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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摘星邵序之五

我的一生中不可能再經歷這樣集齊大喜大悲、大徹大悟諸多感受的一天了。午后見了炎延得知他心之所屬,自己情愿落空;下午往五嫂處與她和風淑賢一番長談認清了真心;傍晚在小姑母處下定了成全她和炎延的決意,并將目光射向了南方;現在晚間時節,我去而復返回到景王府,來爭取那個最有可能被我說服支持我瘋狂計劃的題眼——實倉哥——景郡王邵廩。

實倉哥的書房里不常有女人,就算是五嫂也鮮少進入,我是為數不多的例外。當初剛進京時,我在景郡王府寄住了很久,直到母妃覺得未出閣的公主與沒娶親的哥哥同住不體面,才要我搬進宮去的。這個出入實倉哥書房的習慣也是當時留下的,如今我雖在宮中有一座飛霞殿獨居,卻也時不時會留宿景郡王府,依舊出入實倉哥的書房如入無人之境。

我照例推門而入,實倉哥顯得有些匆忙和意外,但我無暇思索他的異常之處,就將今日所歷之事和盤托出,并告知他自己的決定。

“你要……去和親?”實倉哥不像之后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們那樣一點就炸,反而若有所思,一雙星子明眸中滿是復雜的愁緒。

“實倉哥在朝上已知和親之事了吧?此事父皇決在必行,于大齊而言也是百年難遇的機會。可小姑母當不起這樣的責任,她去只會弄巧成拙,到時不但南真內附成空,可能還會結下仇怨。”說服實倉哥不能談私情,只能講公義。他是個面上不顯,心中執著于國事民生之人,不然也不會涉足朝堂,投身改制派。

實倉哥默然不語,抬手緊了緊紋繡花木的束發緞帶。他有一把用五嫂的話說就是對男人來說太黑太亮太順的好頭發,又不喜歡戴冠,總以各色紋繡發帶將三千青絲挽在腦后,現下這條就是小姑母的手藝。他思忖良久才開口:“那也不能讓孤唯一的妹妹遠嫁南真。”

這句話細聽來頗有幾分困獸猶斗之意,他其實已然被我說服了,我決定再加一把火:“實倉哥忘了父皇想將我下嫁柳方士那回了?”

父皇曾經異想天開,想將我許配給他信任的方士柳自在,幸得柳自在的義妹——被他推薦入宮的張才人向父皇進言,說仙人尚公主就沾染了世俗氣,功法會退步,無法助父皇長生。加上長姊和實倉哥一力阻止,這才讓我免于下嫁江湖騙子。

我至今不知張才人為何幫我,不惜為此得罪引薦她入宮的義兄、父皇眼中的大能紅人。只知道她已然站到實倉哥這邊,是我們陣營(如果我們有一個陣營的話)在宮中最得力之人,也許是實倉哥有什么我不知曉的門路,或是給出了能拉攏張才人的好處吧?

“遠嫁南真總也不比下嫁方士強多少。”實倉哥說是這么說,可也怕了父皇的突發奇想,“雖說名位上的確般配,可南真少主已是能做你祖父的年紀,炎公子年歲是差距不大,但他與小姑母有緣在先。”

“他們甚是般配。”

“說到底你們兩個和親孤都舍不得。”實倉哥說這話時帶上幾分撒嬌的意思,他本就長著窄臉細眉,又兼身材高挑、體格精瘦,頗有玉面郎君的風范,這樣說話讓任何人聽了都不免想遷就。他在世人面前常常出入秦樓楚館,我雖知那是為了在父皇與三皇兄(1)面前藏拙故意為之,卻也在私下腹誹過實倉哥與花娘歌女們的好交情,現在想來都是這張臉和這般作態的功勞。

實倉哥就是這樣,有些天真到殘忍,殘忍到天真的地步。政事就是利益交換,這個也舍不得,那個放不下如何能成大事?雖說立了兩位側妃后的這兩年實倉哥越發成熟,已逐漸開始懂得些進退,可還是不夠圓滑,人終究不能對抗自己的本性。

“總要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能讓南真愿意內附,也不必嫁一位公主過去。而后再求父皇賜婚炎公子與小姑母,再給你找個乘龍快婿。”

“實倉哥莫天真了,世間哪有這般兩全其美的好事?”我提高聲音呵斥道,“小妹往南真和親與實倉哥的大計亦有助益不是么?”

“你知道了。”聽見我提及“大計”,實倉哥有些激動,“若你是想以和親為我在‘大計’上加砝碼,那我更不能同意你去。為大齊納土收民好歹是國事,為我的私事‘大計’讓你遠嫁蠻荒之地,侍奉垂暮老翁,我邵廩還沒齷齪卑劣到那般地步!”

“小妹欲往和親確有替您奪嫡加碼的私心在,但更多是為了自己!”正色道,“實倉哥若大事得成,當如何安排小妹?”

“自然讓你做大齊最榮耀的長公主,為你和你挑選的夫婿賜婚。”實倉哥立刻回答道。

“屆時我的榮耀與權勢能超越長姊嗎?”我追問道。

實倉哥斟酌良久道:“你我一母同胞,加湯沐邑、封國公主都不在話下。朝中之事,長姊見的非一般男女可及,孤不能不仰仗她。”

“那就是不能了,不過我能理解,實倉哥向來以國事為重,任人唯賢又不拘一格。若我真能在朝務上幫襯實倉哥超過長姊,自然榮耀與權勢也不會有遜,然而事實是我不如長姊。”

“你向來明事理。”

“那我的兒女呢?”我窮追不舍,絲毫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放過實倉哥的意思。

“天家之外,富貴最極。”

“這就是關鍵所在了。實倉哥,我若留下,哪怕嫁給最得勢的世家子弟、最有前途的兩榜進士,這輩子左不過是個人臣之妻,子女不入宗譜,還要向娘家人下跪討封。和親南真卻可為一國之母,子孫得做人君,功名利祿皆是由我許人而非人許我。”欲壑難填,而我向來不是壓抑自己物欲的那種人。

“既然南真終究要納土歸附,你子孫又得為幾代人君?”實倉哥與我截然相反,他是那種相當壓抑自己個人物欲的人。但他能理解我的訴求,也總是盡力滿足。

“便是有朝一日南真納土內附,我子也得賜國姓,入宗譜,封親王,有幾個公主的孩子能得到這樣的待遇?你們皇子生來就有的我沒有,便只能靠自己去爭。”

“你真覺得為權為利遠嫁南真將來不會后悔?”這是最后向我確認的發問了,我必須抓住機會。

“不只為權為利,更為萬古流芳。將士戰陣辛苦拼殺是為搏一個封妻蔭子,士子十年寒窗為的是金榜題名,我榮華富貴已極,再有所求便是留名青史、立不世之功。我生為近支宗室不能科舉,即便能參與,自改制失利以來,又有幾個女子憑科舉升上了五品以上?鳳棲梧拜相封侯的昨日盛景已難再現,反改制派是最忌諱用女子為官的。武功比之文事更是癡人說夢之路,宗室是能領兵,可這等榮耀何時與女宗室沾過干系?就是長姊也不得領兵擊賊,更何況是我?文不成武不就,倘若能效法長姊參贊機務、扶保社稷也是立業之選,可長姊只有一個,小妹不愿相爭也相爭不過,實倉哥你方才也說了不會給小妹這等機會。”我說到激動處,恨不能將心之所想全部說與實倉哥。也好在聽我說這番話的人是能領會女子之不易的實倉哥,換了其他男子,還不知要惹出怎樣的是非。

“實學。”實倉哥起身對我深揖,“是為兄失職,未曾領會你這番大志,在此給你賠不是了。和親一事,孤會鼎力相助。”

實倉哥沒讓我失望,他真的懂我心中所想。我曾經想嫁炎延也不只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愛意,更是為了在西疆有用武之地。我得知炎延心有所屬那般失悔,也有多方謀算的志向與事業落空的不甘。我是何其幸運現在又得到了這個機會,和親南真已是滿天星斗中我最欲摘取的那顆,是治愈我胸中空洞的萬能良藥。

“實倉哥知我,實乃小妹萬幸。”旗開得勝,有人能理解支持的感覺真好,“小妹亦知兄長耿耿愛國之心,拳拳體民之意。和親后必融大齊血脈入南真王室,護持兩國邦交和睦;引中原衣冠、禮樂耕織入南真,保兩國之境,安兩國之民;來日兄長御極之時,或是南真少王,或是小妹親子,必上疏以求納土歸齊,攜民內附。你我兄妹共創安邦定國之大業,留名青史之上。”

“說得好!”一道清麗肅然、入耳有些熟悉的女聲從書房圍屏之后傳來。

實倉哥滿眼無奈,向圍屏后人道:“紺絳既然出聲,就請出來,孤正需鳳長史參謀此事。”

圍屏后轉出一著銀絲繡袍、戴文士帽的清雅相公——準確說應該是清雅女子,她面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昭示著她的身份,也解釋了我熟悉她嗓音的緣故。

鳳淑賢撩起袍腳向我下拜,口中不忘問候:“臣景王府長史鳳淑賢參見西坪公主。”

我茫然無措,還是實倉哥喚她起來,鄭重向我介紹:“實學,這是孤最仰仗的謀主,景王府的長史——鳳紺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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