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這張臉何用？還不如毀了的好！一了百了！”

“蘇小小，你干什么！住手！”尹小蔥極力制止她傷害自己，道，“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那是誰的錯？為什么最后受苦的還是我？”蘇小小視線迷離，淚水決堤，“為什么老天爺這么狠心，連最后一個肯愛我的人，也要奪走！”

“李忠還沒死，還有機會。趙承郞還沒放棄——”

“不是我師兄，是諸葛明——”蘇小小絕望地閉上眼，道，“他看見了，他不會要我了——”

“你在說什么不會要你了？他在哪里？”

“皇帝將我帶去了萬歲山，讓我穿道袍，打扮成仙娥的模樣，在煙霧中獻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進去的，他也穿上了道袍，在我身邊晃來晃去。我記不得，記不得自己因何發笑，惹惱了皇帝。皇帝說，仙娥沒有七情六欲，不應該笑。他被發現了，被抓了，我不該替他求情。我應該再冷靜一點——我不應該表現出關心他的樣子——我不應該激怒皇帝——”

說了那么多不應該，可見她心中有多后悔。

“他——他還好嗎？”

“無欲無根——無欲無根——皇帝用了這樣的詞——哈哈哈——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你的意思是，他被——”閹了！

尹小蔥只覺得渾身冰涼，皇帝也太殘忍了吧。

不過，蘇小小一直喃喃念叨，【他看見了】，到底看見了什么？

“他看見了什么？”尹小蔥問。

蘇小小的眼淚再次決堤，盡管她閉著眼。

“皇帝寵幸我的時候，他就站在床邊，脖子上架著刀——只要他敢閉眼，我與他皆人頭落地——”

“這個殺千刀的！”尹小蔥咒罵道，“這種事他也干得出來！簡直豬狗不如！你說他不要你，是因為他說了讓你傷心的話嗎？”

“沒有——”

“還是他的表情出賣了他？”

“我沒敢看他——”

“那你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

“這不是想當然的嗎？換了是我，我肯定——”

“蘇小小，你清醒一點！你所在意的，不過皮囊而已。諸葛明雖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這些事上，他比誰都看得開。”尹小蔥含淚安慰她，道，“我多嘴問過他，為什么會愛上你。他回答我說，是因為那晚你始終沒有棄他而去。盡管只有你一個人，你仍然堅持到了最后——”

蘇小小有些動搖，心中卻還是不敢過分樂觀。

“就算他不在意這些，我怎能不在意？我不可能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我——”

“我都說了。肉身只是皮囊而已，它不能決定你成為什么樣的人，過什么樣的生活。”

“你——你說什么。我不太明白——”

“冷死了！嘶——”尹小蔥倒吸涼氣，道，“先進屋，我再慢慢跟你說。這是天大的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嗯？”

眼淚因為尹小蔥轉了話題，而停止溢出。

兩人進了內閣，尹小蔥到處看了一通，才壓低聲音說：

“其實，我不是蘇弄人。”

“什么？我并未聽說蘇姑娘有雙生姐姐或者妹妹——”

“你先聽我說完。”尹小蔥打斷道，“我叫尹小蔥，陰差陽錯成了厲鬼，在躲避鬼差的路上，不小心撞上了投湖自盡的蘇弄人——你別笑，我說的是真的！”

“你不需要用謊話來騙我。”

“不是謊話！”尹小蔥說，“我真的是厲鬼！前幾天我在河邊，跟水鬼對話，還差點被你發現了，你忘了？”

“嗯？真的假的？”

當時蘇小小只是覺得可疑，并未想到這茬。

“你知道我跟諸葛明是怎么認識的嗎？是因為他被我大娘請去家里驅鬼。蘇家都說我性情大變，是鬼附身。我是真厲鬼，諸葛明是假道士——我倆還一起合計瓜分驅鬼費——”

“所以——你真的不是蘇弄人？那真的蘇弄人——”

“還活著！躲在里邊不肯出來，說是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前幾天還鬧脾氣，跟我翻臉。”

“趙大人知道這事嗎？”

“他不知道，我沒打算告訴他。”尹小蔥說，“不知道如何開口。”

“嫁給趙大人的是你還是——”

“一直都是我。”尹小蔥說，“不過，我做了什么她都知道。說實話，我還挺害怕，萬一哪天她起了歹心，把我趕出去——我就再也見不到趙承郞了——鬼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是分離的，我能看見他，他看不見我——”

“我——你讓我先理一理，你是厲鬼，你不是——”

“別理了！信我準沒錯。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是想告訴你，肉身之外，還有靈魂，不到最后一刻，千萬不要放棄。你要好好活著，只有活著，才有機會體驗這世間的好——就拿我來說吧，我要是不貪戀人間，我就不會遇到趙承郞——”

眼淚已干，蘇小小道：

“趙大人是個好官，也是個好丈夫——”

“那當然了，不是我自夸，趙承郞——咳咳咳——別跑偏了，我說了這么多，你到底信不信我？”

“雖然有些離奇，駭人聽聞，但夫人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

“我本來就沒在撒謊——信我就行，千萬不要想不開，我既然來了，我們一起解決，不要怕——”

“謝——謝你——”

“誒？現在不要謝我，我還什么都沒干呢！”尹小蔥說，“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我怎么樣無所謂，問題是諸葛明，還有我師兄——”

“放心好了，趙承郞又不是傻子，外邊的事他會處理好的。再說了，我是厲鬼，有鬼罩著你，你還怕什么？”

“話雖如此，可——”

“別可了。這事就這么定了，我來想辦法，你不許多想，聽明白了嗎？”

“我——我盡量——”

“還盡量嘞！是一定，是必須！我就不再三重申了！你記在心里就好。對了，河邊那水鬼起初自稱蘇姖姖，但和你長得一點也不像。對你姐姐，你可有打聽到什么？”

“她——她在萬歲山自盡了。”蘇小小垂下眼瞼，說，“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能把她逼到自盡的地步，只怕不簡單吶——”

“靜妃那邊——”

“她好像很憎恨蘇姖姖，也曾想殺我——你說的那個女鬼，可否讓她來見見我？”

“水鬼不離水，我讓她托夢給你。你記住，害怕就深呼吸，千萬別被她嚇醒了。醒了之后，就很難入夢了——”

“行。我知道了。”

“晚一點，我再找機會來看你。我先走了——”

尹小蔥轉身跑出楚腰閣，一路奔回鳳鳴閣，鉆被窩里，便開始數羊入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實在沒辦法，只好向蘇弄人求助。

“蘇弄人，你出來！蘇弄人！我知道你在！你出來！”

“剛剛還在誹謗我這會兒又想起我了。”

“我睡不著。你送我一程，我去找水鬼。”

“你什么時候才能幫我報仇——”

“都這時候了，你還惦記這些。咱們能不能熬過這道坎，還得看老天賞不賞臉。趕緊的，別磨蹭，直覺告訴我，那個水鬼，一定能幫我們度過此劫！”

“若不是你愛出風頭——”

“別嘮叨了，你到底幫還是不幫？”

話音落，尹小蔥便飄了起來，說明她已經離開了蘇弄人的身體。尹小蔥飄過宮墻，一路飄到河邊。

“你來了。”水鬼說。

“你的臉色好像變好了。”尹小蔥說，“怎么回事？”

“我找回了我的記憶。我恩怨已了，我要去投胎了。”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害了你？”

“蘇姖姖——”水鬼說。

“哈？”

太奇怪了，蘇姖姖為什么要殺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