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能過剩的數據是從哪里來的
眾所周知,產出和產能是兩碼事。
產出數據或者來自市場交易和稅收,或者來自抽樣調查。一般來說,產出數據涉及稅收和上下游的投入產出關系,比較準確,容易進行復核、驗證。
產能數字是怎么出來的?
統計產能有兩種思路:一種是自上而下的宏觀計量方法,例如峰值法、產出缺口法、企業投資決策模型優化法、資本存量法等;另一種是自下而上的調查統計方法,選擇若干企業作為樣本,定期調查其產能。無論采取哪種方法,前提是原始數據必須可信。
統計部門要求各家企業自報產能,可是,企業報的產能數字是否靠譜?不一定。
第一,對于許多企業來說,統計產能的規則并不清晰。舉個例子,一個飯店的產能是多少?能不能拿有多少飯桌、多少椅子,再乘上循環次數來計算“產能”?倘若如此,恐怕沒有一家飯店的產能不過剩。飯店老板寧肯多擺幾張飯桌也不愿意讓客人轉身就走。除了每天晚飯前后,飯店的椅子能坐滿嗎?
第二,能否完全利用企業的設備取決于許多技術因素。在企業內部很可能存在人員、技術、能源、原材料等短板,限制了全部設備的開動。企業統計自身產能的時候往往假定所有設備都能正常開動,其結果必然是夸大了企業產能。
第三,有些人把企業最高的生產紀錄當作產能。其實,這很不靠譜。
有些歷史紀錄是不合理的。如果違背經濟規律,在短期內也許可以創造一個高紀錄,但很難持續下去。改革開放之前,只要一有什么“最高指示”或者召開什么代表大會就要搞“獻禮”。為了創造高產紀錄,破壞正常的生產流程,拼人力、拼設備,不顧工人安全,違章作業。在某些礦山,打破正規的采掘平衡,不抓掘進,不管維修,在富礦區亂開亂采,竭澤而漁,殺雞取卵。蠻干胡來,往往能夠創造出一個又一個驚人的紀錄,主管官員也會因此而得到晉升。可是,隨后的生產難以為繼,頻頻發生重大安全事故,不得不倒退、調整,造成嚴重的資源浪費,付出昂貴的“學費”。如果拿這些最高產出紀錄作為標桿,就只能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第四,企業出于自身利益考慮未必講實話。恰如巴曙松(2006)所指出,“在項目申報時,廠商盡量高報產能,為未來的發展預留空間;在實際建設和生產時,則根據實際情況調整產量,增加了自身的靈活性。很多廠商虛報自己的產能,既可能是為了預留發展空間而未必完全用足這些產能,也是防范在可能出現有保有壓的調控中不但不被壓而且能夠獲得兼并其他廠商、整合產業的發展機會。而地方政府希望新建項目的產能越大越好,不但代表著它們的‘政績’,而且意味著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和提高納稅能力。產能也代表了當地的經濟實力,便于增強自身在招商引資方面的吸引力。因此,在這次產能過剩行業調查中獲得的數據存在很大的‘水分’”。
第五,在統計產能的時候,必須將技術落后的高污染、高能耗的產能撇除。隨著科學技術進步,企業必須不斷更新設備,與時俱進。在20世紀80年代,大量鄉鎮企業一哄而上,其中有許多高污染、高能耗的小高爐、小水泥立窯等。在許多老企業中,許多設備早已過時,效率差、能耗高,或者污染嚴重。對于大多數企業來說,必須不斷地淘汰陳舊設備,引進新技術、新設備,節能減排,新陳代謝。如果把這些老設備都計入產能,很可能夸大產能數據,得出產能過剩的結論。在企業上報的產能數字中是否扣除了高能耗、高污染、技術落后、即將被淘汰的產能?由于產能數據和實際產出沒有直接的、確定的聯系,很難復核與查證。
第六,產能數據是取自某一個時間點還是某一段時間的均值?正在興建或者即將投產的設備算不算當期的產能?眾所周知,在產出統計上有明確的規定,可是在產能統計上這個邊界很不清晰。
諸如此類問題使得產能數據存在嚴重的歧義性和不確定性。
如果各個企業上報數據的口徑不同、可信度不同,那么無論采取自上而下還是自下而上的統計方法,匯總之后都沒有多大意義。毋庸諱言,產能數據中充滿著各種問號,可信度不高。
仔細研究一下治理產能過剩的文件,不難發現這些文件所依托的產能數據存在著嚴重的偏差。非常遺憾,有關部門從來不公布產能數據的統計過程,很少召開認真的學術研討會,很少見到有價值的研究成果。對于學術界的質疑,某些官員采取回避、躲閃的態度,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敷衍塞責,能拖就拖。顯然,如果統計出來的產能數據的可信度較差,產能過剩的結論自然疑問重重,難以服人。
學風浮躁,使得治理產能過剩成了一出極不嚴肅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