多個方面的重合,采訪也是為了報道,報道自然需要采訪。其二,采訪權不能等同于報道權。從新聞的角度而言,報道權的內涵要寬于采訪權。對新聞事件的報道,既包括了記者的新聞采寫活動,也包括了通訊員、報料人等提供新聞信息與新聞線索的非新聞采寫行為。其三,采訪權與報道權可以相互獨立存在。采訪權具有明確的職業特征,但這種特征,對于報道權而言,卻要淡了許多。比如,某個單位從事新聞宣傳的人員的稿件、報社通訊員的稿件,都體現了一種報道權,他們的這些新聞報道,可以完全不包含我們所闡述的采訪行為在其中。因此,報道權和采訪權是可以互相獨立而又聯系密切的兩種權利。

3.采訪權與評論權

采訪是對新聞事件的采訪,評論也是針對新聞事件的評論。評論某一新聞事件,是采訪權的一種自然延伸,在現實的操作實踐中,在相應新聞稿件后面,經常附有記者評述、記者感言、記者手記等。同時,評論權也并非記者所獨有,評論權的主體在于社會公眾。就理論上而言,無論是媒體從業人員還是社會公眾,都可以成為評論權的主體。然而,能成為媒體評論員的,需要更加深厚的人文素養、知識積淀,也需要具備深入思考、探析本質的見解,還需要準確表述自身的觀點與意見,因此,實際上,大部分公眾都具備評論權,但都無法真正行使該項權利。

4.采訪權與發行權

采訪權與發行權的界限其實是非常明顯的,從新聞操作流程而言,采訪是采訪,發行是發行,沒有采訪,就無從發行。不容否認的是,采訪與發行有著極強的內在勾連,采訪為發行提供了內容,而發行則使得采訪權的目的得以真正實現。兩者在時序上前后鏈接,在權利的環節上均不可或缺。

5.采訪權與消息來源保護權

記者的采訪活動,很多時候都是根據某種信息來源而進行的,因此,記者是否擁有隱匿消息來源的問題,自然就與采訪權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系。有學者指出,消息來源隱匿權是記者采訪權的合理延伸,關乎記者和媒體的聲譽。[84]但在關于是否應該給予記者消息隱匿權方面,存在著兩種截然相異的態度和立場。有人認為,新聞記者和新聞媒體有權對消息來源、消息提供者的情況保密。這種專業保密既是一種權利,又是一種義務,保密的目的在于保護新聞人員和新聞自由,使他們便于接觸提供情報的人士而又不辜負公眾的信賴。[85]但即使是對新聞自由給予了較大保障的美國,法院對記者隱匿消息來源權傾向于采取拒絕的姿態,這在《紐約時報》記者厄爾·考德威爾案中得到了展現。[86]

很多時候,行使采訪權的過程需要通過秘密的方式才能得到真實信息。采訪權作為一種公權利與私權利的復合體,當其面對著私權利時,當事人是否接受采訪、以怎樣的方式進行采訪,都需要記者與有關當事人協商。這種協商,既意味著承諾,也是一種協議。因此,無論是從新聞職業的實際需要、從獲得可靠信息的公眾需求,還是從保護當事人自由協商的權利等方面而言,的確應該保護記者在行使采訪權過程中的消息來源隱匿權。但是,當這種隱匿行為關涉重大的公共利益時,因為這種公共利益的重大足以對整個國家、整個地區甚至所有人產生影響,此時,則又應該對隱匿消息來源的權利持否定的態度。此種公共利益的重要程度,則可以由法院來作出判斷,甚至可以由大陪審團性質的群體來進行判斷。

(二)限制采訪權的動因與理由

“任何自由從來都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在任何一個國家中,都不存在絕對的毫無限制的‘新聞自由’。”[87]就采訪權而言,“記者確實擁有憲法對他們采集新聞活動的保護……但是,憲法保護的權利是有限制的。在《記者的權利》這本書里,作者喬伊爾·格拉極力主張記者應該懂得他們的權利并維護他們。他指出:警察不能夠任意不相信一個記者的記者證;除了對了解警戒線以內的事情進行合情合理的限制以外,警察不能干預一個記者在公共場合精心采集新聞的活動;不能拒絕記者了解一個立法機關或行政的公開會議;關于攝像機采訪聽證會的問題,法院至今沒有明確的規定:記者沒有憲法保護的權力去接觸那些一般公眾不能得到的文件和報告。然而,有的州和聯邦的法律準予報刊了解官方的情報”。[88]可以說,對采訪權需要加以限制已是眾多論者的共識,其間的差異在于以下幾個方面。

1.采訪權限制的應然探討

有的學者從應然的角度來分析和闡述采訪權的限制。在其看來,采訪權無論是作為“權力”還是作為“權利”,都須受到相應的限制。這些限制主要體現在采訪的內容和方式,表現為以下方面[89]:

(1)社會利益之限制。媒介擔負著相應的社會責任,所以它必然受不得違背社會利益的限制。媒介的自由是為了服務公眾的自由,媒介的行為應該有益于公眾權利的享有而不是有害。此外,社會利益還應包括公眾有權獲知保持其精神純正的信息,以及公眾社會所認同的公序良俗。

(2)保護個人隱私權的限制。一個法治社會應是一個對私權利保護最大化的社會,隱私權是文明社會的人應該享有的一種文明權利。采訪權作為新聞記者知情權的具體表現,雖然享有自由的形式,但基于人格權獨立、人格權不可侵犯的原則,應受到保護個人隱私權之限制。此外,社會利益還應包括公眾有權獲知保持其精神純正的信息,以及公眾社會所認同的公序良俗。[90]

(3)采訪方式之限制。采訪權必然是在一定的時間、地點,以一定的方式行使的。隨著偷拍偷錄等秘密采訪方式引發的新聞法學界的爭論,關于采訪方式的限制應被廣大新聞工作者所重視。采訪方式的限制主要包括:非法誘導式采訪之禁忌;濫用偷拍偷錄方式侵犯他人隱私等。

2.采訪權限制的實證考察

有學者從實證的角度分析了記者在采訪實踐中遇到的限制,他們指出,記者在實際進行的采訪過程中往往面臨以下幾個方面的限制[91]:

(1)各種規定、政策對采訪權的人為限制。在一些重大新聞、突發事件的報道中,有些事發單位或宣傳部門出于“穩定民心”或“家丑不可外傳”的考慮,會為新聞采訪設置許多限制,諸如宣傳口徑、接受采訪的人員等。“新聞媒體是黨和人民的喉舌”這一個媒體宣傳定位,在某些情況下,也直接或間接地限制了記者的新聞采訪權。

(2)信息公開制度不完善對采訪權的限制。我國現行信息公開制度不完善,對一些現在看來本不應該保密的事項和領域的解密還不夠,透明度不高,有的部門、單位會以保密為名拒絕記者的采訪。對于規定要公開的信息,沒有清楚明確地界定信息控制者(機構)的義務與責任,記者進行采訪時,一些政府部門的官員對自己職責之內的事,以“不太清楚”、“無可奉告”或“這個問題歸某某部門管”等為理由,拒絕、推諉記者的采訪。

(3)對網絡媒體新聞采訪權的限制。目前,我國的傳統媒體如報紙、電臺、電視臺等擁有新聞采訪權,這些傳統媒體所辦的網絡媒體有一定的新聞采訪權,非新聞網站只有轉載權,不能自行采寫新聞,也就談不上新聞采訪權了。

3.采訪權限制的規范分析

與前述兩者不同,有學者則從法規范的角度來理解對采訪權的限制。在其看來,采訪權存在以下法律和行業守則的限制[92]:社會公共利益的限制;公民、法人及非法人團體合法利益的限制;保守秘密義務的限制;采訪方式的限制。行使新聞采訪權不得采用不正當或有違強制性法律規范的手段。《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提倡“要通過合法途徑和方式獲取新聞素材,新聞采訪要出示有效的新聞記者證。”

在規范論者看來,為何要對采訪權加以限制?其根本的原因在于,這種限制是基于“權利與義務”相互關系來進行的。“按照《憲法》關于權利與義務相輔相成、對等共生的原則,采訪權無論是作為‘權力’還是作為‘權利’,都需受到相應的限制。一方面,記者在履行職責、開展采訪工作中,要正確認識并且維護自己的權利;另一方面,也要認真了解并嚴格履行法律義務,其中包括對國家、社會的義務和對被采訪對象(自然人、法人)的義務。”[93]

(三)采訪權的內在制約與外在制約

無論是從實然還是規范角度分析采訪權的限制,都在一定程度上闡明了限制采訪權的必要性和所應加以規制的主要方面。在這種探討中,需要對采訪權的內在制約與其所面臨的外在制約加以區分并深入探討。

所謂采訪權的內在制約,是指采訪權依其權利性質所自然具備的制約因素,這種制約既體現在采訪權擁有主體,也體現在采訪權主體與采訪對象的互動關系中。采訪權的外在制約則是指在采訪權具體行使的過程中,外在環境所加諸于采訪權的種種制約因素。這樣兩種制約因素顯然是有著較大差別的。

就其內在制約而言,采訪權的限制包括了以下幾個方面:

1.采訪權主體的職業敏感與知識素養的制約

除突發新聞之外,很多新聞在開始的時候只有某些跡象表露出來,如何根據這些跡象挖掘其新聞元素、新聞價值,既是記者職業敏感的綜合反映,也體現了記者的知識積累和知識素養。記者要善于觀察,善于捕捉種種新聞信息,但這些信息并非自動跳躍出來,靜待記者來采訪,而是需要記者去發現、思考和判斷。比如,在SARS的新聞報道中,剛開始,許多的報道都沒有能抓住其對健康的危害性,僅僅將其當作一般的新聞事件加以對待,并作為一般的消息加以處理。記者經常需要“搶”新聞,其實,這種“搶”的背后,比拼的正是記者的職業敏感與知識積淀。

2.采訪方式與手段的制約

在采訪過程中,對于公權機關而言,雖然其負有公開信息的義務,但這種義務如何公開、規定了怎樣的期限等問題都是相對限定的。比如,在深夜發生的突發新聞事件,如果記者無法趕赴現場,就只能等到有關部門主動提供信息或者等到第二天上班時間才能獲取有關信息。當采訪對象是普通公眾的時候,這種限制則更加明顯,是否接受采訪、以怎樣的方式進行采訪、接受采訪的時間和地點等,都需要雙方協商。這種協商,對采訪權而言,顯然也是一種限制。

從規范的角度而言,各國都有相關的規定對采訪權的行使方式和手段作出限定。1954年國際新聞工作者聯合會大會通過,1986年經過修正的《記者行為基本原則宣言》第4條指出,記者只能通過公正的方式獲得新聞、圖片和文件。《英國報刊職業守則》第4條則詳細規定了對采訪權行使的多種限制。其一,記者和攝影師不得以恐嚇和持續追逐的方式獲得或試圖獲得信息或照片;其二,未經同意,不得在私人場合拍攝他人照片,在被要求停止后不得以持續打電話、詢問、追逐或拍照的方式騷擾被采訪人;其三,在被告知離開后,不得繼續在被采訪人處所內停留,也不得進行跟蹤。其第10條還規定,新聞工作者不得通過竊聽或偵聽私人電話而獲得信息,也不得發表通過此類竊聽工具而獲得的信息。[94]《中華人民共和國反間諜法》第25條規定,任何個人和組織都不得非法持有、使用間諜活動特殊需要的專用間諜器材。顯然,記者采訪過程中,不得使用一些技術手段進行偷拍、偷錄。

3.采訪技巧的制約

采訪權主體的采訪技巧也會影響到采訪權的行使,這是不難理解的。與一般權利相比較,采訪權的行使,無論是針對公權力還是私權利,都更加需要相對方的配合。在采訪的過程中,從問題的設定、尋求采訪對象、提問的方式和語氣、問題的數量等都會影響采訪的實際效果,而這些采訪技巧也極大地制約了采訪權的實際行使。在采訪的過程中,曾經有大量的記者提問引發了當事人的反感,也引發了公眾的反感。如在著名科學家袁隆平獲國家科學獎后,其獎金數額為500萬元,其中50萬元歸個人所得,有記者竟然不斷追問其個人所得的“這50萬元怎么花”。這樣的問題,顯然不是公眾想要探究的信息。在梅爾文·門徹看來,一次成功的采訪有賴于這樣一些技巧:引出與報道主題相關的信息的提問;記者扮演的角色令被采訪者感到自在;仔細傾聽與正確的觀察;盡可能地避免侵入性、敏感和尖銳的問題。[95]顯然,這些技巧,對采訪權行使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內在制約因素。高超的采訪技巧既彰顯了良好的職業技能,其本身也有助于采訪權得到更好的保障。

4.職業道德的制約

采訪權具有很強的職業特征,因此,職業道德作為一種內化因素,也會對采訪權的行使形成極大的制約。《英國報刊職業守則》第13條規定,新聞工作者不得利用其采訪所掌握的金融信息謀取私利,不得撰寫明知與其或其親密親屬的重要經濟利益相關的股票和債券的報道,也不得直接或間接買賣最近報道過的或擬于近期報道的股票或債券。[96]美國的許多報紙都規定,新聞從業人員在新聞報道的過程中禁止接受免費旅游、免費晚餐、免費參觀主題公園或其他價格昂貴的禮物。[97]我國的《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也規定,新聞工作者不得以任何名義索取、接受或借用采訪報道對象的錢、物、有價證券、信用卡等;參加各種會議和活動不得索取和接受任何形式的禮金;不得在企事業單位兼職以獲取報酬;不允許個人擅自組團進行采訪報道活動;不得利用職務之便謀取私利。這些規定,就其本質而言都屬于職業道德準則的范疇,但這些道德準則也是對采訪權的有力制約因素。

采訪權的外在制約主要體現為以下方面:

(1)公共利益與公共道德的制約。社會公共利益對新聞采訪權的限制,主要是要求新聞記者行使新聞采訪權應該有益于社會公眾權利、利益,而不得對社會公共利益和公共秩序造成損害。在通常情況下,對社會公共利益的損害涉及對社會公共道德的侵蝕、對社會所公認的道德標準信仰構成挑戰,可能引起道德水平下降、敗壞社會風紀等。此外,可能還會涉及對宗教信仰的誹謗誣蔑,這不僅傷害信教者的感情,而且可能引起宗教糾紛,構成對社會秩序的損害。顯然,基于社會公共利益的限制主要是針對新聞采訪內容的限制。[98]在日本,公共道德構成一項重要的限制。如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案中,日本檢察當局以觸犯刑法第175條猥褻作品罪起訴日本著名評論家伊藤整,因為他是該書的翻譯者。日本最高法院指出,言論自由應受公共福利的限制,“遵守性秩序,維持最低限度的性道德,構成公共福利的內容”。

有美國學者指出:“盡管言論自由是一項極為重要的權利,但它并非是絕對的。為了顧及個人尊嚴和民主的價值,所有國際和國內權利體系都承認對言論自由的有限的限制,而且這些限制都得到謹慎的規定。根據國際人權法,限制言論自由的各國國內法必須遵守《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9條第3項的規定:本條第二款規定的權利的行使有特殊的義務和責任,因此得受某些限制,但這些限制只應由法律規定并為下列條件所必需:(甲)尊重他人的權利或名譽;(乙)保障國家安全或公共秩序,或公共衛生或道德。”[99]

(2)他人自由和權利的制約。“新聞人員像其他任何人一樣,需要審慎,不要以損害別人的自由來行使自己的自由;他們對他們的同胞、本國社會和其他國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任何社會都有一些公認的標準,交流機構和新聞人員都應遵守這些標準。”[100]新聞采訪權不得對抗私權利,特別是私人的名譽權和隱私權。記者應在征得私人的同意下才可以進行采訪,對于征得他人同意確有不便的情景,可以有條件允許記者采訪。[101]新聞采訪權的行使必須充分尊重他人私生活領域的獨立性、自主性,如不能未經被采訪者允許,擅自進入產權屬于私人所有的場所,包括房舍、庭園、建筑工地等進行采訪和拍照;不可未經他人同意強行采訪,除非涉及違法犯罪事件或與公眾利益密切相關的事件;未經同意不得公開他人隱私,不得非法獲取他人私人信息或資料等他人權利事項。如在2001年“張君案”的新聞報道中,有些記者為了獵奇,不惜花大力氣采訪張君與十幾個情婦的交往直至同居的過程,甚至重慶某媒體記者還竟然采訪到一個關于張君與秦直碧母女畸戀的離奇新聞,以致引發死刑犯起訴媒體侵犯其名譽權的官司。

(3)法律規范的制約。法律規范對采訪權的制約,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部分公共利益、社會善良風俗與公共道德以及他人權利對采訪權的制約因素,之所以有必要將其作為獨立的制約因素加以討論,原因在于法律規范所確認的公共利益、善良風俗、公共道德只是其中非常狹小的一部分,而法規對采訪權的制約無論從力度、廣度和深度而言都更加明顯。對采訪權的制約最為明顯的法律主要集中為信息公開法和保密法。前者一般是規定了哪些信息可以公開、公開依循怎樣的步驟和方式;后者則主要規定了哪些信息屬于保密的范疇。

在英國,制定于1889年,1911年重新修訂,隨后在1920年、1939年、1989年三次修訂的《官方秘密法》就規定,禁止公眾獲知敏感的官方信息。這些信息一般包括秘密諜報活動、國防、國際關系、犯罪搜查、特殊搜查、囑托秘密信息等。[102]美國的《信息自由法》在1974年進行了實質性的修改,縮小了執法豁免和國家安全豁免的范圍,并在程序方面進行了擴充,如收費、時限、可分割性以及法院的不公開審查等。而在日本,除了《國家公務員法》《地方公務員法》《自衛隊法》等法條規定職員不得泄露職務上知道的秘密外,其1988年通過的《信息公開法》第5條也明確規定,有關國家安全和外交的信息,有足夠的理由證明并經行政長官確認,公開后會妨礙國家安全、損害與其他國家或國際組織的信任關系,或可能造成談判劣勢的,可豁免公開。《中華人民共和國保密法》規定,對絕密級的國家秘密文件、資料和其他物品,非經原確定密級的機關、單位或者其上級機關批準,不得復制和摘抄。同時,《新聞出版保密規定》第10條也規定,新聞出版單位采訪涉及國家秘密的會議或其他活動,應當經主辦單位批準。主辦單位應當驗明采訪人員的工作身份,指明哪些內容不得公開報道、出版,并對擬公開報道、出版的內容進行審定。顯然,這些規定,都是對采訪權的有力制約。

(4)基于戰爭或其他緊急事態對采訪權的制約。戰爭期間或者說緊急狀態之下,各國大多以保密和保護記者安全為借口,對新聞的采訪和報道實施嚴格限制。如1981年,英阿馬島戰爭期間,英國國防部對前去采訪的記者進行嚴格審查,凡是認為有可能對戰爭作不利報道的記者都拒之門外,被接受的記者也都必須簽署同意接受國防部公共關系官員對新聞作事先檢查的文件。美國里根政府曾在1983年頒布了對美國軍隊入侵格林納達48小時新聞封鎖的命令,軍隊甚至威脅要對試圖前往格林納達采訪的記者開槍。在1991年海灣戰爭之前,美國還突擊發布了《新聞檢查法》,對新聞報道實施嚴控。

以上關于制約采訪權的種種因素的探討,并非制約采訪權的全部因素。在具體的新聞實踐中,還有更多的基于行政權、司法權對于采訪權的實際限制。這些限制我們將在其后的采訪權與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之間的關系的角度進行更為詳細的探討和分析。顯然,在針對采訪權的種種限制因素之中,有的無疑是合理和必要的。關鍵的問題在于如何摸索和確定合理的界限。但不容否認的是,在新聞實踐中,記者的采訪報道權,也經常會受到許多不應有的限制。如有的公安部門以“內部規定”為借口拒絕記者采訪,某些法院以“獨立審判”為由不準記者采訪案件審判;記者開展輿論監督性質的采訪,被采訪對象視為“找碴兒”,或敷衍搪塞,或隔離封鎖,或拒之門外。有時,記者采訪寫好的批評報道,由于某些方面的不正常干涉而無法發表,或發表后又受到某些方面不應有的非難。甚而至于,有人因對記者采訪不滿而對記者實施侮辱、誣陷、打罵,乃至綁架拘禁等。[103]這些針對采訪權的不當限制,本質上即是對采訪權的阻礙和侵犯。

主站蜘蛛池模板: 张家界市| 哈尔滨市| 富顺县| 闵行区| 盈江县| 苗栗市| 新巴尔虎右旗| 子洲县| 津南区| 黄浦区| 内丘县| 武乡县| 东光县| 陈巴尔虎旗| 若尔盖县| 京山县| 海盐县| 栖霞市| 渭源县| 舟山市| 赞皇县| 鹤壁市| 涿州市| 江西省| 林芝县| 淮南市| 高台县| 日照市| 叶城县| 阿合奇县| 兰州市| 绩溪县| 康乐县| 布尔津县| 密山市| 新密市| 西昌市| 南投市| 辛集市| 山阴县| 宁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