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床頭柜，席地而坐，整個人像是黑白無常帶走三魂七魄的游尸，僅剩兩只空洞木訥的眼睛，隨窗口小風吹起的藍色鳶尾花搖曳而搖曳。

如果說女人的心里藏著許多個人格，讓她們多愁善感、喜怒無常；那么男人的心思一定被無數張盾牌層層包裹，想要徹底將它看透，僅憑一個女人的智慧與觀察力，顯然是不夠的。

姜北笙對我而言，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丟下真女朋友牽著假老婆回了房間，他到底是想激怒蘇芯還是保全我的面子？

衛生間潺動流淌了半個小時的水聲，突然被歸于一派平靜。這個平靜就像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更快，在堅持不到十秒后，就被吱嘎一聲扼殺在一串沉悶的腳步聲里。

“感冒好了嗎？”

腳步聲停止的剎那，姜北笙的話接踵響起。

我眨了眨眼，收回遠去的神思，慢慢將頭扭過95度角，裹著白色浴袍的姜北笙沖我皺了皺眉：“我看柜子上放的藥沒了，那么貴的藥，你應該舍不得扔吧？”

某位大師說過：講話是一門藝術。

我參加工作至今，孜孜不倦一直在學習的正是這門藝術。

真關心還是轉移話題，本姑娘火眼金睛，一目明了。

嘴角頓是揚了揚，臉上掛出了一絲帶輕蔑的微笑：“姜北笙，你臨時改了主意不回上海是因為蘇芯？”

姜北笙沒有任何遲疑，只是快速掃了我一眼：“是也不是?！闭f完，眼神堅定的回過頭去，又道：“還有要問的嗎？有就一次性問完，我不喜歡翻舊賬的女人。”

他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還順便完成了兩件事：背靠床頭坐好，打開電視。

我瞟了一眼鶯歌燕舞的電視熒幕，蹙了蹙眉：“可以把這東西關了嗎？”

電視機的吵鬧聲，遠還沒有到能影響我們說話的地步，提出這個要求，僅僅是想讓這次談話顯得嚴謹。但現實效果似乎已偏離預期目的，正沿著相反的道路大步向前走。

沒錯，一直黑著臉的姜北笙突然笑了：“不可以?！彼麘醒笱蟮姆畔逻b控器，懶洋洋的看著我。

我咬了咬牙：“姐姐年紀大了，不比你年輕人能夠一心二用，這個理由足夠讓你關掉了吧？”

制衡敵人的手段，無外乎一個威脅。但有效的威脅必須是建立在握有敵人致命弱點的基礎上才能發揮功效，否則，一切狠厲或是過激的言行都將成為弱不禁風的紙老虎。

我意識到這點時，姜北笙也意識到了：“太沉悶或是太安靜的對話，我可能會睡著。”他嘴角的笑猶在，眼中那汪平靜已經被諧謔取代：“這個理由可以讓我繼續開著吧？”

“小孩子才爭輸贏，行，誰叫我比你大呢，你愛開就開著吧。”我聳聳了肩，姜北笙的笑在那一瞬間突然凝固了，我沒有深思，只是固執的堅信自己成功扳回了一局，這才閑話休提，繼續盤問：“你是故意害我感冒的？”

“是?！?

“我手機也是你關掉的？”

“是?！?

姜北笙的爽快給彼此省了不少時間。

我點點頭：“為了不讓我跟蘇芯見面？”

“不是?！?

我脖子一僵，語氣重了三分：“不許撒謊。”

“沒這個必要?！?

他脖子比我還僵，語氣比我還重。

我默了默：“那你為什么要把我困在房間里？”語氣回歸先前的柔和。

姜北笙略是一凝，我不滿的哼了一聲，他眉頭一鎖，嘆了口氣：“我之前有警告過你，那個莫佳有問題，但你好像并沒有把我的話真正聽進心里去。”

我有點糊涂：“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困在房間里是為了阻止我跟莫佳見面？”

“你知道莫佳的公司目前是一個怎樣的狀態嗎？”

姜北笙雖沒有正面給出一個答案，但他的反問已經間接承認了我的猜測。

只是，他顯然誤會了什么。

我對莫佳這個人連同回憶都打心底里厭惡，又怎么會去關心他的公司興盛還是衰?。?

“我沒有老眼昏花，也不是心思愚鈍，我看得出你有多不待見你的這位前任。”姜北笙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觀察我聽到這句話后的反應，大概是我的表情將我的心思出賣得太徹底，他問完以后，又自己答道。

這故弄玄虛的做法，令我疑惑得眉毛都快皺成一團。

他見了，余光不收，像說書先生一樣，抑揚頓挫的為我講起了莫佳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莫佳的公司從一年前就開始出現虧損，為了強撐，他將名下所有能抵押的東西全部抵押給了銀行，才堅持到現在。但我稍微調查了一下，他的這個堅持也到極限了。說得再不恥一點，他所謂的二婚，不過是他為不久后的金蟬脫殼提前做的準備。至于具體怎么操作，我沒興趣查。”

我閉了閉眼，不知是這個世界將人的價值觀扭曲成一地雞毛，還是人的意志讓這個世界變得邪惡?？傆腥艘恍囊灰庀胍粍诙@。這個想法就像打開潘多拉盒子的那只手，將一切陰謀、算計從禁錮中放了出來。

葉蓓與莫佳，好像誰也不能說誰的心眼壞。

我睜開眼睛，望向姜北笙。他所說的沒興趣是不是真的沒興趣，我不清楚，但我清楚他對葉蓓這樣的女人有著深深的敵意，不想談葉蓓才是真。我也不傻，犯不著為了一個貪慕虛榮的葉蓓跟姜北笙找不痛快，便無心感慨，只低著嗓子沉沉問道：“跟我有什么關系？”

姜北笙眸光一閃，又閃回到那些鶯歌燕舞的畫面中：“蘇芯父親的公司是一家……”他意外的停頓了一下，換上一個事不關己的語氣繼續往下講：“莫佳跟蘇芯父親一直有業務往來，莫佳眼下的危機，就是因為蘇芯父親中斷了合作。為了讓公司起死回生，莫佳一直在想辦法靠近蘇芯父親，希望重新獲得合作的機會，至于結果你也看到了，并不成功。昨天見到我們，尤其是知道了我們的關系，他應該以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才會私下聯系蘇芯。我跟蘇芯……”

講到這，他出現了第二次停頓，金口再開時，語氣又換了，奇怪的是，連話題也一并換了。

我眼色越發暗沉：這個人似乎總在試探和防備著什么。

會是什么呢？

“伍小柒，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生氣了嗎？”

他澀澀一笑，道。

我搖搖頭。

他嘴角一扯，澀笑變冷笑：“我們的婚姻里雖然沒有感情和責任的牽絆，但每一段婚姻都必須有一個支撐點才能走下去，哪怕是假結婚。”

我心雖有千千結，卻也不討厭這個說法，頗為贊同道：“你想跟我預定一個支撐點？”

誠意滿滿的話卻換來他十分惱火又嫌棄的一瞥：“預定？形容得很貼切，不愧是文科生。”口氣輕飄：“那你覺得，我們之間應該預定一個怎樣的支撐點？”

我隨意的攤了攤手：“協議?！?

禍從口出，果然不假。

惱火又嫌棄的一瞥瞬間就變作兩道銳利的刀鋒，火辣辣的劈在我臉上：“信任。”他狠狠道，好像攢著全身力氣在說話：“以后無論發生任何事，你對我都要信任。而我，不管面對的是什么人，也只會無條件的選擇信任你。所以，你要記住，對彼此信任是我們婚姻能夠繼續的支撐點。”

被愛情支配的信任，就像一部成功的恐怖片，總會有被嚇到懷疑人生的時候，相較之下，不摻雜情感糾葛的信任確實要更加容易把持。

我放下心結，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