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就不用過來送我了……”
小A背靠在門邊,兩手插在短褲的后褲兜里。他說話的時候目光不敢朝我看,低著頭,額前細長柔順的劉海像是一扇窗簾。也不知是不是剛沖完澡的緣故,面頰顯得紅撲撲的,水蒸汽從他身后半掩的門縫中飄出來,在他周身圍繞、升騰、消散……
我聽得出來他很難過。
“哦。”我應了聲,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繼續幫他整理行李。實際上他的行李很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可不這樣,我現在還能干嘛?
“就這么多?”我說。
“嗯,就這些。其它的到時候再買,東西多了,不,不太方便。”
“吃的呢?”
“飛機上有啊,想什么呢?怎么了?”
“沒,沒什么。”說完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
昨夜醉酒后我便沒回到自己的公寓,明明同一棟樓,只要等電梯門關上——可鬼使神差的,將要關上的剎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從電梯里出來了,看到小A搖搖晃晃并未走遠的背影,那一刻,我竟然怕他突然就會消失不見,拼了命的大喊一聲:“我喜歡你!”
樓層過道里的聲控燈下,小A并沒有回頭。我聽到鑰匙串摔在地上的聲響,在僅有我倆的樓道里回響。
他最終回過頭來,眼中含著淚,笑得很凄美。
他一直是她,我從開始誤會到后來察覺,直到現在,我才莽莽撞撞的踢開,橫檔在我倆之間的怪異情感。
她說:“你早就知道了?!”
我說:“我看起來有那么傻嗎?”
她說:“誰知道呢。”
小A她撿起地上的鑰匙,拿在手里搖了搖,發出叮鈴鈴的聲響,她說:“我們都喝醉了,不是嗎?”
我本想嗯一聲,可自己真不勝酒力,那種頭暈目眩的朦朧感,我沒法確定自己醉沒醉,她也許真還是清醒的。
“那就,那就這樣啦,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我們就當什么也沒發生。”她說著轉過身,往前堅決的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我怔怔的看著她的背影,聽她說:“你為什么不去找她?”
那一刻,她的這句話就好像點燃引線的火光,而我的記憶沿著呲呲作響的引線,快速的燃燒、顯現,直到在腦海中嘭的一聲。我忽然好像全無醉意了。
“被你當成哥們,不,應該說是我們一開始認識就是錯誤的不是嗎?你發覺也不說,我想啊,這樣也挺好的,我也早就習慣了被人當成男孩子,甚至有時覺得當男孩子也不錯,他們希望——”說到這,小A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出聲來,我是真的木納,回過神來想走上前去時,她卻提高了音量:“別過來!站在那!就那里就好!就那里……”
她的話伴隨哭聲斷斷續續,直到含糊不清,直到完全是哭聲。她扶著墻緩緩的蹲了下來……
我還是走了過去。
當晚,在她的公寓里,我倆沒干其它的。
我倆只是將被子撐了起來,像躲貓貓一樣窩在里面。
我聽她說:
“你知道嗎,從小他們就想要一個男孩,我被他們當成男孩來養,直到小學三年級時我上的還是男廁所,后來,他們的觀念有了一點點改變,可我早已經知道了男孩是怎樣的,女孩們都排擠我,我倒是和男孩子們相處得很好,可他們發現我這樣后,又把我送到城里去讀書,讓我遠離伙伴,好像這樣我就能變回一個女孩子該有樣子……”
她的話很亂,幾乎是一句話一段回憶一個故事。我聽得很亂,卻很認真。
“他們不知道,我有一個撿來的洋娃娃,被我藏起來。那個娃娃很丑,我很用心的去給她打扮,讓她變得漂亮起來,我和她說話,我給她取名叫小花……”
我打斷她,說:“李小花?”
她白了我一眼,并沒有否認,而是伸出手。她的手有些顫抖,有些溫熱,摸著我的下巴。
她說:“你的胡子好扎。”
我便故意使勁,讓下巴在她的手上來回的蹭,好像刺到了她,她收回手,打了我一拳,鄒起眉頭呵斥道:“別鬧!”
她說完再次將手放在我的下巴上,這會兒,看到我變乖了,她忽然說:“我覺得我很丑。”
我下意識開口說到:“不,你很漂亮。”
“瞎說!”
她又打了我一下,我裝著很疼的叫了一聲。
“真的,我說真的,你的漂亮是別致的。”
“真的?”她笑得狐疑,其中又有些期待。
“就是——”憑我積累的那些詞匯,短時間里無數關于美的形容便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她這會兒笑得一臉美滋滋,我每一個詞匯,似乎都讓她有十足的理由揍我一拳。
我說得很快很多,她的拳在我的胸膛上,打得快準狠,卻也漸漸變得輕柔起來,后來竟像是拍撫。
“那,那……”她這會兒氣喘起來,我聽她開口便也停嘴笑嘻嘻的看著她,待她平復了呼吸后,她說:“那什么是別致?”
我其實心里早已有回答,但還是故作深思熟慮后,道:“別有一番風韻,致人魂牽夢繞。”
她聽完后面容閃露一絲難過,可很快,倒像是我看錯了一般,她又變成嬉皮笑臉。好像一個小女孩。
她說:“你剛剛猶豫?”
我說:“我是在腦海里對比。”
她問:“對比什么?”
我說:“對比青霞和你。”
她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像是斥責我,我卻看出來,她是高興的。
“那誰好看?”
她總算問出了女孩們都會問的“致命”問題。
“你好看。”我不再猶豫,也根本不會猶豫。
她呆呆的看著我,似乎要將我看透。而我在她那宛若湖面一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