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朗臺思量良久,終于對著沈玉成深深鞠躬,道:“謝謝您,沈先生。”
沈玉成連忙將他扶起來,“三王子客氣。”
“可是現在我不能這么做,這件事由我提起沒錯,但是最終決定必須要是父汗。只有父汗點頭,我才能處置王子。而且,我認為不能在繼位之后流放大哥二哥,那樣的話,恐怕我們要失掉很多人心。”
“三王子想的周到。”沈玉成一邊點頭稱著是,一邊卻道:“但是這些事,就不歸我管了。這些事情,還是你們去討論吧。大汗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我也得去跟他匯報匯報,讓他安心。”
“你們說完了。”陡然間清脆的聲音插進來,“沈先生慢走。”
看著沈先生進了王帳,初越笑盈盈地看著三哥,說:“三哥,拜托你一件事,讓我見見左湫。”
喀朗臺把肩膀聳起來,抱住雙臂,問:“你要見她直接去牢里不就行了,跟我說干什么?”
“我知道你把她藏起來了。”
喀朗臺靜靜看著她。
“來父汗這里之前我就想去見她,但是她已經不在牢房里面了,獄卒們也不跟我說。”
“那你怎么就說是我把她藏起來了?小妹,你這不是污蔑我嗎?”
“一個牢犯跟我說,有人把左湫提走了,我想不出來除了你還會有誰。沒有,沒有人會這樣做,也沒有人敢隨隨便便動你擱在牢里的人。”
“哪個牢犯告訴你的?”
“我就跟她說幾句話,就是女孩子之間的話,我不會多說什么的。”
“你先跟我說是哪個牢犯跟你說的。”
“就是關在左湫旁邊的那個,離得遠的肯定也不知道啊。”初越看看喀朗臺的臉色,卻還是說了:“哥,你知道我沒什么朋友,我就想跟她說說話。我不會亂說什么的。”
喀朗臺沒說什么,只是點點頭,道:“看來今天晚上這事兒是少不了了啊!走吧,我帶你去。”
沿著東向大道一直往西走,走到三岔路口向南折,三射之地過后,拐上一條羊腸小道,撥開一叢干草,初越看到稀疏的月光下一個小小的帳子。門外站著兩個守衛,手里都拿著一柄彎刀,背上背著弓箭和箭羽袋子。全副武裝。
剛走過干草叢,聞聲而來又兩個兵衛,初越略顯震驚,“三哥,不至于吧。雖然左湫的弓箭是三姐姐教的,你也不至于防備到如此地步吧!”
三王子伸手示意不是外人,讓那兩個人退去之后不屑笑道:“就算她跟著海吉再學十年八年,她也用不著我布這么大的陣仗——這些可不是為她準備的。”
難道有人會來劫獄?
初越這樣想,卻沒有問,她知道自己是來干什么的,她不想多管閑事。
喀朗臺看看天色,說:“反正你也認識路了,待會兒你自己回去吧。我還有事,就不在這里陪著你了。”
初越調笑道:“三哥,你不怕我帶著她離開這里啊?”
走出兩步的喀朗臺回頭沖她笑:“就你這小身板,確定能帶著她走出這里?”
“那可不一定!三哥你莫要小瞧我!”
寵溺地笑笑,喀朗臺道:“沒事,你想帶她出去也沒事。”
這下輪到初越摸不著頭腦了,“為什么?”
“我不又是不能把她抓回來,還怕她跑?”
喀朗臺看著楞楞的小妹,很寵溺地搖了搖頭,回過身大步離去了。門口守著的兵衛把門打開,提醒站著的初越公主,可以進去了。
她剛剛說不會亂說什么話,可其實她這次來找左湫,就是跟她說關于賀潛的事兒的。她覺得,雖然三哥不認為左湫是個好人,并且一直以為她是敵國的奸細。這次喀朗臺借口左湫罪大將她關押,可是在她看來,左湫似乎真的沒犯什么錯。而且,她沒有什么朋友,白珠和禾魯尼雖然可以說說話,但是她們都不是她傾訴心里話的對象。就像三姐姐海吉總是找左湫說秘密一樣,初越也想找她說些她不愿意同別人講的小秘密。
跟著兵衛進入牢房里時,左湫正在對著墻上的一扇窗子靜靜發呆。她聽見開鎖的聲音了,她也聽見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她不知道來的是誰,也不想知道。轉身太累,她懶得動。
“左湫。”
揮揮手示意兵衛出去,初越想打開門進去同她說話。
可是左湫卻阻攔她:“別進來,有什么話在外面說就好了。”
初越不解,以為是她在提防誰,“左湫?是我,初越。”
“我知道。”
知道?
初越一下子懵了,“你知……為什么不讓我進去?”
嘆了口氣,左湫只能轉過身來,面對著她,說:“沒什么,就覺得這樣隔著牢門說話挺好的,也讓我知道無論何時我都是個階下囚,挺好的。你別進來了,你一進來,我就模糊這個界限。”
“你怎么了?”初越疑惑不解,“是有誰欺負你了嗎?你怎么這么悲觀消極啊?”
但是還是只輕輕把牢門推開,并沒有走進去。
“初越,我好久沒跟人說話了。”
初越愣愣,“怎么,一直沒人關心你嗎?”
“不,有人。有人給我送飯,送水,我想看什么書他們都給我拿過來,我想吃什么他們也都給我送過來。可是他們不跟我說話,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獸。”左湫說著說著就笑了,“我又不能吃了他們,真逗。”
“這些天你都是怎么過得啊?”
初越忽然覺得左湫她好可憐。
“我嗎?吃吃,喝喝,睡睡。”慢慢的,左湫的話就多了起來,“起初我會看書,一看就是一整天。可是我又不是搞科研的人,哪能一整天毫不停歇地看書。可是又沒人跟我說話,我只能睡覺。每天,每天。”
“每天都睡很多嗎?”
“剛剛,你來之前,我剛睡醒吃了個飯。今晚月色很不錯。還好還有這個小窗子能讓我看到外面的一角天空。”
“羅穆大夫說,睡多了會頭疼的。”
“我知道。”
真的知道嗎?初越心想著,卻不說話。
左湫苦笑幾下,側過身子,又望了會兒窗子外深沉的夜色,“到現在我頭還疼。”
“那你別睡了吧。”脫口而出,初越說:“反正你今天也睡了很久很久了,干脆晚上別睡了,看看書望望星空都挺好的。要不然你一直頭疼也不是個事兒啊!”
然而左湫卻說:“我現在喜歡睡覺。”
“啊?”
“因為睡覺能做夢。夢里,有我想見的人,有我想做的事,有我想要的一切,誘我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話是多了,可是語氣卻越發的悲哀,“我寧愿以這短暫的頭疼為代價,換夢中永久的自由。”
初越有些心疼,她很想拉著她的手說別睡了,我帶你出去,我給你你想要的自由。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那么做,而且即使她做了,左湫還是會被抓回來。那樣的話,恐怕她是再也不會被允許來見她了。想及此,初越嘆了口氣,道:“算了,這樣吧,以后我常來看你,咱倆說話,你就不寂寞了。”
左湫仰起頭,看著這個帳子的頂,嗤笑道:“以后?常來?”
“怎么了嗎?”
“你知道為什么我放棄現實躲進夢里嗎?”她看向初越,突然溫柔一笑,“因為我早就知道你三哥不會讓我活著離開牢房的。”
“怎么可能?”初越難以置信,還以為左湫是在說笑,“我三哥怎么可能會……”
不,她三哥,真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