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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見魯迅致郁達夫佚簡考

魯迅和郁達夫深厚的文字交,凡治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當不會感到陌生。單以兩人的通信為例,魯迅日記中有明確記載的魯迅致郁達夫函,據(jù)筆者統(tǒng)計,就有二十七通之多。但《魯迅全集》所收入的魯迅致郁達夫函,1981年版為四通,132005年版增加了一通,14總共只有五通而已。從魯迅1928年6月26日致郁達夫第一通函至今,八十五年過去了,滄海桑田,還有可能發(fā)現(xiàn)新的魯迅致郁達夫書簡嗎?

2013年10月,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了黃世中先生編著的《王映霞:關于郁達夫的心聲——王映霞致黃世中書簡(165封)箋注》。打開此書,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三通魯迅致郁達夫函手跡照片(一通僅存最后一頁),不禁又驚又喜。經(jīng)核對,這三通書簡2005年版《魯迅全集》均未收入,是最新披露的魯迅致郁達夫的佚簡。

這三通魯迅佚簡的來歷,編者在是書附錄三《新發(fā)現(xiàn)的魯迅致郁達夫書簡(三封)》的最后有一句說明:“美國伊利諾州吳懷家收藏并提供。”15再從書中附錄四《新發(fā)現(xiàn)的郁達夫、王映霞書簡》的“黃按”:“這些信件是郁達夫1938年離開福州南下新加坡前,交給陳儀的秘書蔣受謙,16蔣轉交給吳懷家先生的父親收藏。吳父去世以后,這些書信就由吳懷家先生收藏保存了”,17應可推斷這三通魯迅佚簡也是循此同一路徑,即郁達夫——蔣授謙——吳懷家父親——吳懷家傳承的,當可視作流傳有緒。由于經(jīng)過魯迅研究界長期不懈的努力,魯迅佚文佚簡的發(fā)掘工作已幾近于窮盡,這三通魯迅致郁達夫佚簡的公布,是2005年版《魯迅全集》出版以來,魯迅佚文佚簡發(fā)掘工作的一個突破,也無疑是魯迅研究和郁達夫研究在史料層面的重要收獲。

但是,根據(jù)手跡可知,這三通魯迅佚簡均未署寫作年份。編者在是書附錄三《新發(fā)現(xiàn)的魯迅致郁達夫書簡(三封)》中考定,這三通魯迅佚簡分別寫于1928年9月8日、10月2日和10月11日,而依據(jù)的理由僅短短幾句話:“黃按:1928年6月20日,魯迅與郁達夫合編的《奔流》月刊創(chuàng)刊,第二年12月即停刊。據(jù)魯迅‘五期希即集稿’云云,新發(fā)現(xiàn)致郁達夫三函,當為1928年所作。”18史實果真如此么?

查魯迅日記,1928年9月和10月整整兩個月中,只有9月12日有這樣一句:“寄小峰信,附寄達夫函。”除此之外,均無致函郁達夫的記載。而這唯一的一次寄函達夫,與第一通佚簡落款“九月八日夜”也相差了四天,不可能是魯迅筆誤,或魯迅寫了四天之后才托北新書局老板李小峰轉交。雖然魯迅已寫信而日記未記之個案并非沒有,如已收入《魯迅全集》的1936年10月2日致鄭振鐸函,日記就只有間接記載。但是接連三通佚簡,日記中竟然全無記載,未免過于巧合,令人無法置信。也因此,是書編者斷定這三通佚簡均寫于1928年,實在是過于輕率了。

從魯迅日記可知,魯迅1927年10月定居上海以后,他與郁達夫的交往日趨密切。達夫頻頻造訪魯迅,贈書借書,宴聚暢敘,特別是兩人1928年6月合作創(chuàng)辦《奔流》文藝月刊之后,討論、交接稿件等更是經(jīng)常,同年8月一個月里,兩人見面就達七次之多。但1928年一年里,魯迅致郁達夫函總共只有6月26日、9月12日、12月12日三通,而且,其中12月12日致達夫函已經(jīng)收入《魯迅全集》。而次年即1929年一年里,魯迅致達夫函增至十四通,這也是兩人交往史上魯迅致函郁達夫最多的一年,占已知魯迅致達夫函總數(shù)一半以上。因此,查考這三通佚簡的寫作年份和月份,顯然1929年的可能性最大,下面就略作考證。

第一通佚簡全文是:

達夫先生:

昨得小峰來信,其中有云:“《奔流》的稿費,擬于十六號奉上,五期希即集稿為盼。”

這也許是有些可靠的,所以現(xiàn)擬“集稿”。第五本是“翻譯的增大號”,不知道先生可能給與一篇譯文,不拘種類及字數(shù),期限至遲可以到九月底。

密斯王并此致候。

迅上 九月八夜

魯迅1929年9月8日日記并無致函郁達夫的記載。但9月9日有“上午……寄達夫信”,應理解為“九月八夜”寫,9日上午付郵。信中首句“昨得小峰來信”,魯迅9月7日日記中果真有“得小峰信并書報等”句,完全吻合。此信告訴達夫,因出版《奔流》的北新書局老板李小峰答應支付稿費,《奔流》“五期”將續(xù)編“集稿”,這“第五本是‘翻譯的增大號’”,請達夫提供“一篇譯文”。《奔流》共出二卷,1928年10月第一卷第五期并非翻譯專號,1929年12月第二卷第五期也即終刊號才是“譯文專號”,郁達夫也超額交稿,發(fā)表了德國Felix Poppenberg的論文《阿河的藝術》和芬蘭Juhanni Aho的小說《一個敗殘的廢人》兩篇譯文。魯迅1929年11月20日所作的該期《編輯后記》中,開頭就說:“現(xiàn)在總算得了一筆款,所以就盡其所有,來出一本譯文的增刊”,19也正可與此信所述互相發(fā)明。因此,這通佚簡的寫作時間應為1929年9月8日。

第二通佚簡全文是:

達夫先生:

十一信當天收到。Tieck似乎中國也沒有介紹過。倘你可以允許我分兩期登完,那么,有二萬字也不要緊的。

昨天小峰又有信來,囑集稿,但那“擬于十六”,改為“十五以后”了。雖然從本月十六起到地球末日,都可以算作“十五以后”,然而,也許不至于怎樣遼遠罷。

迅上 十一下午

這通佚簡與上一通在寫作時間和內容上都是銜接的。寫作時間應為1929年9月11日。信中說:“昨天小峰又有信來,囑‘集稿’”,9月10日魯迅日記明確記載:“晚得小峰信并《奔流》第四期”,可見《奔流》第二卷第四期已經(jīng)出版,李小峰再次懇請魯迅編選第二卷第五期即后來的“譯文專號”稿,魯迅在此信中也再次通知達夫。9月11日魯迅日記明確記載:“下午得達夫信,即復”,此信第一句又謂“十一信當天收到”,兩相對照,更是考定此信寫于1929年9月11日的確證。大概郁達夫接到魯迅9月8日信后,擬翻譯德國作家路德維希·蒂克(Ludwig Tieck,1773—1853)的作品,供《奔流》第二卷第五期“譯文專號”之用,回信征詢魯迅意見,魯迅才如此答復達夫,但此事后未能實現(xiàn)。

第三通佚簡存文是:

商量。出一類似《奔流》之雜志,而稍稍駁雜一點,似于讀者不無小補。因為《奔流》即使能出,亦必斷斷續(xù)續(xù),毫無生氣,至多不過出完第二卷也。

北新版稅,第一期已履行;第二期是期票,須在十天之后,但當并非空票,所以歸根結蒂,至延期十天而已。

迅啟上 十月二夜

這是一通殘簡,僅存最后一頁。魯迅1929年10月2日日記云:“晚得達夫信”,1929年9月29日,郁達夫自上海坐船到安慶安徽大學任教,據(jù)已公開的郁達夫這一時期日記片段,魯迅收到的這封信,是郁達夫9月30日在安慶付郵的。2010月3日魯迅日記又云:“晨復達夫信”,應即此信。此信雖落款“十月二夜”,因魯迅經(jīng)常當天深夜工作到次日凌晨,“十月二夜”也可理解為10月3日“晨”。信中關于“北新版權”的一段話更強有力地證實了此信寫于1929年10月2日。是年8月,魯迅與北新書局因著作版稅事發(fā)生嚴重糾紛,聘請律師提起法律訴訟,李小峰為此急電時在杭州的郁達夫趕到上海調解。8月25日,在郁達夫等人見證下,魯迅與北新達成和解協(xié)議,魯迅撤訴,北新則當年先分四期償還拖欠魯迅的版稅,當日魯迅日記有所記載。所以,魯迅在此信中向調解人郁達夫報告北新償還欠款的進度。魯迅1929年9月21日日記云:“午楊律師來,交還訴訟費一百五十,并交北新書局版稅二千二百元”,即為信中所說的“已履行”的“第一期”支付欠款;是年10月14日日記又云:“午楊律師來,交北新書局第二期板稅泉二千二百”,也正是信中所述將“延期十天”才支付的“第二期”欠款。至于起首殘句魯迅說“商量。出一類似《奔流》之雜志”,也許郁達夫當時又起意另起爐灶,創(chuàng)辦新的文學雜志也未可知,但不會是《王映霞:關于郁達夫的心聲》編者所認為的指達夫與夏萊蒂合編的《大眾文藝》,因為《大眾文藝》早在1928年9月就已經(jīng)創(chuàng)刊,魯迅也已為創(chuàng)刊號賜稿,21似不必再“商量”也。

綜上所述,這三通新見魯迅致郁達夫佚簡的寫作時間應可確定為1929年9月8日、9月11日和10月2日,而決不可能是《王映霞:關于郁達夫的心聲》編者所說的1928年9月8日、10月2日和11日。糾正編者這一錯誤的判斷,考定魯迅這三通佚簡的確切寫作年份,將有助于正確理解這三通佚簡的內容和魯迅與郁達夫的交誼,也有助于正確理解1920年代末上海文壇的文事人事。事實上魯迅這三通佚簡都不同程度地涉及另一位人物,即魯迅的學生、出版魯迅和郁達夫多種著作及所編刊物的北新書局老板李小峰。但考察魯迅、郁達夫和李小峰的關系,是另一篇研究文字的題目了。

(原載2014年1月26日上海《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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