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往事2
- 與天共渺
- 梓恒浩語
- 4154字
- 2019-07-15 00:03:57
一想起柳師姐已經撒手人寰,壽州起事業已失利,陳川紅頓時心如刀絞。
陳川紅思量再三,柳師姐之死疑惑重重,究其因起也遠在京城,為她復仇可從長計議,而壽州蒙難的白蓮教眾決不能白白犧牲,壽州總兵王壽昌必須血債血償!一想到此,陳川紅不禁自怨自艾,若不是因為自己在緊要關頭離開壽州,這次起事或許不會以失敗而告終。
陳川紅深陷自責之中久久不能自已,直到懷中嬰兒醒來,揮動著小手沖她牙牙學語,這才幡然醒悟,當務之急應是先將這孩子安置下來,方能放開手腳踏上復仇之旅。
天色將晚,日暮西下,陳川紅離開酒肆,往北行了幾里地,看到路邊山坡上有一座荒廟,于是推門而入,打發了一夜。
翌日一早,陳川紅走出廟門,抬頭望天,云色漸濃,不定幾時就會下雨,忙抱起孩子疾步向北而去。
適逢黃河泛濫,淮北飽受洪澇之災,途中不時有流民背井離鄉,所經村落也是殘破不堪,這一路上難民皆是一路向南,唯有陳川紅只身向北,此情此景她心中也是如同這滿目凄涼。
走了兩個時辰,天空傳來幾聲雷鳴,大雨刷刷落在地上,激起了點點煙塵。
陳川紅怕淋著孩子,急忙找地方避雨,可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快步走出半里地,看到路邊有個簡陋的棚子,幾摞磚土蓋了一層帆布,看樣子應該是過往流民暫時棲身之處。
陳川紅貓著腰扣了下門,輕聲問道:“有人嗎?”
等了片刻,無人應聲,于是掀開蓬門,一股新泥的味道撲鼻而來。
室內光線昏暗,依稀看到一個人蹲在墻角,不知道在做什么。
“這位大哥,外面突然下了雨,我避下雨就走。”
“稍等片刻,馬上就好。”
那人頭也不回,陳川紅好生奇怪,往里走了幾步,發現他身前有一處偌大的土坑,泥土堆積四周,他手握一把利劍,似乎在地里挖什么東西。
陳川紅好生奇怪,問道:“這位大哥,你這是在挖什么?”
那人慢悠悠站起來,轉身道:“我在挖一個墓坑,看這墓坑大小,合適嗎?”
陳川紅心中一凜,“給誰挖的?”
那人陰森一笑,“自然是你,”
陳川紅眉頭一緊,“你認得我?”。
那人搖了搖頭,“我只認得你懷中的孩子,柳依青千里迢迢從京城把孩子送到你手中,你自然也是白蓮教的人,所以殺了你也沒什么不可以。”
陳川紅怒目圓睜,“這么說來,追殺柳師姐你也有份!”
那人道:“沒錯,乖乖把孩子交給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一些。”
陳川紅道:“這個孩子究竟是什么來歷?”
那人道:“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不過念在這孩子安然無事的份上,我會讓你入土為安的。”
陳川紅冷笑道:“哼!消尸滅跡就不用說的冠冕堂皇,你就不怕是在自掘墳墓?”
那人愣了一下,煞有介事道:“有道理!你若死在我劍下,我自然會把你埋了,我若死在你手中,還麻煩你把我給埋了,怎么樣?公不公平?”
陳川紅把襁褓輕輕放在地上角落,拔刀一甩,叫道:“好的很!可惜你的那四個同伙,我只管殺沒管埋。”
那人愕然道:“這四個不爭氣的家伙!他們都死了?”
陳川紅輕描淡寫,“沒錯,都已被我丟到河里喂魚去了!”
話音未落,陳川紅刀光一閃,突然發難,那人側身一躲,只聽嗤的一聲,肩頭已被削下一塊碎布。
“好快的刀!”那人大喝一聲,長劍一抖,刺了過來。
這一劍又快又狠,直取面門,陳川紅頭一歪,項間一縷秀發散落在地。
“好快的劍!”
陳川紅又驚又怒,銀牙一咬,反手砍了回去,刀劍相向,十余招下來,陳川紅居然一時不能取勝。
她沒想到這人身手竟然遠超先前兩名攔路之人,難怪有底氣要置自己于死地,對方長劍飛舞如流云涌動,劍尖如雨點般紛紛而至,陳川紅不敢大意,虛晃一招,后退數步。
那人恐她逃走,也不攻來,只是揮出一劍擋在了門前,眼角瞥向了地上的襁褓。
陳川紅知他顧及孩子安危,決定鋌而走險,當機立斷抓起地上襁褓向他身后擲去,緊接著縱身向門外躍去。
那人見她要逃,又怕摔壞了孩子,只得轉身先去接住那襁褓。不料陳川紅躍到門前并未逃跑,而是足尖點向門梁,身形一彈,凌空一刀沒入那人后心。
那人撲倒在地,頓時氣絕,陳川紅接住襁褓,嬰兒已被驚醒,大哭不止,好在安然無事,陳川紅安撫下來,想起方才的對話,沖著地上的尸體道:“念在這個孩子安然無事的份上,我會讓你入土為安的。”
打量了一下地上的墓坑,陳川紅俯下身又將其挖深了半尺,然后把那人尸體拖進去掩埋了。
“無生老母普度眾生,保佑世間凡人早登極樂世界。”
陳川紅拂了拂沾滿泥土的衣裙,想到自己差點被埋在這里,不免有些心驚膽顫。
擱在一旁的嬰兒不知怎的又哭了起來,她忙抱起溫言喝斥:“小家伙,又不聽話了!雖然說你身世不明,可到底還是活著,這人活著呀,就是最大的福氣!”
嬰兒似乎聽懂了一般,不再哭啼,只沖著她咿呀咿呀的叫著。
“你想說什么?是餓了嗎?”陳川紅從包袱里取出一些干糧,放進嘴里嚼了嚼取出喂去,嬰兒吃了一會,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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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去匆匆,很快云消日出,走到棚外,一陣涼風吹過,陳川紅打了個冷顫,順著大路舉目望去,茫茫原野空空蕩蕩,只覺得心里也空落落的,等把孩子安頓好了,僅憑自己該怎樣去殺手持重兵的王壽昌呢?即便報了仇,自己又將何去何從呢?
憂心忡忡的走了一陣,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在喊:“陳姑娘,陳姑娘!是你嗎?”
陳川紅回頭一望,一駕馬車從后方駛來,車轅上坐著一名清瘦男子,正是昨日在酒肆里偶遇的苗沛霖。
“苗大先生?怎么會來這里?”她略感意外。
苗沛霖跳下馬車,笑嘻嘻道:“真是巧了,昨日苗某送朋友回府上,順便住了一晚,沒曾想到回來的路上又遇見姑娘了。”
陳川紅輕輕一笑,“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苗沛霖滿臉關切,“姑娘這是要去何處?”
陳川紅猶豫了一下,道:“亳州雉河集,家姐住在那里,我正要將這孩子送過去。”
苗沛霖一聽,這可是一個示好的時機,自告奮勇道:“這大雨過后道路泥濘,姑娘抱著令姐的孩子,路途遙遠很是不便,苗某反正無事,不如送你一程吧。”
陳川紅正要推辭,卻見苗沛霖一臉誠意,心想這人反正不壞,再說路途遙遠道路泥濘,于是點頭道:“那只好有勞苗大先生了。”
苗沛霖就等這句話了,趕緊手忙腳亂的把她扶入車廂。
有佳人相伴,苗沛霖趕車也來勁了,揚起鞭子啪啪抽在馬屁股上,這匹馬從前只聽過鞭聲,哪里挨過鞭打,如今受到這般對待,一邊嘶叫一邊邁著大步撒歡的跑,途徑一片坑洼之地,馬車一陣劇烈搖晃,害的他差點從車轅上掉下來。
陳川紅怕嬰兒受不了顛簸之苦,從車廂里探出半個身子,輕輕拍了下苗沛霖的肩膀,“道路崎嶇不平,苗大先生不用著急,趕在天黑之前到達即可。”
“陳姑娘放心,天黑之前一定能到。”苗沛霖收了收鞭子,回頭問道:“話說當今這世道這么亂,陳姑娘一個人趕路,也不怕遇到危險嗎?”
“這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危險。”
“那可未必,兩淮近年來天災人禍,時常有些流民落草為寇,況且白蓮教余孽尚在,凡事可得多加小心啊。”
“苗大先生說的是,倘若都像先生這樣古道熱腸,這世道就好多了。”
話一說完,陳川紅忍不住偷偷一笑,倘若這位苗大先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該會作何反應?是否還會樂意載這一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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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亳州境內的雉河集時幾近黃昏,苗沛霖在街邊停住馬車。
“陳姑娘,令姐家在何處?”
陳川紅指了指街邊一家客棧:“不急,咱們先去吃飯,孩子也餓了。”說罷抱著嬰兒下了馬車,徑直走了進去。
苗沛霖心想這姑娘到了姐姐家門前,卻不進家門吃飯,似乎不合常理,但怕她生氣不好多問,只好跟在后面進了客棧。
二人叫來了飯菜,陳川紅讓苗沛霖先吃,自己則去悉心喂那名嬰兒。苗沛霖淺嘗輒止的吃了幾口,看她已把嬰兒喂飽,于是提議道:“要不我幫你抱一會吧,你先吃飯。”
“不知道這孩子肯不肯找你。”陳川紅說著把嬰兒遞了過去,苗沛霖伸開雙臂攬了過來,這嬰兒也不哭鬧,只是睜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這苗沛霖光棍一條,早幾年前曾以蒙師為生,自然喜歡孩子,幾下擠眉弄眼便逗得嬰兒拍起小手嘻嘻直笑。
“這孩子倒也是乖巧可愛。”
“苗大先生,等下我去把這孩子送下便返回,麻煩你先去訂兩間客房。”
苗沛霖一聽更加不解,“陳姑娘大老遠跑來令姐家門口,既不愿去吃飯,也不留下住宿,這般行徑也未免太過古怪了吧。”
陳川紅見他滿臉疑惑,事到如今不好繼續欺瞞,只好如實相告,“不瞞先生,這孩子其實是我在路上撿到的棄兒,如今我有要事纏身,無暇照料孩子,只能來這里托付給我的一位姓杜的師姐,不過我與她一年之久不相往來,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幫這個忙。”
“原來如此,”苗沛霖摸了摸下巴,猜測道:“這么說,你與這位杜師姐有些過節,才不肯進她家用飯,更不肯住在她家了?”
“沒錯,一年之前她不顧我百般阻攔,自己做主把自己嫁了!”
陳川紅苦笑一聲,想起一年之前,姐妹倆被派至兩淮,一個淮北一個淮南,躊躇滿志準備合力大干一場,不料杜金蟬很快便嫁了人,從此疏于打理教中事務,陳川紅一氣之下,便與其斷了往來。
“令師姐所嫁何人?”苗沛霖頓生好奇之心。
陳川紅想了一想,“只是打過一個照面,記不清叫什么了,倒是記得外號叫做老樂。”
“老樂?”苗沛霖哈哈一笑,“我當是誰,原來是張樂行啊!此人可算是響當當的人物,整個亳州捻子的大趟主,還有街上這些鹽號,姑娘瞧見沒,都是這張樂行開的。”
陳川紅一聽怒上心頭,想當初杜金蟬違抗教令,不顧與自己反目,竟是為了嫁個有錢人家,忍不住輕聲罵道:“哼!這么說張樂行家里很有錢了?她果然是為了貪圖榮華富貴!”
苗沛霖笑道:“有錢倒是有錢,不過張樂行為人豁達,且仗義疏財,常與家產分贈予他人,家財散盡之后便帶領一幫捻子干起了走私官鹽的行當,咱這淮鹽味苦且貴,蘆鹽味鮮卻廉,張樂行一直從長蘆走私蘆鹽,低價散給兩淮的平民百姓,可謂是深得人心,各路好漢也都甘愿投在他門下,捻子勢力越來越大,走私鹽都沒人敢攔了。”
“如此說來,這個張樂行倒算得上一條好漢,先生與他很熟嗎?”
“略有交情,苗某早些年前曾在雉河集當過家教,與他打過幾個照面,此人胸懷若谷,豪氣蓋天,此后必定有所大為啊!”
“先生才學過人,名滿兩淮,依我看,先生將來才會有所大為呢。”
陳川紅承蒙他一路照顧,借機夸贊一番。
苗沛霖連聲慚愧,將飯菜向她推了推,“陳姑娘別再夸苗某了,來來來,快些用飯。”
待到兩人吃完飯,街上傳來打更聲,不知不覺亥時已至,嬰兒也已入睡,陳川紅道:“時候不早了,我去了。”
苗沛霖忙起身道:“不如苗某陪同姑娘一起去?我與他相識一場,萬一你去之后起了沖突……”
“不必了!先生與我抱個嬰兒,若是被旁人看到,怕引起誤會。”
“陳姑娘,這張樂行武藝高強,身邊好漢眾多,你可要小心啊!”
苗沛霖再三叮囑,讓陳川紅心中暖意涌動,她充滿感激的點了點頭,抱著嬰兒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