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起 最喜綠茗代榴花
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
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
唐·錢起《與趙莒茶宴》
有人說:唐代的詩重宏觀,恢宏大氣,諸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宋代的詩詞多微觀,精細入微,諸如“楊柳岸,曉風殘月”,雖說也有“大江東去浪淘盡”“八千里路云和月”,卻整體比較婉約。這與所處時代有關,唐代詩人所經歷的戰爭、遠行,里面包含的包容和思念,使得塞外秋風不似江南春雨;加之晚唐興起的詞令小調、宋詞的流行,唱遍大江南北,使得宋詩少了一些氣魄,多了一些情致。其實宋詩非常好,大概是受了詞的影響。筆者讀清代厲鶚的《宋詩紀事》和錢鍾書的《宋詩選注》感觸頗深。但如果說唐代詩人只會寫金戈鐵馬、憑欄遠眺也未必對,唐人的茶詩也一樣寫得精細入微。
有學者把錢起列為中唐詩人行列,是因為錢起的詩風屬于中唐風格。我覺得錢起從年代來說還是屬于初唐詩人,且是詩壇怪杰。最初知道錢起是讀他的兩句詩。錢起趕考,客舍江湖。一天在驛館中,忽然聽到庭中有人吟詩,有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他走出房門四處看,卻空無一人。到了長安應試時,他作《省試湘靈鼓瑟》詩,用此句做了結尾,被人們驚嘆為“鬼謠”。這兩句詩,意境高遠,堪稱絕唱,記住了一生都不會忘。《全唐詩》選了錢起五百三十二首,可見其名頭很大。
錢起,字仲文,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天寶年進士。官終考功郎中,人稱“錢考功”。錢起很早就因詩出名,號稱“大歷十才子”之一。被人冠以“文宗右丞,許以高格,右丞沒后,員外為雄”。我最喜歡他的一首《題玉山村叟壁》,詩云:
谷口好泉石,居人能陸沉。
牛羊上山小,煙火隔林深。
一徑入溪色,數家連竹蔭。
藏虹辭晚雨,驚隼落殘禽。
涉趣皆流目,將歸必在林。
卻思黃綬事,辜負紫芝心。
錢起受王維影響較大,也好與佛門禪師打交道,所寫詩清新出格,禪味空靈。錢起雖晚些年,但與王維、李白、杜甫也算是同時代人,李白與王維同年去世,一位是“詩仙”,一位是“詩佛”。錢起去世后,留下了大量閑適安靜的田園詩和格調高雅的方外高士詩。此時的大唐處于盛世,詩人們享受著安定生活帶來的閑情逸致。日常飲品最多的,除了喝酒就是煮茶。煮茶到了此時已是非常成熟。陸羽亦是同時代人,他總結的《茶經》使品茶成為生活中的一種情趣。詩人們更以詩表達對茶的熱愛,廣泛的傳播,名人的效應,使茶愈來愈深入人心。
唐時茶宴盛行,像錢起這樣愛寫禪詩的詩人,更覺得茶宴勝于酒宴,竹林勝于宮殿。唐人有茶宴的記載:“乃命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令人醉,微覺清思,雖五云仙漿,無復加也。”竹林之中,約幾位好友,準備紙墨筆硯,石鼎茶鐺。臨泉傍竹,折竹枝當柴,汲清泉滿壺,小童煽火煮湯,詩人將準備好的紫茶放入壺中研磨煎煮。爐煙繞竹林,茶香滿庭院。陸羽《茶經》中說:“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錢起用的是紫茶,一定是最好的茶。唐代喝茶還是很有情致的。到了宋代,街市之上,茶樓之中,盛行斗茶,用建溪窯的杯,打茶沫,觀水漬,取其勝者。以茶做媒介,誦詩和詩,遇到好句,大加贊賞,獎其新茶一杯;絕勝過大觥美酒,盤杯狼藉。香茶一杯入口,頓覺身心被洗濯一番,其興難盡。此時,樹上夏蟬長鳴不休,日影漸斜,詩人與好友以詩相和,暢飲香茗,每煮一道,便覺心境一塵不染。

⊙ 明·陳洪綬-高隱圖卷(局部)
錢起喜歡參加或者組織茶宴。他另外一首茶詩《過長孫宅與朗上人茶會》是這么寫的:
偶與息心侶,忘歸才子家。
玄談兼藻思,綠茗代榴花。
岸幘看云卷,含毫任景斜。
松喬若逢此,不復醉流霞。
茶會與茶宴不一樣,茶會除了品茶會友外,還可以交易,買賣或交換茶。錢起常常參加這樣的活動足以說明他是一名資深茶友。他覺得參加這樣的活動,能喝到好茶,遠比喝美酒好得多,所以他詩中愛用“流霞”,來說明茶比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