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雁阿卡
- 騎鵝旅行記
- (瑞典)塞爾瑪·拉格洛芙
- 9707字
- 2019-07-11 17:06:38
傍晚
跟著一道飛行的那只大雄鵝,為能同大雁們一起在南部平原上空盤旋和捉弄家禽,感到非常得意。但是他不論多么快活,下午晚些時候還是有些疲倦了。他盡力深呼吸和加速拍打翅膀,但是仍然落在大雁后面有幾個雁身長的距離。
大雁們排成“人”字形飛行。當飛在末尾的大雁注意到家鵝跟不上隊伍時,便開始向領頭雁呼叫:“從克布訥凱塞峰來的阿卡!從克布訥凱塞峰來的阿卡!”
“你們喊我有什么事?”領頭雁問。
“白鵝落后了!白鵝落后了!”
“告訴他,快飛比慢慢飛省力!”領頭雁回答,并照樣前進。
雄鵝盡力按著她說的快飛。可是他已經體力不支,直向耕地和牧場周圍修剪過的柳樹上墜落。
“阿卡!阿卡!克布訥凱塞峰來的阿卡!”那些飛在末尾并看到雄鵝處境困難的大雁們喊道。
“你們又喊我干什么?”領頭雁問。從她的聲音里可以聽出,她非常生氣。
“白鵝墜到地上去了!白鵝墜到地上去了!”
“告訴他高飛比低飛省力!”領頭雁說。她的速度一點兒也沒有放慢,而是照樣往前飛。
雄鵝還是盡力照做,但在他想向上飛的時候,卻氣喘吁吁的,連肺都快要炸開了。
“阿卡!阿卡!”飛在最后的大雁喊道。
“難道你們不能讓我安靜地飛嗎?”領頭雁更不耐煩地說。
“白鵝快要摔死了!白鵝快要摔死了!”
“告訴他,跟不上隊伍就回家去!”領頭雁說。她沒有一點兒放慢速度的意思,而是繼續前進。
“啊,原來是這樣!”雄鵝想。這下子他明白了,大雁們根本就沒想把他帶到拉普蘭去。他們把他騙出來只是為了戲弄他。
他遺憾的是力不從心,無法向這些流浪漢們顯示一下家鵝也能做出一番事業。然而最使他惱火的是,他遇上了克布訥凱塞峰來的阿卡。雖說他是一只家鵝,但是他也聽說過有只名叫阿卡的一百多歲的領頭雁。她名聲很大,最好的大雁往往都投奔她。但是再沒有比阿卡和她的雁群更鄙視家鵝的了。所以雄鵝很想向他們顯示一下,他并不比他們差。
他一邊跟在他們后面慢慢地飛,一邊思索著是掉轉回頭還是繼續向前。這時坐在他背上的那個小家伙突然說:“親愛的雄鵝茅幀!你應該知道,你過去從來沒有飛過,要跟著大雁一直飛到拉普蘭去是不可能的。難道你不該在你毀掉自己之前飛回家去嗎?”
雄鵝知道,這個窮小子是他認識的孩子中最壞的一個。他一聽說連這個笨蛋也不相信他能進行這樣一次飛行,他就更下定決心要堅持下去。“你要是再多嘴,我們經過第一個泥灰石坑時,我就把你扔下去。”他說。他一氣之下竟差不多和大雁一樣飛了起來。
當然長時間這樣飛他是堅持不住的,而且也不需要,因為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太陽一落,雁群就急忙往下飛。男孩和雄鵝還沒有來得及多想,他們就落在了維木布湖岸上。
“這就是說,我們要在這里過夜了。”男孩想,并從雄鵝的背上跳了下來。
他站在一條狹窄的沙岸上,面前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湖。湖面污濁不平,到處是裂縫和孔洞,使人看了很不愉快,結冰一到春天一般都是這樣。冰很快就要融化,它已經和湖岸分開。浮冰四周出現了一條很寬的黑色而發亮的水帶。然而冰依然存在,并向周圍散發著嚴寒和冬天可怕的氣息。
湖的對岸似乎是一塊光禿禿的開闊地帶,但雁群降落的地方卻是一大片松樹林。看來,那片針葉林似乎有著把冬天滯留在身邊的力量。地面上其他地方已經沒有雪,但是在茂密的樹冠下仍有積雪,而且經過融化、結冰、融化、結冰多次反復,積雪就像冰一樣堅硬。
男孩覺得他來到了一個冰天雪地的荒原上,心情非常不安,真想大叫起來。
他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肚子很餓。可是到哪兒去找吃的呢?現在剛三月份,不論是地上還是樹上都沒有長一點兒可以吃的東西。
是啊,到哪里去找飯吃?誰會為他提供住處?誰會替他整理床鋪?誰會讓他在自己的火爐旁取暖?又有誰來保護他不受野獸傷害呢?
現在太陽已經落山,寒氣從湖上卷了過來。黑暗籠罩著大地,隨夜幕而來的是恐懼和不安,森林中開始傳出刷拉刷拉的響聲。
男孩在空中飛行的那種興奮心情已經消失,在惶惶不安之中他環顧著周圍的旅伴,感到無依無靠。
這時他看到,雄鵝的處境比他還要壞。他一直躺在原來降落的地方,好像馬上就要斷氣一樣。他的脖子無力地癱在地上,閉著眼睛,只發出微弱的喘氣聲。
“親愛的雄鵝茅幀,”男孩說,“想法去喝一口水吧!這里到湖邊還不到兩步遠。”可是雄鵝一動也不動。
過去,男孩對所有動物都很殘酷,對這只雄鵝也不例外。可是現在他覺得,雄鵝成了他的唯一依靠,他很怕失去他。男孩立即開始推他、拉他,想把他弄到水邊去。雄鵝又大又重,男孩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推到水邊。
雄鵝把頭伸進了湖水里。一開始他躺在稀泥里一動也不動。可是不久他就伸出了嘴,抖了抖眼上的水珠,急促地呼吸起來。后來他就得意地在蘆葦和蒲草中間游來游去了。
大雁比他們先到了湖上。他們既不管雄鵝也不管騎鵝的人,而是一下子跑進了水里。他們游了泳,刷洗了羽毛,現在正吸吮著那些半腐爛的眼子菜和睡菜。
白雄鵝碰上了好運氣,看到了一條小鱸魚。他一下子就捉住了它,游到岸邊,把它放在男孩面前。
“這是給你的,感謝你幫助我下到水里。”他說。
整整一天過去了,這是男孩第一次聽到一句親切的話。他在興奮的時刻真想伸出雙臂去擁抱雄鵝,但是沒有好意思那樣做。不過,他得到那件禮物還是很高興的。開始他覺得他不可能吃生魚,但是后來還是想試一試。
他摸了摸是不是身上帶著小刀。刀子確實帶來了,還掛在褲子的掛鉤上。不必說,小刀也變小了,只有火柴桿那么長。好極了,這小刀用來刮魚鱗和收拾魚還是可以的。沒多久他就把魚吃光了。
男孩吃飽以后卻為能吃生東西而不好意思起來。“看來我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真正的狐仙了。”他想。
男孩吃魚的時候,雄鵝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身邊。在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的時候,雄鵝才低聲說:“我們遇上的是一群傲慢的大雁,所有家禽他們都不放在眼里。”
“是這樣,我已經看出來了。”男孩說。
“要是我能跟他們一直飛到拉普蘭去,讓他們知道家鵝也能夠有所作為,對我來說是很光榮的。”
“是——是——”男孩拖長了聲音回答,因為他不相信雄鵝能做到,但又不想反駁他。
“但是,我想,光我自己是不能完成這次旅行的,”雄鵝說,“所以我想問你是否能陪我一起去并助我一臂之力。”
男孩顯然除了急著回家外再也沒想過別的,所以他感到很吃驚,一時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我認為,過去你我兩個是合不來的。”他說。但是雄鵝似乎把過去的事情全忘了。他記得的只是男孩剛才救過他的命。
“我得回到父母身邊去。”男孩說。
“到秋天我一定把你送回去,”雄鵝說,“要是不把你送到家門口,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男孩想,在一段時間內不讓父母看見他也好。他對這一提議不能說沒有興趣。而當他正想說他同意去的時候,他們聽到身后傳來了一陣巨響。原來是大雁們一齊從湖里飛上來,正站在那里抖掉身上的水珠。然后他們就排成長隊,由領頭雁率領,朝他們這邊飛來了。
當白雄鵝現在觀察這些大雁時,他覺得心里很不舒服。他本來想,他們會長得很像家鵝,而他自己會感到和他們有親近的血緣關系。但是他們比他小得多,并且沒有一個是白的,都是灰色的,而且羽毛上還有些褐色波紋。他們的眼睛簡直使他有點害怕。黃黃的眼睛發著亮光,好像后面有一團火在燃燒著。雄鵝生來就養成了習慣,他認為走路時慢慢地搖搖擺擺地走最合適,但大雁不是走,而是半跑半跳。當看到他們的腳時,他最感到不安。他們的腳都很大,腳掌磨得破爛不堪。從這里就可以看出,大雁們對腳下踩什么東西是全然不顧的,而且也不知道碰到東西繞著走。要不是這些,他們肯定是一表人才。但是從他們的腳上可以看出,他們都是生活在荒原上的窮光蛋。
雄鵝正想悄悄對男孩說:“大膽回答,但是不要說出你是誰!”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張口,大雁們就來到了他們面前。
大雁在他們面前停下來,不停地點頭行禮,雄鵝也以同樣的動作回答,只是點頭的次數更多一些。他們互相問候以后,領頭雁說:“現在我們想打聽一下,您到底是誰?”
“關于我,沒有什么多說的,”雄鵝說,“我去年春天出生在斯堪諾爾。秋天我又被賣到了西威門荷格的豪爾耶爾·尼爾松家,此后就一直住在那里。”
“看來你的出身并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的。”領頭雁說,“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你有膽量加入我們大雁的行列?”
“可能是因為,我想向你們大雁表示,我們家鵝也能做一番事業吧!”雄鵝回答說。
“好吧,但愿如此,”領頭雁說,“我們已經看到,你飛的還馬馬虎虎,但是你從事其他運動可能更合適一些。你大概善于長距離游泳吧!”
“不,實在不敢當!”雄鵝說。他似乎看出,領頭雁已經拿定主意趕他回家,所以他回答時很不在乎,“除了橫渡過一個泥灰石坑外,我還沒有游過更長的距離。”他繼續說。
“那么,我想你是一個長跑冠軍了?”
“我還從來沒有看見家鵝跑過,而且我自己也從沒有跑過。”雄鵝說,他把局面搞得更僵了。
大白鵝現在斷定,領頭雁會說,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收留他。可是,領頭雁的回答卻使他非常驚奇。“你回答問題很有膽量。即使開頭不熟練也不要緊,只要有膽量就能成為一個好旅伴。你在我們這里停留幾天,讓我們看看你的本領怎么樣?”
“我很愿意這樣做。”雄鵝說,并且顯得非常高興。
隨后領頭雁用嘴指著問:“你帶來的那個是誰?像他那樣一個家伙我以前還沒有見過。”
“這是我的伙伴,”雄鵝說,“他一生都是看鵝的,在旅途中帶上他一定會有用處。”
“是的,對一只家鵝來說可能是好的。”大雁說,“你怎么稱呼他?”
“他有好幾個名字,”雄鵝遲疑地說,他一時不知道怎么搪塞才好,因為他不愿意透露男孩有一個人的名字。“噢,他叫大拇指。”他最后說。
“他是狐仙出身嗎?”領頭雁問。
“你們大雁經常在什么時候睡覺?”雄鵝突然問,想以此來回避最后一個問題。“到了這個時候我的眼皮就要打架了。”
很容易看出,和雄鵝談話的那只大雁已經很老了。她全身的羽毛都是灰白色的,沒有深色條紋。她的頭比較大,腿比較粗,她的腳比別的雁更破。她的羽毛僵硬,肩部瘦削,脖子細長。這些都是年老的特征。只有眼睛是時光無力改變的。她的眼睛更有神采,似乎比其他雁的眼睛還要年輕。
這時她傲慢地轉過身來對雄鵝說:“現在你要知道,雄鵝,我是克布訥凱塞峰來的阿卡;緊靠我右邊飛的是從瓦西亞爾來的伊克西;靠左邊的是從諾利亞來的卡克西。你還要知道,右邊的第二只是從薩爾耶喬科來的科爾美;左邊第二只是從斯瓦巴瓦拉來的耐里葉;而在他們后面飛的是從烏維克山來的維西以及從商埃利來的庫西!你還要知道,他們倆像飛在隊尾兩側的那六只小雁一樣,都是豪門望族出身的高山大雁。你不要把我們當成和誰都可以結伴而行的流浪漢。你也不要以為我們會讓任何不說出身份的人和我們睡在一起。”
在領頭雁阿卡用這種方式說話的時候,男孩突然站了出來。雄鵝在說到自己時回答的是那么爽快,而說到他時卻吞吞吐吐,這使他很難過。
“我不想隱瞞我是誰,”他說,“我叫尼爾斯·豪爾耶松,是一個窮農夫的兒子,到今天為止我一直是一個人,可是今天上午……”
男孩沒有再說下去。他剛剛說到他是一個人,領頭雁就后退了兩三步,其他大雁后退得更遠。他們都伸長脖子,憤怒地朝著他叫了起來。
“從在湖岸上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產生了懷疑。”阿卡說,“你現在必須馬上離開這里。我們不能容忍有人在我們中間。”
“你們大雁對這樣一個小人兒用不著感到害怕。”雄鵝調解著說,“當然,他明天是可以回家的,但是今天夜里還是請你們容許他留在我們中間。讓這樣一個可憐的人在夜里去單獨對付鼬鼠和狐貍,我們中間沒有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領頭的大雁這時靠近了些,但是看得出來,她很難抑制內心的恐懼。“我的經歷使我學會了怕人,不管是大還是小,凡是人我都怕,”她說,“但是,如果你,雄鵝,愿意擔保他不傷害我們,他今天夜里就可以留在我們這里。但是我覺得,對于我們的夜間宿營地你和他都不會滿意,因為我們打算站在下面那塊浮冰上睡覺。”
她肯定在想,雄鵝一聽到這些話就會動搖。但是雄鵝卻不動聲色。“你們真聰明,你們竟想到選擇一塊這么安全的宿營地!”他說。
“但是你要負責讓他明天回家去!”
“那我也就不得不離開你們了。”雄鵝說,“我已經發過誓,我決不拋棄他。”
“那就請君自便吧。”領頭雁說。
然后她就張開翅膀朝浮冰上飛去了,其他大雁也一只接一只地跟著飛過去。
男孩因為不能到拉普蘭去旅行覺得很掃興,另外對那寒冷的夜間宿營地也感到很害怕。“雄鵝,情況越來越不妙了。”他說,“首先我們就會在外面的冰上凍死。”
但是雄鵝卻勇氣十足。“不要緊,”他說,“現在我只要你趕快收集干草。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男孩抱了一大抱干草。雄鵝用嘴咬住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就飛到了冰上。當時大雁們早已把嘴藏在翅膀底下,站在那里睡著了。
“把草鋪在冰上,讓我有個站腳的地方,免得凍在冰上!你幫助我,我也要幫助你!”雄鵝說。
男孩照吩咐做了。他把草鋪好以后,雄鵝又抓住他的衣領,把他塞進了一只翅膀底下。“我想你在這里會睡得很暖和很舒服。”他說著并收縮了一下翅膀。
男孩在羽毛里被裹得嚴嚴實實,無法答話,但是躺在里面卻暖和而舒適。他也累了,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睡著了。
夜
冰從來就是不可信賴的東西,這是一條真理。半夜里維木布湖上的那塊浮冰開始移動,在一處與湖岸連在一起。這時,住在湖東鄂威德修道院公園里的狐貍斯密爾,夜間外出覓食時看見了這塊地方。斯密爾在傍晚時就看見過這些大雁,可是當時他還沒有敢抱捕捉大雁的希望。而現在他卻一下子就躥到冰上來了。
當斯密爾快要接近大雁的時候,他忽然滑了一跤。他的爪子在冰上刮了一下,大雁們被驚醒了。他們張開翅膀就趕緊向空中飛。但是斯密爾來得太快,他身子向前一縱,像是被拋出去一樣,咬住一只雁的翅膀,叼起來就跑回陸地上去了。
但是,這天夜里露宿在冰上的并不只是大雁。不管怎么說,在他們中間還有一個人。雄鵝張開翅膀的時候,男孩醒了。他掉到了冰上,但是坐在那里還是睡眼矇眬。當他看到一條短腿的小狗叼著一只雁從冰上跑掉時,他才明白了騷動的原因。
男孩立刻去追趕,想從狗那里奪回那只雁。雄鵝在他背后的喊聲,他肯定是聽得見的:“當心啊,大拇指!當心啊!”但是男孩覺得像這樣一只小狗根本用不著害怕,所以一直向前追。
男孩的木鞋踏在冰上發出的呱嗒呱嗒的響聲被斯密爾拖走的那只大雁聽見了,而她卻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小家伙想把我從狐貍嘴里搶走嗎?”她懷疑著。盡管她處境困難,她的嗓子眼里還是忍不住咯咯起來,很像是笑出了聲。
“他首先就會掉進冰窟窿里去。”她想。
可是不論夜里多么黑,男孩仍然能看清冰上所有的裂縫和窟窿,并大膽地一一跳了過去。原因是他現在有了一對小狐仙的夜明眼,能在黑暗中看得見東西。不論是湖還是岸,在他看來都和白天一樣清楚。
斯密爾在冰和陸地接觸的地方跳上了岸。正當他奮力順著堤岸斜坡向上跑的時候,男孩向他喊起來:“把雁放下,你這個流氓!”斯密爾不知道是誰在喊,也顧不上向周圍看,只是加勁向前跑。
這時狐貍跑進了一個長滿又大又挺拔的山毛櫸樹林里,男孩在后面緊追著,根本沒有想到害怕。相反,他一路想的卻是大雁昨晚怎樣冷遇了他,他要向他們顯示一下,一個人畢竟比別的動物更勝一籌。
他朝那條狗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讓他把偷走的大雁放下。“你算什么狗?偷了一整只雁都不害臊!”他說,“快把她放下!要不,你等著瞧,你會受到什么樣的痛打!把她放下!不然我就把你的行為告訴你的主人!”
當斯密爾發現他被誤認為是一條怕挨打的狗時,他覺得如此好笑,嘴里叼著的雁差點兒掉出來。斯密爾是一個不滿足于捕捉耗子和田鼠的江洋大盜,而且還敢于躥進院子里去偷雞摸鵝。他知道,當地到處都怕他。這樣荒唐的話他從小還沒有聽見過。
男孩跑得飛快。他似乎覺得那些粗大的山毛櫸樹在他經過時向后躲閃。他趕上了斯密爾,就在離他很近的時候,男孩用手抓住了他的尾巴。“現在我可要把雁奪走了。”他喊著并竭盡全力拽住狐貍的尾巴。但是他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拽不住斯密爾。狐貍拖著他向前跑著,落在地上的干枯的山毛櫸樹葉在他身邊飛舞起來。
斯密爾這時好像明白了,追他的人對他并沒有什么威脅。他停了下來,把雁放在地上并用前爪按住她,以免她飛走。狐貍正準備咬斷雁的咽喉,可是他想還是先逗一逗那個小家伙。“你快到我主人那里告狀去吧,我現在要把這只雁咬死了!”他說。
男孩看到他追的那只狗有個很尖很尖的鼻子,聲音沙啞而野蠻,便吃了一驚。可是他對狐貍捉弄他又感到很氣憤,所以他根本就沒想到害怕。他把尾巴握得更緊,用腳蹬住了一棵山毛櫸樹的根部。正當狐貍對著雁的咽喉張開大嘴時,他卻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一拽。斯密爾一驚,被他拉得后退了兩三步,大雁逃跑了。大雁吃力地扇動翅膀飛了起來。她一個翅膀已經受傷,幾乎不能再用,又加上她在漆黑的樹林里什么也看不見,就像一個瞎子一樣無能為力。所以她無法去幫助男孩,而是在樹枝結成的天棚上找到一個空隙鉆出去,飛回了湖上。
但是斯密爾卻向男孩撲了過去。“我沒有得到那一個,就一定要得到這一個。”他說。從他的聲音里就會知道他是多么惱火。
“不會的,你休想得到。”男孩說。他為救出了大雁而感到非常高興。他一直死死地抓住狐貍的尾巴。當狐貍要抓他的時候他就向旁邊一閃。
這簡直成了一場森林舞會。地上的山毛櫸葉子在四處亂飛。斯密爾一圈又一圈地打轉,他的尾巴也跟著轉。男孩死死地抓住尾巴不讓狐貍抓到他。
男孩在成績面前非常興奮。一開始他只顧放聲大笑和拿狐貍開心,但是斯密爾像一般善于追捕的動物一樣是很有耐力的,所以男孩開始擔心他最后會被狐貍抓住。
這時男孩看到了一棵小山毛櫸樹,它細得像一根桿子,穿過老樹稠密的枝葉伸向了天空。他突然放開了狐貍的尾巴,爬到了那棵樹上。斯密爾急于抓到他,所以又繼續隨著他的尾巴跳了半天。“你用不著再跳舞了。”男孩說。
斯密爾覺得,連個小家伙都沒有制住是個莫大的恥辱,這使他實在無法忍受,于是就趴在樹下守著。
男孩騎在一根軟樹枝上很不舒服。那棵小山毛櫸樹還沒有長到頂,他既不能爬到另一棵樹上去,也不敢再回到地上。
他冷得厲害,身子都快凍僵了,樹枝也幾乎抓不住了。他還困得要命,但是總怕摔下去而不敢睡著。
半夜里坐在森林里真有意想不到的凄涼。過去他從不知道“夜”的含意。好像整個世界已經癱瘓,再也不會有生氣一樣。
天開始亮了,盡管比夜間更加寒冷,但是一切都恢復了常態。男孩又高興起來。
太陽終于升起來了,它不是黃色的,而是紅色的。男孩覺得,太陽看起來好像很生氣,而他卻不知道它為什么生氣。大概是因為太陽不在的時候,夜給大地帶來了寒冷和凄涼吧。
太陽射出了萬道金光,好像是為了察看一下夜究竟干了些什么,而一切東西都紅著臉,好像在受著良心的責備。天空的云彩、像緞子一樣光滑的山毛櫸樹干、樹梢上交織在一起的細小樹枝、覆蓋在地面山毛櫸葉子上的白霜,都在陽光照耀下染成了紅色。
陽光越來越強烈,射向整個宇宙,不久就趕走了夜間的一切恐懼。癱瘓的氣息已不存在,萬物生靈又開始活動起來。一只紅脖的黑色啄木鳥正在啄打著樹干。一只松鼠抱著一個堅果從他的窩里鉆了出來,正蹲在一根樹枝上剝著果皮。一只椋鳥銜著一段草根正向這邊飛來。一只燕雀正在樹梢上放聲歌唱。
這時男孩才知道,太陽已向所有小動物說過:“醒來吧,從你們的窩里出來吧!現在我在這兒,你們用不著再害怕什么。”
湖上傳來了大雁的叫聲,他們正準備轉移。不久,整個雁群從森林上空飛了過去。男孩用力向他們呼喚,但是他們飛得太高了,無法讓他們聽到他的喊聲。他們可能以為,他早已被狐貍吃掉。他們一次也不來找他。
男孩傷心得幾乎哭了出來,但是太陽卻懸在空中,金光閃閃露著笑臉,給整個世界增添了勇氣。“尼爾斯·豪爾耶松,只要我在這里,你就不必擔心害怕了。”太陽說。
雁戲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大約在一只大雁吃頓早飯的時間里,森林里一點變化也沒有;但在早晨就要過去,上午就要開始的時候,有一只大雁獨自從濃密的樹枝下飛了過來。她在樹干和樹枝中間遲疑地尋找去路,并且飛得很慢。斯密爾一看見她,就離開了那棵小山毛櫸樹下他原來呆的地方,偷偷地去追她。大雁并沒有躲避狐貍,而是從他身旁飛了過去。斯密爾跳來跳去撲她,但是沒有撲到,大雁朝湖上飛走了。
沒過多久,又飛來一只大雁。她和第一只走的是同一條路線,并且飛得更低更慢。她也是緊貼著狐貍斯密爾飛的。狐貍在撲她時跳得很高,他的耳朵都碰到她的腳了,可是她卻安全地閃了過去,像一個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朝湖邊飛跑了。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只。她飛得更低更慢,好像在山毛櫸樹干之間更難找到前進的道路。斯密爾猛地一跳,只差一根頭發絲就抓到她,但大雁還是逃走了。
那只雁剛飛走,第四只又飛來了。盡管她飛得很慢很不好,斯密爾覺得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抓到她,但是這時他卻擔心失敗,準備放她過去。可是,這只雁還是和其他雁走的同一條路,在她飛過斯密爾時,她飛得那么低,以致斯密爾受了她的挑逗又跟在后面跳了起來。他跳得很高,他的爪子碰到了她,但是她忽然向旁邊一閃,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還沒等斯密爾喘過氣來,就有三只大雁排成“一”字形飛了過來。他們還是和其他大雁一樣,用同樣的方式向前飛著。每一只大雁飛過時,斯密爾都跳得高高地去抓,可是連一只也沒有抓到。
隨后有五只大雁一起飛了過來,但是他們比前面的飛得好。盡管他們好像有意引誘斯密爾去跳,斯密爾卻沒有上鉤。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一只大雁自己飛了過來。這已經是第十三只了。這只雁很老,她的羽毛是灰白色的,身上一點深色波紋也沒有。看來她有一只翅膀不大好使。她飛得歪歪斜斜,幾乎觸到了地面。斯密爾不但高高地跳起來去撲她,而且跟在她后面又跑又跳,一直追到湖邊,可是他這次還是白費了力氣。
大雄鵝飛過來的時候,因為他是白色的,所以顯得非常好看。當他扇動他那巨大的翅膀時,在陰暗的森林中就好像有個東西在閃閃發光。斯密爾一看見他,就使出全身的力氣,跳得有半棵樹高,但是他又像前面的雁一樣,安然無恙地飛跑了。
這時,山毛櫸樹下出現了片刻的安靜。好像整群大雁都飛過去了。斯密爾突然想起了他要抓的那個小家伙,就仰起頭來向那棵小山毛櫸樹上瞭望。不出所料,小家伙早已無影無蹤了。
但是斯密爾并沒有顧得上去想他,因為第一只大雁在這時又從湖上飛了回來,像上次一樣在樹冠下慢慢地飛著。盡管斯密爾實在不走運,但是他看到她又回來還是很高興。他從后面追上去,猛撲了一下。可是他過分著急了,這一跳沒有跳準,而是從她旁邊撲了過去。
在這只大雁后面又來了一只,接著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輪了一圈,最后是那只灰白色的老雁和那只大白鵝。他們都飛得又慢又低。他們從狐貍斯密爾頭上盤旋而過時飛得就更低,好像故意讓他捕捉。斯密爾在后面追著,跳得有幾尺高,結果一只也沒有抓到。
這是狐貍斯密爾有生以來最倒霉的一天。大雁不停地從他頭上飛過,反復地飛來飛去。那些在德國的田野和荒地上養肥了的又大又可口的大雁,一整天都在森林中穿行,而且離他是那樣近,他曾多次摸到過他們,但是卻沒有抓到一只用來充饑。
冬天還沒有過去,斯密爾還記得他度過的那些日日夜夜。當時鳥已經遷走,鼠類藏到了冰凍的地下,雞也被關進了窩里,他沒有野味可以獵取,只好四處游蕩。但是冬天的全部饑餓都沒有像今天的失望這樣難以忍受。
斯密爾并不是一只年輕的狐貍。他曾多次受過獵狗的追逐,多次聽見子彈在耳邊呼嘯。在獵狗鉆進洞穴快要找到他的時候,他卻在洞穴深處藏在自己的窩里。但在那些緊張的追逐中,斯密爾所經歷的一切煩惱都無法與這一天每次捕捉大雁失敗時的苦惱相比。
早上,當游戲開始的時候,狐貍斯密爾是那么好看,連大雁們看到他時都感到驚訝。斯密爾很愛漂亮。他的皮毛紅得發亮,腹部是白的,鼻子是黑的,尾巴像羽毛制品一樣豐滿。可是到了這天晚上,他的毛卻一綹一綹地垂了下去。他渾身流汗,眼睛失去了光彩;他氣喘吁吁,舌頭長長地伸在大嘴外面,嘴里冒著白沫。
斯密爾在下午已經疲憊不堪、頭暈眼花了。他把任何東西都看成了飛著的大雁。他追捕著落在地上的太陽斑點和過早地從蛹里鉆出來的可憐的小蝴蝶。
大雁們卻不知疲倦地飛呀,飛呀。他們整整折磨了斯密爾一天。對斯密爾的惱怒、焦急和發狂他們卻毫不憐憫。盡管他們知道,他連看他們都看不清,只是在他們影子后面追捕,但他們還是毫不留情地繼續戲弄他。
直到狐貍斯密爾筋疲力盡,像快要斷氣的樣子,躺倒在一大堆干樹葉子上時,他們才罷休。
“狐貍,現在你該明白了,誰敢惹來自克布訥凱塞峰的阿卡,他的下場就是這樣!”他們在他耳邊叫了一陣才饒了他。