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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聲色之娛

戲館觀劇

明中期以后,戲曲在江南地區特別盛行。當地的劇團有私人家班與職業戲班之分,前者演戲的場合主要是在貴族豪紳與文人士大夫的家宅內,偶亦隨主人旅游于外,在船舫、祠廟等地公開演出。職業戲班則是以營利為目的,如南京著名的兩大職業戲班,據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1618~1654)所描述,分別是興化部與華林部(明)侯方域撰,《壯悔堂集》,收于《四部備要·集部》(臺北:中華書局,1965),冊224,卷5, 《馬伶傳》,頁13a。。職業戲班在外巡回演出的場合,包括迎神賽會時的祠廟演劇,或有被聘請在廣場、客店與酒館中演劇王安祈著,《明代傳奇之劇場及其藝術》(臺北:學生書局,1986),頁78—114、130—174。。甚至地方上迎新官和送秀才或生童,都會在城隍廟及明倫堂演戲(明)李樂撰,《見聞雜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據明萬歷年間刊本影印,1986),卷10,頁848。

江南這類演劇發達與興盛的時間,正好與江南的社會風氣由純樸走向奢侈的時間相吻合(明)范濂著,《云間據目抄》,收于《筆記小說大觀》(臺北:新興書局,1978),編22冊5,卷2, 《記風俗》,頁6a。。嘉靖后期隨著江南奢侈的風氣高漲,戲班的酬勞也愈來愈高。如《葉天寥年譜》記蘇州之情景:


壬申(崇禎五年)五月,正青苗插種之時,城市競相媚五方賢圣,各處設臺演戲。郡中最有名之梨園畢集吳邑,北則外場書院前,南則垂虹亭、華嚴寺,西則西門外,東則蕩上。一日齋筵及梨園供給價錢費三四十金不止,總計諸處一日百五六十金矣。(明)葉紹袁著,《葉天寥年譜別記》,收于《年譜十種》(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壬申五月條,頁18a—b。


暫且不論家班或仕宦商人請職業戲班到府演戲的酬勞,上引文顯示即使是一般社戲的場合索費亦有一日近“三四十金”者。如此高的演出價碼與酬勞,也只有在江南地區才有人有足夠的能力消費,才有市場。因為江南有商品化與城市化的發展為基礎,使得當地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也使當地人具有相當大的消費潛力。

另一方面,觀察江南的戲劇興盛的程度,也可以從當地劇團與戲子優伶的人數得之。《菽園雜記》中載:“嘉興之海鹽、紹興之余姚、寧波之慈溪、臺州之黃巖、溫州之永嘉,皆有習為倡優者,名曰戲文子弟,雖良家子不恥為之。”(明)陸容撰,佚之點校,《菽園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卷10,頁124。可見從事戲曲演出在江浙地區,已成為一熱門的職業。明人張瀚(1510~1593)指出杭州也有類似的風氣:


至今游惰之人,樂為優俳。二三十年間富貴家出金帛,制服飾器具,列笙歌鼓吹,招至十余人為隊,搬演傳奇;好事者競為淫麗之詞,轉相唱和;一郡城之內,衣食于此者,不知幾千人矣。(明)張瀚撰,《松窗夢語》(北京:中華書局,1985),卷7, 《風俗紀》,頁139。


由此可見,晚明杭州的演劇之風,甚至可能有數千人的相關從業人員。

雖然明中葉以后江南城市的演劇風氣興盛,但是并未見有職業劇班固定演出,以及供客人觀賞的劇院出現。按常理推測,職業戲班是以營利為目的,除了迎神賽會及應貴族縉紳的召喚演出之外,應該有經常性的公演場所。早在元代就有“勾闌”,系指在城市街頭熱鬧處所設,內部的構造分為戲臺、戲房、看席。但是明代的演劇史料中有關勾闌營利公演的記載并不多,且“勾闌”一詞的名義已漸由劇場轉為妓院王安祈著,《明代傳奇之劇場及其藝術》,頁146—149。。較常見的,還是在廣場或通衢臨時搭戲棚的公演形式。從當時的城市風俗圖卷里,可以看到這樣的盛況。如《南都繁會圖》與仇英臨摹的《清明上河圖》,都可以看到廣場或街衢上搭棚演出的情形(參見圖1.1、1.2)。

圖1.1 明人繪《南都繁會圖》中觀戲的局部

圖1.2 《清明上河圖》摹本中觀戲的局部

此外,在游船上演戲的情形也很普遍,尤其是風雅的文人們,特別創設“樓船”以增豪興,如馮夢禎(1548~1595)與祁彪佳(1602~1645)的日記里都常提到他們獲邀坐船上觀戲的情景。在酒館搭演的情形偶有所聞,如祁彪佳的日記里有到酒館觀戲的記錄王安祈著,《明代傳奇之劇場及其藝術》,頁156、171—173。。這些情形都說明了此時期江南演劇的發達,已成為人們生活中重要的休閑娛樂,但公開演戲的場所多屬流動性與臨時性。

清代前期江南城市內的演劇場所發生最大的變革,就是戲館或戲園的出現。清人顧公燮的《消夏閑記摘抄》云:


蘇郡向年款神宴客,每于虎丘山塘卷梢大船頭上演戲。船中為戲房,船尾備菜。觀戲者另喚沙飛、牛舌等船列其旁。客有后至者,令仆候于北馬頭,喚蕩河船送至山塘,其價不過一錢六分之事。但遇大風大雨,或戲不甚佳,岸上拋磚擲瓦,戲即罷。閑人在各船頂版上看者太多,恐致覆墜,戲又罷。種種周章,殊多未便。至雍正年間,郭園始創開戲館,既而增至一二館,人皆稱便。由是卷梢船歇矣,今僅存一只,而戲館不下二十余處。昔湯文正公撫吳,以酒船耗民財,將欲禁之,或言此小民生計,乃止。(清)顧公燮撰,《消夏閑記摘抄》,卷下,《郭園始創戲館》,頁20b—21a。


如前所述,事情的原委是在明末清初時,蘇州的虎丘山塘一帶流行在游船上演戲,演戲的船叫作“卷梢船”,而來觀戲的游船有“沙飛”或“牛舌”之稱;后來因為有許多不便,如觀戲客人不滿而阻礙演出,或因為觀戲擁擠而常有墜落的意外,所以雍正年間有改設于岸上之戲館。乾隆《長洲縣志》也記:“蘇城戲園向所未有,間或有之,不過商家會館借以宴客耳。今不論城內城外遍開戲園,集游惰之民,晝夜不絕,男女雜混,此奸盜之原,風俗之最敝也,宜亟禁止。”乾隆《長洲縣志》(清乾隆十八年刻本),卷11, 《風俗》,頁4a—b。戲館還提供飲宴,成了當地人招待客人的絕佳場所。就像《清嘉錄》云:“蓋金閶戲園不下十余處,居人有宴會,皆入戲園,為待客之便。擊牲烹鮮,賓朋滿座。”(清)顧祿撰,《清嘉錄》,卷7, 《七月·青龍戲》,頁122。(圖1.3)

圖1.3 清代蘇州戲園

說明:清末《點石齋畫報》描繪蘇州閶門外金桂戲園因發生暴力事件而遭官府查封的情景,由此圖可見戲園建筑之外觀。

清代北京建立戲館的時間,可能比蘇州還要早。清人戴璐(1739~1806)據《亞谷叢書》所載指出京師戲館以太平園、四宜園二處最久,其次則是查家樓、月明樓,皆系康熙末年的酒園(清)戴璐撰,《藤陰雜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卷5, 《中城·南城》,頁64。。而北京與蘇州開設戲館的風氣,逐漸地在其他的江南城市里普及起來,如清人龔煒在《巢林筆談》里述及其于恩科鄉試之期,再次游金陵,“晝則閑步街衢,或小酌戲館,或詣友寓一談”,顯然在金陵也有不少戲館(清)龔煒撰,《巢林筆談》,卷6, 《再游金陵》,頁158。關于南京戲館,據清末陳作霖所撰的《炳燭里談》一書指出,江寧城中向無戲園,道光時有三個職業戲班,通常都是在神廟賽會、官衙慶賀時演出,紳民堂會演出的機會乃絕無僅有。一直到光緒中,始開設鳳園一處。然該書所記乃19世紀中葉以后之事,是否能反映清代前中期的現象,則仍待詳考。參見(清)陳作霖撰,《炳燭里談》,收于《金陵瑣志九種》,卷下,《戲園》,頁347。

又如揚州開設戲館的情形,始于嘉慶年間,仿北京的形式創建,據《邗江三百吟》載:


京都南城外戲館馳名,蘇州次焉。竊思都門為王畿首善之區,蘇省亦商賈通行之地,或取以為太平歌詠,或須以為燕樂嘉賓,昭其便也。揚城昔亦繁華耳!今于嘉慶十三年春三月,仿京都之式行之。館在新城大樹巷相近,曰“固樂園”,即總商余晟瑞家閑園之出賃也。是年閏五月,舊城大東門內,向有勝春園酒肆,亦因之而改,曰“陽春茶社”。六月,新城興教寺后身岑姓廢園內,極幽雅、極寬大,又相繼而起,名曰“豐樂園”。踵事增華,聊以待腰纏之集;聞風起慕,庶幾如桴鼓之從。(清)林蘇門撰,《邗江三百吟》,收于《中國風土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據清嘉慶十三年刻本影印,2003),卷8, 《戲館五首》,頁289—290。


引文顯示揚州最早的戲館是租賃鹽商余晟瑞家之園林,同年城內又有多處戲館如陽春茶社、豐樂園等,也都是利用舊有或廢棄之園林地改建的。

青樓尋芳

關于青樓文化方面,在明清以前并非沒有妓女,只是這個古老的行業,在晚明的發展達到有史以來的高峰,當時的士大夫就認為妓女的數量已達到空前的程度。例如謝肇淛(1567~1624)就說:“今時娼妓布滿天下,其大都會之地動以千百計,其他窮州僻邑,在在有之,終日倚門獻笑,賣淫為活,生計至此,亦可憐矣。”真是“粉黛倚門,充牣城市”。當時有所謂的官妓,專門負責官場宴會招待陪酒的,在南北兩京有教坊司,在地方州縣則有樂戶。另外,還有大批的私娼,稱為“土妓”,俗謂之“私窠子”(明)謝肇淛著,《五雜俎》(臺北:偉文圖書公司,1977),卷8, 《人部四》,頁199。

明清時期在江南的大城市中,可說是妓女充斥。以青樓聞名的城市相當多,如蘇州、杭州、南京等皆是。如明代南京城東南沿秦淮河岸的“河房”,集中自利涉橋至武定橋,其中就有許多是青樓妓院,向來是文人宴游之所。俗稱本地者為本幫,來自姑蘇者為蘇幫,來自揚州者曰揚幫,“每值賓興之歲,多士云集,豪華者挾重貲,擇麗姝僑寓焉”。到清代此地最著名的青樓,有聽月樓、漱紅軒等(清)珠泉居士撰,《續板橋雜記》,收入《板橋雜記·續板橋雜記·板橋雜記補》(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卷上,《雅游》,頁53;(清)陳作霖撰,《炳燭里談》,卷中,《秦淮》,頁323—324。。蘇州的青樓妓院集中的地區,也是商業中心的閶門內外一帶。明代蘇州的妓女除土著外,多來自南京,稱為京幫,最著名的有卞玉京、董小宛諸姬,風流文采,傾倒一時。清代還有從揚州來的維揚幫,至晚清則是土客雜糅(清)陳去病撰纂,《五石脂》,收于《江蘇地方文獻叢書》(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頁354—355。。杭州的情形則是沿襲南宋的傳統,康熙《錢塘縣志》指稱宋時設立瓦舍以招集伎樂,共有十七處,元明兩代沿襲不廢;“本朝三十年前,猶有數處,雖不比江南秦淮、廣陵、吳閶之甚,往往不絕”康熙《錢塘縣志》(清康熙五十七年刻本),卷7, 《風俗》,頁8b。(圖1.4)。

圖1.4 明人摹《清明上河圖》中的青樓

從事這個行業的也分等級,想要見到高級的妓女,也就是所謂的名妓,花費是相當昂貴的。小說《醒世恒言》中的一則著名故事《賣油郎獨占花魁》中,描寫賣油郎秦重為了名妓花魁娘子,好不容易攢了許多積蓄,就為了能一親芳澤。當他上了妓院找老鴇九媽問起價錢時,九媽則笑稱:“那要許多!只要得十兩敲絲。其他東道雜費,不在其內。”(明)馮夢龍編撰,《醒世恒言》,卷3, 《賣油郎獨占花魁》,頁49—50。這個價格若與當時工人工資來比較的話,明代承平時農村長工工資是每年工銀三兩,日工的價格方面,農村以日銀三分折錢二十余文為常價,城市以日銀四分折錢三十文為常價黃冕堂,《明代物價考略》,收入氏著,《明史管見》(濟南:齊魯書社,1985),頁368—370。。那么這一夜所花將是農村長工三年多的工資,是城市日工將近八個月的工資。雖然小說中總有些夸大,但是多少也能反映高級妓女的身價不菲。明人張應俞的《杜騙新書》載有杭州名妓花不如,“姿態甚佳,且琴棋書畫無不通曉,但身價頗高,不與庸俗往來,惟與豪俊交接,每宿一夜,費銀六七兩方得”,由此可見妓女的身價(明)張應俞撰,《杜騙新書》,收于《古本小說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據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藏明萬歷間存仁堂陳懷軒刊本影印,1990),卷2, 《詩詞騙·陳全遺計嫖名妓》,頁41b。又如《金瓶梅詞話》中西門慶初到麗春院出手即為五兩銀子。至于要包占可能花費更高,如西門慶用三十兩包占鄭愛月;在梳籠李桂姐時他一次就用了五十兩銀子,以后每月出二十兩。至于贖身之價更高,通常為白銀千兩,令人咋舌。

高級妓女的身份地位也很高,時常游走于富戶與士大夫之間,謝肇淛感嘆地說:“至今日而偃然與衣冠宴會之列,不亦辱法紀而羞當世之士哉!”尤其是在明季,青樓名妓在士大夫文化中占有相當重要的角色。晚明江南的士大夫時常攜妓旅游,在當時似乎已是司空見慣。據江南方志的描寫云:“至今吳中士夫畫船游泛,攜妓登山,虎丘尤甚,雖風雨無寂寥之日。”隆慶《長洲縣志》(明隆慶五年刻本),卷1, 《風俗·吳風錄》,頁6b。晚明文人的游記與筆記中就常大膽地描寫攜妓嬉游的情景。如譚元春(1586~1637)的《再游烏龍潭記》一文花了相當多的篇幅敘述隨行的妓女遇雨時的窘相,對作者而言似乎是旅游中的另一大樂事(明)譚元春撰,《譚友夏合集》,收于《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別集類》(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據上海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張澤刻本影印,1997),冊191,卷11, 《再游烏龍潭記》,頁16a—17a。。又如嘉興人姚壯若,在南京的秦淮河畔,用十二只樓船招集四方應試的名士百余人,每船邀名妓四人,梨園一部,燈火笙歌,稱為一時之盛事(清)余懷著,《板橋雜記》(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卷下,《軼事》,頁23。。由此可見,攜妓的這種行為在當時士大夫的社交圈中,成了一種風流韻事如何良俊在《四友齋叢說》中就記載文征明的一則趣事:“錢同愛少年時,一日請衡山〔筆者按:文征明的號〕泛石湖,雇游山船以行,喚一妓女匿之梢中。船既開,呼此妓出見,衡山倉惶求去,同愛命舟人速行,衡山窘迫無計。”見(明)何良俊撰,《四友齋叢說》(北京:中華書局,1959),卷18, 《雜紀》,頁158。此故事又見于(清)唐仲冕編,《六如居士外集》,收于《叢書集成續編·史地類》(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據《昭代叢書》排印,1989),冊262,頁6b—7a,但是主角則是換成唐寅戲弄文征明。

清初江南城市里青樓雖曾一時蕭條衰微,但隨后就漸漸復蘇,乾嘉時期的妓院甚至較明代更趨興盛清初蘇州仍有記載指出當時的娼妓,“高其聲價,陪酒一坐,輒勞數金,外加以幣”之說。參見(清)陸文衡撰,《嗇庵隨筆》(臺北:廣文書局,1969),卷4, 《風俗》,頁13b。。而士大夫攜妓旅游的習慣,即使到了清代亦是如此。如《秦淮畫舫錄》中所提到的名妓楊枝的故事,據作者捧花生的回憶,當時有某位翰林官深為激賞,還邀作者雇畫舫,“挾姬為水嬉”(清)捧花生撰,《秦淮畫舫錄》,收于(清)王韜編撰,《艷史叢鈔》,卷下,《楊枝》,頁9a。。不只是士大夫,只要是富裕市民,都樂于憑借自己豐厚的財產,備上畫舫簫鼓、美酒佳肴,在名姝歌妓的侍奉下,游山玩水,盡情縱樂。清代蘇州地方志常描寫江南蘇州好游之風,因為當地不但有山水園亭的“游地”,還有美酒佳肴與舒適畫船等“游具”,更有歌妓為“游伴”,只要是“富室朱門”都是過著如此醉生夢死的生活康熙《蘇州府志》(清康熙二十二年序刊本),卷21, 《風俗》,頁14a;(清)袁景瀾,《吳郡歲華紀麗》,卷3, 《三月·游山玩景》,頁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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