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摘星邵序之一
- 大齊五朝風云紅顏錄
- 唯氏明空
- 4245字
- 2025-01-31 06:57:18
(本作時間線跨越天康、章業、和安、承章、太平啟圣五朝。本篇主角出生于章業十四年,歷四朝。)
我是邵序,字實學,大齊最尊貴的少女。如此自我評價不是我自視甚高,而是在描述事實。若是算上已婚女性,父皇沒有皇后,大齊的公主不必向皇后以外的妃嬪行禮,那我長姊柔安楊國公主是最尊貴的那個。把這個范圍縮小到少女,自然無人能出我這個西坪公主之右。
我喜歡仰望星空,因為我覺得星星都很耀眼,可惜無法摘取并納入懷中。不過這也不是太大的問題,畢竟摘星不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星星也不是我有資格獲取的東西。長姊總說我最大的優點是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有能力得到什么和有資格得到什么,且可以將目標隨著能力和資格的變化進行調整。同時一旦確定是能得且可得之物,就沒什么能逃出我的手心。
我現在的目標是炎延,他是西疆都督、炎家軍統領、炎國公炎肆的幼子。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和安四年,也就是今年年初,在寰城的演武場。他的武藝精湛,連過六名對手不敗,與在京中承平日久的紈绔世家子弟全然不同。除卻武藝的真本事,他最吸引我的是那股經歷過邊疆風沙戰事洗禮的肅殺之氣,肅殺卻不暴戾,予以他超出年齡的沉穩感覺,而他本身的年紀又免去他因經歷變得死氣沉沉的可能。
初見之后我假借交友之名幾次與炎延攀談,并相邀同游。他與我來往時落落大方,全然沒有攀附之意,儼然一個一心報國的正人君子。最難能可貴的是他行伍出身,能與士卒同甘共苦,也精通諸子百家之言,通曉詩詞歌賦,是個妥妥的儒將。更兼謙遜有禮,絲毫沒有痞氣,實在是個好男兒。
若說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約是長相平平,所以我是被他的氣質而非長相吸引。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證明本公主看上的是內在而非外表。他的出身理論上是能配得上我的,畢竟是國公兼實權封疆大吏之子,炎家也是有二百年以上底蘊的世家,他家公子足以做駙馬。壞就壞在炎家起自西疆,至今仍以邊地為中心,鮮少在京中活動發展,而公主除非陪出仕地方的丈夫上任,否則是不會輕易出京的,更別提嫁往邊地了。所以我必須想個法子,讓父皇同意我嫁去西疆。
“公主何必非要嫁去西疆?也可以讓炎公子陪公主留在汴京啊。”我的伴讀己月這樣說道。
“你這丫頭瞎出主意,你是不想跟本宮嫁到邊疆吃沙子才這么說的吧?炎蜿蜒(炎延字蜿蜒)是炎家軍的鎮胡校尉,他如何能常駐京中,他留在這誰去鎮守西疆?”
己月是我已逝嫡母的遠房親戚,己氏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發家之時遠在大齊立國之前,雖然如今已經落魄,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這個外戚家兼古老世家的貴女,自然不愿意隨我嫁去西疆吃苦。不過我發怒是因為她竟然為了一己之私想把國之悍將留在京中,全然不顧邊地安危,真是絲毫沒有憂國憂民之心。即便她是嫡母親眷,我也斷斷不容心無大局之人。
“公主誤會,月可不是為自己打算。月這樣的女子,在己氏一抓一大把,如若不是公主賞識讓我做了伴讀,月頂多到了年紀隨便許配一個同樣有家名無家底的落魄世家子。月絕不會忘記公主的提攜之恩,更不會背棄公主,別說公主是嫁去西疆,就算是和親,月也追隨公主。”己月跪下請罪。她這番剖白倒是讓我意外,己氏是個空架子,全憑嫡母這個已故皇后撐場面我是知道的,可我不知她竟如此看重我選她當伴讀這件事。
我當初只是想選個己氏的女孩做伴讀,并沒確定是哪個,只是看她能言善辯、可堪大用才選了她。我生母豐氏諱奉云,是黔州有名的琵琶花娘,自然沒有可以依靠的外戚,故而我找伴讀也沒法像其他皇子公主那樣從外祖家親戚中選人。于是我就想著把嫡母的親戚引為親信,也好借此與嫡母唯一的子嗣,長姊柔安楊國公主拉近關系。父皇沒有嫡子,又最寵愛長姊,而我有兩個同母兄弟,和長姊拉近關系,對我們母子四人都是好事。
“本宮明白你的心意了,快快請起。”我趕忙把己月扶起來,她于國大節無虧,又如此忠誠,我可不能虧待她,“你的想法本宮愿聞其詳。”
“月的意思是假意請炎校尉留京,待二位成婚,公主再與陛下說前往邊地之事,屆時生米煮成熟飯,公主再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陛下必然應允。畢竟公主若是直說要嫁往邊地,不止陛下不會同意,您的母妃、兄長乃至柔安楊國公主都不會舍得。”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相當贊同己月所言,“可怎么讓人相信他愿意留下呢?父皇母妃其實好說,實倉哥(邵序的同母哥哥邵廩字實倉)和長姊怕不是那么好騙,長姊之前還說過炎蜿蜒是為報效朝廷堪歷苦寒的國士,他突然變化態度,聰明人都能看出有詐。”
“公主忘了炎校尉的出身?”
“炎蜿蜒是炎國公之子,還是唯一的兒子。”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唯一的兒子不錯,可炎家不奉宗法,他家是長嗣繼承。”己月朝我眨眨眼,指出問題的關鍵之處。
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呢?炎國公世居西陲,主職是防御西戎,可大齊與西戎也不是只有征戰。兩邊時戰時和,也有互市貿易,更有內附大齊的西戎部族。這些部族與大齊邊民混居通婚,炎國公家亦有西戎血脈,接納了不少西戎習俗,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女子習武,并由此衍生出長嗣繼承。
女子習武顧名思義,西戎不論老幼男女都能騎馬彎弓,他們人丁不如中原多,這本是無奈之舉,卻培養出了女子的尚武精神。既然女子能習武上陣,自然能直接獲取戰果,有自己的追隨者,久而久之西戎出現了女首領,首領們也默許女兒參與儲位爭奪。只不過女子即便習武也很難打過男子,所以西戎的女部族首領還在少數。
大齊將軍重氣力更重兵法,西戎兵法除去天才天生會,就是口耳相傳和實戰修習得來的。大齊兵法除去實戰也要從兵書上來,炎家女子識文斷字后修習兵法,總歸比西戎女子學得有條理。兵法靠悟與勤,這二者女子與男子相比并無劣勢。且炎氏世襲的西疆都督不只要治軍,也要治民,治民更無須氣力,而需才智。以上種種使西疆炎氏的女子雖短氣力,卻可靠勤悟才智領軍治民。
長嗣繼承則是不論嫡庶、不分男女,繼承只看出生順序。這是因為炎氏到底是大齊子民,與動輒武力爭權的西戎不同,繼承總要講規矩,朝廷也不會允許西疆因繼承問題動蕩。既然炎氏女子得力,那西疆都督當然可以不論男女。不分嫡庶則是因為炎氏不聯姻,也甚少有異生子女,本就沒什么嫡庶之分。
炎家出了諸多威名赫赫的女將軍,炎國公的爵位傳至今日,共歷十一代,其中七代都是女子。炎延是現任炎國公的唯一兒子,可他還有個長姊炎斂,炎斂才是炎國公府的小國公,炎家軍的少主。只要我先跟炎延串供,對長姊他們說炎延不是繼承人,炎斂才是炎家軍的未來和關鍵,炎延在責任和愛情中選擇了我,愿意為了我留在京城,即便聰慧如長姊也很難看出破綻。
其實不止西疆炎氏,西疆地區諸多內附部落,與內附部落通婚混居的大齊子民,上至部族首領、世家族長,下至部落小卒、小生意人,都盛行長嗣繼承。這風俗甚至隱隱有向東發展,影響中原之勢。大齊公主尊榮無匹,我長姊柔安楊國公主雖不能為儲,卻深受父皇信任得以參贊機務,想必也與長嗣繼承風俗有關。這樣看來長姊還是沾了西疆風俗的光,希望這能讓她更加理解我的選擇。
“可讓炎蜿蜒以邊地有長姊坐鎮,京中需有熟悉西疆境況之人、以便朝廷及時對邊情做出反應為由留下。本宮可求長姊在御前請奏為他設一西疆駐京校尉之職,專管京疆消息互通、參謀邊情,任三年。待我們成婚后下一任讓西疆派他人輪換,我們可趁機回邊地。如此可以不荒廢炎蜿蜒之才,也不辜負他的志向,更能不妨礙邊情。”我極其興奮地說。
“公主……”己月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盯著我,欲言又止。
“怎么?”
“公主真不想效仿柔安楊國公主?”己月鄭重向我提問,“月只是有個大致念頭,公主卻如此迅速得出兩全其美之法,如此才能,埋沒西疆實屬可惜。”
“效仿長姊參與朝務?”我立刻明白她言下之意,“若是沒有長姊,本宮自然要做個問政公主。可長姊對我恩重如山,我不會分她的權。且已經有人做的事,便不會是本宮一人的功績,效仿者如不青出于藍,很難青史留名。本宮嫁往西疆,自有一片天地發揮才智,自有青史留名之法。”
還有一點是我沒有對己月明說的,如今的朝堂局勢復雜。先帝是我的叔父,單諱一個曇字的宣宗悼皇帝,年號章業。他首開改制先河,抑制兼并、量田授民、改女科舉為男女同科、裁撤榷場、屯田西北,本該成為一代賢君。奈何叔父識人不明,被親信黃騰與反改制派聯合發動的宮變囚禁,改制也中道崩殂。
我父皇在叔父駕崩后以藩王身份入繼,說句大不敬的話,他根基淺薄又才德不顯。連先帝都輸在反改制派手下,其代表就是中書令姜代與大將軍涂涸,父皇受他們鉗制,不然也不至于扶持女兒參贊機務。我對自己的能力很清楚,這樣的局面非長姊和實倉哥那樣的人杰不能參與,我攪和進去怕不是幫倒忙給人遞把柄。
而且我雖然同情改制派,卻不是改制派。我知道改制是好事,能解決立國六代以來的積弊,使停滯不前的大齊再發展起來,挽救凋敝的民生。可凡事有利有弊,改制也可能對大齊傷筋動骨,產生反效果。所以我向來是希望改制成功,又害怕改制出問題,一直裹足不前。這一點長姊和實倉哥和我不同,長姊不是改制派,卻是先帝的養女,她一直記掛先帝的恩情,從來不曾忘記,也對改制愛屋及烏。實倉哥認同改制派的理念,更希望天下蒼生能因改制過上好日子,因而毅然卷入朝堂風云中去。
嫁到西疆對我來說是個好選擇,不論朝中改制派和反改制派誰居上,都需要西疆安穩。我一個公主嫁往西疆就等于定海神針,又是炎國公家的媳婦,必然能大展宏圖。我雖然不懂征戰,無法在與西戎的戰事上發揮作用,卻可以輔助其他事宜。不論是聯絡京中西疆、皇室炎府,還是輔佐公公、姨姐主持民事,甚至往來西域諸國、共抗西戎,我都有信心做好。這樣即便不在京中問政,也能既報效國家,又青史留名,摘下屬于我的至明之星。
當然我也不是沒有私心,除卻想要青史留名,我還有些野心。我知道實倉哥對儲位有意思,奈何父皇不重視他,母妃的出身又是大短板。若我嫁進炎家,西疆炎氏和炎家軍就和實倉哥綁定了。我不會讓對大齊至關重要的邊軍卷入奪嫡之爭,所以只是結親,不會讓炎家站隊。只有實倉哥有絕對優勢,和炎家的姻親關系才會成為他的助力。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剩下的還是要看實倉哥自己。若是他真能榮登大寶,對炎家也是好事。
人真的不能太過自信,我如意算盤打得響,卻忘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可以有計劃,但變化不會都按照我的意思來。
“你說什么?”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臣說想托您求見柔安楊國公主,請她做媒,替臣求娶安江公主。”炎延向我彎腰一禮,微微垂頭來掩飾害羞之情。
安江公主邵翼,我的姑母,父皇的幼妹。
原來炎延這些日子真的把我當成朋友,真的一點都沒有對我起旖旎之思。最諷刺的是這不是因為我魅力不足,而是他心有所屬,我晚來一步。而他心儀的對象竟是我的小姑母,這真是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