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家離學校并不近,但周正正總是班里到校最早的一個。
他停好自行車,來到高中部教學樓前。這是長寧二中最有“歷史感”的建筑,當然這是老師們的說法。在學生們眼里,就是赤裸裸的“破爛”,不過他們也不直接叫它“破爛樓”,而是給了它一個更體面的名字“古董樓”,簡稱“古樓”。古樓的樓梯在正中間,沿著樓梯東西兩側是教室,最頂頭則是各年級老師的辦公室。教室門清一色的墨綠,和墻底部斑駁的油漆是一個顏色。墻已經泛黃,每個教室門口側面的墻上都掛著一幅名言警句。一樓是高三的教室,高一則被安排在了三樓。據說這是老師們的建議,因為這樣能省去高三學生爬樓的時間。時間就是生命,2、3分鐘的爬樓時間,能做出好幾道選擇題了。但學生們中有另一種說法:怕高三生壓力太大,跳樓!古樓二、三樓的走廊都是開放式的,欄桿剛到胸部,要想翻下去倒是很容易。不過周正正對于跳樓這件事總是不理解,有那么大壓力嗎?有什么題解不出就要跳樓?不過沒有經歷,就沒有發言權,也許到了高三,就不這么想了!
周正正沿著樓梯一級一級走上去,到了教室門口,拿出鑰匙,打開門,埋著頭走到座位前。
剛要放下書包,一條鮮明的白線映入了周正正的眼里。
他打量著這條用修正液畫出的“三八線”,筆直的仿佛用尺子量過的。但它并沒有將書桌等分,而是自己這邊占據的面積多,鄭京京那一邊占據的少。周正正覺得很無奈,既然要劃分“領地”,為什么還給自己劃得少,給別人劃的多?這個鄭京京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有意思,我倒要看看這個鄭京京要搞什么名堂!周正正邊放下書包,邊想。
“你怎么又比我早啊,周周!”這時,張倩忽然從教室門口冒了出來,因為同學們都叫周正正“正正”,所以張倩刻意叫他“周周”。“本來想著今天已經夠早了,沒想到還是敗給你了!”張倩略帶嬌氣的說。她沿著墻邊把一個個燈和電扇的開關都打開,然后走到了周正正書桌邊。
“咦,你畫的嗎?”張倩也發現了那條“三八線”。
“不是,一早來就有了!”周正正拿出了語文課本,打算開始晨讀。
“哦,那就是她畫的咯!”張倩肯定的說,“看來這個女阿飛是要跟你劃清界限哦!”她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女阿飛?”周正正扭頭問。
“啊不,我是說鄭京京!”張倩說漏了嘴,慌忙改口,一邊也拿出了語文書,迅速打開,擋住了自己的臉。
鄭京京是最后一個進教室的,在第一節課之前。晨讀課是自愿的,所以她就自愿不來了。她斜挎著書包,脖子上掛著個MP3,嘴里哼著周杰倫的歌,隨著歌的節奏,搖搖擺擺走到了座位前,扭身一屁股做到椅子上,摘下了耳機。她這瀟灑的一坐,正好碰了下正在劃重點的周正正,一筆刺啦劃偏了。周正正一筆定在哪里,慢慢地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鄭京京。
“早啊,新同桌!”鄭京京大大咧咧的一聲招呼。
周正正嘆息一聲,又扭回了頭,并沒有回應鄭京京。
鄭京京看到周正正的反應,下意識的向旁邊閃了下身子,心想莫不是遇到了個書呆子了吧。
“哎,第一節什么課?”鄭京京忘了。
周正正并沒有開口回答,他合上課本,側轉身,將書移近鄭京京眼前,用筆頭敲了敲書的封面。
“語文!”鄭京京看了一眼周正正,自己念了出來。
周正正又轉回身,打開書,繼續看了起來。
嗯!是書呆子,沒跑了!鄭京京心里很篤定。
上課鈴聲響起,語文老師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老師們就是有這種特別的本事,上課鈴響起前,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一旦鈴聲響起,他們就像從隱身狀態忽然現身一般出現在教室門口。
“上課!”語文老師已經站在了講臺上。
“起立!”周正正緊跟著一聲,嚇得正埋著頭鼓搗MP3的鄭京京竄了起來。
“老師好!”同學們鞠躬致意。鄭京京扭頭看著周正正,尋思著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同學們好,請坐!”鄭京京被老師的聲音拉了回來,抬頭一驚。“唉?語文老師返老還童了?!”
“這才是我們的語文老師,他家里有事,請了兩周假。之前那位是白校長,因為人手不夠,親自來給我們代課的!”側排的王曉曉聽到了,趕忙湊近身子,“怎么樣,語文老師是不是很帥?”王曉曉一臉得意,仿佛有個帥氣的語文老師自己也很有面子。
“嗯……”鄭京京慢慢靠到后排課桌上,開始仔細打量起來,完全忘了剛才周正正的一乍!
語文老師個頭有一米八左右,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形。一頭烏黑柔順的頭發,梳成整整齊齊的偏分。國字臉,額頭略高,濃濃的劍眉,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紅唇皓齒方下巴。上身是白色POLO衫,扎在褲腰里,下身是淺色牛仔褲。帥氣的臉龐中透露出穩重,也有一絲絲學生氣。
唉,這簡直是一個被教書耽擱的明星啊。
鄭京京看著看著,就趴在了課桌上,出了神。
一旁的周正正看到鄭京京胳膊肘越過了“三八線”,就用筆敲了敲它。鄭京京的遐思被打斷,轉過頭,沒好氣的問:“干嗎?”
周正正沒有開口,用筆頭指了指那條白線。鄭京京看了一眼,沒明白什么意思,“神經病啊?”又將頭扭了回去。
周正正有用筆敲了敲鄭京京那越線的胳膊肘。
“找茬啊?!”鄭京京倏的一下坐了起來,轉身問到。
“你越線了!”周正正又用筆頭敲了敲那條白線,冷冷地但又輕輕地說。
“這他媽什么玩意兒?”鄭京京看了看“三八線”,又看著周正正。
“三八線啊,既然畫了線,就要遵守!”周正正不冷不淡地說到。
“我操,三八線!”鄭京京臉上嘴上全是驚訝,“都他媽什么年代了,還來這套!”
“你還倒打一耙了……”
“請這位同學來回答一下!”周正正看到語文老師看向了自己這邊,堵住了嘴邊的話。鄭京京看到周正正的反應,也扭頭看了回去。語文老師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著鄭京京。
“我嗎?”鄭京京指著自己的鼻尖問。
“對,請你來回答下!”
“老師,我叫鄭京京!”鄭京京利落的站了起來。
“好,請鄭京京同學來回答下這道問題!”語文老師又重復了一遍。
“老師,我師新來的,還不知道您怎么稱呼呢?”鄭京京大大咧咧。底下的同學笑成了一團。周正正一臉鄙夷。
“姓趙,趙老師!”王曉曉又湊了過來。
“我姓趙,你叫我趙老師就行!”趙老師輕哼了一聲,并沒有生氣。
“好的,趙老師,請問您讓我回答什么問題?”鄭京京一臉真誠。
“我的問題是,‘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如何理解!”趙老師雙手撐在課桌上,看著鄭京京問。
“哦哦哦,我知道,”鄭京京右手食指指著屋頂,激動的抖著身體,“意思就是說,壯實,你死不了就算了,如果死了的話,記得舉著大名的耳朵,王侯將相哪里有膽子亂叫啊!”
教室里笑成了一團。趙老師也被鄭京京活寶似的行為逗笑了,“這位同學的想象力倒是挺豐富!”他底下頭看了下課本,又抬起頭來,看著大家。“同學們靜一靜,哪位同學能告訴我正確答案?”他看到張倩舉起了手。
“好,張倩同學來回答下!”
“‘且壯實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的意思是,”張倩扭頭看了一眼鄭京京,又回頭說:“大丈夫不死就罷了,如果要死的話,就應該干出一番大事業,王侯將相難道就是天生的嗎?”
“回答的很好,請坐。”趙老師又看向鄭京京,“鄭京京同學,你知道什么意思了嗎?”
“知道了,就是說誰都不是天生牛逼,是好漢就要拼死干一番大事業!”鄭京京一股豪邁之氣。
“也可以這么理解,你也坐下吧!”趙老師覺得再不讓她消停點兒,課堂就要亂了套了。
“大名的耳朵……”周正正搖著頭,仿佛自言自語,也仿佛是說給鄭京京聽。
“笑什么笑!”鄭京京側頭偏向一邊,用后腦勺反擊周正正,“再怎么說,總比畫‘三八線’這種幼稚行為強多了!”
“知道就好!”周正正差點兒笑出來,“沒見過自己罵自己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知道就好?”鄭京京覺得不對勁,“什么他媽的叫自己罵自己!”
“懶得理你!”周正正挺了挺背,認真聽起課來。
“操!”鄭京京想發作,又擔心被語文老師再叫起來出糗,于是壓低了聲音,一邊假裝聽著課,一邊怒聲說,“你他媽的給老子把話說明白,什么叫他,媽,的,自,己,罵,自,己!”
“你自己畫了‘三八線’,又說這種行為幼稚,不是自己罵自己,是什么?”
周正正感覺旁邊的這個同桌有點兒不正常,果然是腦子有問題。
“這他媽的是我畫的?”鄭京京差點兒沒壓住聲音,“我他媽的能干出這種事兒?”
“你能不能別一句一個‘他媽的’,除了臟話就沒有什么能表達感情了嗎?”周正正感覺自己正在教導一個蠻荒人,“我一早來它就在這里了,不是你畫的,難道是鬼畫的不成?”
“操,你一早來它就在這里了!所以是他媽我畫的?我他媽怎么不說你一早來就畫上了,來陷害老子呢?!”鄭京京覺得這個同桌真是讀書讀呆了,“我他媽傻呀我要畫,還給自己畫這么點兒?”
“你別污蔑好人啊,我才沒那么無聊呢!”周正正辯駁到,可是眼前的事實卻是對自己不利。看來這個同桌雖然行為大咧,腦子卻沒有問題。
“你沒那么無聊,還畫得這么直?專門用尺子比劃的把?!”鄭京京掌握了有利證據,不依不饒,“哎,這是不是就是你們學習好的人的毛病,做什么事都要做得很用心?”
“那……那或許就是你故意給你畫得少,給我畫得多,這樣別人都就以為是我畫得了!”周正正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有了底氣!
“我至于嗎我,”鄭京京一臉不屑,“嘖嘖,嘖嘖,嘖嘖,”鄭京京看到趙老師轉身寫板書,扭頭看著周正正,“這么陰險的招數,也就你這樣的優秀學生才想得出來吧?”
“真不是我干的!”周正正有些無力,有些示弱似的看了眼鄭京京,“你得相信我!”
鄭京京并沒有理他。
周正正這時候感到自己的腦子有毛病了!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