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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李石曾譯《夜未央》和許嘯天的“波蘭情劇”

據現已掌握的材料可知,東歐文學作品最早在中國的翻譯,當開始于20世紀初葉,也是以波蘭開始的。1906年,近代翻譯家吳梼(字丹初,號亶中,生卒年不詳,浙江錢塘——今杭州人)從日文版(田山花袋譯,1902年版)轉譯了波蘭作家顯克維奇的小說《燈臺卒》(今譯《燈塔看守人》,原署“星科伊梯撰、[日]田山花袋譯、錢塘吳梼重演”),發表在當年的《繡像小說》第68-69期上。盡管吳梼的翻譯選擇同樣也與近代中國民族危亡的處境及其民族意識覺醒的時代思潮有關,但如果從當時的社會影響而言,這個波蘭小說的中譯本在普通民眾中的影響力,倒不如相關的改編或者翻譯戲劇。前者是指汪笑儂的《瓜種蘭因》,后者就是波蘭劇作家廖亢夫(Leopold Kampf,1881—?)的話劇《夜未央》(“Am Vorabend”)的翻譯。它不僅是最早的外國戲劇中譯,也是中外文學關系史上有明確目的的外國文學中譯的開端。

李石曾(1881—1973),名煜瀛,李鴻藻之子,1902年冬以駐法公使隨員身份赴法國,先后在法國巴斯德研究院和巴黎大學學習生物,但熱心于“普及學術改革社會的宣傳”,并與張靜江、吳稚暉等人創辦中華印字局,組織成立“世界社”,宣揚無政府主義,出版各種中文期刊,在上海設立發行所面向各省發售,先后編輯出版《世界》畫報、《新世紀》雜志和大型畫傳《近世界六十名人》等,而由于他們與巴黎演劇界的關系,翻譯出版戲劇作品也是他們活動的重要內容。

1908年李石曾從法文翻譯了廖亢夫的三幕話劇《夜未央》(同時譯出的另一部戲劇為莫里哀的《鳴不平》)。《夜未央》譯自法文,原名為Le Grand Soir。該劇從1907年12月23日開始在巴黎美術劇院演出,在巴黎引起轟動。法文版劇本由Robert d’Humiere自德文(廖亢夫以德文寫此劇)翻譯,刊登在1908年2月8日出版的L’Illustration Théatrale(《戲劇畫報》第81號)上。該劇以1905年的俄國某大城市為背景,表現俄國虛無黨的著名女英雄蘇菲亞暗殺沙皇的故事。主人公樺西里在秘密印刷所工作期間,與聯絡員安娥相愛,被情感與義務的矛盾、現實壓迫與行動乏力的焦慮所困,于是決定尋找別一種使命。面對印刷所被破壞和鎮壓升級,革命者籌劃刺殺巡撫,樺西里承擔了刺殺任務,最終在安娥的配合下,犧牲個人完成使命。

在翻譯過程中,李石曾通過出演《夜未央》的法國演員德·珊諾(De Sanoit),得以結識了原作者廖亢夫,并請求廖亢夫為中譯本作序。廖亢夫是波蘭進步戲劇家,從他1908年夏為李石曾的中譯本所寫序言看,他很可能也是無政府主義的信仰者:

吾甚喜吾之《夜未央》新劇,已譯為支那文,俾支那同胞,亦足以窺吾之微旨。夫現今時世之黑暗,沉沉更漏,夜正未央,豈獨俄羅斯為然?吾輩所肩之義,正皆在未易對付之時代。然總而言之,地球上必無無代價之自由。欲得之者,惟納重價而已。自由之代價,言之可慘,不過為無量之腥血也。此之腥血,又為最賢者之腥血。我支那同胞,亦曾留連慷慨,雪涕念之否乎?吾屬此草,雖僅為極短時代一歷史,然俄羅斯同胞數十年之勇斗精神皆在文字外矣。支那同志,其哀之乎?抑更有狐兔之悲耶?[37]

李石曾當時信奉無政府主義,他之所以翻譯這個具有濃重政治色彩的劇本,也與辛亥革命前夕革命黨的暗殺風潮有關。李石曾與廖抗夫一樣,都覺得戲劇可以激發民眾反抗黑暗專制的熱情和戰斗精神。

該譯本最早于1908年由法國萬國美術研究社刊(一說巴黎中國印字局)出版,在國內通過設在上海的世界社發行,廣州革新書局于同年10月出版單行本。譯本的問世,不僅為演劇界打開一個新的窗口,推動了中國新劇的變革,而且在整個文學界和廣大讀者中,都產生了持續性的影響。

譯本出版當時,上海的青年許嘯天(1886—1948,嘯天生)就在章太炎的推薦下讀到此劇,讀后十分興奮,隨后也促使他開始戲劇創作和演劇的改良。許嘯天是我國現代話劇運動的開創者和促進者之一。他在40年后回憶當時的情景:

那時,我只有十九歲,一方面在章太炎(炳麟)、鄒蔚丹(容)所辦的《蘇報》上投稿,一方面由章介紹給我幾本翻譯的劇本讀。第一本,是《黑暗時代之一線光明》,第二本,是《夜未央》,第三本,是《鳴不平》。除《鳴不平》是諷刺劇外,其他兩本,都是描寫帝俄時代虛無黨地下工作時的艱苦情形。那時,我正加入光復會,更覺深切味……待到我參加秋瑾先烈革命工作失敗潛逃來上海以后,第一個見到于佑任;于氏正辦《民呼報》,向我要稿件,我便大膽的開始寫第一部劇本《多情的皇帝》……用意是在發揚民主精神。[38]

文中所說的《多情的皇帝》即《多情之英雄》。此劇是否在《民呼報》刊出待查,但可以看到,他寫作此劇的動機來自于《夜未央》等譯劇。從1911年第2卷第1期起,《小說月報》連續發表許嘯天編譯的八幕劇《多情之英雄》,并標注為“波蘭情劇”,也被戲劇史稱為“改良新劇”。它是根據波蘭歷史故事編譯,描寫女主人公兒依薩為哥修士孤殉情,兒依薩因與陸軍上將哥修士孤戀愛受阻,絕望之際,舉槍自殺。雖說表現因愛與嫉妒的悲劇,但作者將愛情與亡國之背景聯系起來,體現了民族悲劇與個人愛情悲劇的緊密關聯。許嘯天在劇本附言中,借波蘭喻中國的現實境遇道:“此波蘭故事也。國之將亡,必有其所以亡之原因。國民不愛國而逞私欲為之,大前提也。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山河暗淡,狐鼠縱橫。吾觀是劇而有不能已于懷者。”他的另一個劇本《殘疾結婚》[39]同樣是一出革命與戀愛悲劇,也同樣講述了波蘭歷史故事,波蘭少將笛克生與愛人格蘭茜力抗俄軍壓迫失敗,兩人帶著傷殘結婚后又雙雙自盡。

這種直接取材于波蘭故事的編劇方式,也是早期中外文學關系中的一個特有現象,雖說上述許嘯天的兩個劇本情節不是直接取自于《夜未央》,卻是在后者的啟發與激勵下展開的。這種從外國歷史或直接從外國文本中取材改編的做法,在當時和之后的中國文學史上,也不限于許嘯天一人。例如,1915年4月在成都出版的《娛閑錄》半月刊第十八冊中,還出現了根據李石曾《夜未央》譯本改寫的“虛無黨小說”《鐵血》,署名“覺奴”。

李譯《夜未央》在當時的影響以及在中外文學關系史上的意義,也可以從另外兩個史料,即中國新文學史上的重要人物胡適和鄭振鐸的評價得以印證。

青年時期的胡適,也記錄了對《夜未央》譯本的閱讀感受:“1911年讀西劇《夜未央》一過。是書敘俄國虛無黨逸事,中有黨人愛一同志女子,其后此人將以炸彈斃一酷吏,臨行時與所歡別,二人相視而笑。其人忽變色曰‘吾今生又多此一笑’,此等語大似吾國明代理學家臨難時語,非有大學問不能道也。”[40]

又十年之后,鄭振鐸對李石曾當時翻譯的《夜未央》和《鳴不平》兩個劇本回憶道:“那個時候正是中國革命潮鬧得最厲害的時候,所以他們鼓吹革命的人,把這兩篇東西介紹來,不惟是戲劇翻譯的元祖,恐怕也是有目的的文學作品介紹的第一次呢。”[41]

這種影響,也體現在譯本的出版印行的數量上:到1928年5月,《夜未央》的李石曾譯本已經是第4版;至1933年為止,先后至少有三個版本行世,重印不少于八次。而青年巴金不僅熱切地共鳴于李譯,在看到法文原本后,不滿于李石曾的處理方式,忍不住又將此劇重譯一遍,譯名改為《前夜》,由上海啟智書店1930年出版,其在讀者中的影響也更大,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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